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本王轉達父皇,兒臣改日再向父皇請罪,隻是王妃驟然病了,兒臣要帶她回去醫治。”


    慕琮說完抱著景映桐轉身就走,那太監慌忙又攔住他,嚇得口齒不清小聲道。


    “王爺您瘋了!萬歲爺還沒叫你起來你就擅自離開,您這不存心引得萬歲爺大怒嗎,您在萬歲爺麵前又比不得其他王爺們…”


    那太監何時見過慕琮這般張狂膽大的模樣,印象中楚王對萬歲爺的責罰可都是逆來順受的,即使萬歲爺在人前再怎麽羞辱他,他也不吭不響一副軟弱無爭的模樣。


    “那你就告訴他。”


    太監又是抖了一抖,這王爺莫不是真瘋了,怎能對陛下這般不敬呢?


    “我被他扔在爛泥裏碾了這麽多年,身份,尊嚴,體統,早就什麽都沒有了。現在獨獨有的,隻有這一條命。”慕琮的眼裏冷得像是藏了萬年寒冰,“他若想要就隻管拿去。”


    他說罷這句話看也未看前方金碧輝煌的宮殿一眼,就抱著景映桐轉身離去,那太監還欲再攔,奈何他身材矮小,被慕琮目不斜視地甩袖一拂,便滴溜溜地摔在了地上。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楚王挺拔修長的背影漸漸走遠,男子的背影如竹,即使在這樣的酷暑天裏也綻出非比尋常的清朗挺直,那太監瞧著這一幕竟然忘了要從地上爬起來,以前隻知道楚王生了一副舉世無雙的好相貌,可如今想起楚王方才的那個眼神,他突然手心冒出了冷汗來,為什麽他覺得楚王的眼神那麽可怕呢?


    永和殿裏沁著一股濃鬱的龍涎香氣,宮女打開雕龍銀龕香爐,屏聲靜氣地往裏麵添了安神靜息的中草藥。身著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一動不動地背手站在窗前,強烈的陽光透過紅木窗子照射進來,微微熏黃了男子英挺濃黑的眉宇。


    “聖上就莫要在那裏站著了,這會兒的太陽曬的緊,若是損傷了龍體可就麻煩了。”


    夏公公是在這永和殿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旁人都不敢來勸,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來勸聖上。


    自聖上小時候他就在身邊照顧飲食起居,他知道聖上這一路走過來有多不容易,也知曉聖上那些旁人覺察不到的心思想頭。


    “他走了?”


    皇上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夏公公卻立即反應了過來低聲道:“方才小臨子說,是王爺的王妃來了,婦人家大概是身子不好,暈倒在了宮門前,王爺便抱著她回去了”


    “朕看到了,”皇上突然打斷了夏公公,有些不悅地撇了撇眉道,“他怎麽變得這般沒出息,那個女人不是和太子之間不清不白麽,如今旁人對他好一點他就急不可耐了,也不怕丟醜。”


    夏公公咽了咽口水,更不敢對眼前這主子講楚王方才說過的話,他頓了頓才猶豫出聲道:“王爺打小便沒人對他好,若是現在有個放在心上的人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皇上終於轉過身來,看著夏公公沒有說話。


    夏公公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下來朝皇上磕頭道:“奴才不是那個意思,怒才知道聖上也是心疼王爺的,隻是隻是娘娘她不惜福”


    “起來吧,”皇上又淡淡轉過了身子,“你年紀也一大把了,便是說錯了話,也受不起朕的這罰了。”


    夏公公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垂手站在一旁,看著皇上不敢再出聲。


    “小六看著恭順溫和,其實和他那母妃一樣,都是個什麽都不往眼裏去的性子。隻是他沒那女人那麽蠢,”皇上看著窗框上繁複精致的花紋說,“他明明知道那瞿塘有問題,此時卻故作一無所知的領了這個罰,看起來往那裏一跪可憐兮兮的,殊不知就是挖空了歹毒心思等太子往下跳呢!太子也是個蠢貨,這麽迫不及待地出來舞槍弄棒的,這瞿塘不出來還好,一出來了可是拔出蘿卜帶著泥,他現在以為推到小六頭上陷害了小六一把,可都不知道將自個主動從暗處送到了明處!現在這蠢東西還在洋洋得意,不知朕怎麽生了這麽個蠢兒子!本來小六這設計了一局好棋,可現在因為一個女人全毀了,他也是個蠢貨!”


    “可聖上既然知道王爺無辜,為何還要違心地這樣對他呢”


    “他無辜!全天下的人都無辜他也不會無辜!”皇上甩了甩袖子冷哼道,“他既然自己願意當這個餌就隨他去吧,隻是朕這罰他到底受不受得了,可就看他自己了。”


    “聖上,”夏公公突然有點激動地上前一步,“您這又是何必呢,老奴知道您心裏也不是這樣想的。”


    “誰叫他不來求朕,誰叫他對朕從來都是一句解釋也沒有!他活該!”皇上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不過也不怪他,他從小到大朕什麽也沒給過他,隻會在人前忽視他,折辱他,還縱著旁人欺誨他,貶低他。他八歲之前朕幾乎都沒見過他,就任由宮人把他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宮殿裏,後來穆兆南求情朕把他放了出來,他臉色蒼白蒼白的沒有一點兒血色,朕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孩子呢…”


    “其實就算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蓄意為難,聖上也沒必要這般對王爺,現在滿朝上下無人不曉聖上不喜王爺…王爺現在也大了,聖上老是這樣對他也難怪人人都敢嘲笑王爺了”


    “算了,”皇上輕輕合上眼睛,“他這不也在朕麵前厲害了一回嗎,一聲不響地就抱著個女人走了,唯恐其他人瞧不見似的。朕也不知怎麽了,看見他就忍不住地發怒,就想著瞧他對朕服軟的模樣…或許天生便注定了朕與他不適合做父子吧,朕就是討厭他,天生地討厭他,隻要看到他就不想讓他好過…”


    皇上不斷地重複著這話,像是要努力說服自己似的,夏公公靜靜聽著,半晌才終於問出了一句。


    “聖上,那這給王爺的罰…”


    “朕累了,這事以後再說吧。”


    這個九五至尊的男人臉上突然湧現出重重倦色,他誰也沒看,轉身朝內殿走去。


    夏公公縮在一角,像啞了嗓子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突然想起了萬歲爺方才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凝視楚王的模樣,可惜離萬歲爺隻有一牆之隔的楚王永遠不會知道,他在那裏跪了多久,萬歲爺就在窗前看了他多久…


    世間的事很多都是如此,明明隻隔了薄薄一層朱牆,可因為生在了這深宮雲闕裏,很多事情就永遠無法張口解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渣皇不洗,他洗不白(¬д¬。)


    他對蟲哥的感情很複雜,這個以後見分曉~


    還有女主和男主確實前仇舊怨比較多,雖然女主換了芯子可對蟲哥這樣的小敏感來說怎麽會那麽容易接受這種靈異誌怪~


    而且這兒蟲哥話雖說的重,但後麵其實有些一顆不想看你跟我受辱的沉重老父親心_(:3」∠)_他雖然都被針對習慣了,看起來毫無波瀾了,但其實心底對這些特別抗拒特別敏感。


    明天應該會更新早一些。.  ..     ,,


    第28章 戲中人(三)


    景映桐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她還是個小女孩,穿著件


    紅色繡鶯雀錦衣,腳上蹬著有兩條精致淺粉遊魚的繡鞋。


    一個很瘦小的女孩蹲在一邊在地上劃樹枝,眼睛卻滴溜溜地不住往她鞋麵的兩條遊魚上瞅。


    她有些不屑地瞥了那個小女孩一眼,又轉而看向了不遠處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他一臉病容,長弓在手中不斷發顫,她覺得好笑,笑聲銀鈴般清脆響亮地嘲笑他。


    外祖父嗬止住了她,說:“那是當朝六皇子,不得無禮!”


    她委屈地扁扁嘴,不明白外祖父話中的意思,但是她自小便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此時被外祖父無端嗬斥了心裏不滿,於是她就趁著外祖父不注意,偷偷去牽了旁邊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在身邊伺候的於媽媽幫助下,騎上了小馬。


    可她那時還隻是一個六歲的女童,沒騎了兩步馬兒突然就發起狂來,她一時手滑沒握住韁繩,被馬狠狠地甩了出去!


    剛才那個被她瞧不起的小女孩突然勇敢地衝出來接住了她,她狠狠地摔在了那女孩身上,隨即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隻見她身下壓著的那個女孩痛苦地蜷縮起了小小的身子。


    她害怕地尖聲痛哭,那個小女孩卻斜斜歪著腦袋,努力伸出手去摸景映桐的繡鞋。


    “都髒了”


    她的小手慢慢撫著景映桐鞋上的兩條淺粉魚兒,方才她傷口流出的血弄汙了繡鞋上兩條栩栩如生的遊魚。


    她伸著小手有點焦急地想擦幹淨那些塵灰和血跡,卻將它們越抹越髒,她眼中擠出兩顆清亮的淚珠,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在為那兩條魚兒難過。


    這次的事情讓景映桐高燒一場,醒來後便忘掉了這場驚嚇,可這件事到底還是給她留下了陰影,隻要她以後一聽到馬蹄響就特別敏感,雖然連她都不知曉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後是大婚那日,雖然沒有十裏紅妝的風光無限,可楚王府裏也是紅燈高照滿堂喜氣。


    身著紅色喜服的高挑男子緩緩走進新房,因為一層喜帕的遮掩,景映桐不知道男子眼中緩緩流動的複雜。


    可還沒等他走到床邊,女子就率先自己揭開了頭頂的喜帕,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臉上的盛氣淩人,她當著所有喜婆下人的麵趾高氣昂地看向男子。


    “妾身知道王爺素來不待見妾身,這次的婚事本也非我所願,不如王爺趁早將妾身休了吧。”


    …


    景映桐猛地睜開眼睛,剛睜開眼就看到了雁書關切焦急的臉龐。


    “王妃可算是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奴婢都快擔心死了!”


    景映桐還沒從方才的夢裏回過神來,她愣愣地看向雁書,隨手察覺到了什麽不對,慢慢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這一摸就摸到了一手濕意。


    “王妃做什麽噩夢了,怎麽還哭起來了?”


    “我”景映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見永嘉公主。”


    “王妃怎麽突然想見永嘉公主啊,這公主是待在宮裏頭的,再說永嘉公主身份特殊,雖是咱王爺的親妹子,可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雁書唯恐觸及到她不穩定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王妃,您找永嘉公主有什麽事嗎?”


    “哦,也沒什麽事,”景映桐又愣了一瞬,突然攥住了雁書的手說,“以前伺候我的媽媽有個姓於的,你還記不記得?”


    “姓於的媽媽”雁書沉吟了一瞬,猶豫著說,“侯府似乎是有這麽個人,不過奴婢到王妃身邊伺候後,就沒怎麽再見過她了,王妃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她才不信當年的事隻是個意外,就算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她也一定要挖出來,就當為她,也為宮裏頭的那位可憐姑娘討個公道。


    雖然,這公道也沒有誰會去在意了。


    最後,她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氣才問了出來。


    “慕慕琮呢?他在哪?”


    雁書垂下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王爺出門了,不過囑咐了婢子們好好照顧王妃,還有宮中沒有再傳出要責罰王爺的信兒,王妃不必擔心了”


    景映桐心裏突然難受了那麽一瞬,她掀開被子要起身下床:“我要出門一趟。”


    雁書嚇了一大跳,著急忙慌地拉住她道:“王妃您怎麽了,您身子還沒好要去哪兒呢!”


    可景映桐下床的動作突地頓住了,她看見床底下整整齊齊地擺著一雙繡鞋,那雙粉色緞子底的繡鞋上繡著精致的梅花,每一針每一線都盡善盡美挑出了梅花的風骨和豔色。


    她記得在夢裏永嘉就用那樣羨慕的眼神看著她的鞋子,她埋於深宮,雖生為最金尊玉貴的公主,可從來沒有穿過那樣精巧的鞋子。


    後來她的腳殘了,也再也穿不了這樣精致好看的鞋子了。


    那些事情雖然跟自己沒關係,可她用著原主的身子,又怎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摘幹淨出去。那個美貌少女埋於深宮之中的淒涼青春,她也是往上灑了一把鹽的劊子手。


    雁書看景映桐發呆,忙上前來在旁邊提了一句。


    “小主子來了,在外麵候著呢,要不要奴婢將他叫進來啊?”


    景映桐慢慢直起身子,有些局促不安地背過去手:“祈哥兒怎麽來了?把他叫進來吧。”


    “小主子放心不下王妃您,特意來看您的。”


    雁書隻轉了個身的功夫就將祈哥兒帶了進來,祈哥兒依舊是抿著嘴的一副倔強相,隻是目光還上下打量著她,看她一臉的蒼白那小嘴突然抿得更緊了。


    “王妃您還是好好歇著吧,若不然小主子也會擔心的。”


    景映桐猶豫了一下,慢慢穿上鞋走到了祈哥兒身邊,抬手輕輕放在了祈哥兒的頭上,這孩子似乎是輕輕顫動了一下,但還是站著沒動。


    景映桐發現他的發絲硬的厲害,明明是六月酷暑天,卻帶著一種堅硬的涼意。


    她慢慢撫摸著他的頭頂,祈哥兒突地抬起頭來迅速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又迅速地將頭低了下去,景映桐卻在那一眼中心神大震,一下沒忍住將祈哥兒摟進了懷裏。


    祈哥兒身子一僵,卻沒有掙開她,她將腦袋埋在孩子冰涼的發絲間,眼淚突然自她眼眶處湧了出來,她緊緊地擁住那孩子,不想讓雁書看到她此時的模樣。


    連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哭,不知是為那些說不清對錯的前塵往事,還是為此時的孤苦無依,她好像變得比以前脆弱了很多,就算小時候父母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家裏時,她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她要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哭完這一場,她還有好多事兒要做呢。


    雁書在一旁愣愣瞧著這一幕,以往她看到這種場景都忍不住要高興上幾句的,可今兒個不知為何,她看著王妃就是高興不起來。


    景映桐也不知自己抱了祈哥兒多久,等到她若無其事地鬆開祈哥兒之時早已麵常如昔。


    她拉過祈哥兒的小手,將他一直拉到榻邊並排坐下溫和道:“祈哥兒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我去吩咐了廚房做給你。”


    祈哥兒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抿著嘴搖了搖頭。


    景映桐看著他,有些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要總是緊抿著嘴,母妃知道你心裏也是盼望著與人親近的,若你總是這個樣子會把別的小孩子嚇跑的。”


    她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了“母妃”這個詞,祈哥兒眼底輕輕顫抖了一下,景映桐不由自主地又擁過他,用頭輕輕蹭著他的頭頂喃喃道。


    “大家都是這世上的可憐人,祈哥兒,你待在這楚王府裏快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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