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飄散出冉冉蓮香,鬼姑紅唇輕勾,麵容盡是殘忍的滿足,一口氣吹散桌上的玉屑。


    再次睜開眼。


    唐螢心滿意足,她的神識一片澄亮,丹田更是靈氣充盈,一口氣提升到煉氣十層的境界終於穩固下來。


    貪多不爛,唐螢頭次體會到這點。


    她暗暗提醒自己,日後修為突破絕不可馬虎,必要先穩固心境,再求修為精進。若是一股腦被靈氣、功法帶著跑,無異於把馬放在韁繩前麵,徹底本末倒置。


    以魏淩妃粗暴的想法解釋,唐螢就像阻塞的水槽,水什麽都不缺,隻缺了一個外力給她通一通。


    如今唐螢身險處境,進退兩難,在這樣極度壓迫下,一次就打通了她多年來的窒礙。但也正因為通得太快,太過刺激,才讓她一時間心相不穩,險些潰堤。


    “這裏是?”


    唐螢從許久未有的領悟中回神,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任春早已不知所蹤。


    四方四角,門窗緊閉,格局整齊,自己坐在一張月洞門罩的架子床上,房內桌椅榻凳樣樣不缺,雕花文飾四處可見,竟是一間精致的宅院閨房。


    唐螢注意到門窗縫隙間盈滿暖光,她伸手去探,熱烘烘的,輕燙得毛孔舒張,竟是陽光?


    她這是出來了?


    “醒醒,我還在,你便沒出過百鬼蠱,多的是幻陣的假象。那鬼ㄚ頭大概是有了什麽新的鬼主意,準備好吧,你三兩次給她拆台,她遲早會親自下來弄死你。”


    被魏淩妃毫不留情戳破假象,唐螢失望又憤怒道:“她殺我同門在先,又把我拖入百鬼蠱百番折磨,我不讓她弄死還變成是拆她台了?”


    對任春、對來路不明的魏淩妃,唐螢尚且能心平氣和,唯有蘇合鬼姑,毫無理由殺害傅蓮的惡鬼,她是絕對無法輕易原諒。


    魏淩妃方收了這個合心意的徒兒,隻有滿心期待和憐愛,見少女不高興,趕忙好聲勸慰一番,最後弄得唐螢都不太好意思


    唐螢雖然是在危急下被迫認魏淩妃為師,但她方才得了對方奇功秘法的益處,又得知對方也是九極門前輩,自己此番認師不算背離門派,於是那一絲絲小別扭徹底消散。


    唐螢心底已經正正經經把魏淩妃認作師父。


    她平複情緒,解釋道:“我沒有責怪師父的意思,隻是我同門命喪鬼姑之手,徒弟一時氣憤難耐,有些口不擇言。”


    魏淩妃聽她改了稱呼,直接尊自己師傅,心下更喜道:“好好好,你冷靜些,左右是在這百鬼蠱,我多的是法子保住你這個乖徒弟。反正一時半晌也逃不掉,不如在鬼ㄚ頭動作前,先好好歇息,補足精神,且看且走吧。”


    唐螢乖巧應下,


    少女又在四處摸索片刻,一無所獲後,隻好重新坐回床上。


    “唉!”


    唐螢感覺撞到了什麽,轉頭一看,便見一襲紅衣烏發,姝麗蒼白的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縮在床最裏側,烏睫低垂,隻露出一絲嫣紅,竟露出恍若活人的倦態。


    唐螢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下不禁緊張,隻怕對方是在和凶屍戰鬥時受傷。


    “他是初醒的活屍,最怕陽光,哪怕隻是幻陣做出來的都夠嗆。”


    唐螢聽罷,立刻取了被單遮住門窗,又拉下兩邊床帳,遮得掩掩實實,才鑽入床上查看傅蓮的動靜。


    少年活屍的雙手血肉模糊,顯然是方才惡鬥的成果。


    唐螢不嫌髒,取了銅盆和巾帕,小心給他擦拭,慶幸都不是他的血肉,少年的十指很快便還回一片春筍般的白皙美好。


    華衣少年端坐在床榻上,嬌小的少女捧著他的手掌小心擦拭,一高一矮的影子,不知情的人看還以為是貴公子在享受ㄚ環的服侍。


    魏淩妃見她待傅蓮無微不至,不由有些泛酸,她這個做師父的連對方一杯拜師茶都還沒喝到。


    傅蓮很安靜,唐螢不經意抬頭,昏暗的床帳下,鴿血寶石似的瞳目散發著超乎生前的明豔,少年蒼白的輪廓似恢複了些許生氣,在黑暗中就像一隻安靜的大貓,用一雙幽亮的棱瞳靜靜瞧著自己。


    饒是少女已經對傅蓮的死亡釋然,卻還是不免有些愣神。


    魏淩妃深怕她又陷入迷障,趕忙提醒她道:“你同門的元神不知去向,現在就一個植物屍罷了。太陰之法乃夕煉七魄,朝和三魂,眼下便是用你的陽魂去煉他的屍魄,待他三魂回歸,便能白骨複生,血氣更流。到時他才是真正複活。”


    言下之意,傅蓮現在還隻是邪術煉成的蔭屍,不會腐爛的死人罷了。太陰法種已注入兩人體內,日後如何便要端看唐螢自己的造化。


    “我明白了。”


    唐螢看著少年傻楞楞的樣子,哪有記憶中半點高傲明媚。她擦掉他臉頰的殘血,少年一聲不吭,乖乖任她打理上下。


    少女想著日後將這具毫無靈智的屍妖當成大嬰兒照顧便是,免得投入過多情緒,一不小心又走火入魔。


    反正到時傅蓮元神回來,便物歸原主。


    整理好少年的儀容後,唐螢發現他已經閉上眼睛陷入沉眠,便小心將他放下,蓋上被單,確定沒有絲毫光線滲入後,唐螢收拾了一番,準備出去一探究竟


    第十四章 百鬼蠱(十二)


    陽光刺痛了眼睛,真實得近乎令人掉淚。


    耳畔是似真非真的蟲鳴鳥叫,唐螢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如若不是魏淩妃事先提點,她現在大概已經驚喜不已,以為自己大難不死逃過一劫了吧。


    碧瓦紅磚,青石台階,屋簷外繁花綠蔭,抄手回廊圈出一片明麗精致的院落,屋舍廂房櫛比鱗次,緊密相連的屋瓦在陽光下像一片碧幽幽的青海。


    此地看起來似乎隻是一座富貴人家的宅院。


    唐螢不敢大意,先前的幻陣都是午夜血月的陰地,好方便惡鬼行動,而眼下陽光普照、鳥語花香,更像是引蛇出洞,故布迷陣。


    她沿著悠長的回廊繞了宅院一圈,宅院格局方正,占地極大,南北各有一處亭榭小屋似的垂花門,控製內外院的進出。院子最中央是一棟精致富麗的花廳,紅木雕花門窗對著四方大敞大開,看來是供內院四方院交宜用。


    簷廊下雕梁畫柱,唐螢注意到一隻木雕漆彩的異獸棲息在梁柱上。


    唐螢盯著那異獸,獅頭龍角,銅鈴大眼,看著威風凜凜,很是祥瑞,但她莫名覺得此地不該出現這種東西。


    這個東西,不該出現在這裏,應該是要在……


    “唐螢!”


    唐螢盯著出神,猝不及防被人叫住,當機立斷抽出銅匕首防備。


    “任春?”


    隻見任春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修朝這裏走來。兩個少女交換了驚喜的一眼,但旁邊還有陌生人,便按捺下團聚的歡喜。


    魏淩妃見二人毫無齟齬,之前翻臉似乎未留下任何疙瘩,不禁輕笑歎氣。兩個小姑娘哪有什麽隔夜仇,唯有大人才有隔世仇。


    “你們認識?”


    那和任春一起的女修看著有些年紀,但生得明眸朱唇,右手一尾雪白拂塵,頗具幾分凜然之美。


    “她應該是最後一個,附近沒人了,走吧。”


    說完,她拂塵一揚,不待二人答複就轉身離去。


    任春在她背後翻白眼,朝唐螢做了一個鼻孔朝天的樣子。唐螢忍笑,本來不安的心頓時穩下。


    那女修帶著二人走進中央的花廳。


    廳內似乎已經備好盛宴,一麵六扇圍屏半隔出兩個空間,裏麵已經坐了五個人,屏風講究地隔出男女兩桌。


    許久不見一群活生生的人修,唐螢不禁有些恍神。


    大夥在鬼蠱裏身經百戰,也就自然而然找位子坐下,唐螢、任春和兩個不認識的女修坐女桌,屏風後麵的男桌則是四名不認識的男修。


    四男四女,一共八個修士,每個人前麵都擺著一張食案,上頭已經擺滿佳肴美酒,但無一人動筷。依之前經驗,一輪最多也才四個人修,眼下突然大發慈悲,八個人修其中就有三個築基修士,就算要對付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魅也是綽綽有餘,


    就像魏淩妃的提醒,蘇合鬼姑肯定有什麽新的盤算。


    其他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是在等某人先開口,打破眼前這場鴻門宴。


    “在下李右任,玄機門,真隱上君門下弟子。”


    其中一個身穿湖藍色道袍的男修士忍不住開口:“大家想來都是被那位鬼婆暗害,不如先來介紹一番,日後也好方便一同行事。”


    其實便是要交底細、探虛實,但男子紗帽寬袖,眉清目秀,一身儒士風雅,令人心生好感,方才帶唐螢她們過來的女修立刻應道:


    “禦清門,裴嬌,惜玉上君弟子。”


    李右任身旁的兩個男修抱拳作揖,兩人皆是身材健壯的武華宗人,一個叫趙崗,已經築基;另一個陶明理,不過煉氣,是師兄弟。


    唐螢正想開口,但魏淩妃喋喋不休的嘮叨讓她一頓,對了,她已經不是外門子弟,現在她也是有師父的人了。


    少女抬頭挺胸,目光清亮:“九極門,唐螢,幽玄仙尊的傳承弟子。”


    【算你有良心。】魏淩妃哼了幾聲,上揚的音調是遮不住的喜悅。


    一直溫文儒雅的李右任卻挑眉。九極門可是大派,眼前這個少女不過煉氣,全身下更是寒酸簡陋,腰間隻配著一個錦囊,從頭到腳都是平凡無奇,沒想到一開口,竟說自己是上仙的傳承弟子,怕不是牛皮吹過頭了。


    李右任自持風度,倒是裴嬌忍不住譏笑道:“妹妹原來是九極門中人,都說龍脊山地靈人傑,不知九極門這傳承是不是遍地開花,隨便一個打雜的一腳都能踏中一個。”


    任春麵色微變,唐螢習了她任家的煉屍術,算半個任家人,她自然沒有看她被外人欺負的道理,張口就要說話,卻被唐螢從背後扯住。


    “道友不信便罷,另外,這是我師姐,阿春。”


    任春一愣,李右任等人聽唐螢這麽一說,立刻對任春失去興趣,轉向另外兩個修士。


    【你倒機靈,若是讓他們發現那任家ㄚ頭的身分,難不保會把鬼ㄚ頭造的孽遷怒在她這個女邪修身上,畢竟在他們看來都是一丘之貉,南蘆邪術之流。】


    “瓊女穀,端木寧。”


    坐在唐螢身旁的少女生得雪膚花貌,眉宇間有一股怯生,低垂的眼眸不怎麽敢看人。但此話一出,眾人麵色微變,就連唐螢也不禁多看她一眼。


    其中就屬李右任最為熱切,他追問道:“道友可是拜在明月太君門下”


    少君築基,上君金丹,道君元嬰,而能被尊稱太君的唯有化神期大能。瓊女穀的女弟子以樂入道,李右任口中的明月太君更是出了名的愛樂成癡,一張桃木月牙箏時而輕靈婉轉,時而殺氣錚錚。


    有明月太君這位化神大能坐鎮,瓊女穀近百年可說是混得風生水起,吸引不少女修前去投靠。而眼下端木寧一身月白軟緞衣裙,腰間玉帶配劍,水晶梅花簪挽起輕靈的發髻,襯得少女越發盈白似雪,想來都是上等法衣和法器。


    在場的人都是被這百鬼蠱折騰好幾輪的幸存者,就算沒脫半層皮,也都是風塵仆仆,唐螢更是衣服沾滿汙血和塵土,穿得活像個乞丐。


    端木寧卻搖搖頭:“我修為低弱,未曾有機會請教太君。”


    李右任見她雖穿著不俗,不過煉氣,腰間配劍,沒有瓊女穀標誌性的樂器傍身,想來是不受重視的內門子弟,頓時便沒了興趣。


    他死裏逃生好幾輪,有幾次得他人相助,就有幾次差點被人暗害,眼下雖然不確定鬼姑玩的把戲,但還是下意識對在場的人修做了取舍,比如表現穩重的武華宗子弟和修為最高近乎築基後期的裴嬌就很符合他的隊友需求。


    似乎是感受到了旁人的失望,端木寧低著腦袋,扯著手指,安靜地縮在自己的位子上。


    大家都說完了,但角落坐著的男修一直默不吭聲。他皮膚臘黃,麵容消瘦,整個人瘦得隻剩骨架,和全身血汙的唐螢有得一拚。


    “這位道友?” 李右任喚了幾聲,都沒聽到對方應答。隻見男人雙眼放空地直視前方,也不知是不是被這鬼蠱折磨得失去心智。


    李右任做為最先開口的人,想來心中已經有了應對盤算。隻見他拿出龜殼和一隻朱砂筆,對裴嬌和趙崗三人道:“眼下不適合分散,我打算在門口布下封陣,隻進不出,這樣如果外頭有什麽異動,大家便可以齊心協力來應對。”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就算來的人是蘇合鬼姑,但三個築基修士合作起來也是不容小覷。


    幾人一下就達成共識。被排除在外的唐螢等人隻能幹坐在位上看他們動作。


    唐螢檢查了下食案,米飯晶瑩,菜葉翡翠,還有一小碟做成梅花樣式的精致糕點,不看那擺色,稍稍靠近就是撲鼻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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