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忽然一涼,她被銀九抬起頭。


    銀九眸子幽暗,看不出藏了什麽情緒,他收回手背在身後,沉聲道:“杜泉,日後抬起頭說話,我又並非洪水猛獸,不必害怕。”


    “是……”


    “做好分內之事,不必關心其他,很多事,你不必管,明白嗎?”


    杜泉點點頭,她沒低頭隻是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將眼睛遮住。


    她怎麽會聽不明白,這話不就是讓她老實安分,閉上嘴巴麽。就差明說你算哪根蔥,還替別人操心。


    指尖用力摳著掌心,她抿了抿唇,抬眼依舊笑得燦爛,語調歡快道:“阿婆以前常……給我衝大碗的蓮……藕粉喝,裏頭加了各式……的果幹,柔滑清甜,十分……美味。九爺,您想喝嗎?”


    她討好地笑著,就好似方才的警告根本沒有發生,突兀地跳轉話題。本該生氣的,可看到那雙期盼的眼睛,銀九忽然就氣不起來。


    這個樣子,和阿鐵那隻狗崽子做了事等待被誇獎時並無區別,憨傻天真,可氣又可笑。


    銀九看著她,嘴上不自覺地“嗯”了一聲,隨後又釋然,且讓她自己隨意折騰吧,反正,吃食對他來說本就可有可無。


    杜泉得了允許便笑著離開了,她剛走樓月生便走出來,走到銀九身側,調侃道:“九爺,對待女孩子要溫柔耐心,你對她這麽凶,人家隻會怕你。”


    “無聊。”


    “無聊,你還專門過來跟人家聊這麽久,九爺,做人要實誠,口是心非隻會累人累己,我家小尾巴雖笑著可我看著她倒像是快哭了。”樓月生似乎總是這般不怕死,眼看著銀九冷了臉,還不依不饒的奚落他。


    “有病。”說罷轉身要走。


    樓月生完全不理,自顧自地說道:“我家不對嗎?那就……咱家?這也不行嗎?行行行!你家的,你的!”


    銀九看著他張張合合的嘴,眉頭緊緊蹙起,淡聲道:“樓月生,你是不是想死。”


    “瞧你說的,我當然不想死,我這不是看你好心做了壞事,過來指點一二麽,不領情就算了。哎……我還是去看看可憐的小尾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鼻子。”說著便要往杜泉住所方向走。


    銀九忽然出手,紅線猛地從樓月生腳底竄出,差點把他切成碎片,樓月生早有準備,一個閃身便移出十米開外,抱臂說道:“我關心美人,你生哪門子氣!”


    “多事!”


    “切,真是沒風度。”樓月生抻了抻自己的白色小馬甲,手插著褲兜轉身出了花園。


    銀九冷冷地看著樓月生離開,待四周一片寂靜後走到湖邊,他低頭看著發了剛才捏過杜泉下巴的手指,殘留的溫度讓他略微失神。


    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不明白為何總是會被這個笨拙的凡人影響,她明明那般無能,卻會撲出去替他擋秦望山的攻擊。她明明害怕這裏的每一個人,過得那麽苦,卻總是笑著,笑得開心純真,彎彎的眼睛,深深地梨渦,在她臉上看不到半分抱怨與不滿。


    她明明不想留在銀公館,卻在看到他生病後,拒絕韋清玄要留下來照顧他。


    這個人的腦子裏是不是長了壞東西,所以才這麽憨傻。還是說……真像陳璜說的那樣,她對他有愛慕之心?


    小小丫頭,竟如此大膽麽?


    他將手背在身後,看向那片湖泊,水猴兒又在探頭探腦,待看到杜泉不在後就扭著身子離開了。


    說來奇怪,這小結巴身上到底藏了什麽秘密,竟然引得水鬼對她這麽親昵,當初他可是廢了很大力氣才將此處水鬼怨氣壓製住,澤秋先前墜入水中,被水鬼拖入深淵,差些被殺。


    杜泉卻沒事……沒任何法力,魂魄不穩,靈智一般,能從洛姬造的碧潭中重生,又能在染墨湖裏來去自如。


    銀九對這個女子,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隻是……


    銀九的關注和好奇卻給杜泉帶來越來越多的麻煩。


    最難纏的就是澤秋,每隔兩日就會上演一場大戲,要麽打罵,要麽罰她幹活。


    “這是什麽破東西!”


    一大早,澤秋又上門找麻煩。杜泉躲到一邊,牆角的酒罐子被踢碎,她低頭看著,麻木地立在一旁。


    好不容易釀好的蓮花白,都被澤秋踢碎,整整十一壇,都碎在她的院子裏,酒香散開,讓人恨不得醉一場,能不必理會這些煩心事。


    杜泉沉默的看著地上的碎片,走到角落裏拿起掃把和簸箕將那些碎東西都堆到一處。


    “你就用這種可憐相博得男人同情?”澤秋踩著碎片走過來,高跟鞋將瓷片深深碾在泥地裏。


    “不吱聲是吧,那你怕疼麽?”說罷,手上赫然出現一條黑色的鞭子,向杜泉的身上抽來。


    “啊!我……我沒。”那鞭子打在身上起初是麻的,過一會兒才會發作,好像千萬條針順著傷口鑽到了體內,疼得她渾身顫抖竟發不出聲音。


    “沒?我看你熟練得很!我讓你在這兒裝!今天,我替九哥哥好好管教管教你這個賤婢!”


    又一鞭子打在杜泉頭上,她頓時縮成一團,整個頭都好似裂了,隻能死死抱著腦袋。澤秋麵目猙獰,打她的時候就好似在教訓一個畜生,每一下都用了大力。


    杜泉咬著牙蜷縮在房簷下,她感覺自己的皮都被打掉了,骨頭都要碎了。


    忽然院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把紙扇如劍一般射向澤秋,阿鐵和肥仔緊隨其後,嚎叫著撲了過去,澤秋沒有防備,被阿鐵咬住胳膊,鮮血染紅她的衣袖。


    這時牡丹夾著香風到了近前,杜泉被扶起來,渾身血淋淋,整個人抖得厲害。牡丹大聲斥罵澤秋,“你在這裏耍什麽威風!杜泉是九爺帶回來的,你憑什麽將她打成這樣!”


    澤秋甩開阿鐵,也甩了它一鞭子,冷聲道:“意圖蠱惑九哥哥,單這一條,我就得讓她死!”


    “蠱惑?澤秋你有病麽!杜泉什麽時候……”


    “九哥哥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憑什麽?就憑她和那女人一樣裝天真麽!憑她名字裏有個泉字?荒唐!可笑!”澤秋眼神陰鷙,看著杜泉好像在看幾輩子的死敵,恨到了骨子裏。


    牡丹攔在杜泉身前,不客氣道:“銀九不是你一個人的,他喜歡杜泉,那是這丫頭惹人喜愛。”


    “喜愛?這死丫頭明明就是為我準備的容器,這皮囊遲早都是我的,我打她怎麽了!我就要她像那些女子一樣死在這裏,又有誰能阻我,你嗎?”說著手上的黑鞭又開始蠢蠢欲動。


    “你個瘋子!”牡丹瞪著她,手腕一轉,那柄紅傘騰空而起,迅速旋轉,風被擾亂了方向發出“嗚嗚”低鳴。


    “你幹什麽!”


    牡丹冷笑,“讓九爺來看看他□□出個什麽狠毒東西!”


    澤秋抬著啞巴鄙夷道:“你以為九哥哥會為了這麽個低賤的東西來責罰我?不會的,他絕不會傷我一分!”隨後忽然想到什麽,忽然笑起來,“她會裝可憐,我也會!”


    言罷蹲坐在門口,手指用力掐住自己受傷的手臂,血快速流出染紅了手臂,順著她的指尖聚了一灘,可她一點都不疼似的,繼續用手撕開傷口。


    而反觀杜泉,她身上的傷肉眼可見的愈合,光潔如初,隻餘體內痛處難以形容。


    銀九來得極快,幾乎是紅傘升起的瞬間便來到院門外,身後跟著麵色陰沉的陳璜。他一進院便被澤秋抱住腿,血沾了他一身,也讓他吃了一驚。


    皺眉問:“怎麽回事?”


    澤秋身上沾了酒氣,因瘋狂揮鞭頭發也亂了,衣服被阿鐵撓爛,身上血跡斑斑,這麽看她倒像是被欺負的那個。


    杜泉死死盯著她,就聽她哽咽地解釋道:“阿鐵怪我和杜泉玩耍時傷了她就咬我,不過沒事,我也感覺不到痛……我本想讓杜泉耍一耍我的黑尾鞭,結果把她放在地上的酒全打散了,好可惜……九哥哥,我又犯錯了,你罰我吧。我真的很喜歡杜泉,卻總是傷她,我有罪……”


    牡丹聽得大怒,指著澤秋道:“簡直一派胡言,分明是你用鞭子打了杜泉,差點要了她的命,如今自己倒訴起苦來。”


    “我怎麽就要她的命了,她好端端的身上一點兒傷都沒……而且,也沒人和我說杜泉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凡人。”她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怎麽知道九哥哥會留下凡人,以前養在這裏的,不都是我的……”


    “澤秋,起來。”銀九打斷她的話,側身向杜泉這邊看過來。


    杜泉額頭上冷汗直冒,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卻倔強的不想辯解,她不信銀九是這麽容易被蒙蔽的人。


    “陳璜,把澤秋扶起來。”銀九又加重語氣說了一遍,說罷繞過地上的狼藉走過來,紅線如蛇一樣繞在杜泉腕間,他探了探便收回。


    隨後忽然看向牡丹,語氣森然地警告道:“我知你對澤秋心有不滿,可你既然叛離冥都到我這裏避難,便該守此處規矩。莫要死性不改,挑撥離間將這公館內攪得烏煙瘴氣。你若在這裏興風作浪,我定……”


    第二十三章


    牡丹騰一下站起身,冷聲道:“我是離了冥都,可我也曾是黃泉首座,是鬼族有頭有臉的長老。就她,一個依靠奪舍而生的孤魂,也配我挑撥麽?”


    “黑牡丹!”銀九冷聲嗬斥,頭一次顯出怒容。


    杜泉看到銀九已經生氣了,於是掙紮著蹭過去抓住他的腿,為牡丹說話:“九爺,都是我的錯,和牡丹姐……沒……沒關係。”隨後又看向牡丹,咽下喉嚨裏湧上來的血腥氣,倔強地說:“九爺,我們都……是依附您的庇……護,不敢惹事,牡丹姐從未挑撥,她對我們都……很好。”


    銀九垂眼看著她,淡聲道:“杜泉,不知緣由就不要插嘴,你就這麽愛多管閑事。”


    “不是閑事,這是我……的事,咳咳……噗……”


    她吐出一口黑血,濺在銀九雪白的褲子上,他垂眼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說道:“明日起隨芒星學習基本術法,如此軟弱無能,不堪一擊,要來何用。”


    他說完澤秋便甩開陳璜折回院內,指著杜泉的鼻子,質問銀九,“她憑什麽學法術!她遲早都是我的,這具身子我很喜歡,九哥哥,我就要她的!我不許你教她!”


    銀九冷冷看向澤秋,“澤秋,我和你說過,她,不行!”


    “我不!我就要她!九哥哥你答應過泉姐姐要照顧我!你忘了麽?你說過會給我一切想要的東西,你要反悔嗎!”澤秋拽著銀九的袖子,近乎歇斯底裏的喊叫。


    “放手!”


    “九哥哥!”


    “陳璜,送她回去。”


    澤秋被陳璜拽開,不甘心的鬆開銀九袖子,狠狠地瞪了杜泉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杜泉見她離去便站起來,她抬頭看著銀九,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更沒想到銀九竟然讓她學術法。


    這個人到底在盤算什麽?難不成真要把她培養成左膀右臂麽?


    這麽一想,她忽然有些感動,苦難多了,旁人稍微釋放一些善意她就覺得感激。


    於是微微笑起來,說:“多謝……九爺。”


    “你好自為之。”銀九留下一瓶藥,隻看了她一眼,就離開了。


    牡丹把杜泉扶到屋子裏,見她疼的臉色蒼白便罵道:“澤秋越發歹毒了,動不動便要喊打喊殺。”


    “她就是……怕我接近九爺。”


    牡丹嗤笑道:“銀九寵她還不是因為她那點血脈,否則……”她猛地停下,似乎忌諱這件事。


    澤秋方才確實說起銀九答應某位姐姐要照顧她,也不知是什麽尊貴血脈。


    好奇心一起,杜泉便低聲問:“那位……泉姐姐是……誰呢?”


    “死了,現在怕是臉灰都尋不到了。都是些……可憐人呐。這些舊事你知道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還是別打聽了。”


    看來,這位“泉姐姐”就是洛姬口中那位銀九的心愛之人了。


    真是巧,她叫杜泉,怎麽偏偏就用了這個字,她現在覺得一點都不好聽,甚至覺得不吉利。


    一旁牡丹擺弄著手上絹帕,低聲道:“你能看出澤秋是寄居在別人身上麽?”


    杜泉搖頭:“不知。”


    “那便是奪舍之術,奪人軀體散人魂魄而自己占之!你以為銀九先前養那些女子做什麽,不過是簽了生死契,到時候選個合適的給澤秋煉製身軀。銀九的心可歹毒著呢……”


    杜泉沒有接話,反而想到第一次見到銀九時的場景。他正在喪儀館內挑選屍身,那就是在給澤秋尋找寄居的身體吧。


    他歹毒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結巴的彪悍人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旭沐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旭沐生並收藏小結巴的彪悍人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