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花,他是她威風凜凜踏著雲霞的英雄。


    蕭姨父母知道了這件事,堅決不同意,蕭姨很倔強,但阿國卻不敢再出現,他始終是那個最在意她的人,他覺得自己不配跟她站在一起,他覺得蕭姨值得更好的。


    但蕭姨不在乎,她才不管什麽配不配,應不應該,是不是朝生暮死,她隻要阿國一個人,這輩子都隻要他一個人。


    阿國躲著她,她就追上去,山路泥濘,路爛石滑,她的花布鞋還沒落在地上,阿國就衝出來把她一把抱起,蕭姨開心的直笑。


    阿國就是這樣,他總是不舍得她沾上一點兒泥,受一點兒傷,他視若珍寶的照顧她,小心翼翼,又熱切濃烈。


    阿國是特安部的,時常要出差,他每次走的時候,蕭姨都很舍不得,但她不會留他,因為她知道,阿國不是她一個人的戰士,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英雄。


    阿國最後一次離開她,是在一個夏天的黃昏,他小麥色的皮膚在夕陽下微微發燙,蕭姨鑽進他懷裏,他笨拙的安慰她。


    那時候世界很安靜,搖曳的樹葉,遠處的蟬鳴,一眼望不到頭的浩瀚遠空。


    阿國抱著她,說:“等我回來,給你買花布,你做條花裙子好不好?”


    蕭姨在他懷中笑:“不,我要一塊紅布,我要做個紅蓋頭。”


    阿國不說話,眼眶卻紅了。


    可從那之後,阿國再也沒回來。


    蕭姨生性灑脫爽快,做事風風火火,惟這事兒一點也不急,她慢悠悠的等,一等等了四十年。


    “蕭姨。”許央央抱著枕頭,眼眶發紅,“你明知道……”


    “我這個人,從小就倔強。”蕭姨笑著說,“管他什麽配不配、該不該,是不是朝生暮死,我這輩子就隻愛阿國一個人,他不在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可是四十年,這麽漫長。”許央央沒想到這才是蕭姨真正的心結,有了阿國那樣純粹無私又濃烈的愛,叫她這輩子,再怎麽接受別人?


    “我還覺得時間不夠,讓我去回想他的好。”


    ……


    接下來幾天許央央重新回到店鋪中,她得知蕭姨的往事,便知道無論是海老還是半仙,都不可能走進她心裏,便帶著狗子和大壯開了小型會議,讓他們回家勸勸自己的老爺子,追可以,好好思索一下什麽是熱切又濃烈,奮不顧身又感天動地的愛。


    狗子完全不明白,大壯也是一頭霧水,兩個單身狗各自捧了一杯果汁,縮在角落看偶像劇,一邊看一邊研究。


    而許央央結束了這段時間的忙碌,可以忙裏偷會兒閑。隻要3號和4號確認收貨,她就會擁有25點點數這筆巨款,然後立刻訂購新貨,開啟鬼屋第二季,售賣“鏡中笑”,忽然有一種要走上人生巔峰的感覺,許央央莫名有些得意。


    電話響了,許央央摸出來一看,居然是小沫,該不會是小澤聯係她了吧?她一陣小激動,接起電話一聽,頓時欣慰不已。


    小沫說她想開了,昨天不知道是做夢還是什麽,居然在鏡子裏看見了小澤,小澤勸說她,她已經想開了,再也不做傻事,會努力生活。


    許央央當真是一顆石頭落了地,小姑娘年紀輕輕就應該積極向上,熱愛生活才對嘛。一不小心做了件好事,許央央美滋滋,覺得天空更藍,心情也變得美好。


    “今天這麽開心?”男人邁著輕快的步伐,踏進店中,隨手遞給她一杯草莓口味的酸奶。


    “別人來都是送花,你這樣是追不到我的。”許央央扭頭笑,接過那杯酸奶,“阿方,怎麽有空來找我?”


    “你忘了我還在休假麽?”居四方坐在她對麵,他說,“不喜歡酸奶,那你喜歡什麽?下次買給你。”


    “讓我想想,先記在賬上。”許央央插上吸管,慢悠悠喝著酸奶,問,“你好像有事情,怎麽了?”


    “昨天你們走後,阿姨哭了。”居四方揉揉頭發,表情有些苦惱,“我一個大男人,又不好直接問,想問問你發生了什麽,我有些擔心她。”


    許央央抿抿唇,放下酸奶,說起來,這都要賴她,要不是她挑起蕭姨的傷心往事,她也不至於哭,她思考一下,覺得這事兒告訴居四方也無妨,就把來龍去脈說了。


    居四方很震驚,久久沒能說出一句話,片刻後,才歎息道:“怪不得阿姨一直單身,這些年,追阿姨的人絡繹不絕,我還想著她怎麽一個也看不上,阿姨並不是挑剔的那種人,沒想到竟是這個緣故。”


    “我也沒想到,我根本想象不出,一個人會等另一個人四十年。”許央央苦笑道,“我覺得比起阿國的愛,蕭姨的愛更讓人震撼。”


    “難怪在我入職特安部之後,第一次穿著製服回家,阿姨看見我就哭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原來是因為阿國。”居四方漸漸從回憶中找到端倪,有些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的事兒,這會兒都有了依據。


    “阿方,你說,是阿國愛的深些,還是蕭姨愛的深?”許央央托著腮幫子問。


    “這哪能說得清,沒有阿國的好,蕭姨也不可能等他一生,這不是相互的麽?”


    許央央心裏想的是,蕭姨等了阿國四十年,可他卻投胎去了,都沒有回來看她一下。不過她轉念一想,“鏡中笑”是近兩年才出現的新產品,阿國那會兒不可能有。


    “你說的也對。”許央央想想,釋然了。


    “既然知道緣由,也沒什麽好擔心。”居四方看看時間,說,“五點半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好。”許央央覺得是時候回去吃晚飯,便叫狗子跟她一起走。


    兩人上了居四方的車,往別墅開。


    許央央坐在副駕駛,手機忽然開始震動。


    客戶:老板,十萬火急,救命。


    許央央:怎麽了,不是昨晚才勸好女朋友,又發生了什麽?


    客戶:老板你在胡說什麽,什麽昨晚?什麽女朋友?


    許央央:剛剛小沫明明打電話來了啊。


    客戶:小沫又是誰?


    許央央一頭霧水,客戶失憶了還是她失憶了?


    許央央:你昨天沒有使用鏡中笑?


    客戶:我就是為這個找你的,我試用的時間太短,怎麽也學不好用法,我到現在都不會,馬上時效就要到了,我才著急找你。


    許央央:你不是徐竟澤?


    客戶:我哪有這麽洋氣的名字。


    許央央:你不是雪山遇險那個徐竟澤?


    客戶:雪山?我翻山越嶺的,當然去過,險也遇過,但最終沒能留下我。


    許央央驚訝的看著手機,越來越迷糊。


    許央央:是我搞錯了?#迷茫#


    客戶:老板,不管你搞沒搞錯,先救命啊,到八點我的“鏡中笑”時效就過了。


    許央央越看越奇怪,飛快的翻聊天記錄,很快,她翻到了先前小澤的那條,仔細一看,才明白其中原委。


    她當時一直跟4號聊天,跳出一條消息就以為是4號發的,她再仔細看客戶編號,才發現這個不是4號,這是3號。3號才是徐竟澤,是小沫的男朋友。


    那這個4號,又是誰?


    客戶:快,老板,還記得先前去過的那條河麽?帶我去那裏。


    許央央:知道了。


    許央央跟居四方說先去個地方,待會再回家,居四方沒多問,直接就往重陽河開。很快到了熟悉的廣場,許央央跳下車,往河邊走。


    客戶:老板,你真是個好人,你現在能再幫我一個忙麽?


    許央央:嗯,你說。


    客戶:你能幫我把上麵跳舞的,站在第一列最邊上的人帶過來麽?


    許央央一愣,扭頭一看,那個一直溫和一直端莊的阿姨,正是相處幾日的蕭姨。她驚訝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顫抖著手指,摁下了屏幕。


    許央央: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客戶:衛國,我叫沈衛國。


    第59章


    阿國回來的時候, 楓葉紅了又綠,已不知生長了幾季,大黑有了孩子, 隔壁的二丫也嫁了人。


    村裏正在辦喜事, 蕭家的女兒執拗多年終於肯嫁了, 阿國恍恍惚惚, 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他捏著塊紅布,在人群中模糊又清晰, 沒一個人看得見他,也沒一個人聽的見他,他跟在吹嗩呐的人後麵,失魂落魄的向蕭家走。


    矮矮的土牆還是從前模樣,原先他總在牆外, 接住翻牆的小蕭,她膽子大, 從來不害怕,睜著眼笑著往下跳,然後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


    迎親的人吹吹打打進了屋,新郎從大門走進來, 一眾小兄弟跟著想要接新娘, 那閨房的門卻忽然開了,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靠在門邊上,笑的清冷。


    阿國聽見她說,既然你們把我逼到這份上, 那我今天就把話挑明了, 我蕭雲英,要嫁就嫁沈衛國。


    有人說, 你居然還敢提沈衛國?當年他一來,村裏就鬧鬼,死了那麽多人,他一走,村裏一直太平到現在,你沒聽張真人說,他是個不祥之人麽?災禍就是他帶來的。


    有人說,死在外麵倒是便宜了他,如果他回來,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他。


    有人說,念在你是蕭家人,才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居然還執迷不悟,我看你也是中了邪。


    新娘冷笑,說狼心狗肺。


    有人說,你跟沈衛國那些破事人盡皆知,天天不知羞恥的纏在一塊兒,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娶你,你還在那裏矯情什麽?


    有人說,村裏就屬你最不檢點,不就靠著張漂亮臉蛋騙騙男人麽?明明一個破鞋,新郎還當個寶,現在居然還敢裝腔作勢。


    新郎說,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不在乎你的過去。


    新娘說,你不在乎我的過去?那些過去,都是我的命,我這輩子都要刻在心裏,誰要你在乎?


    這句話惹了眾怒,議論之聲漸盛。


    蕭爸爸抬手給了女兒一耳光,你原先把家裏的臉丟盡了不說,這時候還要丟祖宗的臉,我看這幾天是關你關少了,你今天必須把這婚給我結了。


    新娘走到庭院中間,衝著眾人笑,說,結,婚我今天一定結。


    眾人神色各異,目光複雜,有人憤怒,有人開始說軟話勸,你年紀輕輕有什麽想不開,這樣不是很好,張真人說你常跟沈衛國在一起,陰氣重,村裏遲早招禍,本該將你趕出去,還好建城不嫌棄你,願意娶你,化了你的戾氣,你也該惜福。這樣就對了,聽話把婚結了好好過日子。


    新娘站在庭院中,一身大紅喜服豔的刺眼,她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一枚木頭做的物什,眾人細細一瞧,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竟是一枚牌位。


    新娘抱著牌位,目光溫柔,她聲音堅定,字字清晰,我蕭雲英,要嫁就嫁沈衛國,這世上誰都不能逼迫我,你們不行,張真人不行,生死更不行。


    有人大聲喊,她瘋了,張真人當時就說她治不好,你們非不信,這下完了,村裏也要跟著她倒黴。


    這喊聲一出,氣氛驟然變的緊張,空氣彌漫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壓抑和窒息。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趕走她,這話瞬間成為一個導火索,點燃了憤怒又熾烈的情緒,眾人開始齊心協力的呼喝與發泄,那聲勢駭人,像是滅頂的巨浪。


    阿國站在人後,目光哀傷又悲涼。


    新娘站的筆直,長風掀起她的裙擺,她抱著牌位,天光皚皚之下,美豔又決絕。


    我蕭雲英今日就與沈衛國結為夫妻。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紛紛劇變。


    阿國立在人後,向來憨厚平實的臉上也滿是震驚之色。他想阻止她,飛快的衝到她麵前大聲的喊,可那無聲的呐喊連氣流也無法攪動,他想拽著她的手腕走,卻隻是茫然無措的穿過她的身體。


    他死了,所以他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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