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莨拉過他的手,點頭:“好,再也不會。”


    珩兒也走上來,趴在蕭莨膝頭,輕輕蹭了蹭,鬱悶道:“父親是大壞蛋。”


    蕭莨將兒子抱起到身上,問他:“珩兒害怕嗎?”


    小孩用力點頭:“害怕,爹爹也怕,要是父親真的出事了,爹爹和珩兒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蕭莨沒再說,攬緊兒子,摸了摸他的臉:“沒事了,不會再有下次。”


    大嘴巴倏地飛過來,啄一口蕭莨的腦袋,嘴裏嚷著“壞人”,又跑了。


    蕭莨難得地沒跟它計較,祝雁停見狀這麽多日以來,終於重新有了笑臉:“你看連大嘴巴都生你的氣。”


    蕭莨的目光溫和,眼中有少見的笑意:“嗯。”


    晌午之後,趙有平奉命領兵做前哨,去攻打徐氏的閩州老巢,長陵城已經收複,徐氏手下最厲害的猛將業已被蕭莨刺殺,他們進軍的路途中已無障礙。


    祝雁停陪蕭莨一起出營送行,麵對著祝雁停,趙有平有一點尷尬,祝雁停沒說什麽,待到趙有平領兵離開,回營路上的馬車裏,蕭莨才問起祝雁停:“你有事瞞著我?和趙有平有關的?”


    祝雁停隻得把那日趙有平來找自己說的那些話,與他說了一遍,末了幫趙有平解釋:“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主意,他和其他人甚至徐卯都商議過,他們也都是為了珩兒和蕭家著想,你別怪他們。”


    “我為何要怪他們?”蕭莨淡聲反問祝雁停,看著他的眼睛。


    祝雁停訕然道:“你還生死未知呢,他們就說要效忠我,我怕你會因此跟他們生出嫌隙。”


    蕭莨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祝雁停坐近自己一些,祝雁停聽話靠過去,蕭莨伸手一攬,將他攬進自己懷中,倆人姿勢親密地擁在一起。


    蕭莨低了頭,輕吻了吻祝雁停的額頭,與他道:“你是我的妻,效忠你就是效忠我,有何區別?”


    沒想到蕭莨會這麽說,祝雁停心裏又酸又澀,又十分高興:“真的麽?”


    “離開蜀州之前,我就與他們交代過,若是我當真有個萬一,讓他們聽你的,他們也隻是奉命行事而已,我自然不會怪他們。”


    完全沒想到蕭莨會說這樣的話,祝雁停驚訝抬頭:“你就這麽信我?還有,什麽叫當真有個萬一?”


    蕭莨抬起手,拇指在祝雁停的嘴唇上擦了擦,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我信不信你不重要,哪怕為了珩兒,你也比任何其他人都可信,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從來沒有說得準的事情,我總得早做打算。”


    祝雁停又紅了眼睛,這會兒倒像是生氣了:“你騙我,你之前答應我會惜命,其實你一直做好隨時可能回不來的準備!你就為了那麽一個香囊,在戰場上都敢分神,托大下馬去撿,你根本沒把之前答應我的話當回事!”


    蕭莨自知理虧,沒有爭辯,將祝雁停按回懷裏,低頭又親了親他:“我說過了,沒有下次了。”


    所以哪怕這次去進攻閩州老巢,他也隻讓趙有平帶兵去。


    “……我下次再不在你的劍上亂掛東西了。”祝雁停還是很鬱悶,若是蕭莨當真回不來,他隻怕會後悔痛苦一輩子,或許,就沒有一輩子了。


    “嗯。”


    他們這些在外行軍打仗的,劍上本來就不合適掛東西,先頭是不想拂了祝雁停的好意,他才沒有拒絕。


    在蕭莨的安撫下,祝雁停很快安靜下來,閉了閉眼睛,沒讓自己再多愁善感,沉默一陣,又小聲問蕭莨:“那你到底信不信我?”


    “信。”


    其實他早就已經信了,之前隻是一直邁不過心裏那道坎而已。


    入夜。


    蕭莨倚在榻上看上,祝雁停走過去幫他多點了一盞燈,再在榻邊坐下,歪著身子看著蕭莨笑。


    蕭莨起先不理他,後頭沒忍住目光終於從書冊上移過去,看著祝雁停,皺眉:“傻笑什麽?”


    “不知道,”祝雁停眨眨眼睛,“就覺得表哥好像跟之前不一樣了。”


    “……你安靜些。”他難得能靜下心來,還想把手頭這冊兵書看完,祝雁停一鬧,他就沒心思了,對著如今的祝雁停,又再說不出半句重話來,隻有滿心的無奈。


    祝雁停笑著撇嘴:“你看吧,我不打攪你了。”


    他坐去另一側榻邊,擺出棋盤,心無旁騖地獨自下棋。


    蕭莨這心裏卻再難平靜下來,不時抬眸看祝雁停一眼,他的眉目在夜色燭火下格外柔和,眼下雖還有淡淡淤青,但因這會兒已完全放鬆下來,眸中染著笑意,又恢複了往日的明亮生輝。


    不期然的,蕭莨就想起當年,他們在山寺偶遇那一夜,雖然現在想來,那或許也是祝雁停處心積慮計劃好的,但當日他的種種心動和情不自禁,到今時今日他依舊記得。


    尤其忘不了的,是祝雁停在月下、在燭火下、在螢光中,望向他的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


    如同現在。


    在蕭莨看祝雁停時,祝雁停似又所覺,也抬眸看向他,亮晶晶的眼裏俱是笑意。


    蕭莨低咳一聲,到底把手裏的書放下了,執起棋子:“我陪你下棋吧。”


    祝雁停十分高興:“好。”


    他倆下著棋,祝雁停嘴裏閑不住,又與蕭莨說話:“表哥,我們什麽時候回京去?”


    “等閩州這邊的事情解決就回去,快了。”


    “……表哥還記得我倆第一次挑燈下棋,是什麽時候麽?”


    顯然,憶起從前的,並非隻有蕭莨一個。


    蕭莨淡淡應他:“嗯。”


    祝雁停一歎:“算起來,都快八年了。”


    八年前,他藏起自己的真心,懷揣著滿心算計接近蕭莨,又怎會想到,八年之後,會是這樣天翻地覆的歲月光景。


    蕭莨忽地抬眼看他:“在沅濟寺那回,你也是故意來找我的?”


    他的目光平靜,仿佛隻是隨口一問,被拆穿的祝雁停有一點心虛,老實承認:“確實是聽到阿榮說你在那裏,才找過去的。”


    蕭莨輕嗤一聲,目光重新落回棋盤,沒有再問。


    祝雁停低下聲音:“……表哥,你生氣了麽?”


    “沒有。”


    祝雁停見他麵色平常,隻專注思索著棋局,知道他是當真不在意從前的事情了,還能坦然拿出來說道,心知自己昨夜聽到、看到的那些並不是他的錯覺,他的表哥,是真的回來了。


    又落下一子,見祝雁停那頭沒有動靜,蕭莨疑惑之下再次抬眼,卻見祝雁停怔怔看著自己,眼角泛紅,似哭似笑,如同癡了一般。


    蕭莨一愣:“怎麽了?”


    話說完又似明白過來祝雁停心中所想,他伸出手,祝雁停聽話地挪動位置,坐回他身側,被蕭莨抱到身上。


    指腹摩挲過祝雁停眼尾那一抹嫣紅,蕭莨定定看著他,堅定道:“雁停,我們重新來過吧。”


    祝雁停將差一點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生生咽回,用力點頭:“好。”


    第111章 七夕燈會


    之後的戰事十分順利,在南征軍入閩州腹地半月之後,徐氏棄閩州都城出逃,往南粵去,再之後又一路逃往邕州、滇州,短短三個月時間,徐氏一退再退,直至退出滇州,流竄進西南的藩國,已再不足為懼。


    在那之前,蕭莨先一步領了部分兵馬啟程,“護送”小皇帝回蜀州。


    離開蜀州時剛過完年節,回來已是盛夏。


    天下之事俱已塵埃落定,隻最後一件,到了這一步,已再無一人敢說一個不字。


    六月底,小皇帝發詔書,以其年幼體弱不經事、且本朝天數已盡,帝位當以賢者居為名,禪位攝政王蕭莨。


    蕭莨推辭不受,仍居攝政王位。


    再發、再辭。


    南都府皇宮。


    白日蕭莨不在,祝雁停帶著珩兒在院中摘葡萄,自回來這裏,他們依舊住在這西邊的院子裏,去歲冬日種下的葡萄藤如今已爬滿支架,碩果累累。


    可惜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啟程歸京,之後隻怕也不會再來了。


    珩兒手裏捏著剛摘下的葡萄,在身上胡亂擦了擦,直接往嘴裏塞,吃得滿臉都是汁水。


    祝雁停懶得管他,這小孩現在年歲大了,越來越皮,一腦門的鬼主意,性子又野,他管也管不住。


    雖說如此,珩兒這孩子孝順倒是真孝順,自己吃了幾顆,想起爹爹在身邊,立馬又拿了一顆在衣裳上擦幹淨,送到祝雁停嘴邊去:“爹爹吃!”


    “爹爹不吃,”祝雁停笑著與兒子努嘴,“你自己吃吧。”


    珩兒舔了舔嘴唇:“為什麽不吃?”


    祝雁停到底看不過眼他一張花貓臉,招了招手。


    珩兒哼哼唧唧地坐到他身邊來,祝雁停拿帕子給兒子擦臉,珩兒小聲問他:“父親呢?”


    “你父親在與人商議政事,晚些時候會回來。”


    珩兒又問:“那父親什麽時候當皇帝?”


    祝雁停好笑道:“你就這麽想你父親當皇帝?”


    小孩高興道:“父親當了皇帝,珩兒就是太子!”


    祝雁停挑眉:“你知道太子是什麽麽?”


    “知道,”小孩用力點頭,“太子以後也是皇帝,珩兒也想做皇帝!做了皇帝所有人都得聽珩兒的話!珩兒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祝雁停捏他的鼻子:“誰跟你說,皇帝就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皇帝不能做的事情多了,除非你想做個昏君,”祝雁停頗有些哭笑不得,“你這破孩子,才幾歲大,就想做皇帝了,你難不成還想造你父親的反?”


    怕他聽不懂造反的意思,祝雁停又多解釋了一句:“造反就是將你父親和爹爹都殺了,你就可以立刻做皇帝。”


    珩兒聞言“啊”了一聲,皺著臉趕忙搖頭:“不會不會的,我要父親和爹爹,爹爹不要生氣,那我不做皇帝了。”


    這還差不多,祝雁停笑著摸摸兒子的頭:“好孩子,父親爹爹就隻有你一個孩子,以後都隻會有你一個,日後你肯定能做皇帝,不必著急,等再過個二三十年,就叫你父親把位置讓給你,到那時天下肯定更太平了,你也不必那麽辛苦。”


    珩兒仰起頭問他:“那父親爹爹呢?”


    祝雁停笑了笑:“等你父親退了位,父親爹爹就可以過些更自在的日子。”


    這也是他所期盼的,他曾經與蕭莨說過,想要尋一僻靜安寧處,與書畫茶酒為伴,並非是假的,若是能與蕭莨這樣攜手到老,就再好不過。


    傍晚,蕭莨回來,祝雁停叫人將冰鎮了一整日的葡萄端來,蕭莨隨意扔了兩顆進嘴裏,點點頭。


    雖算不上特別甜,但清涼冰爽,十分消暑。


    祝雁停幫他更衣,順嘴問他:“禪位之事,還要多久能成?”


    “總要走個過場,再有一次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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