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朔心裏微微一驚,他們也都在宮裏有些年頭了,何嚐見過貴主兒如今的模樣,意料之外也難免覺得欣喜。如今這兩個人之間,再不像原本那般端著了,凡事開了這個頭也就好辦了。方朔跟在蕭恪身邊許多年了,知道他是一個對情愛並不上心的人,那些案牘勞形已經壓得他直不起身來了,如今身邊能有貴主兒,也算是告慰了蕭恪這許許多多歲月裏的孤身寂寞。


    走出萬壑鬆風殿殿門,蕭恪眼裏的那幾分柔情慢慢消散了,他看向遠處朝陽噴薄升起的天際,外頭站了以高趲平為首的幾個大臣,蕭恪冷冷的說:“如今車戎那邊的戰事未停,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蕭讓從宗人府出來,不依靠任何人之力能來木蘭是不可能的,給朕查!從李授業開始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高趲平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李授業是太乾年間的老臣,因為敦惠太後的緣故,一直樹大根深,若是拔出起來隻怕依然要費好一些周折,而牽連起來的臣子不計其數,皇上真的要動戶部麽?”


    蕭恪轉著手指上的扳指,眉眼深處波光蔚然:“這是自然。”


    沒人看見高趲平眼中那一絲憂慮神色,他暗暗在心裏歎了口氣,陸承望早先也是和李授業一起為敦惠太後謀事的,他們過去的許多事,就連高趲平自己都並不清楚,如此一來,可不要把陸承望也牽連進去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華夏河山,可以是屍橫遍野的疆場,也可以是詩歌往來的樂土。這句話是餘秋雨先生寫的,向餘秋雨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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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燈盞辛(三)


    時下京中痘疫橫行, 平帝爺的幾個孩子有一小半都夭折到了這上頭。而蒙藏之地, 天氣涼爽, 很少有痘疫泛濫, 蒙藏的使臣王公也曾因為京裏的痘疫而幾次不敢入宮朝見,因而平帝爺就在熱河修了行宮,以扶綏蒙藏王公。


    這陣子, 蕭恪並不算是清閑,他在四知書屋裏接見了幾位蒙古台吉,在台吉們離開之後,工部的大臣鄭成光提出,不如借此禦駕親臨熱河之際,重修古北口長城。


    蕭恪捏著狼毫筆淡淡地說:“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正因有此四知,才給這間書屋取名為四知書屋,知柔知剛,便是要分得出如何剛柔並濟,你們和朕都是一道從麗正門進的行宮, 朕問你們,麗正門上頭寫了什麽字?”


    他的目光環顧過在場的每一個臣子,他的語氣十分平靜:“你們有人看見了有人沒看見, 朕告訴你們,上頭用的是滿蒙漢藏四種語言寫的匾額,這個江山不僅僅是朕一個人的,是朕的也是你們的, 更是天下所有人的。如今舉國上下,戰事都已平定,古北口長城是前明時抵禦外侮的防禦工事,自平帝晚年間已經荒棄,朕如今重修豈不是破壞了與蒙古的情誼?”


    這一重也是朝臣們沒想到的一層,蕭恪把目光落回到奏折上:“如今,長城再也不是大佑防禦北方蒙古的壁壘,而蒙古才是我們大佑真正的銅牆鐵壁。”


    臣子們口中稱是,有幾名平帝爺年間提拔的老臣眼中,都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來。不知道從哪一日起,才慢慢覺得皇帝變了,早年間那位隻知道大行殺伐的皇帝,慢慢收起了他的鋒利,開始以一種更和緩的方式,無聲無息地把控著這個王朝的每一個角落。


    懷柔遠人,說起來容易,蕭恪比他們這些老臣們想象得做得更好。


    散了議事已經到了正午,蕭恪傳了肩輿去萬壑鬆風殿,避暑山莊除了幾座主要的宮殿之外,舉國上下的許許多多著名景點,在避暑山莊的東側建了仿製版。山莊的北側是仿照北方蒙古草原的廣袤操場,西側是層巒疊嶂的起伏山脈與丘陵,南側是仿照中原的平原沃野。


    夏風送爽,吹起了蕭恪的衣袍下擺,他走進了萬壑鬆風殿的門,就聽見陸青嬋在和子苓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麽,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像是暖玉落盤,柔旎地流淌過蕭恪的心上,他進了門,坐在腳踏上的子苓忙站起來給他行禮。


    蕭恪坐到陸青嬋身邊,她臉上的小劃痕已經愈合,手臂上那些猙獰的傷口也在慢慢恢複,雖然腿上的拉傷還並不能讓他下床走路,可此刻她臉上看不出病氣,呈現出柔柔的綿軟的一團淡粉。


    陸青嬋的皮膚白得像是一塊玉,蕭恪小心的把她的手臂托在手上:“還疼嗎?”


    子苓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一束光從錦支窗外傾瀉進來,落在蕭恪的側臉上,蕭恪愈發顯得溫柔了。


    陸青嬋把手抽回來,小心的在蕭恪眼前轉了轉手腕:“臣妾好多了。方才還和萬福玩了一會兒。”她不說,蕭恪都快把這個小崽子忘了,蕭恪嗯了一聲:“你仔細些,別被它傷到。”


    明明是尋常不過的對答,可不知為何總能從中聽出溫情的味道。


    隔著楠木地罩,裏麵兩個人的輕聲慢語穿出來,有善笑嘻嘻地壓低了嗓子對子苓說:“子苓姐姐,咱們皇上真是心疼主兒。”子苓也微微笑著點頭:“是啊,能有今日,實在是不容易。”


    聽著他們低聲說話,方朔的眼中也帶著幾分淡淡的欣慰。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蕭恪的變化,曾經的蕭恪,像是一把切金斷玉的利刃,無堅不摧、攻無不克,而後來有了陸青嬋,這把鋒利的彎刀有了他自己的刀鞘,她用她柔軟的一切,無聲無息地包裹住他鋒利的棱角。


    萬壑鬆風殿成了蕭恪的寢宮,他白日裏在西側堂裏處理政務,偶爾也會把陸青嬋叫道身邊來,她的腿走路還並不像過去那般順遂,蕭恪皺著眉看著子苓扶著她小步地走,索性上前幾步把她撈進了懷裏。


    早知道陸青嬋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可抱著懷裏才真切的感覺她像是柔軟的一片雲,懷裏的人赧然地把臉埋進他胸膛,不去看那些侍候在外頭的下人,那些奴才們人人都知情知趣地含笑垂著頭,裝作非禮勿視的模樣。


    任由蕭恪抱著她走到了東側堂,陸青嬋聽到蕭恪在笑,他的胸腔都在隨著他的笑而微微震顫,陸青嬋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朵,蕭恪壓低了聲音說:“陸青嬋,你也有今天啊。”


    最後那個語氣詞輕輕的飄過,讓那個素日在天上任由人仰視的人走下了神壇,陸青嬋的臉帶著淡淡的緋色,她說:“您別說了,行不行?”


    她的眼神裏含著春波如水,那亦嗔亦憐的神情無端的讓人覺得怦然。


    蕭恪吻了陸青嬋,他把陸青嬋放到了貴妃榻上,而後彎下腰吻住了她的薄唇,她的身子很熱也很暖,那兩片唇柔軟得不可思議。這個吻宛若蜻蜓點水,不過是唇片的相碰,陸青嬋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像是有幾分難以相信。


    沒有人教給蕭恪如何去親吻一個女人,那些行軍作戰的男人說得都是那些陰陽調和的人間極樂,可蕭恪隻想在此刻吻一吻她。這是一種流淌在血液裏的衝動,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他小心的觸碰她,又試探性地打開她的唇齒。


    午後的陽光明媚又熾熱,團團的溫熱包裹著陸青嬋,她微微合上眼睛,感受著這絲絲縷縷的溫情脈脈。不知過了多久,蕭恪站直了身子,陸青嬋依然倚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時光恍若靜止。


    “你若是困,便在這歇著。”蕭恪給陸青嬋拿來兩個軟墊墊在她背後,“朕下午看折子,不吵你。你要是想看書,就和朕一起看。”


    蕭恪坐到了條案後麵,以前有方朔給他研磨,如今他把屋子裏的奴才都趕了出去,隻得自己動手親力親為,陸青嬋看著他把朱砂拿了起來,就忍不住掙紮著想要起身,蕭恪看了她一眼:“躺好,你的腿是不是不想要了?”


    這個人明明滿心裏都裝著她,偏偏有時候說起話來讓人覺得他是在諷刺揶揄,陸青嬋順著他的意思又躺下,從一旁的小香幾上拿了她先前那本沒有看完的《莊子》。


    蕭恪把滴漏裏的水倒進朱砂裏,研磨的時候用餘光掃了一眼陸青嬋,她的頭發柔順地披散在肩膀上,像是一匹錦緞,不過是這思緒的片刻偏差,手下的朱砂就留了一滴落在虎口處,蕭恪用帕子去擦,依然留下一個紅色的小點,遠遠看去,像是小小一粒朱砂痣。


    他不曾理會過這個小紅點,手裏拿著的折子是荊扶山寫的奏報,他看了兩行眼中便帶了幾分讚賞之意,一時間便看得入神了,翻過幾頁去,便拿著朱筆在上麵勾畫幾次。一張奏折,蕭恪看了足足半個時辰。等停下筆的時候,才恍惚覺得肩膀都有些酸痛了。


    陸青嬋仰麵睡在貴妃榻上,《莊子》那本書就倒扣在她的臉上,蕭恪有些失笑,不過也並沒有叫醒她的打算,蕭恪走出門,外麵站著幾個大理寺的侍郎,其中有一位拿出一張密函:“這是京中幾位大人近期的人員來往情況,還請皇上過目。”


    蕭恪一目十行地掃完了,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最後一行:“李授業前幾日新收了門客?他人不在京裏,手還能伸到京裏去,你們好好給朕摸一摸這個門客的底細。另外,從熱河為中心,沿途關卡逐層盤查。”他頓了頓,而後微微搖頭,“有李授業在,他的路隻怕走得順啊,把李授業給朕看管好,暫且不要驚動他,一舉一動都要向朕匯報,往來書信一律攔下!”


    夏日裏的風都帶著花朵的淡淡香氣,暑熱最盛的那一天到來之際,往往也意味著由盛轉衰的開始,山雨欲來風滿樓,蕭恪神情平靜,可眼睛深處便是一片浩瀚。


    萬壑鬆風殿裏花漫雲深,陸青嬋不被外物所擾,平日裏隻需著眼於那些古書典籍間的春葩麗藻便足以陶然忘機,而萬壑鬆風殿之外又是另一重天地了。


    蕭恪率先罷免了戶部兩位侍郎,不單單是罷免,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戶部的賬簿被大理寺翻了個幹淨。其實大臣們心裏都明白,朝堂上哪裏有至清至淨的地方,仔細盤查下去,怕是全京城都找不到一個清水衙門。


    這一次,皇上怕是要把手伸向戶部了。李授業很快便被蕭恪以貪腐為名,囚禁在了熱河行宮的一處別院長寧軒裏,並派以重兵把守。大廈將傾往往也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人人都明白,如今的皇帝早已今非昔比,這雷霆萬鈞的手腕讓朝堂上的每個人都覺得有幾分唇亡齒寒。


    就在大家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從長寧軒裏送出了一封血書。


    這幅血書送到蕭恪麵前的時候,他正在和陸青嬋用晚膳,陸青嬋的胳膊剛稍稍恢複了幾分,能拿的了筷子和湯匙了,她給蕭恪麵前的小碟裏舀了一湯匙的白龍臛,就瞧見有善站在明間裏對著暖閣張望,蕭恪蹙著眉看向他,有善就走進來把手裏的東西送到蕭恪的眼前。


    血淋淋的白布,蕭恪怕陸青嬋看得頭暈,索性起身向外走,走到明間裏有善才壓低了聲音對他說:“皇上,這是從長寧軒裏送出來的。”


    蕭恪把白布抖開,第一行的字就讓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太乾三十年,陸承望於暢春園假傳聖諭,傳位於蕭讓。”


    作者有話要說:  走一走劇情,也許有一點點玻璃渣,但是兩個人還是彼此相愛的,很快就過去了!!


    今天是考研的日子,希望每一位學子都能不辜負自己為夢想而努力的時光~感謝在2019-12-19 20:40:21~2019-12-20 21:48: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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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天南星(一)


    李授業是打定主意要魚死網破了, 這也是他手裏的最後一招棋, 這也是對蕭恪變相的威脅, 若是蕭恪依舊要對他下手, 他便要把陸承望一同拉下水。


    陸承望早幾年間確實是為蕭讓謀事的,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實,有些事大家都爛在肚子裏也就罷了, 若是當真有朝一日吐出來,那便是當真要在朝堂上掀起血雨腥風了,牽連的豈止是一個兵部那麽簡單。


    有善看著蕭恪的臉色,便才到這封血書上寫的怕不是什麽好事。他一個做奴才都覺得上頭那一行又一行血淋淋的字讓人覺得天旋地轉,更別說皇上了。


    蕭恪在明間一個人站了很久,他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麽心情。李授業在血書中寫道,平帝於暢春園暴病而亡,死前並未留下聖諭,而是陸承望為首多位閣臣為輔,趁蕭恪不在京中之際,順勢假傳聖旨, 把蕭讓推上了皇位。


    這一封血書放在他的手上,力逾千斤。


    這是一種很熟悉的,被隱瞞和欺騙的感覺, 他在少年時代曾無數次品嚐,也正是這一次一次麵對這個淩厲寒冷的世界,才最終成就了如今他狠辣的一麵。蕭恪知道陸承望曾經是忠於蕭讓的人,他也知道陸承望一直是蕭讓帝位的有力支持者。


    在他登基的這一年多來, 他看得出陸承望對他的警惕與疏離,這些都無關痛癢。甚至在蕭恪心裏一直對他心懷感激。至少,他生出了一個好女兒,這個女兒給了他許許多多任何人無法給予的快樂和溫暖。


    他以為這些已經足夠讓他收斂起曾經的爪牙,讓他能像陸青嬋一樣,用盡可能溫情的方式治理偌大的江山。


    此刻,他甚至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麵對陸青嬋。


    她就坐在離他十來步的暖閣裏,等他回去用膳。


    蕭恪把手中的血書遞給有善:“拿出去燒了,不許給任何人看見。另外,傳朕密詔,讓陸承望速速回京,雁回關外的戰事由參將劉廣山接手。”


    有善說了一聲是,退了出去。


    蕭恪沒有回到暖閣裏,他緩緩在明間的寶座上坐下,寶座正對著宮門,他能通過那兩扇向外推開的菱花門,看見萬壑鬆風殿外院子裏的鶯飛草長。


    陽光透過打開的門,在金磚地上灑出一小塊金色的三角,帶著耀目的炫光。空氣中細小的灰塵都飄散在這一束淺金色的陽光下。


    他聽見有腳步聲響起,抬起眼看去,陸青嬋正扶著門框看他。陸青嬋這段養病的日子裏,衣著也越發素淡了,她素雅地立在那,沉靜而端莊:“皇上,菜冷了,臣妾讓他們再熱一下。”


    從她的角度看去,蕭恪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寶座上,頭頂上那塊“德政民安”的匾額,流暢的撇捺寫意都和他顯得極不相稱。這樣的蕭恪讓陸青嬋覺得陌生,他坐在離她不過十幾步遠的寶座上,可卻像是隔了一整個天地。


    蕭恪轉過頭看向陸青嬋,那個像是淩霄花一樣美麗而又柔弱的女人,他站了起來向她走去:“走,咱們回去吃飯。”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任何一句和往日裏不同的話,蕭恪扶著她坐好,又重新坐在了她身旁的位置上:“你有什麽想吃的大可和朕說,餓了便自己吃,別總等著朕。”


    *


    那天下午莫名的下了一場雨,在熱河行宮,這裏的雨比京城裏下得更加酣暢淋漓,天邊厚重的雲層透出幾分金烏色,把天地都籠罩進其中。皇帝的心情不好,臣子們眼中都看得分明,高趲平從澹泊敬誠殿出來的時候,羅潛拉住了他:“高大人可知,皇上秘密把陸大人叫回京了?就連陸大人的兩個兒子,都暫時停了職。”說是秘密,可若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都回來了,那也早早晚晚會被公之於眾,所以他說出來也並沒有特別忌諱。


    高趲平愣了,心裏暗道怕是壞了。他是個超然物外的臣子,不過是欣賞陸承望剛正的秉性才額外和他走得近些,素日裏也略親近幾分,隻是陸承望的戒備心很重,並沒有特別交好的朋友,所以他到底做了什麽,高趲平一概不知。可如今看來,怕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皇貴妃正值盛寵,皇帝做事多多少少也會顧及幾分她的顏麵,可如今看來,此事怕是不得善終了。這些臣子們,一個個都有著七竅玲瓏的心肝,他們的政治嗅覺也分外敏銳,人人都開始警醒起來。


    李家和陸家,原本便是朝堂上如日中天,相互掣肘製衡的家族,如今都岌岌可危如大廈將傾。


    這場雨到了傍晚依然沒有止歇的意思,轟隆隆的雨聲帶著摧枯拉朽的味道從九天之上潑灑下來。陸青嬋素來喜歡雨天,她坐在窗邊,一坐就是一下午,子苓怕外頭的冷風衝撞了她,給她披了一件氅衣。


    夏日裏的雨,也還是帶著幾分冷氣的,陸青嬋回過頭對她笑:“一場秋雨一場寒,馬上進八月了,立秋都過了,往後便是越來越冷了。”她眉眼靜靜的,說得似乎是和節令相關的事,可外頭的風聲子苓自己也聽到過幾分,因此心裏還有幾分發虛。


    子苓給屋裏點了燈,孤燈之下坐著那個明麗的女人,都說天家的富貴和恩寵都不長久,皇貴妃深受聖眷又如何。


    到了傳膳的時辰了,有善撐著傘趕來說皇上今日政務繁忙,晚上便不來陪貴主兒用膳了,陸青嬋笑著點頭,還額外囑咐他給皇上泡一杯菊花茶。


    子苓把有善送出了門,立在滴水簷下,那玉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又像是一條接連不斷的銀鏈子。子苓輕聲說:“皇上除了這句,沒再說別的麽?”


    有善輕輕搖頭:“你也知道皇上從來不是個喜歡多言的人,如今闔宮上下都瞞著貴主兒,怕耽誤她養傷,皇上不來約麽也怕是自己說了什麽話惹得貴主兒不高興,你有空也勸著些。”他嘴上這麽說,心裏也覺得皇上對貴主兒未免有些無情了。方才貴主兒坐在窗邊看雨的樣子,看上去無端讓人心疼。


    回到澹泊敬誠殿的時候,蕭恪也正好立在窗戶邊看雨,陸青嬋倚窗聽雨的模樣閑適淡泊,而蕭恪立在窗邊,卻大有千山萬水盡入君懷之感。這兩個人,分明身上帶著的是不同的風致,可有善看著卻覺得兩個人的身上都流轉著一種相同的光。


    蕭恪聽見有善的腳步聲,並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她喜歡雨天,你去的時候她是不是在看雨?”


    “回主子,貴主兒確實在窗戶邊看雨呢。”


    蕭恪嗯了聲:“她怎麽說?”


    “貴主兒說知道了,如今正值冷熱交替的時節,讓奴才給皇上泡白菊茶。”


    這也確實是陸青嬋會說出口的話,蕭恪嗯了聲就讓有善退了下去,他走回到桌邊,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張宣紙,他這一下午說是政務繁忙,實際上連一個大臣都沒見,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這畫了整整一下午的水墨丹青。


    宣紙上的陸青嬋穿著紅色的騎裝,正坐在踏雲的背,蕭恪用毛筆沾了墨色,勾畫著她鬢龐的發絲。此時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陸青嬋。


    他是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少年天子,和那些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猴子們尚且應對得宜,很多時候他卻很怕看見陸青嬋的眼睛。這雙眼睛清澈澹泊,一塵不染。任何汙穢都不能沾染她半分,她獨自在這世間清冷如月一般地活著,他害怕被她看見自己的懦弱。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掌間的那一滴泫然如淚的朱砂痕跡,還能清楚的想起那一日陸青嬋臥在離他不遠的貴妃榻前的模樣。窗外鳥語花香,天光正盛,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就在此刻鋪陳開來,陸青嬋的頭發像是綢緞,她臉上倒扣著《莊子》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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