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莖伸向黑暗吸取水分,抓牢土壤,枝葉卻向往觸碰陽光,哪怕被曬幹,被蒸發,也在所不惜。


    這些事蕭繹琛都看在眼裏,他們是父女,盡管經曆不盡相同,但顧瑤的心境都是他經曆過的,站在過來人的立場上他一看就明白。


    蕭繹琛必然知道,一旦他連這片陽光都拿走了,顧瑤就會徹徹底底變成第二個他。


    而她心裏釋放出的魔鬼會更可怕。


    那是身為一個父親,所不願意看到的。


    何況現在顧承文已經完蛋了,蕭繹琛又何必摧毀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這最後一點羈絆呢?


    這大約就是徐爍那句話的意思吧——他們都不希望看到徹底被黑暗吞噬的顧瑤。


    顧瑤垂下眼皮,深深吸了幾口氣。


    然後,她又想到徐爍之前提出過一個問題:“要對付顧承文,卻利用你作為‘凶器’——為什麽?”


    她那時說她也很想知道。


    其實到了眼下這一刻,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為什麽?因為必須是她。


    顧承文心裏的羈絆就是顧家的子嗣困難,他從小就聽顧老爺子念叨這事,他也把這事放在第一位,後來連著幾個孩子不是早夭就是畸形,好不容易有了顧竑,十幾歲時卻又檢查出不治之症,那些年裏他也有過很多女人,用醫學手段找不同的人做過試管嬰兒,皆沒有好結果。


    唯有顧瑤,不僅健康,而且聰明,是個可以培養出來的苗子。


    這是顧承文這些年明知道她在做什麽,卻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這也是蕭繹琛明知道顧承文什麽都知道,卻還是暗中擺布她做事的理由。


    蕭繹琛利用的不僅是顧承文引以為傲的“女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利用的根本就是顧承文的心魔,那一絲對顧家骨血的執念。


    想到這裏,顧瑤睜開眼,不願再往下深挖。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她聽到徐爍這樣說道:“蕭叔叔,零零累了,我想先送她回去休息。待會兒我再出來陪您聊天。”


    顧瑤一下子抬起頭,詫異的看向徐爍。


    ——什麽意思?


    徐爍卻好像看不到她眼底的疑問,他始終握著她的手,這時微微用了下力,說:“你累了,先進去睡一會兒吧,我還有點事要和蕭叔叔聊。”


    這話剛落,徐爍就率先站起身,還順手將顧瑤拉起來。


    顧瑤坐得太久,加上剛才忽然想通了一些事,精神受到衝擊,這樣忽然站起來,腳下有些不穩,頭也跟著發懵。


    她搖晃了兩下,徐爍握住她的肩膀,聲音很輕:“你看,你真的需要休息。”


    顧瑤本想說自己不累,可他通過肩膀傳遞過來的力道,卻給她發出一個暗號。


    顧瑤知道,徐爍是想自己單獨問點事,那些事或許是當她離開後,蕭繹琛才可能透露的,又或者是一些他們都不希望她知道的事。


    隻是是什麽呢?


    顧瑤心裏覺得疑惑,麵上卻沒有露出來,她望著徐爍,定了兩秒,她知道無論她多麽想知道,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阻止他。


    徐爍一定有十分迫切的,不得不問的事情,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機會。


    於是,顧瑤說:“好,我也想睡一會兒。”


    話落,她又看了眼蕭繹琛,再轉過來說道:“你別送我了,有莊正跟著,我丟不了。等你們聊完了,你記得叫醒我,不然我怕我睡過頭了。”


    徐爍似是笑了一下:“好。”


    隻是還沒等蕭繹琛召喚,莊正就從那道隔開走廊的簾子裏走出來,他手裏還拿著顧瑤的手機,她的手機正在震動。


    莊正走到跟前,讓蕭繹琛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醫院打來的,已經是第五通了。”


    看來醫院方麵確有急事。


    顧瑤上前掃了一眼,說:“應該是顧承文病情有變,爸,我能接這個電話麽?”


    蕭繹琛眯了眯眼,笑了:“那就接吧。”


    顧瑤從莊正手裏拿走電話,接起來,還順手按了免提鍵。


    手機裏很快傳來這樣一句:“顧小姐,你可終於接了,顧先生病情有變,我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進行了搶救,但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顧瑤“哦”了一聲,問:“他是不是又不肯吃藥了?”


    “對,顧先生很堅決,他還說那些藥是毒,是我們在害他,一直拒絕服藥。”


    顧瑤冷哼了一聲,刻意向蕭繹琛投遞一個眼神,隨即說:“如果他耍脾氣,你們就把藥化成液體,注射給他。”


    “可是……”醫生似乎有些遲疑,又道:“顧先生說讓你現在就來醫院見他,在看到你之前,他……”


    “那你就告訴他,我在南邊辦事,這幾天都不能過去看他,你讓他乖乖把藥吃了,先把命保住,否則他連見到我的機會都沒有。”


    這話落地,顧瑤就將電話切斷,同時抵給莊正。


    然後,她對蕭繹琛說:“爸,那我就先進去休息了,你和徐爍不要聊得太久了,還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蕭繹琛笑著的點點頭。


    顧瑤也笑著轉過身,徑自往走廊的方向走。


    直到進了走廊,簾子在她身後放下,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停更了一段時間,讓大家久等了!


    我自己把前麵的內容掃了一遍,補充了一些思路,順便把香土村的事情寫完了,接下來繼續主線劇情,這將是最後的對決和解謎~ps,之前看了電影《小醜》,被裏麵的故事震撼到了,當試圖“善良”對人的小醜,發現親情、友情、愛情都是欺騙和謊言的時候,他心裏的魔鬼也終於釋放出來,他獲得了“重生”,他殺了虐待他的母親,殺了臆想成情人的女鄰居,還殺了他在精神上一直視為“父親”的脫口秀主持人。


    關於這個電影,我在豆瓣上看到了一句話,真是細思恐極——三十年前製造小醜,需要推進化學池,三十年後製造小醜,隻需要推進社會。


    好啦,廢話不多說,我去發上章紅包啦,麽麽噠!


    第217章


    chapter 217


    顧瑤的背影消失在簾布之後, 放置化學池的屋子一下子安靜的不可思議。


    徐爍仍坐在蕭繹琛對麵,坐姿沒有變, 肢體動作也沒有任何攻擊性的預兆,偏偏就是與方才不同。


    空氣幾乎要凝結了,直到徐爍突然有了動作。


    他第一次拿起放在腳邊的水瓶,擰開蓋子,響起細微的“哢”的一聲, 他喝了幾口,又擰上瓶蓋。


    徐爍抬起眼皮, 對上蕭繹琛的目光, 一個銳利一個深沉, 說是針鋒相對也不為過。


    這樣的氣氛倒有點像是和死敵決戰沙場的意思。


    隻是率先開口的卻不是徐爍,而是蕭繹琛, 他問:“我還以為,你會和零零一起進去, 再找其他機會出來。你就這樣留下了, 不怕零零起疑?”


    蕭繹琛眼角揚著算計的紋路, 仿佛像是在笑, 卻讓人不寒而栗。


    徐爍倒是沒有絲毫緊張,更不見忌憚, 他說:“她那麽聰明,無論我是現在留下, 還是待會兒再找借口出來, 她都會警覺。”


    隔了一秒, 徐爍又問:“倒不如打個賭,看她需要多久時間能猜到你我之間的對話內容?”


    這下,蕭繹琛臉上那一點點讓人膽寒的笑意也沒有了。


    “你既然已經查出真相,又何必執著,非要刨根問底。”


    徐爍沒有停頓,跟著說:“身為人子,這是我應該做的事。今天若是身首異處的人是您,您覺得顧瑤是會在真相麵前止步,還是追究到底?”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


    這一刻已經無需互相猜心,勾心鬥角,在這張賭桌上,誰有幾張底牌,牌麵都是什麽,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就隻需要看出牌順序,以及對方是不是有勇氣出。


    片刻後,蕭繹琛又一次率先發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到我身上的?”


    “南區分局從這裏帶走金智忠之後,沒幾天我又回來一次,還拿走了一箱資料。”徐爍說:“夏銘不是傻子,程維更不是,警方介入調查後怎麽會遺漏這麽完整的一箱東西?我猜,是有人在警方撤離之後來過,故意留下的。”


    那時候徐爍便覺得可疑,那箱資料的證據鏈保存得如此完整,如果不是有心之人小心封存,怎麽可能留存到三十年後?而選擇那樣一個時機將它放進工廠裏的人,等的無非就是一個去而複返的人,隻是什麽人會把它放在那裏?無論是誰,這個人的動機一定不純。


    蕭繹琛說:“哦,那也未必是我的人呐。”


    “我也這麽想。可是當我排除掉其他人之後,最後剩下最有可能的人,隻有你。”


    最希望徐爍和顧瑤翻出來當年南區工廠事件內幕的人,除了蕭繹琛,還能有誰?


    除了蕭繹琛,又有誰會對三十年前的汙染事件耿耿於懷?


    蕭繹琛“咯咯”笑了,那聲音是半藏在喉嚨裏的,並不清晰,發出來的時候也是悶悶的,聽上去有些慎得慌。


    “就算是我找人留下一箱資料,那也是為了給當年受害的村民們翻案。”


    “如果是翻案,大可以用更光明正大的方法,為什麽要如此迂回把東西放在這裏,為什麽不找人送去我的事務所?”


    “那又是為什麽?”蕭繹琛沒有否認,這樣問道。


    徐爍說:“其實你要幫我們翻出三十年前的舊事,這件事本來無傷大雅,但你知道我一定會對你的動機產生懷疑,進而深挖,一步步查到顧瑤爺爺奶奶的死因,發現其實最希望顧承文身敗名裂,無子送終的人,是你。”


    蕭繹琛仍是笑:“你以為我怕你知道?”


    “你不怕,但是當時時機還不成熟,除非顧瑤被逼得走最後一步,拿走顧承文追求了一輩子的名利,再由她親口告訴顧承文,他已經斷子絕孫了,到現在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你反而巴不得有人分享這段陳年往事。”


    徐爍撂下這番分析,卻沒有糾纏於此,這也不是他留下來的本意,於是不過幾秒的停頓,他又說道:“事到如今,你已經贏了,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徐爍想要一個痛快。


    蕭繹琛卻垂下眼,笑容盡斂:“你想問,你父親是怎麽死的。”


    “是。”


    “他是顧承文害死的,他臨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他。”蕭繹琛淡淡落下這句,停頓一秒,又道:“下令對他用刑的人,也是顧承文,金智忠隻是聽令行事。”


    徐爍忽然問:“那你在這件事裏又扮演什麽角色?”


    蕭繹琛沒應。


    四周再度陷入沉默。


    ……


    同一時間,顧瑤已經回到先前的小屋子裏,鐵門關上了,沒有鎖,但莊正就在門外守著,她不可能強行出去。


    顧瑤在屋裏坐下,卻是坐立難安,她喝了半杯水,又去了一趟簡陋的洗手間,出來時覺得更不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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