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高,稍抬視線便輕而易舉避開徐百憂的瞪視,“我沒騙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


    聲音悶悶的,頓了會兒,又補充一句,“不好到你不看著我,我可能又會找人打架。”


    說完,右手扣住徐百憂的後腦,往下的力道迫她低頭,然後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


    知道自己眼裏冒著想殺人的凶光,賀關不願讓徐百憂看見。


    隻差一寸就是投懷送抱的姿勢,太過親密令徐百憂渾身不自在。


    她逃脫無門,隻能用雙手艱難頂住他堅硬的胸膛,隔開彼此都有些劇烈的心跳。


    “我不喝酒。”被牢牢困住,她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


    “你不喝,我喝。”似乎感覺到縷縷清涼穿透胸口直抵心髒,賀關對著轎廂壁漾開一抹淺笑,“徐百憂,我不喝醉,不會給你添麻煩。”


    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徐百憂暗忖著,沒有講出口。


    “不過話說回來,我酒品還不錯,喝醉了頂多……”


    ——摟個大胸妹睡一覺。


    話音戛然而止,賀關不好意思講出後半句話。


    他現在隻想摟住眼前人,但不敢。


    他們才認識幾天,連賀關自己都寧願相信,他對徐百憂動的是邪念,而不是動了情,動了心。


    最好是邪念,千萬隻能是邪念。


    *


    夜幕低垂,燈火潺潺。


    由賀關指路,兩個人來到一家主營熱炒的路邊攤。


    夫妻小店,隻穿著件背心的老板負責顛勺,灶台架在店門口,高爐旺火。


    老板娘負責點菜上菜,麻利穿行在暢飲暢聊的食客們中間。


    煙火氣息彌漫,市井風情濃厚。


    賀關不近不遠地朝老板揮手,比了個不用招呼的手勢,帶徐百憂坐進一張兩人小桌。


    小店生意興隆,翻台幾輪,桌麵有些油膩。


    賀關怕徐百憂嫌髒,離座找老板娘要塊抹布,水龍頭下搓淨絞幹,拿回來仔細擦拭桌麵。


    見慣了他的粗線條,徐百憂沒見過他細心的一麵,不由地一直盯著他看。


    感受到徐百憂的目光,賀關勾唇,“老子勤快吧?”


    徐百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擦完桌子,老板娘過來接了抹布,笑吟吟地多看了兩眼徐百憂,對賀關道:“想吃什麽隨便點,今天嫂子請客。”


    “酒請嗎?”賀關笑問。


    老板娘爽快,“請啊,酒管夠,你們想喝多少喝多少。”


    “不用,我們不喝酒。”徐百憂適時插進話,同樣麵帶微笑。


    “不喝?”老板娘沒了準數。


    賀關與徐百憂對視一眼,忍了忍癮頭,幹脆道:“不喝。”又說,“嫂子,菜你也看著上吧。別上多了,她飯量小。”


    老板娘笑著點頭,“明白,明白。”


    “你怎麽知道我飯量小?”等隻剩他們兩個人,徐百憂不解地問。


    “那天吃拉麵,你沒吃完。”賀關用腳勾過張塑料凳,把右手撐上去支起腰。


    徐百憂:“傷口又疼了?”


    “沒事。”他毫不在意,幫徐百憂涮餐具以此轉移注意力,“這幾天這麽折騰都死不了,肯定沒事。”


    “我來吧。”徐百憂從他手裏接過碗筷。


    兩人的指尖有一瞬間的觸碰,賀關情緒不明地笑了一下。


    “徐百憂,你不是醫生,到底是做哪一行?”


    徐百憂忙著手裏的活兒,沒抬眼,“和屍體打交道的行當。”


    賀關一樂,“這麽巧,我也是。”


    標本師的圈子窄,哪有可能是同行,徐百憂以為他開玩笑,沒有接話。


    賀關點根煙,透過蒙蒙煙塵望去對麵的她,“徐百憂,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所以也不拿我當朋友?”


    “不拿你當朋友,我不會坐在這裏。”徐百憂停下動作,“賀關,我再講一遍,我沒有瞧不起你。”


    賀關似信非信地輕輕嗤笑,取下叼在嘴角的煙,“如果我說我坐過牢呢?”不等她反應,他抬手指去灶台後忙碌的老板,“他是我獄友,比我早一年釋放。我們都關在儋西監獄。”


    隻一抹訝色轉瞬即逝,徐百憂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像是故意要嚇唬她,賀關不緊不慢地接著又道:“儋西監獄知道嗎?順著寧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鎮,隨便找個人打聽,都知道儋西監獄在哪裏。監獄旁邊還有個采石場,隻有表現好的犯人,才有資格被派去幹活。”


    有些話,即使不用酒精加持,隻要起個頭,也能源源不斷講下去。


    男人臭拽著臉,架著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擺酷撩妹,講情話。


    徐百憂聽不懂,“你想說什麽?”


    “怕了嗎?”賀關嘴角噙笑,眸底卻是無盡的深,吐納著煙霧道,“我不是什麽好人,真的。”


    徐百憂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所以呢?”


    “所以,你不會想和我的做朋友的。”賀關笑意不改,篤定,又似乎很無所謂。


    “好,我明白了。”


    徐百憂雖然不明白賀關為什麽突然說這些,但她明白,他是在用這些話與她劃清界限。


    她孤僻慣了,朋友本來就少的可憐,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麽關係。


    川渝家常的熱菜上桌,香氣四溢,賣相誘人。


    徐百憂仿佛無事發生,“吃飯吧。”


    她越是平靜,賀關越是心裏翻騰。


    到底她該作何反應,自己才會滿意,賀關不知道。


    媽的,老子又不是沒睡過女人,沒什麽可舍不得的。


    賀關丟掉煙蒂,上腳踩滅,端起碗筷埋頭吃起來。


    分秒必爭的吃法,牢裏養成的習慣,多少年都改不了。


    一頓飯吃的氣氛滯重,賀關胸口堵悶,早早撂下筷子,走去路邊和暫時閑下來的老友閑聊。


    一個抽煙,一個拎著瓶啤酒。


    老友對嘴吹喝口酒,朝徐百憂的方向瞄了眼,問:“你朋友?”


    牟北方低頭抽煙,鞋底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馬路牙子,“算不上。”


    “是,也不像能和咱們這種人做朋友的人。”


    賀關扯扯嘴角,沒說話,側目望去那邊的徐百憂,慢慢悠悠還在吃。


    穿著隨意,還紮了個馬尾,看背影像學生。


    賀關驀地想起小時候,他有事無事,最喜歡拽前桌學習委員的馬尾辮。


    小女生長什麽樣,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拽疼了她會哭,眼淚汪汪地回頭瞪他。


    徐百憂像朵帶刺的花,應該不知道什麽叫掉眼淚吧……


    “兄弟,”老友拐他胳膊,“你也老大不小了,遇到合適的就趕緊結了吧。”


    賀關抓回飛遠的心緒,挑起眼梢,“你給我找個合適的?”


    “我找的你肯定看不上。你小子從來不缺女人喜歡,早挑花眼了。”老友幹掉最後一口啤酒,“得,你去吃飯,這頓記得算我的。”


    “謝啦。”


    老友背對賀關揮揮手,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走回他的三尺灶台。


    夜風徐來,指間猩火忽明忽昧。


    賀關將沒抽完的半截煙彈進垃圾箱,又站著吹了會兒風,再回到原位,徐百憂也吃得差不多了。


    滿桌的菜消滅大半,他有點意外,“還挺能吃。”


    徐百憂用紙巾揩著嘴角,“好吃。”


    因為吃過辣,她額間沁著一層薄汗。


    麵色紅潤,嘴唇豐盈,表情如常清清淡淡,卻是一種染了塵世煙火的美。


    賀關別開眼:“走吧。”


    從兜裏摸出兩張紅票子,壓在盤子下麵。


    徐百憂的車停路邊,賀關不聲不響要過馬路坐公交,徐百憂伸手攔下他。


    他蹙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請我吃飯,我送你回家。”徐百憂按開中控鎖,“不做朋友,最好也不要欠下什麽。”


    賀關單手抄著褲兜,眸色幽幽,似笑非笑,“我欠你的,怎麽算?”


    徐百憂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讓我送你回去,我們就兩不相欠。”


    賀關搖頭,“算了吧,沒意思。”


    他幫她關車門,門關到一半,徐百憂突然張開手臂伸了出去。


    辛虧賀關手疾眼快一把拉定車門,否則她那小細胳膊,非斷了不可。


    “你他媽不要命啦!”賀關嚇得臉都白了,吼得特別大聲。


    徐百憂反而神色如常,自己把車門關上,係好安全帶,然後拋出兩個字,“上車。”


    賀關愣過好半晌,吊著口惡氣上不去下不來,一巴掌拍響車頂,“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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