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的騙局使得妖獸猙徹底暴走,恩人的死更是成為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世道如此地不公,不管他怎樣努力,最終都難逃‘作亂惡妖’的標簽……他竟是,親手殺了自己的恩人,還有誰比他更糟糕、壞得更徹底?


    祁雲山上回蕩著妖獸的怒吼,每一聲都帶著嘔血的淒愴與憤怒,他殺紅了眼,不論男女、不論好壞,隻要持劍擋在他麵前的通通該死!失去理智的他連瞳仁都沒了焦距,隻是不停地殺、殺、殺!


    戚流雲趕到的時候,猙獸正一爪子把袁祁拍在地上。到底是偷來的東西,袁祁控製靈力的能力迅速下降,根本不是正主的對手,何況此時的正主已經徹底暴走,像個瘋子似的失去了理智!


    戚流雲根本沒想到夏露的死對猙的刺激這麽大,也不知是因為接二連三被欺騙的憤怒,還是因為那段還未成型就夭折的友誼……


    “賀猙!停下!”戚流雲衝上去大喊道,“他快要飛升了,你已經殺了那麽多人,再殺他會被天雷降罰的!他就是利用了這點來激怒你,使你墜入萬劫不複!”


    猙哪裏還能聽得進他的勸告,當即揚起有力的尾巴朝戚流雲拍去!


    “我讓你……停下!”戚流雲硬生生接了他這一擊,強大的靈力四蕩開來,一片摧枯拉朽中,他口鼻溢血,咬著牙艱澀地喝道,“你已經殺了夏露,連我這個朋友也要殺嗎?!”


    ‘朋友’這個詞就像個魔咒,猙獸的動作一頓,扭過頭怔怔的,尖利的齒縫中還淅瀝地淌著不知道是誰的鮮血。他渙散的獸瞳漸漸聚焦,循著戚流雲的方向望去,良久,身形急劇縮小,變回了人形。


    陰鷙的少年站在懸崖邊,頭發淩亂,眼神裏浸著月光的冷,仿佛一把沒了刀鞘的利刃,鋒利危險,桀驁難馴。


    他說:“朋友?”而後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袁祁看到最後的畫麵,就是雙目漠然冰冷的少年渾身浴血,朝他高高亮出了因妖化而尖銳的指甲!


    爪痕劃破淒涼的月光,黏膩的鮮血四濺,淒慘地哀嚎響徹山穀,袁祁終於也嚐到了剖心挖腹的痛苦。血淋淋的妖丹從腹部挖出,筋脈一寸寸被震斷,這還不夠,純厚的妖力四下奔湧擴散,將動彈不得的袁祁連骨帶肉吞噬得幹幹淨淨!


    虐-殺即將飛升成仙之人,那是僅次於弑神的罪名,更何況祁雲山上早已屍橫遍野……戚流雲雙目赤紅,覺得猙是真的瘋了,破罐子破摔似的,不吝於做盡天下最窮凶極惡之事。


    空中的雲層聚集成漩渦,天道之眼裹著雷電降臨,憐憫地俯瞰蒼生。


    猙卻像無所畏懼般,隻是輕輕走到夏露的屍身麵前半蹲下,伸出手,而後又想到什麽似的將滿是傷痕的手掌收回,在衣服上拭了拭血漬,這才再次伸出,輕輕為她合上枯睜的雙目。


    在戚流雲訝然的目光中,他將那顆好不容易搶回來的妖丹放入夏露破損的胸腔內,啞聲說:“我討厭欠人恩情……妖丹給你,你醒過來。”語氣竟是有一絲難以捉摸的乞求。


    風吹動夏露的頭發,她依舊靜靜地躺著,沒有一絲生氣。


    “沒用的,她整個心脈都毀了,靈魂也怕是碎的不成樣子……”戚流雲眼睛濕紅,望著那可憐的小師妹,“別說是醒過來,連胎都沒法投了的。”


    轟隆——


    又是一陣雷電劈下,這次在距離猙不到一丈的地方落下,劈啪巨響中,連石頭都被天雷劈成了齏粉。


    “來做個交易吧。”猙絲毫不懼,抬頭直視頭頂那隻匯聚的雲墨之眼,以手指天,一字一句道,“用我一魄,還陰倒陽!從此我甘願被鎮壓,直至罪孽消除!”


    “為什麽……”戚流雲在罡風中拚命站直身子,吼道,“你瘋了!”


    “我說過,我討厭欠人情。”猙立於懸崖之上,雷電之間,嗤笑道,“我已經拿回了我想要的東西,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何況一隻妖獨自活著,和被鎮壓也沒什麽不同,還落個清淨。”


    戚流雲說不出話來。


    “孽畜。你殺人作亂,血洗祁雲山,又連殺兩名功德修士,本該是魂飛魄散的死罪!”空中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傳來,字字句句如同落在靈魂上,振聾發聵,“但念在你迷途知返,願用自身一魄挽救於萬一,便免了你了死罪,應了你的請求!從此,老夫將那女修殘缺的心魂封入你的眼睛,隻有你心懷憐憫、落下懺悔之淚時,施加在你身上的封印咒枷才會徹底解除……”


    “嗬,老東西,要殺就殺,整這麽多作甚?”猙握緊染血的拳頭,冷然桀驁道,“我可以把魂魄給你,但要我痛哭懺悔?絕不。”


    “眼淚是弱者的哀求,我寧可站著死去,也絕不會哭……永遠不!”


    嘶啞的嗓音回蕩在天地之間,也敲擊著夏露的耳膜……


    回憶到這裏就徹底結束了,夏露手指一顫,猛地睜開了眼。


    坐起身的時候,她仍是怔怔的,仿佛靈魂還留在過去的回憶中,久久沒有回神。


    怪不得初見之時賀猙會眼睛疼,怪不得引魂種召喚不出心魂的所在,原來,她的那片心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被封存在了賀猙的眼睛裏,並隨著那滴淚的湧出而重現於世……


    賀猙的靈力實在太強了,以至於區區幾百年修為的引魂種根本無法破解咒枷,將心魂從他眼中抽離,這便是為什麽引魂種會失效的緣由。


    夏露想,怕是這輩子她都難以忘懷那滴眼淚給予了她的震撼。因為有了軟肋,所以猙甘願放下清高不羈,向命運投誠。


    不知道是聽誰說過一句話:如果一個隻會流血的男人為你流了淚,那麽他一定是愛你的。


    夏露從沒有如此清晰地感應過賀猙對她的愛,盡管這份愛曆經波折。她捂住了胸口,心想奇怪,明明心魂找回來了,可她為什麽依舊這麽難受,難受到眼睛一陣又一陣地發酸……


    “醒來了?”一個熟悉的嗓音傳來,歎了聲,“莫不是傻了?怎麽呆呆的?”


    夏露僵硬且緩慢地抬起頭,看到戚流雲的那一瞬,眼睛先紅了紅,才問:“我在哪兒?賀猙呢?”


    “陰司管理局,輪回境。”這是一間很空蕩的大廳,隻有幾根繪著浮雕的石柱支撐著屋頂,仿佛看不到邊界似的。電子熒幕前,戚流雲笑著摘下墨鏡,玩笑說,“賀猙這會兒應該還在抱著你的身體流淚吧。”


    “我的……身體?”夏露打量了一番四周,看著穿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押著麻木頹然的男女老少陸續飄過,她終於明白什麽似的,問:“我死了?”


    “準確地來說,你早就死了,隻是心魂找回,到了該投胎的時候。”戚流雲將平板電腦遞給夏露,打開裏麵的抽簽程序,說,“我給你開了個後門,免搖號插隊投胎。加之你前世今生功德不錯,給你的都是上上簽,隨便抽都能抽到好人家,試試?”


    夏露怔然地接過平板電腦,上麵繪著的簽筒不住搖晃,寫著一行小字:一鍵抽簽投胎。


    現在連投胎都這麽先進了?


    夏露嘴角動了動,說:“既要降妖還要捉鬼投胎,真是辛苦你了。”


    “唉經濟不景氣,眾神凋敝,陰司和人保協會合二為一,神界公務員不好當啊。”戚流雲點開一旁的電子屏幕,審查夏露少得可憐的生平事跡,抽空問道,“怎麽不抽?放心,保證你來世富貴雙全,而且不會給你灌孟婆湯的,讓你帶著記憶走。”


    “可來世沒有賀猙。”夏露想了想,還是放下平板,輕聲道,“結緣期限還沒到,我不想走。”


    “你……”戚流雲沉吟片刻,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了,夏露。投胎是有期限的,耽誤了期限可沒有後悔藥。”


    不遠處的辦公桌後,一個亡魂大概是抽到了下下簽,不禁破口大罵,鬧著要重新抽一次簽,被黑衣工作人員給強行押解了下去。


    “至少不是現在,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夏露道,“也許賀猙是對的,不試一試怎麽知道沒有結果?”


    話音剛落,隻聽見外頭轟隆一聲巨響,熟悉的黑色妖氣從門外蔓延進來。


    小柔匆匆跑來,低聲道:“戚先生,賀先生闖來輪回境了。”


    “就知道這樣!”戚流雲扶額,歎道,“每次來都動靜這麽大,上頭會扣我績效的!”


    正說著,黑氣聚攏成人形。賀猙雙目拉滿血絲,一眼就看到了拿著平板坐在廳中的夏露,冷冽的目光變得柔和萬分。


    夏露也望著他,隔著來往的人群,明明分隔不到一夜,卻仿佛跨越千年的歲月。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漫長,賀猙抬腳邁步過來,視線始終不曾從夏露臉上挪開,就那麽當著眾鬼神的麵,沉沉的,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我來帶我的小寵物回家。”


    低啞的嗓音,使得夏露鼻根酸澀,顯些落下淚來。她的心已經朝賀猙撲去,身體卻坐著不動,隻仰頭笑了笑,認真道:“我不願做你的寵物了,賀猙。”


    賀猙一愣,隨即抿了抿唇線,在夏露麵前半蹲著身子,與她平視。他伸手扣住夏露的後腦勺,與她額頭抵著額頭,改口說:“……我來帶我的女人回家。”


    第62章


    那句‘我的女人’一出, 周圍來來往往的神籍公務員和鬼魂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望向夏露和賀猙, 看熱鬧似的拉長語調感慨:“噢——”


    賀猙對旁人的反應置之不理, 隻全神貫注地看著夏露, 紅著眼睛問:“你願意, 跟我回去嗎?”


    他眉骨處有道新鮮的擦傷, 配著那樣一雙暗沉沉的眼睛,顯得格外冷酷不好惹,就像尊於鮮血和煞氣中誕生的煞神……隻有夏露知道,他的呼吸在發抖,小心翼翼地, 如同對待什麽易碎的珍品。


    他為他心愛的姑娘流了淚, 為她低下了高傲不可一世的頭顱。這樣的賀猙,夏露怎麽會忍心拒絕?


    “這句話該我來問。”夏露伸手溫柔地按了按他的眼角, 像是要拂去一滴並不存在的淚般, 低低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避、拒絕你的心意,猶豫不決地讓你難受, 所以,這樣糾結的我……你願意帶我回去嗎?”


    賀猙望著夏露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喉結幾番滾動,才咬牙說:“你在胡說什麽,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走,立刻回家!”


    說話間, 他已緊緊扣住了夏露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就那麽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她。


    “唉,別不把我當回事啊!就算暫時不投胎,你們也隻有幾個月能相處了,按這個發展速度,用不了兩個月結緣進度就會滿格,到時候還是得來我這報到,何必這麽折騰呢?”戚流雲真是心累,冒風險給夏露開後門,對方還不領情,隻好坐在辦公椅上百無聊賴地轉圈,“想清楚了?”


    “廢話真多!”賀猙冷嗤。


    夏露被他拉著前行,路過小柔時便將平板電腦還給她,笑道:“抱歉,我的結緣任務還沒有徹底完成,怕飼主傷心,暫時不想投胎。麻煩你們了!”


    小柔接過平板電腦,退出投胎程序,笑道:“我就不說‘歡迎下次再來’了,祝福您和賀先生!”


    話音還沒徹底落下,賀猙一刻也等不了般,帶著夏露化作妖霧消失在傳送陣內。


    再次醒過來,夏露已經回到了自己那間粉嫩嫩的臥房中。


    天已經亮了,大概是靈魂離體太久,蘇醒的時候身體有些沉重,頭暈想吐,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兒來。誰知剛睜開眼起身,就見一個人搖著尾巴撲過來,將眼淚鼻涕蹭了她一肩,嗚嗚哇哇地哭道:“夏露,你醒啦!嚇死我了,李建國和我說你被劫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和李清一樣……”


    說到一半,身後的李建國伸手拍了拍金燦燦的肩,低聲提醒:“少烏鴉嘴。”


    金燦燦打了個哭嗝,拉著還有些懵懂的夏露左看右看了一番,垂著耳朵說:“人類真是太脆弱了,真的!”大概是想到了李清,金燦燦的眼圈紅得更厲害了。


    “你們怎麽都在這?”夏露看到了離得最遠的白鹿,更是驚訝,“園長也來了?”


    “我的員工在加班時間出了事,我自然有責任來探望。”白鹿嗓音清冽,“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


    夏露還有些頭暈,軟綿綿說道:“意外而已……話說回來,我還真是個吸引意外的體質呢。”


    白鹿一針見血:“意外,英雄救美,這是女主角常見的待遇。”


    夏露自嘲地想:那我也真是夠慘的,前世被偽君子袁祁騙,今生被大反派窮奇綁,也不知道哪個後媽作者這麽折騰人。


    正想著,賀猙端著一碗熱粥走了進來,目光陰鷙地盯著坐在床沿的金燦燦,警告般問:“離她遠點,那個地方是你能坐的?”


    金燦燦立刻起身,貼著牆根立正站好。


    賀猙這才越過探望的幾人,沉沉地撣了撣被金燦燦挨過的位置,這才坐下道:“給你煮了粥。”


    說是粥,其實更像是放多了水的飯而已,一碗糊糊,夾雜著隱約可見魚肉片。


    大貓對魚的喜愛真是非比尋常。


    幾個電燈泡幹杵在那兒也不是辦法,即便賀猙不出言趕人,他們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看到那個曾動輒飲血啖肉的大妖怪小心翼翼吹粥的樣子,他們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總覺得牙酸得很。


    “我們也該走了,園裏的小孩兒還在等著吃早飯。”白鹿率先開口,又叮囑夏露,“好好休息,初十再來上班。”


    等到白鹿等人走後,屋內隻剩下彼此兩人,夏露靠在柔軟的枕頭上,忽的歎了聲氣。


    賀猙一口一口將熱粥吹溫,問道:“為什麽歎氣?”


    夏露開玩笑道:“隻是有點替白鹿擔心,他雇了我,三天兩頭就要休假,會不會虧死?”她看了眼手腕,皮膚白皙幹淨,那裏的兩瓣花已經消失不見了。


    可生命的倒計時卻並沒有結束。


    “杞人憂天。”賀猙哼了聲,不悅地舀了一勺粥戳到夏露嘴邊。


    “我自己來吧,又不是斷手斷腳,幹嘛要人喂?”


    夏露伸手要接過粥碗,賀猙卻是不肯,強硬說:“我親自熬的粥,自然要親自喂你。”


    “又下廚了?廚房還健在吧?”夏露笑著含了口粥,隨即笑容漸漸凝固,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望著賀猙略帶期待的目光,她不好吐出來,隻囫圇吞下,砸吧著嘴裏又苦又腥的味道說:“……給我水。”


    賀猙給她倒了杯溫水,觀察著她的神色,又看了看碗裏那晚‘腥香’的魚肉粥,擰眉道:“難吃?”


    “我也想說不難吃,可我的良心不允許。”夏露連喝了兩杯水,才把嘴裏的苦鹹和魚腥味壓下去。看到賀猙眉頭皺成死結,她笑著放下杯子道,“別灰心啊,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啦!謝謝!”


    賀猙賭氣般將碗放到一邊,說:“我給你點外賣,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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