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秋依舊自顧自地哭泣,那樣子比她自己掉水裏還要傷心,杜泉被她嗡嗡的心煩,就使了勁兒將她推開。


    “杜泉,對不起,你打我吧!我剛剛真的隻想開個玩笑逗逗你的,想搶你的蓮蓬吃,沒想到把你嚇到水裏。我幫你把藕和蓮蓬都給取回來了,你別怪我好不好。”


    杜泉的手臂被抓著,仰頭就能看到銀九,他立在五步開外正皺眉看著平靜的水麵,沒有理會她們兩個。


    “澤秋小姐,我沒事。”她手上加重力道推開澤秋,咳嗽著說:“讓我……喘口氣,你別過來……”


    澤秋順勢退開後就把一旁的蓮藕蓮蓬一股腦兒都放到她懷裏,杜泉的衣服頓時全都沾了泥,再扭頭一看才發現澤秋的衣服上也髒兮兮,裙子都濕了,整個人哭得鼻子通紅,好不可憐……


    “咳咳……咳咳……”她心裏委屈,卻說不出,憋得咳嗽起來。


    “杜泉……”銀九忽然出聲,隻是還沒說什麽,一旁的澤秋便跪著過去抓住他的袍子又繼續哭,哽咽著自責:“九哥哥對不起,把你的蓮花都弄壞了,還差點害死杜泉妹妹……都是我的錯。”


    銀九歎息一聲,俯身把她扶起來:“澤秋,回去吧,將衣服換了,這裏沒你的事,別哭。”


    “我知道……錯了。”


    “乖,回去吧。”銀九難得輕聲細語,像一個溫煦的兄長在勸慰淘氣的小妹,寬容又耐心十足,他不但抬袖為澤秋拭淚,還拍了拍她的頭頂。


    杜泉眼酸嘴苦,緩緩低下頭將蓮藕攏在懷裏。


    澤秋做戲比真的還真,好不容易止住哭又蹲下假惺惺:“我還是照顧杜泉吧,她……”


    銀九皺眉,說:“不必,她能走,你回去吧。”


    緊接著垂眼俯視杜泉,冷聲問:“怎麽,等我扶你麽?”


    “不敢。”杜泉被他們這一套深情厚誼刺得眼疼,猛地從澤秋手裏抽出胳膊,冷聲道:“我沒事,澤秋小姐你快去換衣裳吧,濕噠噠貼在身上會生病的。”


    澤秋點點頭,這次沒有再多話,軟軟地說:“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泉冷眼看著她離開,一口氣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於是又一陣咳嗽。


    “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到深處!”銀九繃著臉說。


    杜泉:“對不起,忘了。”


    銀九盯著她,沉聲道:“簡直……無可救藥。”


    杜泉抿了抿唇,撐著地麵緩緩站起來,用手“噗噗”拍打衣衫,濺出一片水跡。她餘光瞥見銀九往旁邊挪了幾步,下手更大力。


    “當啷”一聲,水猴兒給的簪子被她甩了出去,正好砸到銀九腳邊。大約是正經東西,在陽光下十分閃亮。她連忙彎腰去撿,銀九的紅線卻比她快,“嗖”的一下便將簪子攥到手裏。


    “哪裏來的。”銀九似乎很吃驚又很激動,臉上竟浮現出紅暈。杜泉腕間一緊,竟被鉗住手腕。隨後又見她腕間有咬痕,神色變幻了幾遭,忽然扭頭往水裏看了一眼。


    杜泉也不知該怎麽解釋水猴兒對她十分友好,不但帶她玩兒,還送禮物。隻好幹巴巴地解釋說:“我……沒偷。”


    “你如實說來,這簪子,你從哪裏得來的。”銀九放重了語氣,走近她,逼視她,似乎非得要個答案。


    杜泉隻好指了指水麵說:“水……水鬼給的。”


    “這底下的東西?它們?”


    杜泉點點頭。


    銀九放開她的手臂,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看了許久,那眼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噴發而出,又被他死死壓下去。他揉了揉眉心,有些自嘲的笑了一聲,抓著那簪子轉身立在湖邊,沉默了許久。


    久到她身上的衣衫已經全部晾幹後,才說道:“日後采蓮,叫陳璜陪你一起吧。”


    杜泉連忙抬頭,先不說陳璜會不會來,單就水底那些水猴兒和澤秋就夠她受了。


    於是“噗通”跪下真誠地認錯:“……不不……我再也不采了。”她被銀九方才的舉動嚇了一跳,總覺得自己闖了大禍,哪還敢再去采蓮。


    “別怕。”她被扶起,銀九並沒責怪,而是又將簪子遞給她。


    杜泉不接,推辭道:“我不……要,你喜歡……你拿著吧。”


    “既是它們給你的,日後就是你的了。”


    杜泉抬眼看著銀九,他剛剛分明就很想要那根簪子,怎麽發了一會兒呆又變卦了,銀公館的人果然都這麽善變古怪麽?


    還有,他的眼神也與平日不同,看著她時,有股不尋常的專注,甚至讓她有種自己被寵愛憐惜的錯覺。


    這人,吃錯藥了麽?


    杜泉小心翼翼接過簪子,言不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收好。”銀九滿意地點點頭,似乎還想說什麽,隨後又作罷,末了指著地上的蓮藕和蓮蓬,說:“既然摘了,便拿回去,想做什麽,隨你。”隨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向歸墟堂書房方向走去。


    杜泉有些受寵若驚,將簪子收起來就收拾地上的東西,忽然有香風靠近,她頭也沒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抿唇一笑:“牡丹姐,你來了。”


    牡丹手上撐著紅傘,黑色條紋旗袍,黑色細跟皮鞋,她指著大門方向說:“泉丫頭,你去外頭看看,巡捕房來人了。”


    “什麽?巡捕房警探?”


    她愣了一下,頓時就覺得那些人是來找她的,她沒有戶籍證明,還牽扯著成衣鋪老板、蘇紅、甚至是那麵館兄弟的死,她要被抓走麽?


    “丫頭,你怎麽了?”


    杜泉擦了擦冷汗,擔憂道:“我如果被抓走了……會牽連九爺麽?”


    牡丹似乎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忽然笑起來,一隻手抓著傘柄一隻手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巡捕房自是來尋九爺,和你有什麽關係!快去換衣裳迎客,現在日頭太大,我沒法兒出去,你直接將人帶去歸墟堂便好了。”


    “噢,好!”


    “等等。”牡丹叫住她,將樓月生送給她的發卡遞過來,說:“你的發卡掉了,這麽好看的東西,可得收好嘍。”


    “噢,謝謝。”杜泉應了一聲,看了眼上麵的鏽跡不在意的塞到褲兜裏就快速回了屋子。


    她換了件牡丹給的翠綠色絲綢旗袍,踩著黑色小皮鞋跑到大門外去迎客。陳璜一直就不喜歡迎來送往的事,如今有她這個不像樣的二當家,他倒是躲得老遠了。


    她仔細將旗袍撫平,端正姿態,這才打開大門迎接來客,門外停著一輛高底盤的黑車,她探頭看了一眼,就見車內下來一個穿著巡捕房製服的男人。


    那人下來後拉開後車門,恭敬地喊了一聲:“長官。”裏頭的人彎腰從車中走出,戴上警帽,向門口這邊走來。


    杜泉愣怔的看著走到近處的人,驚喜地喊了一聲:“韋大哥?”


    “阿泉,好久不見,長高了,漂亮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過來,杜泉心口怦怦跳,臉也不由得紅了。她仔細地看著韋清玄,已經兩年多沒見到他了,一如初見時那般正氣淩然,筆挺高大,明亮的雙眸,刀削劍刻的輪廓,剛毅而正直。


    杜泉欣喜不已,忙問他過來做什麽?


    韋清玄上前揉了揉她的頭頂,回說:“我自然是來找你啊!我剛回來不久,之前聽管家說你去韋家找過我,有事麽?”


    沒想到他這麽細心,杜泉連忙擺手,笑著說:“沒……沒事,我就是……去謝謝你。”


    韋清玄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隨後抬頭看著銀公館深處的茂林洋樓,忽然斂了笑,說:“管家說你在銀公館,我起初不信,沒想到你真在這裏。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不住在韋公館,住在離巡捕房不遠的一個公寓裏,你跟我過去吧。”


    杜泉愣了愣,揪著衣角說:“我……在這裏……挺好。”


    韋清玄皺眉:“怎麽?銀九爺不放人?他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付給他,把你贖出來。”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誰把她賣了,杜泉笑了笑,說道:“銀公館有規矩,隻能……入,不能出,誰不能背……叛九爺,我發過誓的。”


    韋清玄眉頭皺得更深,神情肅然,沉聲道:“皇帝都沒了,哪還有這種規矩,私自扣押,這是犯法!他不就是……”


    話音未落,陳璜便從旁側的警衛室牆後走出來,冷聲道:“韋少爺,這是銀公館自己的事,還輪不到您來指手畫腳。九爺聽聞您來,特命我過來迎接,這是銀氏二管家,新上任沒幾日,不懂規矩,竟讓您站在門外,真是失禮。”


    “二管家?”韋清玄看向杜泉。


    杜泉像是被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頓時清醒,捏了捏身上那件半舊的旗袍,笑道:“是的,大少爺。九爺仁慈,將我救回來之後還給我活兒幹,又給衣服又給工錢。我在這裏一切都好,不用擔心,我過幾日再去看你。”


    “阿泉,他們……”


    陳璜插話:“二當家,別忘了自己本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見了老情人,一時樂不思蜀,情不自……”


    “陳璜,你住口!”


    “九爺最討厭等人,你最好麻利點。”


    杜泉氣得攥緊手指,真想將這個小閻王拍在地上暴打一頓,隨後為難地看向韋清玄,說:“韋少爺,既然來了,要不……請進來吧。”


    韋清玄冷眼看著陳璜,咬緊後槽牙,額角的青筋也跳了幾下,又見杜泉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不由得攥緊手指。


    而他不忍杜泉被訓斥,便說:“那就打擾了。”


    那陳璜倨傲地走在前麵,毫無禮貌。


    他走到杜泉身側,兩年沒見她已經長到他肩頭,她依舊纖細,臉小小的,眼睛烏亮,站姿筆挺,喜歡低頭。她還是愛笑,能軟到人心坎裏,讓人心疼。


    想起初見時,她十三歲,也不知犯了什麽錯,竟被關在玲瓏島的溶洞之內,常年不見天日,像一隻瘦弱的猴子。


    那次,他潛入島上,因被暗算逃進洞裏,被她救下來,兩個月裏,她會偷偷摸摸給他送果子、小魚、藥材,奇跡般將他救活。不久後村子被襲擊,擄走很多村民。她被拖走,那些人說要祭天,要燒死她這個妖物。


    他把她救出來連夜離開,回到龍海市後動用一些關係讓她頂替別人的身份去女校躲避。


    之後便是廣濟醫院大火,有不少人都失蹤了,她也沒了消息。


    “阿泉,這兩年……你過得很辛苦吧,抱歉,我一直在外,以為你還在醫院裏學習。”


    杜泉忙抬頭,笑得甜美,脆聲道:“二少爺,一點兒都……不辛苦,海市這麽……大,我又……能幹活,過得挺好。您給的錢……我也沒用完,租了房子,房……東也很熱情,我這不是都吃……胖了麽。”


    她慢慢的說著,讓自己沒那麽結巴,笑得真心誠意。


    可這一切聽在韋清玄耳中卻痛心不已,他回來後也派人查過,杜泉自己過得很辛苦,住著凶宅,幹活還被老板欺詐,一個人奔波勞碌,哪是她說得那般輕鬆。


    兩人各有心事,路上隻閑談了兩句並未多聊,到了歸墟堂陳璜就守在門口沒有跟進去。


    院子被杜泉打掃得幹幹淨淨,楓樹宛如華蓋,遮在院子上空,透下些許光線,使得天井處陰涼舒爽。大魚缸的佛蓮極美,襯得整個院子都有了生機。


    韋清玄忽然問:“鳳陽徐家的佛蓮,怎麽在這兒?”


    杜泉抿了抿唇,也不知該不該透露銀九的事,就搓著手指支吾道:“似乎是他們……願意給的……”


    她說完就心虛地抬頭往銀九書房那扇窗戶看了一眼,恰好瞅見銀九抱臂俯視著她和韋清玄,那涼絲絲的視線,頓時壓得她低下了頭。


    韋清玄見她縮著肩似乎很害怕,就問:“阿泉,怎麽了?”


    杜泉:“沒……沒事,大少爺,咱們上去吧,九爺在……等著了。”


    韋清玄輕笑,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溫和道:“我在公寓裏裝了電話,你若有事便打電話給我,我以後在巡捕房供職,再也不走了。”


    “可我……”


    “杜泉。”銀九聲音墜下來,打斷她的話,“帶韋大少上來,你去泡茶。”


    “是,就來。”杜泉立馬站直身子回話,然後“噔噔”快步跑去茶室。


    韋清玄抬頭看向聲音來處,便和樓上銀九對上視線,他之前從未與銀九有過交集,隻聽人說銀家九爺,絕世姿容,清風傲骨,一襲赤衫,風華絕代。


    而他也確實被眼前這副精致俊秀的樣貌驚豔,沒想到……海市第一美人的稱號,還真是不虛。


    隻是,這人太冷,是從骨子裏散發出徹骨的冷漠、冷傲、冷酷。


    “韋大少爺,銀某恭候多時,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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