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正心裏莫名一緊。


    見到蕭繹琛時,莊正如實匯報,蕭繹琛坐在化學池子不遠的地方,沒有絲毫猶豫,示意他將兩人帶出來,就在這寬敞的地方聊。


    莊正卻有些遲疑,說:“兩個人一起放出來?我總覺得那個徐爍,會出什麽幺蛾子。”


    蕭繹琛先挑了下眉,隨即笑了:“這裏都是你的人,他就算鬧,還能鬧出什麽花樣?而且以他的性格,他絕對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氣,就算要防,也不是防這個。”


    說到這裏,蕭繹琛忽然話鋒一轉,問:“徐海清那邊怎麽樣了?”


    莊正說:“我們的人已經過去了,徐海清現在自顧不暇,根本不可能過得來。”


    蕭繹琛沒應,隻是掃過扔在他腳邊幾步外的航拍飛機殘骸,緩緩劃出一抹笑。


    直到莊正問:“明爍事務所那邊還有個小子,要不要……”


    蕭繹琛說:“派人看著他,先不用要他的命。”


    “是。”


    幾分鍾後,顧瑤和徐爍被莊正的人請了出來,兩人一路穿過走廊,回到有化學池子的房間,這裏地方大,房簷高,不僅寬敞而且說話有回音。


    四周都是莊正的手下,兩人但凡有個輕舉妄動,都會被瞬間壓製。


    徐爍走到跟前,和蕭繹琛對視一眼,餘光就瞄到旁邊一堆眼熟的東西,他定睛一看,竟是小川的改良版航拍飛機。


    航拍飛機是小川接到顧瑤的消息後派出來的,就在顧瑤和蕭繹琛周旋的時候,航拍飛機還透過徐爍房間通向外麵的小鐵窗收到影像消息。


    可惜這四周都做過特殊處理,信號微弱,就算拍下來影像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傳回去,航拍飛機隻能先飛出這個範圍,但它很快就被莊正的人用□□打了下來。


    也就是說,徐爍在這裏的具體情況,小川應該還不知道。


    但徐爍擔心的並不是這個,他一看到航拍飛機,轉瞬便想到小川的處境。


    他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蕭繹琛,第一個問題便是:“小川怎麽樣了?”


    蕭繹琛指了指離他不遠的兩把椅子,氣定神閑道:“放心,一個毛頭小子,還不至於大動幹戈。先坐吧。”


    顧瑤和徐爍交匯了一個眼神,沒有交談,便不約而同的邁開步子,走到椅子前坐下。


    蕭繹琛看了看顧瑤,又看了看徐爍,問:“聊得怎麽樣?”


    顧瑤也揚起一抹微笑:“溝通無礙。”


    蕭繹琛問:“哦,那結果呢?”


    顧瑤說:“我跟他離開江城,去曆城。”


    蕭繹琛很快麵露不解:“那‘承文地產’和‘江城基因’那幾個公司怎麽辦,你現在可是唯一的法定繼承人,股權你也都拿到了。”


    “您是知道的,我隻想過簡單的生活,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我不喜歡,再說我還可以找代理人,委任個ceo,辦法有很多。”


    蕭繹琛笑了:“你再考慮考慮吧,就算留下,也一樣會簡單,令事情變複雜的人都已經消失了,前路毫無障礙,你還怕什麽?”


    “那您覺得,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呢?”顧瑤問。


    蕭繹琛安靜了幾秒,卻笑意頗深,他又在兩人之間掃了幾眼,問話的對象卻是徐爍:“有沒有興趣成為幾家大公司的法律顧問?你們之間配合的這麽默契,這個位子再適合不過了。”


    始終麵無表情的徐爍,這時才露出一個微妙的眼神,他眯了眯眼,說:“蕭叔叔這麽放心我?”


    “你是我的未來女婿,自家人,當然放心。”


    “您就這麽肯定,我會把今天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永遠不再提?”


    “我當然不信。”


    其實蕭繹琛問兩人“結果如何”本就是一句扯淡,因為無論兩人說出什麽樣的答案,他都不會盡信,也不會不信,結果不會有任何變化。


    蕭繹琛說:“不過我有這樣一個美好的願望,總希望零零能留在我這個當父親的身邊,讓我有機會彌補過去這二十年聚少離多的虧欠。當然,我也希望她能幸福,而且能給她幸福的人也隻有你,所以就算我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的小子,我也會盡我所能跟你交換條件,交換到你滿意為止。”


    徐爍楊了下眉,帶著一點好奇:“哦,您的條件是什麽?”


    “我知道,就算是富可敵國的利益擺在你麵前,也未必能談成這筆買賣。那麽,如果我跟你聊深入江城司法體係捷徑呢?”


    別說徐爍,便是顧瑤也不禁一怔。


    “我知道你的能力,十年、二十年後你也有本事自己闖進江城司法體係的核心,或許你會成為檢察官,或是法官,那都是你的選擇,我絕不幹涉,但我絕對可以幫你把這個時間縮短。有我的幫忙,你會更有機會接觸更高難度的刑事案件,你的名聲會越來越響,將有很多機會接觸到檢察院和法院,不用五年,你就能去你最想去的位子。等到那一天,你就可以向你父親證明,你選擇這條路是正確的,成為律師也可以像刑警一樣捍衛司法正義,維護江城秩序,老徐在天有靈,也會為你驕傲的。”


    這番話可真是聲情並茂,字字戳心,蕭繹琛也的確了解徐爍,了解一位刑辯律師的追求和情懷。


    說不心動是假的。


    自我實現,自我抱負,向父親證明,這些事都是埋藏在徐爍內心裏的刺。


    徐爍垂下眼皮,沒有接話。


    氣氛一時無比安靜。


    直到蕭繹琛說:“你和零零都是好孩子,你們苦了這麽多年,全是我們這些當家長的錯,我們鬥來鬥去,是不應該把你們牽扯進來的。站在我的立場,我是最希望你們能平平順順過日子的人,而且除了彼此,你們這輩子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取代對方的人了。現在,阻礙你們的人都已經鏟除了,那我為什麽不成全你們在一起呢?一個是我女兒,一個是我老友的兒子,將來你們的孩子一定會非常出色,多生幾個,我可以幫你們帶。”


    若說以情動人,蕭繹琛真是做足了滿分。


    顧瑤聽著,便將頭偏向徐爍,同時輕輕拉住他的手。


    徐爍很快反握住顧瑤的,攥著她冰涼的指尖,側首時,眼裏流露著溫柔的光。


    蕭繹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笑意更深。


    然而,就在這時,顧瑤卻又將目光轉向蕭繹琛,微笑著說:“不過在那之前,爸,我們還有個請求,或者說,是我有個要求。”


    蕭繹琛問:“哦,是什麽?”


    “您也知道,我是心理谘詢師,徐爍是律師,我們是靠腦子靠嘴工作的,這幾個月來經曆了不少風雨,也接觸過幾個棘手的案子,每解決一件事,都像是我們交上一份答卷,在每一次解謎中都進步那麽一點點。今天,我給顧承文交了最後的答卷,我拿到了我心目中的滿分,不過我還有點小遺憾……”


    說到這裏,顧瑤故意一頓,眨了下眼,又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您眼裏,我能拿到多少分?”


    蕭繹琛眼裏露出一絲詫異,反問:“你想補課?”


    “是啊,過去和您學習的機會不多,這一年多更是一直缺課,正好我和徐爍都還有疑問沒有解答,不如就趁現在這個機會,一並做個總結吧。我們問,您來答,或者您給提示,我們猜,最後再交給您打分,怎麽樣?”


    顧瑤的提議聽上去有點假,有點扯,這分明就是想套蕭繹琛的話,換一個人必然不會接受。


    但過去十幾年,蕭繹琛和顧瑤父女之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答疑解惑”,每一次都像是一次考試,蕭繹琛或提示或引導,就是從不直接給出答案,這也是它們之間最喜歡的猜謎遊戲。


    所以當顧瑤這樣突然提議,隻有一直在後方觀望一切的莊正覺得不妥,蕭繹琛卻並沒有絲毫排斥。


    蕭繹琛笑著思考了幾秒鍾,又看了眼始終神情平定的徐爍,轉而對後麵的莊正擺了下手。


    莊正一頓,下意識上前一步。


    但蕭繹琛卻用眼神製止了他。


    莊正皺著眉,最終沒有言語,隻是向左右招了招手,示意所有人到外麵守著,莊正走在最後,有些遲疑,他又看了徐爍一眼,最終也出去了。


    顧瑤再度將目光瞥向徐爍。


    徐爍卻沒看她,隻是抬起眼皮,望向蕭繹琛,說:“無論是蕭零,還是顧瑤,我和您一樣,都愛著她,希望她好。其實她和您有很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在遇到危險時做出的應激反應,還有在我們對付顧承文的過程裏,她總會讓我看到您的影子。”


    蕭繹琛聽到這話似乎有些驕傲,女兒和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這個年紀就能做到這一步,青出於藍。


    隻是徐爍很快話鋒一轉,又說道:“但我卻不希望她變成第二個您,我想這也是您一直在防範的。”


    第214章


    chapter 214


    ——我卻不希望她變成第二個您,我想這也是您一直在防範的。


    聽到徐爍的話, 蕭繹琛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兩個男人對視了兩秒,彼此心照不宣。


    唯有顧瑤,她一時有些疑惑, 看看徐爍, 又看看蕭繹琛, 明知道他們是在打啞謎, 卻不能很快猜到謎底。


    徐爍說, 他不希望她變成第二個蕭繹琛, 這話她明白, 可為什麽他又說, 其是蕭繹琛也一直在防範這一點?


    隻是顧瑤雖然不解, 卻沒有立刻發問。


    這時, 就聽到徐爍說:“其實我和顧瑤心裏都有很多疑問, 要是想起什麽問什麽, 怕是會漏掉一些關鍵的東西, 不如我們就順著案情開始梳理。”


    蕭繹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未接話。


    徐爍將頭撇向顧瑤,顧瑤意會,率先說道:“從我失憶到徐爍來到江城,這中間我從沒有機會直接接觸到犯罪心理方麵的東西, 就算有興趣也隻是看看材料, 警方的案件從來沒有找我合作過, 就算在心理診所接到的case也都是家長裏短、情情愛愛的東西居多。直到那天,秦鬆讓我參與了陳宇非的綁架事件……”


    顧瑤開始一點一滴的回憶起來。


    “陳宇非在自殺之前跟我說了一個名字,就是‘李雲輝’。他的目的是想將我引向江城男子監獄,不過有一點很奇怪,豐正輝根本不可能知道陳宇非當時和我說了什麽,為什麽豐正輝會主動跟我提起這件事?”


    那個時候,顧瑤因為介入連啟運的案子,一時忘記了陳宇非臨死前提到的名字,反倒是監獄方突然來了消息,令她回想起此事。


    “李雲輝是豐正輝小時候的名字,那名字裏麵包含的東西對他而言都是最美好的回憶,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豐正輝要將這個名字告訴陳宇非,他們隻是獄友關係。再說,如果陳宇非想引導我去找豐正輝,也沒必要用他以前的名字,何必拐彎抹角?”


    “我後來想,隻有一種可能……”


    “哦,是什麽?”蕭繹琛淡淡應道。


    顧瑤直勾勾的望住蕭繹琛的眼睛,說:“陳宇非到底認不認識豐正輝,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他把李雲輝這個名字告訴我,引我去監獄真正要見的人,是你。”


    “‘豐正輝’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意義,隻有當他是李雲輝時,他背後的故事才變得有價值。他是李正繼的兒子,李正繼是當年跟著徐叔叔的協警,也是我讓他帶走斷臂的。豐正輝的青梅陳玉敏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還有,豐正輝後來檢查出癌症,他知道以自己的壽數恐怕無法支撐他幫助陳玉敏完成複仇,他別無選擇,便隻好進監獄去找你,你是他唯一續命的機會,哪怕他要借助我和徐爍的力量翻出邵曉風幾人的命案,冠上更多的罪名,他也在所不惜。”


    “豐正輝跟我說過,有一個人知道我的過去,我當時一直以為他指的是陳玉敏,再後來我才知道,他說的人是你。在那個案子裏,我發現甄惠就是陳玉敏隻是一個意外,這一點豐正輝是不希望我知道的,他是最不想暴露陳玉敏真實身份的人,可是在背後指導豐正輝的你卻早就料到這一點。你的目的就是讓陳玉敏親口告訴我,我就是蕭零。在那個時候,就連徐爍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可你覺得時機成熟了,應該讓我知道,是不是?”


    顧瑤的這些描述,有一些細節連徐爍也不曾知道,乍一聽到此言先是暗暗一驚,隨即心裏就想到其它的細枝末節。


    蕭繹琛望著顧瑤的眼神越發誌得意滿,那是身為一個父親,或是一個創作者,在看到自己的骨血,或是成品之後,所露出來的驕傲。


    可顧瑤卻絲毫感受不到一點溫情,她滿腦子都在想豐正輝的案子,想著豐正輝當初和她周旋時那些把戲和故弄玄虛,手裏抓著一個謎底引她一點點投入案件,進而忽略其他,為的不僅僅是背負幾條人命的同時,坐實“陳玉敏被害失蹤”這個事實,也是為了掩飾幕後有人一直在給他支招的真相。


    換句話說,如果豐正輝背後沒有高人,他根本不需要鬧著一場,可他不僅鬧了,而且鬧得很大,連藏在老宅的白骨都翻了出來,轟動江城。


    想到這裏,顧瑤繼續道:“如今想來……如果豐正輝不搞這一出,陳玉敏豈不是更安全?這麽多年了,有誰尋找過陳玉敏麽,這個名字除了豐正輝,早就被人遺忘了。我思來想去,能讓豐正輝如此大動幹戈的,這世界上恐怕隻有兩個人,一是陳玉敏,但她絕不會自掘墳墓,二就是那個和他做了交易,幫他續命,同時讓他冒著巨大風險翻出舊案,還要千方百計的和我達成交換條件的人——這個人,隻能是你。”


    是啊,隻能是蕭繹琛,換作其它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現在,顧瑤還非常清楚的記得她和豐正輝的每一次對話。


    尤其是那最後一次,豐正輝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她問他,不打算繼續找陳玉敏了麽?


    豐正輝的回答是,他已經放下了。


    顧瑤當時就拆穿他的謊言。


    豐正輝反問她,知不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說:“那把刀一直都在你心裏,你也從來都不是屠夫,你是刀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寄生謊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姍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姍姍並收藏寄生謊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