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吧,他選得是死人,死去的歌女她們當初不是同意條件了麽,想被救就得交出魂魄和軀體。銀九也不算故意殺人。


    她始終不願相信銀九是個毫無人性的惡魔,即便牡丹這麽說,她還是在心裏為他辯解了幾句。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牡丹笑著問。


    杜泉點點頭:“澤秋看著……和常人無異,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還要靈……動美麗。”


    牡丹挑眉:“澤秋的這個身子是銀九尋了很久,千挑萬選出來的,且身子主人自願獻出軀體,所以在她身上毫無怨氣而且魂魄和肉身融合得極好。”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麵色平靜,也不害怕。


    牡丹笑道:“你竟一點都不怕。”


    杜泉笑了笑,“九爺說過……不會殺我,不會給澤秋做……容器。”


    “也就你,這般信他。”


    鼻尖被點了點,杜泉笑說:“我不信他,又該……信誰?”


    你嗎?


    杜泉淡淡地看著牡丹,若說他不可信,你又有幾分可信?


    對上那雙太過清涼的眼睛,牡丹忽然笑了笑,移開視線,看向屋頂的吊燈,說:“那你不問我……黃泉是何處?你不知道我是死人麽?我現在出了銀公館便會灰飛煙滅,現在也隻是一縷孤魂。是女鬼,不怕嘛?”


    怕?


    既然能被這裏困住定然是闖了什麽禍,和她又有什麽區別,杜泉不怕這種虛張聲勢的虛偽人。


    於是搖了搖頭,伸手抓住牡丹那冰涼的手,溫聲道:“不管牡丹……姐何處來的,你都是好……人,我隻是覺得……”


    “嗯?”


    “你心裏很……苦吧。你這麽好,又這麽年輕,卻早……早就離開人世,你不入輪……回,卻在這地方躲……避,肯定是有……難處吧。”杜泉察覺到牡丹的情緒波動,哀傷、憎惡……從指尖蔓延出來,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抖。


    牡丹似乎察覺到什麽,忽然抽出手指,用帕子擦了擦淚,說道:“你這個丫頭,真不知你是真笨,還是裝傻。有時候,你似乎又精明的不得了 ”


    杜泉笑了笑,憨憨地撓了撓頭,說道:“阿婆常說,傻人有……傻福,你看,九爺現在又……讓我學法術,有了本事,我日後就不會……輕易被人害了。”


    “說的也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的福氣怕是還在後頭呢。隻是可惜了那些孩子,若都有你這份兒穩重,也不會關到禁地去了,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牡丹拍了拍旗袍,手掌摩擦著光滑的料子,發出“唰唰”響聲。


    杜泉目光下移,在她滑動的指節掃了一眼,看到一個金戒指,上麵黃光一閃,似乎嵌了寶石,她像是被引誘了一般,繼續追問:“禁地在哪兒?”


    “禁地在銀公館最深處,楓林後麵的廢棄礦地上,因為事故地底下埋著數萬屍身,是真正的亂葬崗。那裏結界防守,一般人很難進入。三四年前澤秋從一個漁島帶回好些人,說是煉丹,銀九便將他們都關起來了。”


    “漁……漁島?”她緊張的捏緊手上紅繩。


    牡丹點點頭,“嗯,聽說是一座十分隱蔽的島,有水妖護島,澤秋和芒星受了很重的傷才捕捉了幾個島民回來。反正,你離禁地遠些,那裏頭邪祟妖魔,會吃人的!”


    聽到這,即便她心裏懷疑牡丹居心,可一聽到阿婆消息,她還是振奮起來,如果阿婆在裏麵,即便是火坑,即便牡丹要利用她,她也認了!隻要能找到阿婆,她們就一路向南跑,讓韋清玄幫忙,她們兩人肯定能逃走的!


    她也不會出賣銀公館消息,那時銀九會放她一馬麽?


    她想再問問禁地的事,牡丹卻欲言又止,不想多說。臨走時回身叮囑說:“我今日說的話你聽聽便好,就當解悶兒,還有這個,是我做來防身的,你帶在身上。”


    杜泉看著手裏的荷包,拿起來嗅了嗅,清涼撲鼻,頓時神清氣爽,於是也沒推辭,就留下了。


    “這東西關鍵時刻能替你擋一擋那瘋子,拿著吧,就當是……我送給你的見麵禮。”杜泉微微一笑,收在衣服的內兜裏,現在還看不清敵我,她不敢輕易得罪這裏的人。


    她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希望活得力量,一份足以對抗這些人的力量。


    “丫頭,我先走了。”杜泉回神,微笑起身相送。


    “牡丹姐……慢走。”


    “乖,回吧。”關上門,她卸下假笑,麵色沉沉地縮到床上,她摸了摸頭上樓月生給的發卡,心生感激。今日也是此物給她當了幾分那黑辮子的力道,否則她的頭也得被削去半個。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窗外,樹影婆娑,月光雪亮,南房屋頂落著幾隻鳥兒,正隨風搖晃,那視線對著她的床,像在監視一樣。屋內顯得清冷孤單,她蒙在被子裏轉身背對窗戶,喃喃自語的睡了過去。


    第二日卯時她就去歸墟堂等著,等芒星教她法術,有點本事日後多少還能自保,她不能錯失機會。


    早上濕氣很重,她身上的內傷還在,骨頭又疼又癢,她早早立在楓樹下等著,時不抬頭看一眼,銀九的書房窗戶一直關著,他今日去哪兒了?


    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她抬眼望天,竟見一道白虹穿日而過,明晃晃刺眼,她愣愣地看著想起阿婆的話,她說白虹貫日,必出災禍。


    若真出了,會波及她麽?


    胡思亂想驚擾了頭頂楓樹,它晃動了幾下,葉子嘩啦啦響了一陣,杜泉頭肩上落了些葉子,她抓了一片在手裏玩兒,眼看著辰時都要到了,揪著袖口遲疑片刻,便悄悄地上了樓。


    “篤篤篤……”門內沒有聲音。


    “九爺?您在嗎?”


    “……”無人回應。


    杜泉用手指抵著門推了一下,“吱丫”竟開了,她嚇了一跳轉身就想下樓,可走了兩步後又停下來,門上那道細縫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著她。


    “泉……杜泉……來啊……”門內忽然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她進去,肩上的那一片魚鱗忽然灼熱,她聽到門縫裏有稀碎的聲音傳來。


    “來吧……過來啊杜泉……”


    她被那個聲音蠱惑,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墨香書香混雜著,其中有股淡淡的腥氣從某個地方散出來,她順著味道走到一個木櫃前,伸手拉開櫃門就看到正中間那個玻璃罐子。


    是裝有成衣鋪老板骨頭的罐子,有一塊被碾碎,還有兩塊。


    此刻那兩塊骨頭不安地躁動,在黑色的液體中左衝右突,他們混合、撕扯,翻騰著試圖掙脫束縛跑出來。


    “砰”它匯聚成一大團黑漆漆的東西,像鼻涕一樣惡心,忽然貼在玻璃上,不停變幻著,扭曲成一張人臉的模樣,嘴巴一張一合說道:“我找到你了……”


    杜泉嚇得後退,卻見那人臉忽然張大嘴巴似乎在尖叫一樣,張大到了不可思議的角度,幾乎占據了整張臉。


    “杜泉……你跑不掉的,你是屬於我的……來吧,到我這裏來……讓我們……成為一體。”那骨頭的聲音中夾雜著很多不同的聲音,男女老少,時而尖利時而悲戚。


    杜泉被那東西喊得頭疼,手指不受控製的伸向瓶口,那上麵覆著符文,還有銀九的紅線。


    “揭開它……揭開我們就自由了,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我不,不可以!不能!”杜泉控製著自己意識,在那裏遲疑。


    忽然那聲音變了,變成……阿婆。


    “阿泉……救救我,我是阿婆……”那些聲音逼得她出了一頭冷汗。


    就在她指尖碰到那符紙的瞬間,那罐子上的符文便打出一道紅光重重拍在她的心口,鬢間的發卡迸發出一道強光,替她擋了一下。身上被劃了幾道口子,發繩掙斷,黑發飛揚,杜泉像折斷的風箏一樣向後跌去。


    此時,數道紅線自從窗口飛進來,宛若屏障一般將她托住,身後的門“砰”一聲被打開,她腰間一緊便被銀九扶著站穩。


    銀九冷眼看著那正在冒著黑霧的玻璃罐,喝道:“洛姬!你好大的膽子!”


    而洛姬的笑聲從玻璃瓶子裏竄出來,她的聲音忽遠忽近,時聚時散,不屑道:“咯咯……銀九,生氣啦!那你可得看緊這個寶貝,我一定會帶走她的,那是我的東西……我的!”


    “滾!”銀九喝罵出聲的同時,他手上的符咒也打向那罐子,像一個無形的罩子將那罐子壓製住,嘶喊聲陡然消失。杜泉猛地出了口氣,喉間發癢“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她肩上的灼燒感越來越重,好似壓下來一個燒著火的大鼎,壓得她直不起身,銀九神情焦急,也顧不上其他,掀開她的衣裳便看到鱗片又擴大了,且顏色變成了鮮紅色。


    “杜泉!”


    “九爺,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出現。咳咳……我……我沒事。”她抓著銀九的袖子,艱難地喘息,剛才與那聲音對抗她差點去了半條命。


    銀九眉心緊皺,托著她的身子,從懷中取出瓷瓶,倒了一顆丸藥出來,放到她嘴邊,“吃下。”


    杜泉毫不猶豫地吞下,丸藥有奇效,她肩頭的印記很快恢複了銀白,那千金墜的力量也緩解了,至少能坐起身。她看著那玻璃罐中消停下來的黑骨頭,捂著肩虛弱道:“九爺,這骨頭為什麽……”


    “洛姬還在找你。”


    杜泉半邊身子都重得厲害,想爬起來卻使不上力氣,銀九垂眼看著她,隨後俯身將她抱起,輕輕放到了屏風後的竹榻上。


    這一舉動把她嚇得半死,腦子裏空白了許久才回過神,此時銀九已經麵色如常地退開,而她腦子裏卻有無數聲音在尖叫:“滿腦子都是……銀九竟把她抱起來了!”


    她僵得像條凍透了的帶魚,直挺挺靠在竹榻上,愣怔的看著銀九,不知道該說什麽。而銀九卻仿似無事發生一樣,側身坐在竹榻邊沿,點燃了龍紋青銅油燈。隨後指尖撚出兩根銀針,向她的肩窩裏紮了下去。


    “嘶……”她疼地縮了縮肩。


    銀九動作一緩,問:“很疼?”


    “不……不疼。”她咬牙笑了笑。


    銀九抬眸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卻極為專注地盯著針頭,說:“忍著。”


    第二十四章


    9月的龍海市依舊熱騰騰,沒有絲毫要秋高氣爽的意思,整座城因臨海而立空氣中總是有股濕氣,清晨更嚴重,杜泉在院子裏站了兩個多小時本就沾了一身潮氣,又被洛姬嚇個半死,如今可就真變成了一條鹹魚。


    她不敢一直盯著銀九,於是就扭頭往院外看,她發現高處的楓葉已經黃了大片,最上層泛了紅,層層疊疊美極了。她看得入神便往窗戶那邊探身子,忽然肩上一陣刺痛,她連忙轉過頭,就見銀九麵沉如水地將一根銀針拔起,淡聲道:“過幾日便紅了,再看不遲。”


    “哦。”她乖巧地縮回來,抿了抿唇,問:“九爺,你很喜歡楓樹麽?”


    “不喜。”


    “哦,我還以為……你特別喜歡,所以銀氏用楓葉……做標誌。”她說完銀九沒有搭話,自己幹笑了一聲便低下頭去,她大概是腦子有病才覺得銀九想和她拉家常。


    銀九手很美,手指細長,連捏著針的樣子都好看。她視線隨著他手指動作,竟忘了疼。


    兩人沉默了許久,銀九停頓片刻用火柴將桐油燈點燃,鬆香味散開,她聞了聞覺得心跳忽然有些快。


    銀九又取出比方才細了一圈的長針,銀針在一旁的油燈上劃過便沾了一串幽藍火苗,他下手極穩,將那些細長銀針沿著一條脈絡刺入她的心口位置,針身縈繞著紅霧,有股清涼的感覺匯聚到了她肩頭的魚鱗周圍。


    “楓葉是樓月生的主意,這種事我一向不會過問。”


    這是回答她之前的話?


    杜泉又“哦”了一聲,咬著下唇思索該如何接話,她的視線逐漸飄向銀九,看到他頭發微濕,肩上扣子還散著,難道是之前在洗澡麽?


    洗澡……她腦子裏浮想聯翩,不禁又看向他側臉,睫毛很長,眼尾向上,鼻梁,嘴唇……看著很軟的樣子。


    她緩緩吞咽了一下,尷尬的移開視線,臉更紅了。


    “喝吧。”


    杜泉抬頭,就見銀九手上拿著白瓷茶杯,她遲疑了一下,接過來咕咚咕咚全都喝完了。隨後拘謹地說了一聲:“謝謝。”說完覺得不夠,又加了句“九爺,您是個好……人。”


    “好人?那韋清玄算什麽?在你眼裏什麽叫好人?若我是好人,你又為什麽怕我。”銀九忽然側頭對上她的視線,一連問了好幾句。


    杜泉被他直白的視線嚇了一跳,竟沒來由的心虛,抬手要摸頭,卻發現手腕被銀九捏著,他隻用兩指掐著她腕骨。


    此時她半躺著,肩頭裸露,無措的動了動脖子,說:“我……沒怕。”


    “別隨便評價別人,好和壞哪有那麽容易說清。”


    “好,我知……道了。”銀九唇角勾了勾,極淺地笑了一下,隨後瞥見她頭上別著發卡,抬手摘下來扔到一邊,說:“難看。”


    “那是……樓老板給我的,方才替我擋……”她急忙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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