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青嬋換了寢袍,外頭的雨依然沒有半分要被削弱的架勢,在盞盞明燈的投射下,顯示出霧蒙蒙的光,行宮不同於紫禁城,這裏遠離了那些一板一眼的規矩,也遠離了煊赫巍峨的朱紅色宮牆,也確實能讓人心胸開闊起來。


    子苓給她上藥的時候,陸青嬋說:“我父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陸青嬋這個人,生來便是帶著幾分柔旎的,這話也是淡淡地說出口,子苓的手一抖,手裏的藥粉便灑落了些許。


    “你們不用瞞著我,也不用顧忌著我的身份,我是後宮中的人,也是陸家的女兒,皇上想要我撇清關係,可我自己明白,我是萬萬抽身不得的。”


    子苓入宮好些年了,比宮裏很多的宮女年齡都要大,迎來送往見得多了,這樣的話卻是頭一次聽。她覺得很多人都把貴主兒想差了,她獨自活得比很多人都清醒。


    她重新舀了一勺藥粉撒在陸青嬋的手臂上:“貴主兒是個難得的通透人。”


    那天夜裏,陸青嬋獨自躺在床上,在熱河的這幾日,蕭恪一直都陪在她身邊,這是第一次她獨身躺在這。蕭恪不願意見她,原由她也能猜到幾分。


    她不知道陸承望到底做了什麽,引來蕭恪的忌憚,隻是一切還沒有蓋棺定論,後頭會發生什麽,陸青嬋自己也猜不到,皇上怕她給陸承望求情,怕她怪他不顧念情分。黑暗中,陸青嬋輕輕歎了口氣。天家恩情薄,她原本也沒有過多期待過,又何來怪罪之意呢?


    子苓說她通透,可對於蕭恪,她連半點都沒有看清過。


    *


    夜裏的雨下得越發澎拜,接連打了幾個驚雷,陸青嬋做了幾個噩夢,醒來時汗濕中衣,外頭的雷聲響徹耳畔,她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子苓,給我倒杯水。”


    有腳步聲走進來,一杯茶遞到了她的眼前,這雙手的指骨分明,掌心有薄繭,拇指上帶著一枚老玉的扳指,陸青嬋沒有接這個茶盞,她抬起頭,蕭恪便立在她床邊,他像是冒雨而來的,身上還帶著一層濕淋淋的水汽。


    作者有話要說:  蕭恪不是不喜歡,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也會有懦弱的情緒。


    最近十分的忙,維持日更已經是底線了,等忙過年底這一陣子,有空了一定給大家加更,感激大家喜歡~


    今天是考研的第二天,考研的小夥伴們要加油呀!


    第47章 天南星(二)


    殿裏是不曾燃燈的, 隻有外頭依稀的燭光並著電閃雷鳴點亮這一小方天地, 蕭恪的手依然停在她麵前, 茶水冒著熱氣兒, 蕭恪說:“喝吧,不然就涼了。”


    陸青嬋把茶水接過來,喝了兩口就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 水汽熏了眼睛,眼眶就莫名的覺得有些發熱。白日裏對蕭恪的行徑自以為早已通曉,可莫名的麵對著他,心裏頭就溢出了幾分委屈。君父君父,為君為父,是天下共主,從不敢有人對他說委屈,陸青嬋自己也不會說。蕭恪見她遲遲沒有動靜,便向前略走了半步,隻需要這半步,借著外頭依稀落進來的光, 就看見了陸青嬋眼底漫散開的濕意。


    這陣子她流的眼裏,是他過去所見過的總和,蕭恪愣了, 他抿著嘴唇坐在陸青嬋的床邊,輕聲說:“是朕做的不好,委屈了你,別哭了好嗎?”


    萬乘之尊向來是無需向任何人道歉的, 陸青嬋吸著鼻子搖頭:“是臣妾的手臂疼。”她嘴硬不說,但是蕭恪不會不懂,他的外袍沾了雨水,他站起身繞道屏風後麵把外袍脫了下來,隻穿著那件明黃色的中衣回到陸青嬋身邊:“朕想著,外頭電閃雷鳴你也許會害怕,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


    蕭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拔步床:“朕陪你。”


    陸青嬋順從地在裏側躺好,蕭恪便平躺在她身邊。陸青嬋蜷縮在被子裏側著臉看向他,雨水的味道帶著微風緩緩吹進來,夜風已經帶了幾分涼意,陸青嬋把被子掀開了一個角,輕聲說:“皇上……”


    蕭恪偏過頭就看見了她的小動作,他眼中含了幾分笑,到底還是掀開被子也蓋在了自己的身上。陸青嬋的被子帶著她身上素有的味道,是她用的香粉、頭油、泡手的玫瑰花露、甚至是屋子裏的熏香,衝泡的茶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股味道攪動著一個男人的天性,而陸青嬋卻渾然不知,她仰著臉看向他,巴掌大的臉上配著那雙如春水一般的眼睛。


    “皇上怎麽知道臣妾害怕打雷?”


    蕭恪閉著眼,從容說:“因為朕小的時候也怕過。那時候朕的生母位份不高,我很多時候都是在兆祥所裏生活的,每到春夏之交便電閃雷鳴。”


    他常常對她說起她成年之後領軍交戰的往事,可對於他的少年時代,卻很少提及,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蕭恪的聲音淡淡的散在空氣裏:“朕小的時候爭強好勝,就算怕也不說,一個人硬挨著咬牙到天亮,後來再大些也就不怕了。”


    陸青嬋靜靜地聽著,錦被之下,那雙尚且纏著紗布手臂,緩緩蹭到了蕭恪的胳膊旁邊,纖纖的手指頭,搭在了蕭恪的手背上,似乎帶了幾分安撫之意,蕭恪閉著眼睛笑,神情也是難得一見的安然:“都過去了。”


    那些獨自一個人苦挨著的漫長黑夜已經久遠得記不清了,早些年間還有些印象,自從有了陸青嬋,那些讓人恐懼的黑暗,都變成了星光璀璨的夜空,偶爾也能想起其中的溫情來。


    “朕今日不是對你心生厭惡,是朕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蕭恪睜開眼看向帳頂,“李授業反咬你父親,這件事朕不得不查,是真是假還未可知,這是國事也是朕的家事,朕既不會遷怒你,也會給你父親顏麵的。”


    陸青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可是從蕭恪的語氣中也能窺得一二,他能對她說這些話,已經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陸青嬋輕輕嗯了聲,柔順地蜷縮在蕭恪身邊。


    窗外雨聲潺潺,雷雨聲遠了,隻剩下了無邊的雨聲,倒也給行宮裏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來。在雨聲裏,窗外愈發寂靜了。


    “書裏麵寫雨,總是讓人覺得傷感,”陸青嬋輕聲說,“雨打梨花深閉門、落花風雨更傷春。這些都是些淒風苦雨。”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詩裏也不全是離愁別緒。”蕭恪搖頭,“你時常憂思,多思多感是好事,可憂慮過甚便是傷神傷身的事,還是少些的好。”


    陸青嬋還在細思著什麽,蕭恪突然轉過身,從她身後把她摟在懷裏,兩個人的身子貼在一起,隔著薄薄兩層布料,陸青嬋能夠感受到蕭恪的體溫,臉上彤雲密布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蕭恪的手放在她的腰間,他的聲音從她腦後傳來:“不要想了,睡覺。”


    這個男人,害怕她生出過多的愁腸,他向來希望她能夠自在的活著不為凡俗所累,隻不過他做的多說的少,隻在細微之處才能猜到他的點滴用心罷了。


    那一日,陸青嬋很快就在蕭恪的懷裏睡著了,這許許多多日子以來的同床共枕,她對於蕭恪並不抗拒,如今她也早就準備好成為他的嬪妃了,他不去觸碰那一條底線,陸青嬋並不糊塗。他們兩個人早已經注定攪揉在一起,無從脫身了。


    一朝風月,亙古長空。人生所求,要麽是一朝酣暢淋漓的風月往事,要麽便是在亙古長空之下留名留姓的功成名就。隻得其一,便已經是難得的圓滿了。


    陸青嬋睡著之後,蕭恪聽著她的呼吸聲越發均勻,他看著她散落在枕頭上的宛若綢緞的烏發,覺得自己的心情並不平靜。陸青嬋向他提起關於雨的詩詞,莫名的蕭恪想到了一句不太應景的詩。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如今還沒進八月,天氣尚有餘熱,外頭的樹木大都枝繁葉茂,他和陸青嬋兩個人還都年歲尚輕,可無端的這句詩就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已經開始構想著未來,與陸青嬋一道於黃葉青燈之下,共讀詩書的情形來。陸青嬋這樣一個女子,也不知曉到老了該是什麽模樣。有一絲困倦襲來,蕭恪聽著陸青嬋的呼吸聲合上了眼睛,在意識模糊時,他突然想著,要是不能一朝白頭,那便早一日到冬天吧,陸青嬋在很多年前說的,用雪水煎茶的雅事,也許今年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


    蕭恪難得好眠,睜開眼睛外頭已經放晴了,陸青嬋睡在他懷裏尚且沒有醒來。這陣子在行宮,陸青嬋陪伴在他身側,他許多日都能像今日一般得到好眠。那些深夜披衣起身看折子的往事,好像都已經模糊得記不清了。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萬福從門簾子中間滾過來,幾步就跑到了拔步床邊,陸青嬋微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蕭恪惱這隻小畜生惹她好睡,可偏偏陸青嬋喜歡它,把它抱上了床。


    萬福躺在陸青嬋的懷裏開心的打滾兒,咬著陸青嬋的衣袖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蕭恪坐在她身邊繃著臉:“像什麽話!”


    陸青嬋還有幾分睡眼惺忪,她一手摟著萬福,一手去抓蕭恪的袖子:“一個小畜生而已,您跟他生什麽氣呢?”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氣,讓人根本生不起氣來,蕭恪莫名的覺得陸青嬋早已覺察到了他的軟肋,並且已經嫻熟的運用自如,隻是她慣會裝傻,總讓他覺得似是而非罷了。


    蕭恪來不及細想自己這個新的發現,外頭方朔已經聽見了裏頭的動靜,此刻輕聲說:“主子爺,大人們已經在澹泊敬誠殿裏等您了。”


    蕭恪隻得嗯了一聲,就有奴才們來給他更衣,隔著一重屏風都能聽見陸青嬋和萬福玩得開心,蕭恪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舒坦,暗道若是重新回到那一日,就該把這兩個崽子全都賞給那位蒙古台吉。他堂堂九五之尊向大臣索要一隻豹子,已經有辱威嚴,如今竟還被它搶走了陸青嬋,更是讓人覺得怒火中燒。


    出了萬壑鬆風殿殿門,蕭恪越想越覺得氣不過,走到一半他把有善招了過來:“去皇貴妃那把萬福抱走,說是小畜生身上有蟲,別傳給皇貴妃,每日待一時半刻便足夠了。”


    肩輿繼續往前走,慶節看見方朔在笑,忍不住有些不解:“師父,您笑什麽呢?”


    方朔瞧了一眼坐在肩輿上的蕭恪,壓低了嗓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咱們皇上啊,在跟一個小畜生置氣呢!”


    蕭恪每日的作息十分固定,上午一直到午時都是要和大臣們會晤的時辰。中午有時候會賜宴群臣,在澹泊敬誠殿的暖閣裏和大臣們一道用膳,下午便是學習祖訓或者聽翰林院大儒們講學,偶爾會和陸青嬋一道看書。


    晚膳便留在了萬壑鬆風殿,晚膳後的時間便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陸青嬋的傷如今也好了大半,蕭恪偶爾會畫兩幅水墨山水,偶爾會捏著陸青嬋的手寫幾幅文徴明的行書,那天方朔收拾桌麵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了陸青嬋的字,都忍不住說了句:“貴主兒的字,和皇上的越來越像了。”


    若是擱在別的皇帝身上,這是件犯了忌諱的事,可蕭恪聽了頗有幾分怡然自得,他笑著對陸青嬋說:“有句話怎麽說的,皇天不負苦心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對著方朔說:“朕讓你們準備的東西,你們都準備好了麽?”


    方朔聽了,忙不迭的點頭:“奴才這就讓慶節拿進來。”說著慶節和有善端著兩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頭都是玉鐲子,細數下來得有十來個。有冰種的、糯種的,還有飄花的,每個都是最上等的料子做出來的,蕭恪掃了一眼還算滿意。


    陸青嬋走上前,摸了摸這些鐲子,回過頭來笑著對蕭恪說:“這麽多,可是要臣妾挑花眼了。”


    蕭恪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不用挑,這些都是給你的。”


    別說陸青嬋有些發愣,就連見慣了大世麵的方朔都沒有想到,蕭恪看著一屋子人都傻傻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不悅:“都傻了?瞧著朕做什麽?”


    陸青嬋哭笑不得地謝了賞,蕭恪便從這些鐲子裏頭挑了一個最順眼的冰種鐲子給陸青嬋戴上:“都不喜歡了,就告訴朕,庫房裏還有別的。”


    兩個人正說著話,外頭有奴才在門口叫了一聲皇上,蕭恪說了聲進來,那個小太監便走到蕭恪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有善離得近,隱約聽見那個小太監說的是:“皇上,陸大人已經到了麗正門外了。”


    有善看了一眼陸青嬋,她仍舊渾然未覺,蕭恪讓那個奴才下去,臉上依然神情未變:“你父親到了,有空讓你去見見。”他沒有打算瞞著她,過去不願意,往後也不會。


    倒是陸青嬋輕輕搖了搖頭:“皇上,臣妾要避嫌,就先不見了。”


    蕭恪一哂:“這有什麽打緊的。”他站起身:“朕晚點過來陪你用膳。”蕭恪已經帶著前仆後擁的奴才們走了出去,陸青嬋站在屋子當中,莫名因為蕭恪最後的幾句話覺得安心。


    這是蕭恪的有意安撫,也許就連他自己都不太願意承認。


    作者有話要說:  圓房確實不遠了。本來不想說的qaq,但是總看見有讀者問,我就多說一嘴。


    文章裏用的古詩或者是短句,都是我很喜歡的句子希望能和大家分享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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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天南星(三)


    陸承望立在澹泊敬誠殿正中, 看著寶座上麵懸掛著的匾額, 上麵寫著竹筠鬆心四個字。他上一回立在這, 這寶座上坐著的人, 還是平帝爺。


    而現在,蕭恪平靜地坐在這塊匾額下,他的目光涼如寒夜, 他說:“朕把殿裏的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這兒隻有你和朕,有些話你今日不說,往後能說的機會便不多了。”


    蕭恪曾經說過,要給陸青嬋體麵,而今時今日蕭恪能對陸承望說這些話,也是在給他留下最後的一分體麵。當年在暢春園,蕭讓確實是由陸承望一手推上的禦座,他算無遺策,萬萬不曾料到這一切和他曾經的預想天差地別。


    他是個剛正的臣子,大半輩子過來向來都是問心無愧, 唯獨對蕭恪,心中的愧疚隻多不少,若是沒有他們的一手操縱, 不知道蕭恪如今該是何等的模樣。


    陸承望看著他,撩起衣袍跪了下來,他倉促入行宮,身上沒有穿臣子們該穿的頂戴花翎, 這一身甲冑,也總能讓蕭恪會想起那些戎馬沙場的年歲來。


    陸承望對著他磕了一個頭:“臣確實有罪。”


    秋日已經不知道在何時悄悄的來了,葉尖透露出一分淡淡的鵝黃色,被明晃晃金燦燦的日光打得通透了。風雖然是暖的,可也不再像過去似的灼烤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子苓給陸青嬋披了一件茶青色的氅衣,她坐在萬壑鬆風殿門口的貴妃榻上,看著子苓指揮著奴才們打掃庭院。


    已經長大一圈的萬福就滾在她的腿邊,頑劣地咬著貴妃榻的木頭,時光也顯示出一分平寧和安逸來,有善站在門口張望,瞧見了陸青嬋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對著她打了個千:“主兒,皇上請您去澹泊敬誠殿一趟。”  她的腿剛略好了些,有善特意為她傳了肩輿,坐在肩輿上看著周遭的風景,這一路隻怕蕭恪已經走過無數遍了。即將要麵對的東西想來便該是另一重的急風驟雨,陸青嬋也曾有一瞬間的不安。


    澹泊敬誠殿裏很安靜,陸青嬋走進去的時候隻有陸承望一個人,就連蕭恪都不見了蹤影,這約麽是他刻意回避,把這裏留給他們父女二人。


    陸青嬋穿著一身茶青色從容的走進來,陸承望看著她便知道哪怕有著他的風波在,陸青嬋過得應該還是不錯的。陸承望對著她行禮:“臣給娘娘請安。”


    上一回二人能有機會說話,還是陸青嬋回家的時候,如今又隔了數個月,陸承望又剛剛從雁回關外征戰而歸,如今兩鬢星星斑白,竟然也顯得越發蒼老了。


    他們父女之間,平素也算不得親厚,故而此刻竟有幾分相對無言,陸青嬋率先開口道:“許久不見父親,父親是否一切康泰?”


    以這句話為開頭,也讓陸承望覺得有幾分可悲,他輕輕搖頭:“臣一切都好。不知娘娘是否玉體康健。”


    看著陸青嬋點了點頭,陸承望的心中竟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悲傷,幾瞬間心裏便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垂著眼說:“娘娘入宮之後,便是天家的人,理應恪守為妻之道,不該言語之事勿言,時時刻刻謹言慎行,牢記本分。”


    “臣愧對先帝、愧對皇上,如今也覺得愧對娘娘。但是有些事,臣並不覺得後悔,偶爾隻會覺得遺憾。隻盼望著這件事別牽連到娘娘,能讓娘娘仍舊可以得片瓦遮身,無風無雨。娘娘啊,臣不是一個好父親,這些年來疏於盡到父親該盡的責任,心裏也常常覺得愧疚,總想著該如何彌補,可惜時不我待,總也沒這個機會啊。娘娘如今是天家的人,母家的事便與你再無瓜葛了。謹記,謹記。”


    這一席話,陸承望說得很慢,甚至每一句話都經過了仔細的深思熟慮,他沒有去看陸青嬋,甚至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別過臉去。


    為人臣子,陸承望敢說自己是一個忠君為國的臣子,可在為人父親方麵,陸承望的愧疚一時間難以填平。此刻,站在他三步開外的是他的女兒,她也曾粉雕玉琢的養在他膝下承歡,隻不過那幾年征戰得多,很少有機會親眼看著這個女兒長大,所以三兩年也見不到幾次,他也不明白,這個孩子怎麽一下子就長大了。


    後來,孩子送到了宮裏之後,他也慢慢清閑了下來,看著青濯在家裏跑跑跳跳,偶爾受訓斥,隻有看著青濯活生生的長大,他在心裏想起的卻總是這個女兒。他虧欠陸青嬋太多了,多得讓他很多時候難以麵對她。


    哪怕是如今,她已然是後宮裏萬千榮寵的皇貴妃,到底還是要被母家所牽連了,隻盼著蕭恪對陸青嬋的恩寵能再深厚幾分,不要對她過多苛責。


    如今把他過去的事翻了出來,勢必是不能善終了,欺君之罪怕是要牽連全族,怪隻怪他當初執意要把身家性命壓在蕭讓身上,如今成王敗寇也該是認賭服輸。他對著陸青嬋行了一禮,覺得自己已經把自己想要說的話盡數說給了她,此刻便是即刻摘去他的頭顱,也算是了無牽掛了。


    陸承望佝僂著後背往前走,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了陸青嬋開口了:“父親。”


    他的身形一頓,卻沒有回頭。


    身後的陸青嬋向他走來,停在他背後,陸青嬋的聲音依然像流水一樣平靜:“女兒自小入宮,沒有能在父親身邊盡孝,隻是血脈之情難斷,陸家永遠是我的母家,難不成父母生養之恩,兄弟與我的多年情誼也都就此斬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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