又說了幾句,那幾人告辭離開,祝雁停帶著珩兒繼續放風箏。


    入夜,蕭莨在燈下批閱奏疏,祝雁停在一旁給他打下手。


    蕭莨不但要領兵打仗,每日還要處理大大小小的政事,尤其聰王治下這幾州,拿下之後的善後之事更是繁多複雜。


    且明日,他們就要進城去捉拿聰王。


    “那個虞道子,是不是又跑了?”祝雁停忽然問道。


    “嗯,”蕭莨隨口應了一句,“已經讓人去追了,各個關口都有人排查。”


    “我之前倒是聽虞醫士提過,那虞道子不知從哪裏學來了百年前就已失傳的易容之術,他每次都能順利出逃,說不得與這個有關,要捉拿他,隻怕不易。”


    “……我會叫人更加嚴密排查。”


    夜半,下頭的人送了封信進來,是賀熤寫來的私信,蕭莨拆開看罷不由皺眉,祝雁停問他:“怎麽了?”


    “小皇帝讓我拿下聰王後,留他一條性命,押去蜀地。”


    祝雁停略微意外:“小皇帝?他自己的意思?”


    “應當是的,”蕭莨的神色微冷,“小皇帝身邊除了賀熤這個太傅,還有個太師,原本就是長留王府的門客,十分得小皇帝依賴,這回他們繞過賀熤,派人給我送了聖旨來,賀熤知道後,趕緊叫人送來這封加急信,讓我先一步知曉,聖旨應當明日就會到。”


    祝雁停無言以對:“……那小皇帝才七歲。”


    蕭莨淡道:“架不住身邊人別有用心。”


    “那他們留著聰王,是想要做什麽?”


    祝雁停問罷,心裏已有所猜測,小皇帝身邊真正親信的那些人,必然不願意皇權旁落、改朝換代,如今他們唯一的倚仗,隻有祝這個姓氏,留住聰王,想必是要給天下所有的祝家人一個信號,他們合起夥來,或還能抗爭一二,才有機會留住自家人的性命、保住祝家的江山。


    畢竟如今各地夾著尾巴做人的祝姓親王、郡王和其他宗親還有許多,這些人哪怕手中已無多少權勢,可要鬧,總也能鬧出事來,蕭莨先前打天下扯的是小皇帝的旗號,哪怕野心再昭然若揭,真到了這一步,他們總得再垂死掙紮一下。


    蕭莨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賀熤還在信裏提起另一樁事情,他那兩個叔叔與他有舊恨,知道他是蕭莨的心腹,故不敢來投誠,如今被手下親信殺了也算死有餘辜,此事多虧祝雁停,讓蕭莨幫他轉達與祝雁停的謝意。


    蕭莨抬眼看向祝雁停,祝雁停不明就裏:“怎麽了?”


    蕭莨沒說什麽,放下信,低了頭繼續看手裏的奏疏。


    祝雁停自己撿起信看了看,笑道:“哦,原來是要跟我道謝啊,這有什麽。”


    見蕭莨不理自己,他彎腰趴到桌上,湊近蕭莨,笑吟吟地盯著他眼睛看:“表哥,我幫了你不好麽,你的那些部下,以後至少能看我順眼些,他們今日對我可著實客氣了不少。”


    蕭莨輕眯起眼,冷冷瞅著他。


    祝雁停被他盯著,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又生氣了?”


    蕭莨伸手一攥,祝雁停被他拖得踉蹌直接栽進了他懷裏,下一瞬便被蕭莨按在桌案上,炙熱的唇咬下來,他的唇舌一陣刺痛,又見了血。


    感覺到身上之人胸膛不斷起伏、呼吸粗重,祝雁停輕撫著他的後背,不斷安撫他。


    他能感覺到,蕭莨確實不高興了。


    唇舌終於被放開,祝雁停抬手抹去嘴唇上的血,怔怔看著蕭莨:“你若是不喜我與他人接觸,日後想要將我圈在你後宮裏,我也樂意的。”


    蕭莨用力握緊拳又鬆開,放開祝雁停起了身,神色恢複了平靜:“……不必了。”


    祝雁停貼上去,抱住蕭莨的腰,靠在他胸口,軟聲道:“表哥,你不必壓抑自己,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喜歡,都能接受。”


    蕭莨的喉嚨滾了滾,搭在祝雁停肩膀上的手漸漸收緊。


    他確實,想要將祝雁停圈起來,想要祝雁停心裏有他、隻有他,隻能看到他一人,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分了心思。


    他原本可以這麽做,也打算了這麽做,可如今……


    第100章 再生一個


    半夜,前方斥候兵傳來消息,半個時辰前,聰王在將家中老幼親手殺害後,一把火燒了聰王府,自焚其中。


    蕭莨帶兵連夜匆匆入城,聰王府已成火海,天亮之時,火勢才得撲滅,聰王燒得焦黑的屍身被人抬出,僅能憑他不離身的玉扳指判斷身份。


    聰王葬身火海的消息很快傳遍天下,其治下各地原本還在負隅頑抗的少部分兵馬盡數歸降,至此,僅餘最南邊幾州的徐氏偽朝廷尚未剿滅,天下終將歸一。


    三日後,虞道子在逃往湘州的路上被攔截,他果真如祝雁停所說,易了容,裝成了流民想要混淆耳目,不過那雙常年不勞作,比普通流民要細白得多的手出賣了他,過關時被守兵攔下,因得了蕭莨命令,這些人不敢敷衍了事,對所有過路之人一一仔細甄查,這才將之揪了出來。


    這三日,蕭莨帶人就在城中的官邸暫住,處置這邊的善後之事,小皇帝叫人送來的聖旨早兩日就已經到了,除了要他將聰王活著送去蜀地,還要他本人也一並前去述職,蕭莨沒當回事,聰王已死,且是自焚,聰王府一個活口沒留,怨不得他。


    傍晚之時,蕭莨與人議事完回來,剛坐下,祝雁停給他奉上茶,順嘴問他:“你打算跟之前在景州一樣,在這裏長待一段時間,將事情都處置了再走麽?”


    “嗯。”蕭莨隨口回答。


    “……抗旨不遵不好吧?”


    蕭莨抬眸看向他。


    祝雁停勸道:“好歹小皇帝也是皇帝,聖旨都下了,要你去蜀地,若是有緊急軍情也就罷了,隻是些善後之事,下頭官員也能做,你現在還隻是攝政王,麵子上總得過得去,而且去了那邊,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麽,……不過也不用這麽急,拖幾日也無妨,不能叫他們覺著你上趕著。”


    蕭莨皺眉,想了想,沒再多說,叫了人進來,吩咐下去安排啟程去蜀地之事。


    祝雁停鬆了一口氣,趕緊貼過去給他捏肩膀:“表哥,你不如好好想想,趁著這次進蜀,幹脆早些叫小皇帝將皇位交出來,反正隻剩下南邊最後那幾州了,也翻不起太大的風浪來,不如早些改弦更張,變得夜長夢多。”


    蕭莨閉目養神,沒理他。


    祝雁停低了頭,快速親了一下他的臉,在他耳邊小聲問:“你做了皇帝,能封我做皇後麽?”


    蕭莨緩緩睜開眼,冷淡覷向他:“做皇後?”


    祝雁停點頭:“我做了皇後,珩兒才能名正言順做太子啊。”


    蕭莨嗤道:“你心裏想的隻怕是珩兒做了太子,你就理應該做皇後。”


    “反正也沒差,”祝雁停做小伏低地軟聲求他,“你不願意麽?你又沒別的人選了,我給你做皇後不好麽?我也不是為了別的,後宮又不能幹政,我圖的真不是那些,我說了,你哪怕將我一直圈後宮裏,隻要你肯要我,我都無所謂,我就是想……等百年以後,能跟你合葬,牌位能與你的擺在一塊。”


    合葬、牌位擺在一起……


    蕭莨愣神一瞬,重新閉起眼,再不理他。


    祝雁停就當蕭莨是默認了,又親了親他麵頰。


    他貼著蕭莨膩歪磨蹭了一會兒,直到有人來報,說那被押回來的虞道子點名說想見祝雁停,有關於長曆帝的事情要與他說。


    不待祝雁停開口,蕭莨先吩咐下去:“去將人押來,有什麽與本王當麵說。”


    虞道子很快被人帶來,滿頭白發披散著,麵有汙穢,已再無半點昔日仙風道骨之態,隻那雙眼睛,依舊閃著如淬了毒的精光。


    蕭莨沒讓他見祝雁停,隻叫祝雁停去屏風後麵聽,冷道:“你有什麽關於先帝的事情要說,直接與本王說便是。”


    虞道子輕眯起眼,看他半晌:“與你說?”


    “我隻給你半盞茶的機會,不想說就滾。”


    “與你說倒也無妨,”虞道子的麵色詭異,陰惻惻地吐出四個字,“先帝未死。”


    屏風之後,祝雁停猛站起身,帶倒了身側的一個花瓶,砰的一聲響,四分五裂。


    虞道子朝屏風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蕭莨的眸光陡然沉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自然知道,我說的清清楚楚,先帝未死,”虞道子淡定說道,“陛下咽氣之前,我趁著祝鶴鳴沒注意給他喂了一顆假死藥,這藥如今隻有我們虞家人能做得出來,都說我學藝不精,可這該學的我可是一點沒落下,陛下下葬之時被我偷偷換出,安頓在別處,至今還活著,不過他如今也就隻是吊著口氣了,與活死人無異,但到底是活著的,他不是想求長生不老麽,我這是成全他呢。”


    他說罷,笑問屏風之後的祝雁停:“你想見他嗎?”


    祝雁停自屏風後出來,微紅的雙眼狠狠瞪向他。


    蕭莨緊擰起眉:“你到底想做什麽?”


    “自然是想要保命,這可是貧道最大的籌碼,為的就是走投無路之時用來保命的,”虞道子陰森道,“你們若是肯放過我,送我出海,待我離開,自會將陛下藏身之處告訴你們。”


    蕭莨不為所動:“我若是不答應呢?”


    虞道子咬牙切齒:“你們若當真不在意,一旦我死,陛下的去處就會落到閩粵徐氏的手裏,將來他們若是拿陛下做什麽文章……”


    “你敢!”祝雁停厲聲斥道。


    虞道子輕蔑一哂:“貧道都要死了,還有什麽不敢的?”


    祝雁停怒不可遏:“我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虞道子閉了眼:“信不信由你們,我若死了,陛下落入賊手,天下再起風波,也與我無關,是你這位未來皇後不孝罷了。”


    該死的!祝雁停恨不能上去一劍捅死這妖道,蕭莨已冷聲吩咐人來將之押了下去。


    祝雁停急紅了眼,無助地看向蕭莨:“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蕭莨按著祝雁停肩膀讓他坐下,又捏住他後頸叫他抬起頭來看向自己,沉聲道:“他想去海外,就讓他去,去了海外我一樣能解決他,姑且就當他說的是真的,陛下絕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無論是為的什麽,若長曆帝當真還活著,他們都必須知道他到底在哪。


    祝雁停抬手抹了抹眼睛,蕭莨的麵上並不見溫柔,也無多少安撫之意,隻堪堪幾句話就已讓他心定下來:“……好。”


    入夜,祝雁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著這件事情,心裏實在憋得難受,也不管身側的蕭莨樂不樂意聽,與他絮絮說道:“我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見到先帝,也不知他還認不認得我,肯不肯認我。”


    “我喊了他兩年的父皇,不知道還能不能真正以我自己的身份這樣喊他一句,你說他會聽嗎?”


    “他若當真還活著,我便與他說,這次我想扶持我的夫君做皇帝,請求他答應。”


    蕭莨原本沒理他,聽到最後這句,才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你想把他活著再氣死去就說。”


    “我覺得不會,”祝雁停小聲嘟噥,“反正以後也是珩兒做太子,雖然珩兒姓蕭,可也是陛下的孫子,而且你答應了世代供奉祭祀衍朝皇帝,他應該能安心的,他本也不想把皇位給那些亂七八糟的祝家人。”


    蕭莨淡聲提醒他:“那道人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且就算陛下還活著,既已成活死人,隻怕神智全無,你說什麽他都聽不到。”


    祝雁停心頭略略沉重,蕭莨說的他自然也知道,隻不願那麽想而已:“……你這人真是,話裏總是帶刺,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安慰安慰我麽。”


    他沒忍住與蕭莨抱怨,蕭莨冷道:“想聽那些自欺欺人的話,就別與我說。”


    祝雁停的嘴角微撇,側過頭去看蕭莨,他的手背擋在眼睛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祝雁停沒再說話,安靜盯著他側臉的輪廓,回憶著從前蕭莨與自己說話時是什麽樣的語氣和神情,一時除了懷念,更多的是感慨。


    愣神片刻,他貼過去,在蕭莨側臉上落下一個吻,輕聲呢喃:“不說就不說。”


    “表哥,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心平氣和地跟我相處呢……”


    “我已經很努力了啊。”


    蕭莨擱了手,在黑暗中斜眼看向他,對上蕭莨的目光,祝雁停心中微動,又親在他唇角。


    下一瞬,便被蕭莨扣住手腕,壓著翻過身,蕭莨的呼吸壓進了他的唇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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