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趕在洞穴崩塌前一刻,一身煞氣玄甲的少年抱著少女奔逃而出。


    獅龜不由得大喜:“少蛟主!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出來!”


    傅蓮抱緊懷中的少女,下意識看了他一眼,竟是微微一笑,剎那便春暖花開道:“麻煩北沼少舵了。”


    獅龜一時間不知所措,之前隻要見到對方笑臉盈盈,便覺得像看到南邊澤林那些明豔的人麵笑臉蛛,妖修生來的危機本能忐忑不安好半天,深怕被他笑臉後翹起來的毒螫刺個正著。


    但現在毒蛇似乎卸了滿口尖牙,露出了真誠的微笑,獅龜從蛟主的微笑找不到絲毫殺氣和陰鬱。


    他大受感動,隻當少主看到自己的勇武,便立刻拍了拍豪氣萬千道:“包在我身上。”


    說完,身形一變,一座翡翠色的小島出現在傅蓮二人麵前,隱約間有鳥語花香,遠比荒蕪的望月礁更像一回事,傅蓮立刻帶著唐螢上去龜島避難。


    “上師沒和你們一起嗎?”


    獅龜待二人上來才想起還有他那曾叔公的友人,不過對方是合虛期修士,他多嘴一提反到有些看輕人家。


    傅蓮沒回答他,少年的目光緊緊鎖在懷中的少女身上。


    此時的唐螢無暇顧及他,她麵色蒼白,抱著收成一束的骨傘,目光死死盯著不遠處的礁島。


    碰!


    礁石解體,洞穴傾塌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看見有人出來。


    唐螢不禁想到出洞穴前的最後一幕,那白袍僧人彷佛沒聽見他的叫喊,隻是徑直打開另一個紫檀棺木,長臂一伸,竟是從裏麵抱出了一個……女人。


    破碎的星空流泄下淺淺光輝,女人披散一頭華藻,樣式眼熟的玄衣下綻開一朵虞紅花裙,但這般美妙的身姿卻是毫無動靜地垂軟在男人懷中,是曾經盛開又頃刻枯萎的美人花,絲緞的黑發下也露出一張蒼白姣麗的罕見容貌,


    唐螢幾乎是一下就想起了那張臉,她不可能忘記,開在血海之上的出水芙蓉,那對自己輕聲呢喃的神女之貌,原來本尊已是男人懷裏的一具死屍。


    男人似乎看不到滿室的傾裂,隻是專注看著懷中的女人。


    那雙剔透的琉璃佛珠染上了凡塵的顏色,金身之佛不再是金剛不壞之身。唐螢看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眼底有愛有恨有貪有癡,卻全都係在懷中這一人身上。


    清淨的佛修五指成爪,先前的深情款款恍若錯覺,他下手毫不猶豫,一隻手掘開女人的胸口,從中掏出了眼熟的紫色魂氣,便毫不留情將其捏碎。


    這具女屍也是紫瑤準備好的肉身嗎?


    敖湘告知的秘密猶言在耳,唐螢耳鳴陣陣,頭痛欲裂,眼前的世界正天翻地覆。


    她有太多疑惑了。


    淨光上師和那個女人、傅蓮的身世、敖湘的胡言亂語;以及九極門最敬愛的紫瑤壓根不是仙子,是一個不擇手段將活物、死物煉製成魁身的渡劫期瘋子。


    【唐螢,紫瑤沒有飛升,她還在這,還在下界,她想要一具肉身複活!】


    敖湘的遺言充滿驚恐,紫瑤試圖奪舍的同時也泄漏了她瞞天過海的秘密。


    海風冰冷刺骨,背後擁上熟悉溫熱的懷抱,唐螢微微一愣,卻也沒有拒絕傅蓮,她現在有很多東西要消化,暫時無暇去理清那些兒女情長的愁思。


    她看著曾經望月礁所在的地方,此時已被幽黑的沼水填滿,它的存在像是被徹底從世上抹去,連同淨光上師、那個女人,和黑蛟沉眠的那座壯麗星河。


    人一虛弱就渴望信仰,九極門最大的信仰就在眼前崩塌,唐螢心裏不由得期望著,那一身綴雪的慈僧能出現在海上,告訴她這一切的答案。


    但荒蕪的沼海上什麽都沒有。


    少女麵露疲倦,輕躺在少年溫熱的懷裏,將滿腹的思緒放逐到海色天光之中。狐妖的元神似乎還沒消化完全,少年渾身上下隱隱散發著暖熱。


    他的懷抱像一團陽光燙熟的絨毯,哪怕唐螢一身太陰靈氣,壓根不怕寒冷,也躺得極為舒服,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少女下意識往溫暖處鑽了鑽,少年垂睫斂目,放輕呼吸,小心翼翼的樣子,和方才生剝敵人的魔王簡直是兩個人。


    他盯著少女發頂上的小旋,有些出神,突然察覺到懷中的人睡得不是很安穩,手腕上的垂重讓他靈光一閃。


    清脆的轉珠聲一下撫平了唐螢的焦躁,她彷佛聽見了龍脊山上的木魚梵音,卻還是有些警戒,抗拒地睜開了一眼。


    琉璃珠眸,撫雪撚梅,唐瑩恍惚間看到了那如清風和徐的淨光上師,想著醒來後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身體下意識一鬆,垂頭便陷入夢鄉。


    紅珊瑚石的佛珠在皓白的指尖上顆顆輕轉,傅蓮輕捏佛珠,最後還是沒有將之碾成碎屑。


    獅龜對自己的龜島頗為自得,一邊戴著二人,一邊不忘介紹自己龜島上的島景風光,哪裏好玩哪裏好看如數家珍。


    他們一族生來就喜愛裝飾自己的甲殼,每一隻獅龜大概會花上數十年時間搜集靈植仙果,之後便是每隔百年,足夠鮮花成瀑,木苗成森的時間,成年的獅龜們便會齊聚一堂,一個個背著爭奇鬥豔的龜島,比較誰才是北沼最美的島。


    也許正因為有這個沉重甜蜜的負荷,獅龜族雖實力龐大,卻沒有太多像瀛鼇那般的野心分子,畢竟光裝飾自己的甲殼就要耗去修行的一半時間了,自然沒有心思搞那些彎彎曲曲。


    一旦有獅龜殞落,他堪比寶庫的龜殼也會留在海上,久而久之便成了北沼的天然島嶼,龜島靈果靈草之豐富堪比小秘境,北沼便是被獅龜這樣從荒蕪到興盛,一點一點開墾栽植而出的千島之海。


    天氣不知何時放晴,沼海表麵被溫出一層璀璨,獅龜悠遊其中不免懶洋洋的。


    其實他是特地遊慢一點,甚至連半點水靈力都沒用,可以說是單純劃著足鰭悠遊,他盼著蛟主賞臉在他的龜島上玩個幾天,這樣再過兩年的最美龜島大賽肯定由他勝出。


    “少蛟主,是要回殿嗎?如若不嫌棄,島東邊有建小館,可供休憩。”


    馬甲掉得一幹二淨,傅蓮也無心去糾正他,比起纏著少女求原諒,他更希望讓她沒有煩惱,好好休息。


    “去……”


    “請送我離開沼海。”


    懷裏的少女不知何時睜開眼睛。


    少年秀麗的臉蛋蒼白如紙,卻還是硬著頭皮糾正了一個字:““我們”要去哪?”


    唐螢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反駁。


    “霽國。”


    霽國國寶化龍珠。


    她要從那裏搞清楚,偽仙紫瑤所有的盤算。


    第六十三章 天府之國(一)


    九極門的正殿中央掛有一幅兩極寰宇圖。


    細致的黛墨拓出北麓的一山一巒,南蘆的水澤亦是山澗勾溪巨細靡遺,一筆一劃皆靈氣逼人,但連接兩極的中庭卻是留了片霧茫的白,隻記了一國名:霽。


    直到親自來到此處,才明白寰宇圖的作者並非偷懶,而是無法在平麵畫上描繪出真正的霽國。


    無山無水,眼前唯有大片異常壯美的雲海,隻見卷霧奔騰,邃袤明朗,星月浩瀚,天穹似伸手可觸,隻需垂掛片刻就能勾得日月星辰。


    突有數根擎天巨柱衝鋒而出,數條龍身粗壯般的玄鐵攀旋岩壁,將所有石柱連結成一圓域。


    而無數亭台樓閣竟都半懸掛於這些山柱之上,燕翹的屋簷高聳入雲,雕欄畫棟在薄霧間顯得巍峨偉麗卻又虛無飄渺,不時可見仙鶴奇獸環繞其中,點綴著這片參天石柱林。


    傳聞霽國開國之君端木青風生來龍骨奇筋,其坐騎乃麒麟瑞獸,一天他乘麒麟來到此地,見麒麟徘徊不去,便決定在此開辟洞府,隨以七星定天錨塑成七根石柱,以雲為海,以霧為雨,以天為地,建築出了霽國。


    “霽國人皆有靈根,可以說是修士之國吧,一般沒有靈根的平民和外來修士多居於柱側和柱內,而柱的頂端就是霽國的皇城,但要上去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那人故意打了個停頓,掃了一眼這群人傻錢多的外來修士,果然不少人立刻掏出靈石放在他前麵的玉盤上,沒多久就堆成一座小山,那人肩上的鐵喙緋胸鸚鵡立刻大口大口把玉盤一掃而空。


    但那人卻皺著眉,似乎不太滿意。他的目光看向後排靠窗的二人,一人看上去十七十八的少年公子,一身飛魚鱗銀袍,腰間玄黑束封,芙蓉麵,秋水瞳,模樣極好,惹得不少女修頻頻注目;而另一個不過十五的少女亦是美貌異常,檀發雪膚,黑白分明,纖姿楚楚,頗有野蓮山芍之姣美。


    這兩人看著毫無交集,但每當有男修的目光掃過來,便會直接對上少年公子意味深長的微笑,三百六十度全麵防守,壓根看不到少女一根烏絲,妥妥打上標記。


    這兩個看上去明顯身分不俗的人,不至於拿不出這點靈石吧?


    不過這些本來就是隻要打聽一下就知道的事,那人趕忙趁著飛艇還沒到目地前,繼續哄騙道:


    “霽國以麒麟為尊,當年國君乘麒麟而來,所以想上去,便要有合適的坐騎以正身;若沒有,那就隻能從柱內的煉塔一關關打上去,才能得到入城官牒。”


    “難不成霄國人不會禦劍?”有一抱劍男修麵露不服。


    “嗬嗬,如果你不怕中途承受不住定天錨的神壓跌下去的話,自然可以禦飛劍。醜話說前頭,每天都有自作聰明的人想鑽旁門左道,我活到現在沒看過有人能從定天錨底回來的,這下頭……可是沒有地麵的,乃無相虛空,掉下去屍骨無存,不然我們老祖宗也不用把城池建在半空上了。”


    那人眼睛一尖,又指著另一個嬌小的女修道:“你那隻靈鳥太低階,也不行,怕是到第三層重天就會被碾成肉泥。”


    那女修被當眾點名,麵色羞紅,隻見她身旁有一隻雪白雀鳥,姿態優雅,很是好看。這丹露白雀雖是低級靈獸,但渾身雪白,眉心一點紅,仙氣飄渺的外表很是受人歡迎,是不少築基女修的愛寵。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雲海有不少野生的飛禽奇獸出沒,可以碰運氣認主一隻,但當然,也有會攻擊修士的猛禽,凡事都有風險,看你們是要待在定天錨內,一關關打上去;還是冒險去雲海捉一隻,直接送上青天也行。”


    見有人麵露猶豫,他還不忘加把火道:“近十年來有一隻稀罕的白鳳在附近盤旋不去,就連霄國皇女也為之動心,若有人能擒此鳳,必得皇女青睞,那人便成了這霄國貴客,要什麽有什麽,成龍快婿也不是不可能。”


    霄國皇女不是那明月太君愛徒端木宓嗎?不但美貌,更通曉仙樂,大老遠來這一趟,若能取下這一國明珠,啟不美哉?


    不少男修目光微亮,看在那人眼底不由得譏諷一笑。


    飛艇一頓,那人肩上的鸚鵡隨即振翅一落,化作巨大的怪鳥,承戴主人飛去遠方的塔柱。被落在後頭的眾人看得瞠目結舌,一眨眼那鸚鵡已經飛了好幾重天,那人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霄國大能?


    “嗬嗬嗬,一群好騙的傻鳥,阿阿,不是在說寶貝你阿,別把我扔下去!”


    那人慌忙安撫坐下鸚鵡,卻突然聽見一陣鳳歌清越,鸚鵡目珠瞪圓,狀似驚恐,趕忙收翅停靠,背上的修士也是渾身一僵。


    “二叔,果然是你。”


    五名玉女朱唇鳴笛,身下各駕五隻彩鳳,隻見羽旗翩翩,翠蓋羅簾的雲車薄天而行,車衡上飾有一尊白瓊做的鸞玲,在雲車翱飛間輕鳴鳳歌,此車主人正是霄國大皇女,棲鸞公主,端木宓的霄駕。


    玉女撩起羅簾,露出一張冰冷的玉容。


    “宓兒,你還沒回去瓊女穀阿。”端木浩一臉尷尬地想轉移話題,但端木宓顯然不想給他這二叔麵子。


    “聽聞有人開著官印飛艇到處騙修士的靈石。”


    端木宓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荒唐的二叔:“你又拿那些靈石喂這頭失聲傻鳥!”


    這會是真的被指著罵傻鳥,那靈智頗高的鸚鵡一聽,立刻懨懨垂下腦袋,漂亮的尾羽都顯得失去光澤。


    端木浩見狀心疼不已,但他一個閑散王爺,一向害怕這個嚴厲早熟的侄女


    他安撫愛鳥,不慌不忙地解釋:“這哪是騙阿?別說得那麽難聽,我這是宣揚我霄國國威,又替他們省了多少打探的時間!而且阿……”


    他突然神秘兮兮道:“我還替你渲染了下白鳳傳說。”


    端木宓精致的眉宇微微一皺,似有動搖,但很快搖搖頭道:“你別瞎折騰,牽連到無辜的旁人。”


    “什麽瞎折騰!難不成宓兒你真甘心嫁那個南風家的浪蕩玩意嗎?”


    對方說話極其粗魯,端木宓卻沒有動怒,甚至有些反常,垂首斂眉道:“這是……帝珠的旨意,我等端木家後輩不可質疑。”


    “狗屁旨意,你和寧兒正要成年,就有鳳鳥出現,那麽剛好還是吉祥的白色,老三沒有從中搞鬼?我呸!”


    本來嬉皮笑臉的端木浩難得一本正經,他皮囊不差,若不亂露齒,也是一個端正英俊的青年修士,


    “三皇叔是帝珠所選之人,不可妄自匪議。”


    嘴上這麽說,但端木宓袖下手指蜷得死緊,她撫琴修練,一向愛護雙手,但現在所有壓抑的情緒就隱藏其中,在掌心內掐出深深血印。


    霄國皇子衣繡麒麟,皇女便乘鳳鸞霄駕,霄國自古就有捕鳳鳥以求娶皇女的傳統,但這駙馬也不是那麽好當,霄國內的鳳鳥早已絕跡,唯有端木宓身側這五隻彩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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