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臉,極黑的眸子,殷紅的嘴唇。那人就像是被畫在紙上的假人,即便嘴上說著有禮謙虛的話,也會讓人覺得在他麵前低如塵埃,仿佛所有心事都無所遁形。


    韋清玄頷首微笑,提步上樓,暗道:“這人,不簡單。”


    第二十一章


    韋清玄畢竟多年遊曆,心性比同齡人沉穩,隻是驚奇了一瞬就恢複如常,穩步上了木樓。


    他邁入書房,就見屋內無一點洋派裝修,反而古香古色,不像商人之家,倒像是什麽書香世家。


    銀九一襲楓紅色長衫,麵色冷淡地坐在木製的沙發上,手上拿著書卷,長腿交疊,氣質斐然。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卻是租界內數一數二的人物。韋清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發現這個人身上沒有海市其他幾個大商賈身上的花團錦簇,整個人沉靜似海。


    麵對這個人,韋清玄不得不打起精神,收緊腰帶,掃過配槍,將衣擺抻了抻。他繞過屏風走到茶幾前坐下,帽子輕輕擱在腿上,挺直腰背看向坐在對麵的銀九。


    “銀九爺大名晚輩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榮幸之至。”


    此時杜泉正好端著茶進來,銀九抬了抬下巴,她便將茶盞端到韋清玄手邊,隨後又倒了一碗清水放到他手邊。


    銀九淡淡瞥了她一眼,手指在黑玉扳指上撫了撫,對韋清玄說道:“韋大少謬讚,你年少成名,天賦異稟,行俠仗義,常年遊曆救死扶傷,比起你的美名我一介商賈有何可說的。”


    韋清玄淡笑,說:“多謝九爺誇讚。”


    “韋大少為何忽然到巡捕房任職,是龍海市出了什麽大事麽?”


    韋清玄:“九爺多慮,我到巡捕房供職隻是覺得自己學藝修行總該為市民做些什麽。畢竟……這裏魚龍混雜,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事。而且,我有要保護的人。”


    銀九笑了笑,掃了杜泉一眼,端起瓷杯緩緩轉動,說道:“海市工部局轄下,最新設立了特務稽查處,韋清玄被任命為第一任處長,接手案件編號0009,代號‘楓妖’。韋處長,我很想知道,你們這個“9”是何用意?和我這銀公館可有關聯?”


    杜泉臉色一變,立馬抬頭看向韋清玄,就見他眉心攢攏,手指抓著帽簷骨節都泛了白,他在生氣。


    她身側的銀九又說:“杜泉,你覺得巧不巧?”


    杜泉看向韋清玄,想幫他解釋一句,便說道:“9……不是個尋常的數……字麽?和咱們沒關係吧,哈哈。”


    她的玩笑太過尷尬,笑了一句也無人應和,便悻悻的閉上嘴。


    銀九端著瓷杯聞了聞,發現隱隱有竹香,便喝了一口,說:“尋常?既是尋常韋處長為何要秘密查訪我近些日子的行蹤?”


    韋清玄大忽然笑了一下,被戳破話反倒放鬆了身子,說道:“銀九爺果然手眼通天,特務處從設立到征收人員全都是秘密進行,公董局直接下達命令,即便如此……九爺也能得到消息,您的手伸得可真長。”


    “銀氏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早被你們韋家碾在腳底。韋處長,我真希望你能和那些人不一樣,這樣,我也不必在你身上浪費心思,你也可以一門心思的為市民服務了。”銀九聲音淡淡,可話卻沒一句好話。


    韋清玄攤開手,說道:“巡捕房的職責是保衛龍海市安定,銀九爺隻要遵紀守法,安分守己,咱們確實不必互相打擾。”


    杜泉緊張地立在一邊,她很怕這兩個人會打起來。


    銀九不置可否,抿了一口清水,淡聲道:“那好,那也請韋處長注意身份,不必利用杜泉來接近我,下次想問什麽事,直說。”


    韋清玄立刻看向杜泉,就見她睜大了眸子正疑惑地看過來,心中一怒,便冷聲道:“阿泉是我的人,我今日也是是專門來找她的,倒是銀九爺,你要多少錢才肯放人。”


    “你的人?”


    “沒錯,她父母早亡,流落在外,是我將她帶回龍海市,兩年前我外出遊曆,沒有照顧好她,這才導致她流離失所。此次回來我便會留在龍海市,也能照顧她。”韋清玄說話時一直看著杜泉,見她笑起來,便也勾起唇角。隨後又說:“杜泉不是你的奴隸,她有人身自由,你無權囚禁她。”


    “囚禁?”


    杜泉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急著說:“韋大哥,九爺沒……沒囚禁我。”


    她一直觀察著銀九神色,見他放下瓷盞看向屏風,心裏不由得緊張,急得手心都出了汗。


    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擔心……


    於是小心解釋道:“九爺,韋大哥……不是那個意思。”


    銀九沒有接話,視線落在她臉上,勾起唇角問:“杜泉,你也想走嗎?”


    “也”嗎?


    怎麽聽著有些心酸……


    杜泉看著他的側臉,心底說不上來的難受,就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位少年,坐在那裏看著遠處,說過同樣的話,問她也要走嗎?


    心口發悶,她揉了揉額角,猶豫著要不要講真話。“我……”


    銀九:“人人都說銀家氣數將近,病癆鬼帶著一群歪瓜裂棗,如今也不過是苦撐。你來這裏也有些時候了,是不是也覺得這地方待不下去。”


    他捂著嘴咳嗽了幾聲,絹帕上帶了血。


    杜泉慌張的蹲到他身前,快速地說:“九爺,你沒事吧!我去找樓老板!”


    手腕被捏住,銀九唇色越發的紅,他緊緊盯著她,淡聲道:“你怎麽不結巴了。”


    杜泉一愣,“我……我……”


    “咳咳……”銀九勾唇笑了一下,美得驚人,他又咳了幾聲,啞聲道:“韋家風光正盛,門庭若市,家裏定然熱鬧,韋大少金貴,未來可期,身邊定然有人伺候,你過去不用幹活,也不必看人冷臉,挺好,你若想走,便走吧。”


    “九爺,我,我……我不走,我答應……老管家,要照顧您。”


    她說完,一旁的韋清玄就急聲道:“阿泉!你不能待在這裏!銀公館哪是你能待的地方。他們可都不是尋常人。”


    “滴答……滴答……”杜泉手背上有溫熱的液體,她回頭一看,就見銀九鼻子裏流出血,她嚇了一跳,也不管韋清玄在側用力推開她就往外跑去。


    屋內銀九用絹帕擦了擦鼻子,哪還有血。


    韋清玄冷笑:“銀九爺也用這種三歲小孩的把戲!”


    銀九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微微抬頭望向韋清玄,眼神妖冶魅惑,曲起手臂支著下巴,淡聲道:“可有些人,就吃這一套,比如……杜泉。”


    “你利用她的善良把她困在這裏到底要做什麽!像那兩個歌女一樣,養大了,便做你的實驗品嗎!這些年,你一直四處尋找少女屍身和古方,意圖用禁術複活妖物,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韋清玄終歸還是沉不住氣,率先發了怒。


    銀九勾唇輕笑,指節扣在桌上“噔噔”輕響。


    他說:“我的事別人誰管得著?韋大少,你想降妖除魔,沒人攔你。可你若敢管在我頭上,我必讓你們韋家不得安寧,讓這龍海市從此邪祟遍地。你該知道的,我可不是什麽好人,不介意生靈塗炭。”


    “猖狂!你真以為這天下沒人治得了你!”


    銀九歪頭輕笑,“至少我知道,你不配。”說罷漫不經心地瞥了外麵一眼。


    外頭杜泉拉著樓月生“噔噔”上了樓,銀九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半閉上眼,說道:“韋大少,你一個小輩,我也不想不與你計較,可若是你再不知分寸,可別怪我不講情麵。”


    “銀九!你……”韋清玄咬牙正要上前理論,就被急著跑上來的杜泉拉開,“大少爺,您先回吧,我家……大老板生病了,他得休息。”


    韋清玄抓住杜泉的手腕,指著銀九氣道:“他會生病?他就是個半死不活的怪物,哪會生病!阿泉你別被他騙了!”


    杜泉看了看樓月生,他此刻麵色陰沉,手上的銀針毫不停滯地紮在銀九身上,而銀九的素白長衫上血跡斑斑,她撥開韋清玄的手,低聲道:“老板不是怪……物,他是大夫,他救人除祟……很厲害,大少爺您別那麽……說他。”


    “阿泉!”


    “請您先回吧,大少爺,我日後再去拜訪您。”


    她直直看著韋清玄,身後銀九忽然低沉出聲,“杜泉,你去送大二少出去,院子太大,他會迷路的。”


    “是。”


    杜泉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銀九搭在扶手上的一截蒼白纖細的手腕,他抬起手指輕輕擺了擺,下了逐客令。


    下木樓,經過長長的石徑,再繞過林蔭路,杜泉將韋清玄送到大門口,看著他戴上警帽忽然笑道:“大少爺穿這身衣服真好看,英姿颯爽,讓我想到了古時候的將軍,您定會保護好這裏的人。”


    韋清玄自嘲一笑,說道:“什麽將軍,連你都護不了。”


    杜泉上前為韋清玄整了整衣領,退回來之後說道:“大少爺,我在這裏一切安……好,您放心吧,我命硬……得很,任憑如何踐踏都死……不了的。銀九爺也說了……妖怪不吃蠢人,所以我沒事。”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你會……”


    “被殺死,被當做藥材?”杜泉淡淡的說了一句。


    韋清玄抿著唇點點頭,問她:“你不怕麽?那裏頭……沒有一個尋常人,你知道對嗎?隻要你願意跟我走,他銀九也不敢得罪韋家,我家的天罡陣除妖邪殺鬼神,他不見得是對手!”


    杜泉歎了口氣,用和平時全然不同的沉重口氣說道:“大少爺,韋家是……厲害,可他們會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結……巴去得罪銀九嗎?你也探不出……他的深淺不……是麽?算我……求你了,別和銀公館作對。他們……他們不會輕易讓我……死的,我知道,我還有大用處。”


    “阿泉……你……”


    “二少爺,杜泉一輩子都記得你的恩情,請回吧。”她深深鞠了一躬,抬頭時又換上明媚的笑容。


    韋清玄深深地看著她,隨後眯著眼往遠處看了一眼,便轉身上了車。


    “轟……”汽車向遠處駛去,杜泉看著車沒了影兒才回了院,大鐵門“砰”一聲關閉,阻隔了外麵的一切。


    她一路走得很慢,並沒有回歸墟院,而是拐進了染墨湖,她蹲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拿著一截木棍敲打著水麵。


    其實,韋清玄之前和她說要帶她離開時,那一瞬間她是渴望的高興的,她想待在韋清玄身邊,那個男人是正義昂然的,像一團火,可以給她溫暖和安全。


    不像這裏,處處藏著神秘,她無時無刻不警惕著,她害怕銀九,害怕樓月生,更害怕澤秋,她努力的想討好他們,想讓自己看起來蠢得不可救藥,想讓他們因為她的蠢笨而不屑對她費盡心機。


    “啵啵……” 水麵上出現一圈泡泡,杜泉手上的木枝被拽了拽,她探頭看向水中就見那皮球似的胖水猴頭頂著一隻小的,緩緩冒出水麵。


    “唧唧……”那水猴兒發出小嬰兒的聲音,伸長了手向她遊過來。杜泉俯身將它抱起小心的放在腿上,它似乎很怕太陽卻又十分黏著杜泉,扒著她的衣裳不鬆開。


    第二十二章


    杜泉折了好幾隻蓮葉撐在腿上,為它們投下一片陰影。


    “你叫什麽名字?”


    “唧唧……”


    杜泉笑了笑,手指戳了戳它的肚子,說道:“阿鐵,肥宅,你就叫……小蓮花,你們以後可以……做朋友。”


    那水猴兒的魚尾巴用力擺了擺,杜泉見它高興就用蓮葉從湖裏包了些水淋在小蓮花身上。她用手指撫了撫它身上的綠毛,柔軟冰涼,小聲道:“你是枉死在這染墨湖了麽?所以才變成了這幅樣子,投胎不得,又無處可去,被這一湖陰氣森森的水禁錮。”


    “嗚……”它很委屈的窩在杜泉腿上,用細小的手臂指著自己的魚尾巴,不知道想說什麽。


    杜泉抬手為它揉了揉,說道:“小蓮花,我隻想活……著,隻想找到阿婆,帶她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可以……種田捕魚,這麽簡單的……願望,為什麽……這麽難實現呢?”


    “你要的可不簡單。”身後傳來銀九的聲音,他已經換了長衫,是一種不常見的顏色,灰中帶藍,像是天空被蒙了一層霧似的。


    他走過來站在她旁邊,垂眼看著她腿上的水猴兒,說道:“岸上陽氣重,把它放回去 。”


    杜泉摸了摸小蓮花的頭,它確實有些蔫兒,“小蓮花,你回……去吧,下次找你……玩兒。”


    小蓮花抬起頭看了看銀九,又蹭了蹭杜泉的手臂,撲騰著跳入水中遊走了。杜泉低頭看著水麵,好一會兒才站起來問:“九爺……您好些了麽?”


    “嗯,無礙。”銀九看著她溫聲回答。


    杜泉捏著衣角又說:“九爺,韋大少爺不是壞人,他……隻是,隻是不知道銀公館的規矩,又想幫我,您別生他的氣……”


    “我知道。”銀九出聲打斷,淡聲道:“不必你來求情。”


    他隨雖沒有大聲說一個字,可杜泉臉上火辣辣,習慣性地低頭說道:“我……隻是希望……不要因為我惹得你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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