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了。” 男人冷哼。


    屢次被這個小姑娘反擊,哪怕再好的耐性也被磨光。


    他伸手就要扣住少女命脈,


    不過,當然不是要她的命。短短不過兩天,少女已經給他這千年的時光無數的驚喜。


    唐螢,他默念這個名字,胸口泛起一陣漣漪,就如當初對紫瑤的驚鴻一瞥。


    想來諷刺,他因為這張與紫瑤相似的臉而關注唐螢,但又因為兩人的不同而被少女吸引。說到底,千年老妖哪會有什麽非其不可的真愛呢?他對紫瑤便因為隻是單純的喜歡,所以才可以輕而易舉地轉移到唐螢身上。


    電光火石間,顏夕已經有所取舍。


    第六十一章 魔王


    “!!”


    傅恒微微皺眉,他抬眼。


    隻見少年麵色陰沉,卻與先前調笑般的殺意截然不同。


    此時的傅蓮睫羽垂長,漆黑的鴉羽遮蔽了那泓澄澈,少年挺鼻下的薄唇隱隱咬出一絲怒豔,細密的鱗甲夾帶著晦暗氣息,迅速從脖頸處蔓延,哪還有先前半分清雅出塵的模樣。


    少年魔將一身鱗甲遠比玄鐵還漆黑,卻無法壓住主人一身暴虐之氣,哪怕他已極力克製,狹小的空間氣場依然發出被扼住喉嚨的窒息聲。事實上,盛怒的魔王恨不得立刻毀了這座肮髒可憎的地界。


    “誰.敢.動.她。”


    他咬著滿嘴腥氣,喃喃自語,一字一句重得深刻在岩壁上,那些困住魔王去路的魔手被無形的力量一隻隻斬落,迅速枯瘦凋零,化作一地菩提葉的落影。


    無人能擋住他,魔王影子重新回到主人腳下,撐起他沉重的殺意。


    傅恒愣愣看著親子健步如飛的身影,手上的佛珠都冷得嗑手,良久,才響起清脆的轉動聲,男人隻能把那句來不及說的話輕含在嘴邊:


    “阿瓏,你走錯方向了……”


    顏夕滿身泥水,麵色黑沉如鐵,整個人狼狽不堪。一陣疼痛讓他下意識抬手,隻見本來修長白皙的手掌已然燒得焦黑,雖沒有全廢,但隱隱不散的灼痛更令人難受。


    顏夕咬牙切齒,不願意承認自己一個化神大能竟有些無法忍受這種痛苦,密密麻麻的毒蟲在手掌血肉內外螫咬爬行,哪怕是泡在潭水中也難消疼痛。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唐螢還沉浸在方才的驚彩片段,一個化神老妖像蝙蝠一樣朝自己衝來,卻突然引火**,整個人被扔了老遠,兜兜轉轉,還是直接跳下一開始死都不願意觸碰的水牢。


    所以她並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變化,一襲漆黑如墨的輕甲取代瓊裝芍裙,將少女從頭到腳包覆得緊密,不容絲毫被外麵塵汙觸碰的空隙。


    顏夕的麵色黑沉如鐵。


    僅僅觸碰到少女的外衣的那一刻,隻聽恍若冰層碎裂的輕吟,有偽裝被無聲打破,男人隻感覺到指尖傳來一股無法忍受的灼熱,隨即一團憤怒的黑焰席卷而上,剎那就要吞沒他半個身子。


    狐妖想用自身狐火抗衡,但才剛冒出紅焰,連狐耳都還沒成形,就被囂張的黑焰頃刻間撕碎,繼續大快朵頤他的手掌,逼得他不得不跳入水牢。


    “連黑蛟冑都給你了嗎?怪不得金丹修為能做到這種地步,當真攀上他了,可惜也沒聽到有什麽千喜殿夫人,不過施舍玩物一般罷了。”


    顏夕看向唐螢的目光不再欣賞,而是充滿厭惡。


    妖修的血肉皆是奇珍異寶,唯有對最親密之人才會甘願奉上自身血肉,此時唐螢一身黑蛟鱗甲,無疑是在當麵宣告她是那個少蛟主的愛人。所以在妖修眼底她已經被打上烙印,唐螢就像穿著一襲嫁衣招搖過市,明明晃晃炫耀著夫妻恩愛。


    “阿阿阿阿阿阿 !!”


    女人尖銳的叫聲近乎震動頂上的星珠。


    本來靈力透支的“敖湘”突然發了瘋似,她目光死死盯著一身輕甲的唐螢,眼神比起之前的厭惡更加複雜卻也更加混亂。她雙手不要命的放出紫雷,頗有同歸於盡的架勢,隨即再度與唐螢纏鬥起來。


    對方下手毫無倦怠,甚至越發狠戾詭譎,唐螢暗道不妙,敖湘的魂力已經小如雞卵,已然不見靈動之氣,衝天的惡紫都快溢出天靈蓋,奪舍之人正逐漸掌握住肉身!


    先前黑甲帶來的轉機已經消失,此時的情況再度一麵倒,“敖湘”對唐螢窮追猛打,而吃了大糗的顏夕對少女也沒了之前的憐愛,每當唐螢試圖凝域,一團狐火便會立刻吞噬所有陰煞寒氣,連引華凝霜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要活生生將她拖死!


    此時敖湘的魂力已小如米粒,“敖湘”目光從混沌到清晰,那奪舍之人的意識越發穩固,她攻勢稍穩,給了唐螢一些喘息空間,隻聽對方開口了:


    “本來不想殺你,要怪隻怪你用著我的身體,卻與淫蛟勾結。你令我惡心,我連投胎轉世的機會也不會給你,你就和這群淫蛟葬身此處吧。”


    她已然沒有先前的顛狂,相反地,吐字靈動清晰,卻令人從尾脊觸感到一股被肆意估量的寒意,特別是那雙冷如幽潭之色的眼神,唐螢在裏麵看不到任何東西,任何可以被稱作人類情感的東西。


    冷酷得不像活人,更像是會說話的死屍。


    唐螢握緊傘炳。


    隻見“敖湘”猛地退開數步,似乎是要放過唐螢,但很快,水麵漣漪破碎,整座水牢開始扭曲變形,卷起一座波紋粼粼的水域,無數紫雷似蛟蛇流竄其間,無所不在。


    是雷域!!


    唐螢照著對付驚鴻鍾的記憶,抬手想凝域,卻又被顏夕插手破壞。


    隻聽一聲輕嘲,顏夕鄙夷又輕挑道:“你何必自甘墮落攀上一隻半妖,又為其犧牲生命呢?”


    在他看來唐螢已經沒有退路,隻是終究存有幾分憐愛,雖被半妖玷汙過,但收為愛寵也不是不可。思此,顏夕妖眸一閃,低啞的聲音似能撥弄心弦。


    他循循善誘道:“隻要到我這邊來,不隻是力量,做為一個真正男人,我能給你的更多……”


    “敖湘”可不會聽顏夕的話手下留情,事實上,她從蘇醒後一眼都沒有看過那個男人,現在她滿心滿眼就是抹殺掉眼前這個礙眼的存在。


    殺氣轟鳴,泛著惡紫之色的劫雲遮住明亮的星空,滿空雷域在劫難逃,但被困其中的少女手執黑傘,目如沉水,對近在咫尺的死亡毫無波動,更無暇理會外頭狐狸發騷。


    顏夕眼見情況不對,正要出手阻攔,室內卻突然一靜,本來滿空低吼的雷電消失了,似乎眨眼間就被人伸手抹去,如若不是凝聚在半空的水域,怕以為一切隻是一場迷陣的幻境。


    顏夕正要上前看清,突然,右前方一個黑影快速襲來,一腳踹到他胸膛上,直叫他口鼻溢血


    戰場內,凝聚在半空的水域開始點點滴滴崩塌,室內下起一場綿密的小雨,淋在煙硝未散的二人身上。


    唐螢毫發無傷,黑鱗甲甚至不允許雷氣未散的小雨淋在少女身上,但這邊的“敖湘”已然強弩之末。


    她雙手焦黑,整個人往後一晃,再掉入水牢前,被少女攬腰浮起。


    目睹一切的男人搖頭歎氣道:


    “唐螢施主,動作快。”


    傅恒不知何時出現了,他白衣勝雪,未染汙漬,身旁放著另一副紫檀棺木。


    想必是他做了什麽,暫時打斷了奪舍儀式吧?


    唐螢心情沉重,她明白上師那句話的意思。


    懷裏的少女胸持一團明澄的白。


    敖湘睜開眼,少女的眼神異常平靜,她看了唐螢許久,彷佛在看一個老熟人道:“原來你就是唐螢……”


    她扯扯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道:“原來這他媽的不是什麽寵文,你也不是什麽瑪麗蘇……你怎麽那麽慘阿……我也是活該,拿了你的機緣,代你受過…… 沒想到最後還是你救了我。”


    唐螢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她隻是安靜地聆聽少女最後的遺言


    敖湘突然拉住唐螢的衣領,示意她湊近,想來是有私密要說。


    她小小聲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一向心如止水的唐螢目光睜大,隻感覺到耳邊天崩地裂。


    “現在你知道了,就可以避免原書悲劇了。”


    似乎快用盡力氣,敖湘躺回去,頭微微一仰


    “那個機緣……那顆化龍珠就在我丹田裏,殺了我後記得取出來……用珠子幫幫那個死病嬌傅蓮……你們一起殺了紫瑤……然後好好過日子,一起升仙……我要……我要回家了……”


    她說話開始語無倫次,唐螢手指一動,銀絲便利索地切斷了少女的命脈。


    少女安詳閉目,臉上不見一絲痛苦。


    唐螢看著白魂消散,同時那一絲紫魂還在掙紮,但隨即被男人寬厚如蓮的手掌輕輕一握,瞬間掐散於天地間。


    僧人沒多說什麽,隻是靜靜看向一處,唐螢不免一同看去。


    水牢被染成一片血紅,隻見少年依然是那般眉目秀麗,但下巴卻染了妖豔的血梅,雙眸鑠金流焰,憤怒和狂喜在其中融化,更將少年的美貌襯得如豔色修羅,此身所及之處皆是地獄,令人無法直視。


    他手上拎著一個血肉模糊看不出原狀的東西,但少年魔王卻還不滿足。他眉眼愉悅,像得了糖果的孩子,將一塊赤色的毛皮連著血肉硬生生扒下來。


    就在唐螢看過來的那一刻,少年似有所感,二人頓時對視在一處。


    少女親眼看著少年眼中的暴虐轉變成無措,隨後又作出那副熟悉的茫然,腦中不由得嗡地一聲,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螢……”


    傅蓮放下死屍,心急如焚,注意力全被唐螢吸引走,沒有發現後頭一團火紅正悄聲襲來,但唐螢卻看得一清二楚。


    憤怒、不解、猶豫、悲傷,一瞬間,所有情緒和掙紮都變得無足輕重。


    哪怕她無數次告誡自己,最好此生都不能打開這把傘,但在看到顏夕的元神逼近傅蓮背後那一刻,唐螢想也不想。


    她對準顏夕的元神,打開了這把封印著滅世魔王的傘。


    第六十二章 霽國


    顏夕雖實時元神出竅,卻是親眼看著自己的肉身被傅蓮殘忍虐殺,氣得想不惜代價和這隻半妖一同神魂俱滅算了。


    最後憤怒還是沒有衝昏他的腦袋,狐妖狡智一動,立刻默念起那個移魂咒,打算模仿紫瑤強行奪舍少年的身體,卻不想那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少女突然朝自己舉起那把古怪的傘,一絲異常冰冷的戰栗逼得他無法動彈。


    傘尖黑如點墨,冰冷冷的,讓顏夕正燒得炙熱的元神不由得一顫,就如同當時唐螢輕敲傘尖,狐狸的本能尖叫嘶吼著逃跑,隻是這次他聽不到低吼的警告,唯有那幽黑一點。


    狩獵前的警告已經沒有意義,惡獸的瞳孔專注地凝視獵物,一切停在暴風雨前寧靜的那一刻。


    隻見少女玉立在霏霏細雨之中,墨發濕渲,眉眼如畫,白皙的柔夷執一柄精致墨傘,恍如一幅朦朧柔媚的水墨,卻在下一秒,一滴濃豔落筆,迅速渲染侵蝕,在純淨無暇的仙境開出了一朵赤色妖花---


    唐螢開了傘。


    空氣中濕氣鬱重,黑水澤的天色變臉變得比後母還快,守在礁岸的獅龜扶著晃動的船身,心下隱隱生出不安。


    身旁不少人忍不住催促東家回港,畢竟接下來海相大變,他們可是會被困在這座跨不了幾步的荒礁上,別說吃了,連站人都有困難。


    抬頭一看,隻見雲相越發詭譎,不時翻騰出劫紅妖紫之色,就恍若那日魔王降世之前兆,獅龜心有餘悸,恨不得縮回龜殼順海漂走,但……


    “不行!夫人說三日便是三日,這也是少蛟主的吩咐,要走你們先走!夫人對我救命之恩,哪怕天崩地裂,我也絕不拋下蛟主和夫人!”


    黑蛟歸來,黑水澤重獲新生,他們獅龜不能隻求安份守己,更不能墮落如人修那般諂媚欺瞞,他要向蛟主證明他們獅龜一族自古不變的勇武之血,區區風雨又如何……


    才剛說完,地麵猛地一震巨浪迭波毫不留情地拍打而來。


    整塊小礁石突然搖搖欲墜,隱約聽見地下發出牙齒打顫的不安聲響,隨即就見礁石迸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縫隙,洞穴也開始搖落下細雪般的碎石,整座小島即將要在海上解體崩裂……


    獅龜回頭就見船隻已經走了老遠。他哭笑不得,恨不得賞自己兩個耳光子,真他媽的烏鴉嘴,怕是晦氣出名的金烏怪都要取笑自己,這會可真是要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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