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修士所說的先天靈根是對五行靈氣的感應力,靈根越是單純,便越能大量吸納;越是上品,便越是精純紮實。唐螢先天靈根駁雜不說,又無一不孱弱,煉氣七層本是她兢兢業業半生的頂點更是終點,三伏堂的曾堂主看她一眼,便搖頭歎道仙緣淺薄。對此,當時聽著唐螢心事的魏淩妃表示:放屁。


    依照魏淩妃的說法,太極分兩儀,兩儀生五行,天地靈氣除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靈氣之外,更有太陰太陽的太極之氣。隻是比起存在於萬物的五行之氣,陰陽之氣遊離於天地之間,虛無飄渺,難以捉摸,更非常人所能感知。


    太陽乃混沌破開的第一縷鴻蒙浩氣,隻存於雷電交會、日出東升之際,而太陰則為混沌沉澱而來的元初幽精,隻隨地玄寒魄、月精星髓而生。


    其中太陽與五行靈氣皆親近生靈,唯有太陰親近死物,故催生出鬼魂活屍。太陰之氣因此被修士視作天地蘊生的煞氣,避之唯恐不及,更不用說吸收其為靈力。


    太陰煉形術的死而後生便是靈肉分離,以肉身作為死物,感知太陰之氣,再用以滋養元神,從此便不再受限於五行靈根,就能自由煉化天地靈氣。


    所以若鬼魂為天地煞氣之凝,那活屍便是盛裝天地煞氣的容器,此時的傅蓮在唐螢目前看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上等聚靈器,取之不竭的天地煞氣從他身上源源不絕,遠遠勝於自己在月光下打坐整晚,吸收月華星光的薄弱陰氣。


    唐螢心性絕佳,又經曆過百鬼蠱折騰,所以即使是在少年的懷中,她也絲毫不紊,口念法訣,手打術印,開始運轉體內的法種。


    隻見少年活屍周身的黑氣異動,有一部份形成小旋,開始以少女為中心緩緩流轉,再從她的眼耳口鼻竄入,少女的表情也從平靜到掙紮、痛苦、舒緩、反複循環,直至忘我。


    五行之氣對應五行靈根,常人隻怕吸收不夠;而太陰之氣不經靈根,又親近女子,唐螢恰好正值多愁善感的荳蔻年華,靈感最為豐富,所以她要擔心的反而是消化不良的問題。


    與傅蓮的煞氣相比,百鬼蠱裏的陰氣可以說是清涼溫徐,此時的唐螢就像整個人被扒了個幹淨,扔到了九極門北峰山頂上。她不但要嗬暖自己,還要不斷耗力搬動火材去融化整片雪峰。


    “嗬嗬……”


    門口響起幾聲尖細似小孩的嘻笑。


    確定少女自顧不暇後,小鬼立刻化做妖風,馬不停蹄地去給蘇合鬼姑通風報信。


    “隻要姑姑引開那頭活屍,我們自可以替姑姑除掉那個女修!”


    小鬼自得意滿地說出自己的謀劃,但沾沾自喜了半天,卻得不到鬼姑的稱讚。


    此時魏沉香斜臥著一張海棠秋香色的美人塌,壓根一眼都沒瞧那小鬼。她正忙著安撫懷裏的鎮墓獸。


    此時龍角獅頭的異獸正做著狗的姿態,兩爪掩鼻,嗚嗚哀鳴。自從魏沉香不吃人後,便常讓小鬼帶著小白犬捉些山野妖邪供自己食用,隻是今日小季雪一反常態,病懨懨地摀著靈鼻。


    另一隻小鬼正顫顫地麵牆罰跪,早上是它最後帶小季雪出門的,誰知一回來這個寶貝祖宗就病歪歪到連路都走不好。幸好魏沉香滿心滿眼照顧著小季雪,暫且忘了咎責,才沒有直接將小鬼沾醬生吃了。


    “怎麽了?這是聞到不好的東西了?”魏沉香見愛犬摀鼻,背脊微顫,立刻查覺到了什麽:


    她不免疑惑。這紅岩山下,佛門重地,除了自己這個惡鬼,還會有什麽更不祥的東西?


    這頭鬼姑無暇理會唐螢,滿腦子都是要把那個害愛犬生病的不祥物捉出來生吞活剝;而此時的唐螢渾身止不住哆嗦,太陰入體,全身皮膚凝出蒼白的霜班,已然危在旦夕。


    但她還是倔強地反複在體內流轉太陰之氣,一次次行經丹田,一次次耐心溫養,絲絲縷縷,直到每一絲都漸漸地融入溫暖的血液,完全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隻是情況越發不樂觀,少女皮膚發白,淺薄的霜班開始擴大,就在快要將少女封成冰雕的前一刻……


    啪!


    猛地一聲,凝霜碎裂,少女回神,睜開眼睛,立刻壓製住周身靈氣,不再吸收傅蓮的煞氣。


    恰恰好煉氣大圓滿。


    唐螢神智清涼,體內恍若盈滿月華朝露,靈力異常充沛清澈,但她回味過來,還是不免得有些小失落。


    第一次築基,算是失敗了。


    突破大境界必有心魔,上一次境界突破她便遇了心魔,唐螢想起那段回憶,不免麵色凝重。


    少女生性淡泊,她所有恩怨糾葛隻來自於一人。


    那麽這次,“傅蓮”又要來向她詢求什麽答案呢?


    唐螢看了一眼在沉睡的少年,暫且將煩心事拋諸腦後,眼下還有要事。


    她們前幾日才來到紅岩山下,隨時都可以上山拜訪羅梵塔。那是魏淩妃留給自己的訊息:太陰煉形術的正本就藏在羅梵塔內。


    唐螢這段時間折騰魏沉香,有一半是為了傅蓮,但也有一半是想稍微去除她身上的邪氣,盡可能讓她像一般的孤魂野鬼,免得一入寺就被高僧直接武力超渡。


    隻是魏沉香拖三阻四,顯然不怎麽有自信。唐螢自認仁至義盡,仰不愧於師尊,俯不怍於傅蓮,魏沉香不走,自己一個人上山便是。


    隻是傅蓮,大概要委屈他在箱子待一陣子。唐螢不得不承認,傅蓮被發現的下場隻可能比鬼姑更慘,鬼魂還有超渡的可能,但殭屍流離於輪回之外,一般處理做法便是燒毀屍首。


    傅蓮一但被捉出來,極可能屍身被毀,靈魂被強行渡入輪回,她拚死拚活而來的一切便功虧一簣。


    唐螢思緒到一半,眼角突然瞥見不遠處的東西,她細睛一瞧,瞬間大驚失色。


    養魂燈怎麽掉了?!


    少女趕忙衝上去捧起河燈,仔細檢查了好一會,索性是法器,所以不易摔裂,但唐螢心驚膽跳,接下來就緊緊抱著河燈不放,直至入睡,渾然忘了先前築基失敗的挫折感。


    等少年活屍醒來,嗅了嗅空氣中熟撚的芬芳,果然一下就看到離得遠遠的主人。


    他起身看了一會,便伸手捉出那盞不帶有少女氣息的河燈,用自己的腦袋瓜取而代之,再自然不過。


    碰!


    桌上的河燈用力一晃,幸好沒再摔下去。


    “方才裏麵是不是有聲響?這不是廢棄很久了嗎?”


    門口兩個男修站在一處荒廢的大宅,殘缺的門牌半掉不掉,看不出宅邸主人的姓氏,梁柱上斑駁的朱漆恍若未幹的血跡,讓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阿?聽說這座宅邸最近鬧鬼,我看不久羅梵塔的僧人就會下山收鬼了吧。”


    其中一人聽了不禁嗤之以鼻:


    “收鬼?你當他們道士阿?別說收鬼,收妖也不會,最近山腳下失蹤那麽多人,這些不問世事的僧人有下山看過一眼嗎?還不是要我們來巡?”


    “別說了,天要黑了,我們快上山,今晚就在羅梵塔投宿吧。”


    “有那位大師在,又有什麽妖邪敢在此作怪?那位可是……”


    那人話還沒說話,就瞬間啞然失聲。


    隻見另一人背後的幽黑中升起兩輪巨大的濁黃,裏頭泛著銀光的利刃對二人豎起,周身似乎閃爍著粼粼幽光。那東西昂起頭首,身體卻像是永無止盡,看不到尾端。


    “妖……妖蛇!!!”


    不待修士祭出法器,空氣突然一瞬間凝厚,隨即蕩開一陣清鳴,悠玄的鍾聲立刻盈滿山穀,虛空似泛起層層明漪。


    那妖物竟膽小得似水麵下的小魚,一聽到鍾聲便迅速轉身,鑽地遁逃,留下兩個撿回一命的修士麵麵相覷。


    等月華露麵,他們看著地上那深不見底的大洞,寬如三人合抱之樹,不免麵色蒼白。


    第二十六章 驚鴻鍾(一)


    安如瑤和季子寒很順利地在天黑前進入了羅梵塔。


    山頂高崗臨立,背脊微露紅岩,好似古鍾懸空,寶塔依山而建,褐灰白磚瓦木材不顯簡陋,倒是琢磨出了幾分沉穩,宛如終年生長在此的高木巨石。


    這裏的上空沒有飛來飛去的仙人,每一個和尚不言不看,腳踏地麵,與凡人無異,隱約間可聽見寺內的鼓罄梵唱,第一次造訪此地的修士感受到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肅穆莊麗。


    由於九極門和菩提塔世代交好,二人頗受禮遇,確認九極門子弟的身分後,他們得以暫居在素房幾日。主持此地的方丈法號妙音,與季子寒的師父貞彤道君頗有交情,便親自帶著二人四處看看。


    妙音和季少寒寒暄了一會,問候了幾句貞彤道君的近況,


    “這是道君予尊者的致意。”


    季少寒從腰間錦囊掏出一個玉簡,便很快收回手,目不斜視,維持鞘不露劍的姿態。妙音收好玉簡,對這個目光端正的小輩點頭一笑,轉頭就對心不在焉的少女扔出一句:


    “那女施主又是為何而來?”


    安如瑤心一跳,她很快反應過來,收回目光哈哈笑道:


    “不阿,隻是覺得此地和龍脊山的佛塔不太一樣,多看了幾眼罷了。”


    “小法同源,**源生,菩提塔下的每處浮屠格居布置皆互融相通,若有不同之處,那就唯有來意不同。所以不知施主特地前來此地,所求為何?”


    安如瑤恍若雷擊,不禁抬眼,眼前的和尚生得豐滿圓潤,慈眉善目,笑得像個彌勒佛。他一身暗金色的斜披袈裟,手持香木珠佛串,但那撥弄聲聽在安如瑤耳底像極了奸商撥弄算盤似,


    安如瑤隻覺得渾身都被打量,怪不舒服,心裏想原來和尚不光隻會敲木魚,還能如此老奸巨滑。


    見美貌少女一臉尷尬,其麵替他們提燈的小和尚心性不夠,不免想替她說話,緩頰道:“安施主乃紫瑤仙子傳承子弟,我寺的驚鴻鍾正好曾是仙子的法器之一。”


    季少寒也立刻接下:“是的,小輩與師妹前來便是想一睹前輩留下的風采。”


    劇情少了一個端木宓,安如瑤不敢再亂說話。驚鴻鍾和魔蛇切身相關,當年紫瑤仙子為救師父,以驚鴻鍾驅趕那位魔蛟女,卻不想魔蛟女遺漏的一截小指竟化作魔蛇,數年來就潛伏在山下伺機而動。


    唐螢取下驚鴻鍾後,魔蛇不再受被鍾聲壓製,便被端木宓的琴聲吸引上山,差點一口將端木宓給吞了。最後還是唐螢重現紫瑤仙子風采,以驚鴻鍾消滅魔蛇。


    所以要擊殺魔蛇得寶血,她就一定要先拿到驚鴻鍾!


    思此,安如瑤便把原書唐螢的話原封不動地搬出來道:


    “不瞞方丈,我困於築基已久,偶然聽見龍脊山上的玄鍾鳴響,心生共鳴,窒礙鬆動。聽聞羅梵塔鐵鑄百鍾,就連我門玄鍾也是出自其手,便想來此地靜修以求突破。”


    原書中這個妙音老方丈可沒有方才那樣拆女主的台,甚至在聽到女主修為困頓時,主動表示可以讓她進入羅梵塔的鍾樓冥想。隻能說瑪莉蘇光環強無敵,哪怕是佛光也難以抵擋,她一個穿書的冒牌貨,還是不要奢求女主待遇吧。


    那小和尚本來隻是想緩解場麵,一聽安如瑤的說詞,便知道壞事了,隻聽妙音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


    “驚鴻鍾本就是貴門仙子的法器,隻是暫托於我寺,自然沒有什麽同意與否的道理。思空,你給兩位施主帶路。”


    他叫來另外一個年長許多的和尚,便就此別過,帶著小和尚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那和尚明顯穩重許多,一路上不聽不說,沉默寡言。安如瑤看了一眼季少寒,見少年麵色如常,步伐穩重,似乎沒有發現方才有什麽不對,不禁在心底為這個季小郎君深歎一口氣,


    男三之所以是男三便是這個道理,若有人刁難女主,換成男主元琅肯定翻臉拂袖,而傅蓮絕對讓其血濺當場。


    季小郎君個性剛直如劍,唯有麵對女主時有所動搖、一開始那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態度頗受讀者歡迎,但後麵就發現**的冰山是不可能察言觀色、體貼入懷。如若傅蓮回歸是拿回男二地位,那羅梵塔的劇情便是季少寒淪落成男三的關鍵。


    原書中,端木宓與魔蛇纏鬥時,便是季少寒挺身相救。文裏二人琴劍相合,文下劍君股狂跌。更過分的是最後明明是唐螢以驚鴻鍾擊殺魔蛇,卻因端木宓傷勢過重,被季少寒請求讓出蛇血予其療傷。


    魔蛟女可是離騰龍隻差一步的妖修大能,哪怕隻是她的一根小指都不輸真龍珍貴。雖說魔蛇骨可做法器,但珍貴的其實是這魔蛇血肉,這一補不但讓端木宓傷勢痊愈,還讓她憑白生出了幻龍骨,直逼金丹後期,琴聲更從此具有龍吟威壓。


    記得劇情後麵的門派比試上,端木宓就用著男三包郵贈送的金手指,單以琴聲便把女主壓著打了好一會。


    “這些年我寺以驚鴻鍾的靈氣運轉鍾樓,一旦有人進入,驚鴻鍾就會收斂靈氣,其他銅鍾便無法共鳴,屆時鍾樓就會停滯運作,所以還請施主務必在天明報曉前出來。”


    那名帶路的僧人突然出聲,安如瑤猛地回神,趕忙點點頭。


    鍾樓大概就是羅梵塔唯一稍顯豪奢的建築,玄銅鑄柱,金銅造門,青銅作飾,通身皆是純銅所鑄,裏麵法器如雲,又皆是玄鍾,裏裏外外金銅相鳴,想來四更報曉時定是格外壯觀。


    安如瑤沒有急著進去,因為她知道npc的台詞還沒說完。


    “另外鍾樓內的左側小門乃一位高僧的修行之所,已有數十年的小成,萬不可打攪。”


    劇情滾瓜爛熟著,少女抿笑點頭。


    “瑤兒,我陪你進去吧。”


    安如瑤想劇情想得出神,突然少年俊美的麵容湊近。他輕聲細語,冷峻的五官柔軟幾分,好似春初的融雪,無聲無息的溫柔泌入人心。


    但少女不為所動,反而嗔了他一眼,心裏暗罵: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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