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走過去。目光落在沙發上,酒店的沙發,一個人躺下都嫌窄,更顯出他腿長的得天獨厚。


    “來坐師兄腿上。”


    “……”衡南驚恐地退了半步,這是不是有點進展太快了……


    這麽看,盛君殊好像真的是無辜的。


    她不該亂試的。


    盛君殊坐姿板正,神色端莊,布料平展的西褲,中間是道挺拔的熨縫。除了他袖子稍顯隨意地挽著,簡直凜然不可侵犯。


    這種情況下,衡南倒好奇地想看看他到底幹什麽。


    於是她頭一次坐在盛君殊腿上。


    其實是半紮馬步。陽炎體很熱,其實也不是很熱……但如果整個坐進他懷裏,感覺像被岩漿環繞的孤島,讓她有一種唯恐失控的恐懼感。


    盛君殊伸臂,環過她拿桌上的盒子,下頜蹭過她發頂,她不安地動了一下,呼吸急促。他沒注意到,仔仔細細地用酒精棉球擦拭手指。


    他的指骨比尋常人稍長,指節分明,皮膚薄而透明,走向幹淨的青色的血管微凸,一端壓在金屬表盤下,另一端舒展地蔓延,消弭至指骨。


    這樣一雙勁瘦修長的手,脫離了少年的單薄,優雅得像藝術品,又藏匿著漫不經心的侵略性。


    衡南看著他的手發呆,直到他將十根手指全都擦拭過一遍,然後擰開小圓盒子的蓋子,她隱約意識到什麽,倒吸了一口氣:“你這……幹什麽?”


    盛君殊稍稍一托就將她攤平在膝上,衡南的背墊著他的膝蓋,頭向下仰,滿眼都是炫目的頂燈,她的心猛跳,恐懼,緊張和尖銳的刺激使她劇烈掙紮起來,就像甩上秤的魚,臉孔迅速漲紅:“我不要……”


    盛君殊的心也狂跳起來,他坐立難安,甚至想立刻站起來,但準備這麽半天怎麽能功虧一簣。他狠狠心,蹙眉拿胳膊肘輕輕夾住她:“別動。”


    頭發散落在沙發上,她的眼睛被他一手鬆鬆蓋住。鼻端是彌散的酒精味,潔淨得幾乎禁欲,這味道卻一直安撫也引誘著她:“放鬆。”


    ……


    三十分鍾後。


    盛君殊立在陽台看海,襯衣有些褶皺。遊輪客房,陽台就是甲板。船身一盞白色的探照燈,照著水麵茫茫。


    潮汐陣陣,安靜而舒緩,海風將汗意全部拂去。這裏應當是個抽煙靜心的好地方。盛君殊看向隔壁,幾間之外果然有閃爍的星點。


    海風蕩起他的發絲,他不抽煙,靜靜站一會兒就好。


    手垂在身側,指尖相碰。他有點散神。


    觸感似乎仍然殘留,他並不反感,而是……


    原理和做起來是兩回事,這個道理他第一次丹境失敗時就懂了。


    所以他緊張,初始時他要通過師妹的眼睛來判斷自己的輕重,可是她一看他就哭,不得已他隻能把她的眼睛擋起來。


    他自己摸索前行。


    慢慢找到訣竅,打準了一口井,他背後的冷汗停止。


    然後他沉浸其中,牽拉絲縷,撥動琴弦,有不同的聲線反應,他舉一反三習慣了,竟不受控製演變成變成好奇的探尋。煙花在他指尖盛放的瞬間,成就感達到頂峰。


    甚至他知道下一口井在哪裏,但衡南哭得太厲害,他沒忍心。


    盛君殊讓風一吹,灼熱冷卻成冰。


    他從來沒想過讓衡南受一絲委屈。


    尤其在這一世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他更不能不敬師妹。但在剛才那場遊戲中,他分明從幫忙玩成了自己的主場。他把這理解為一種傲慢,甚至……褻玩。


    越想越頭疼,他幹脆關門退回房間。


    衡南抱膝坐在沙發一角。


    她特別喜歡蜷縮起來,小小的,抱成一枚堅硬的青果。


    她睫毛還掛著小小的水滴。


    被眼淚洗過的眼睛裏卻寫著挑釁,這種挑釁讓人想起某種獸,背後布滿尖銳的倒刺,都讓人翻過來露出腹部還不肯輸,非要紮人一下。


    盛君殊順著她的目光看,桌子上擺著揉成一團的手帕,盛君殊神色稍凝。


    兵荒馬亂結束,他抽了幾張紙巾,衡南打掉,紅著眼睛仰著下巴:“我隻要你口袋裏那個。”


    口袋裏……


    行。他掏出來給她。


    她果然也沒客氣。


    現在,衡南眼底帶著報複的笑:“怎麽辦,再買一條吧。或者我幫你洗一下?”


    盛君殊掃了眼她手上纏的繃帶,一個手能洗才怪:“別胡鬧。”


    他撿起手帕,頓了一下,揣回口袋,單手拎起外套,又看一眼表:“幾點了?快睡覺。”


    衡南怔了怔,扭頭,脖子通紅。


    盛君殊自己用香皂洗了一遍,水珠從他手背滾落。


    她說得對,確實他可以再買一條。


    但沒必要啊。


    當初是開發商送的禮盒,他平時又不用。


    一條下來也不是筆小數目,夠買好幾個眼影盤了。


    盛君殊眼睫微動,利落地展開兩角抖一抖,從櫃子裏取了個木頭衣架掛起來,仰頭看了看。


    她喜歡這個,那以後給她用好了。


    衡南安分地睡了,側躺著,被子起伏出一個輪廓。盛君殊關燈之前想到什麽,輕手輕腳地拿起她枕邊的手機,點亮。


    衡南密碼他見過手勢,很快解鎖,雖然這樣不好,但是……


    他必須得排除一下讓她有反常舉動的人。


    掃一眼對話列表,跟黎沅聊天,搞得那麽緊張?


    進去的時候往外推,出去的時候的往裏縮?


    這是什麽矛盾的舞蹈動作?


    退出來,衡南“南南”的這個號碼頭像是一片白,加的人寥寥無幾,對應的是,她現實中幾乎沒有朋友。


    在幾個的對話中,他看見了自己的頭像,一片樹林,但是備注卻是個“。”


    翻了翻其他人,都沒有修改備注。


    隻有他有,但他是個句號?


    “……”


    這樣有點隱患。雖然她現在列表裏沒幾個人,但以後萬一加了更多的人,列表更長,假設遇險,她沒法從右邊的字母表裏第一時間準確地找到他。


    所以盛君殊把句號置頂了。


    然後把定位和“附近的人”“陌生人私信”功能全部關閉。


    做完這一切,他熄燈躺下,冥思苦想句號的含義。


    又被打斷。衡南轉過來摟著他的脖子,頭發散了他一臉。


    盛君殊忽然聞到一股香味,起先他以為是洗發液的味道,但他把頭發撩起來聞,好像不是。


    陽台滲入的月光切割黑暗,一半落在脆弱的脖頸上。


    衡南自己有股很軟的香味。


    *


    鬱百合在碼頭接人。


    她穿著紅色的長及腳踝的鴨絨羽絨服,搓著手跺著靴子,翹首以盼。衡南跟著盛君殊出來,就讓她拿一件羽絨服裹住:“清河沒有秋天的,一下子就冬天了。”


    一個月功夫,氣溫已經接近零度。


    她笑眯眯摸摸衡南的臉:“太太玩得好不好?”


    衡南戴著羽絨服帽子,“嘶”了一聲,縮了下脖子躲到盛君殊的另一邊。


    三人走在一起,鬱百合講家裏的情況風平浪靜,她平時就澆澆花,上上網,過得無趣。小區眾籌挖一個水塘,鬱百合替盛君殊投了一票反對。


    盛君殊翻了翻手裏堆成山的信息,一大半來自蔣勝的催促,“子烈過去了?”


    肖子烈坐高鐵回清河,比他們早一天,已經回派出所報道,接的是個本地高校裏的案子。


    “那個啊,我知道。一個寢室裏其他人都去實習啦麵試啦,剩下一個小姑娘在寢室裏,死了兩天都沒人發現。她室友有一天回來取東西,推門半天推不開,還以為是門口有東西擋住了。”她做了個推的手勢,“猛地一推,歐呦!屍體讓她搞得血漿四濺,又是蒼蠅又是蟲,當時那個小孩就昏過去,到現在還在做心理疏導。”


    衡南聽得脖子後麵冒寒氣,將盛君殊挽得更緊。


    “然後那個寢室也沒處理,打掃一下就給下一屆住,你說這學校也是缺德。新的小姑娘住進去,半夜老是聽見有人唱歌,說話,晚上有個影子走來走去……”


    後半截的發展,和每個高校傳播的神秘故事異曲同工,盛君殊聽來,或許確有此事,但多有誇張之處。


    本來事情也沒鬧這麽大。


    但是搬進來的四個女生一致要求換寢,學校調不出空寢室,回絕,學生錄了段帶詭異聲音的小視頻,把事情添油加醋編了帖子。


    清河師大是個知名度比較高的學校,帖子立馬被在社交平台被自媒體瘋狂轉載,引起社會恐慌,甚至有大量的校外人員往學校裏闖,想到西北女生寢探訪鬧鬼寢室。


    因此,上麵給的壓力很大,隻有先請天師看看情況,再想辦法發篇聲明,把謠言逐一攻破。


    十一月的天空有點灰,幹冷。清河師大校區內新栽了成排的柳,路上的學生包裹得嚴嚴實實,哈著冷氣快走。


    學生公寓部煙霧繚繞。


    臨時搬來的幾把小板凳上坐著西北女生樓的樓長,輔導員,還有沉默著抽煙的公寓部的校領導。


    盛君殊攜衡南進房間的時候,鬧鬼寢室代表的女生還在揮舞著胳膊舌戰群儒。


    “學校要是真的問心無愧,就使勁刪我們的帖啊。現在社會上已經有很多人關注這件事了,我們在爭取自己的權益,至於學校有沒有包庇校園暴力,隱瞞學生死亡信息,這個隻有你們自己知道,我們不負責解釋。”


    她說完就走了。


    年輕的輔導員趕緊追了出去,不一會兒,大約是沒談攏,又走回來:“咱們還是先去寢室樓看看吧。”


    “好好。”樓長、領導也一起站起來,幾個人一起往西北寢走。


    樓是三年前新建的,不存在什麽曆史問題。六層,中規中矩的長條寢室樓,這會兒是上課時間,沒什麽人,樓梯間是乳白色瓷鋪蓋,打掃得很幹淨。


    出事的那間寢室在六樓走廊盡頭,“603”的牌號上還掛著一把傘骨壞了的黑長柄傘。旁邊就是走廊窗,窗外鬆樹枝繁葉茂擋著光,掩得房間有點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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