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在達克港療養,讓陽光和大海治愈她的創傷。


    托尼被送到一家私人精神病院,在那裏他可以得到最好的看護。凱特從巴黎、維也納和柏林請來了精神病專家。可是在各種檢查和試驗結束後,他們的診斷是相同的:他兒子得的是迫害型精神分裂症和狂想症。


    “藥物或是精神治療法對他都沒有什麽效果。由於他太狂暴,我們不得不把他控製起來。”


    “怎麽控製?”凱特問道。


    “他住在一間軟墊隔離室內。大部分時間,我們給他穿上緊身衣。”


    “有必要嗎?”


    “不穿那個,布萊克韋爾太太,他會把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殺死。”


    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們說的不是她那可愛溫和的托尼,而是個陌生人,一個被魔鬼附身的人。她睜開了眼睛,“有什麽挽救的辦法嗎?”


    “要是我們不動他的腦子是沒有什麽辦法的。我們一直給他吃藥,但藥性一消失,他又變得瘋狂起來。我們也不能無止境地使用這種辦法。”


    凱特直挺挺地立在那裏,“那你們有什麽建議嗎,大夫?”


    “對類似的情況,我們發現切除一小部分大腦有很好的效果。”


    凱特艱難地問:“腦葉切除?”


    “是的,你的兒子將在各方麵都功能正常,隻是不會再有那種強烈的不正常的情感。”


    凱特坐在那兒沒有動彈,她的頭腦和身體都在發冷。莫裏斯大夫,一位腦疾病診所來的年輕醫生,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布萊克韋爾太太。要是您願意考慮——”


    “如果隻有如此才能中止他的痛苦的話,”凱特說道,“那就做吧。”


    弗雷德裏克·霍夫曼想要帶走他的外孫女,“我要把她們帶回德國去。”


    自從瑪麗安死後,凱特看他似乎老了二十歲。凱特雖然替他感到難過,但卻不打算放棄托尼的孩子。“她們需要一個女人照料,弗雷德裏克,瑪麗安要是活著的話,她也會希望在這裏撫養她們,你可以常來看望她們嘛。”


    最後他還是同意了。


    雙胞胎被帶回凱特的公館,為她們準備好了一個專用的大套間。凱特對那些保姆們進行了麵試,最後雇用了一個年輕的法國女人,叫索朗·杜娜。


    凱特給第一個嬰兒起名叫伊芙,另一個叫亞曆山德拉。她們倆長得一模一樣——實在無法辨認,就像是一個人和她在鏡子裏的形象差不多。凱特對他兒子和瑪麗安所創造的這一對奇跡驚歎不已。她們兩個都活潑可愛,敏捷好動。但是才剛過了幾個禮拜,伊芙就似乎比亞曆山德拉顯得更成熟一些了。伊芙先學會爬、說話和行走。亞曆山德拉學得也很快,可是一開始就總是伊芙領頭。亞曆山德拉仰慕她的姐姐,總是模仿她做的事。凱特隻要有空,總是同孫女們待在一起。她們使她覺得年輕多了。凱特又開始做夢了,將來某一天,我老了要退休了……


    雙胞胎過一歲生日時,凱特舉辦了一次慶祝會。姐妹倆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樣。除此之外,還有幾十件生日禮物。都是朋友們、公司雇員和公館裏的服務人員送的。她們的兩歲生日似乎緊接著又到了。凱特簡直無法相信時間過得這麽快,這一對雙胞胎成長得這麽迅速。她現在更清楚地看出她們倆性格上的差別了:伊芙是個強者,膽子也大;亞曆山德拉比較脆弱,滿足於模仿她的姐姐。她們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凱特時常心想,兩個孩子可以作伴,姐妹倆的感情又不錯,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然而就在她們倆過五歲生日的前夕,伊芙竟然圖謀要害死亞曆山德拉。


    在《創世記》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二至二十三節中寫道:


    “孩子們在她腹中彼此相爭……


    “上帝對她說,兩國在你腹內。兩族要從你身上出來。這族必強於那族。將來大的要服事小的。”


    可就伊芙和亞曆山德拉的情況來說,伊芙並不想為她的妹妹服務。


    伊芙從她開始記事起,就痛恨她的妹妹。每當有人抱起亞曆山德拉,拍拍她,或是給她一件禮物,伊芙心中就暗暗發怒,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認為一切都應由她一個人來享用——包括所有的愛及她們周圍那些漂亮的物品。亞曆山德拉使她連生日都不能一個人過。她痛恨亞曆山德拉,因為她長得像自己,穿著像自己。她認為亞曆山德拉從她奶奶那兒偷走了本應屬於她的那一部分愛。亞曆山德拉敬佩伊芙,因此伊芙就看不起她。亞曆山德拉很大方,非常樂意把自己的娃娃和玩具送給別人,這使伊芙更加鄙視她。伊芙是從不肯跟別人分享的。她的就是她的,甚至還嫌不夠,連亞曆山德拉的東西也想要。晚上,在索朗·杜娜的監督下,兩個姑娘大聲地做禱告。但伊芙總是在心裏加上一句話,祈求上帝把亞曆山德拉打死,當她發現禱告並沒有起作用後,就決定親自來處理。現在離她們的五歲生日就剩幾天了。一想到又要同亞曆山德拉分享這次生日慶祝會,伊芙就感到難以忍受。那些朋友都是她的,禮物也都是她的,是妹妹從她那裏偷走的。她非快快地把她弄死不可。


    在她們生日的前夜,伊芙躺在床上,兩眼睜得大大的。當確信整個房子裏的人們都已睡著時,她走到亞曆山德拉的床前,把她叫醒。“阿曆克絲,”她小聲地說,“我們去廚房看看生日蛋糕吧。”


    亞曆山德拉睡意朦朧地說道:“大家都睡了。”


    “我們不會吵醒任何人的。”


    “杜娜小姐不會讚成這樣做的。明天早上再看不行嗎?”


    “可是我就要現在看,你到底來不來?”


    亞曆山德拉揉了揉眼睛,想把睡意趕走。她並不想看生日蛋糕,可她不願傷她姐姐的感情。“我這就來。”


    亞曆山德拉下了床,穿上一雙拖鞋。兩人都穿著粉紅色尼龍睡袍。


    “過來。”伊芙說,“別弄出聲音。”


    “我不會的。”亞曆山德拉答應道。


    她們踮起腳尖,走出了臥室,然後來到長長的走廊裏,從杜娜小姐臥室緊閉的門前走過,又順著很陡的後樓梯下到廚房裏。那個廚房很大,有兩個大煤氣灶,六個烤箱,三個冰箱,還有一個大得可以容一個人進去的冷藏庫。


    在冰箱裏,伊芙找到了蛋糕,那是女廚師泰勒夫人做的。一個上麵有“生日快樂——亞曆山德拉”,另一個上麵有“生日快樂——伊芙”。


    明年,伊芙高興地想到,將會隻有一塊蛋糕了。


    伊芙從冰箱裏拿出亞曆山德拉的蛋糕,把它放在廚房當中的木砧板上。她又打開抽屈,拿出一盒鮮亮的蠟燭。


    “你幹什麽呀?”亞曆山德拉問道。


    “我要看一看,當蠟燭全點上之後,它的樣子好看不。”


    伊芙開始把蠟燭向蛋糕的糖霜中插去。


    “你不該這麽做,伊芙,你會把蛋糕弄壞的,泰勒夫人會生氣的。”


    “她不在乎。”伊芙又打開了另一個抽屜,拿出兩大盒火柴來。


    “過來,幫幫忙。”


    “我要睡覺去。”


    伊芙對她發火了,“那好,回去睡覺吧,膽小鬼,我自己一個人幹。”


    亞曆山德拉猶豫不決。“你要我幹什麽呢?”


    伊芙把一盒火柴遞給她,“把蠟燭點著。”


    亞曆山德拉害怕火,兩個姑娘一再被告誡不要玩火柴。她們也聽說了關於一些孩子不聽話而釀成大禍的恐怖故事。可是亞曆山德拉不願讓伊芙失望,隻好服從她去點蠟燭。


    伊芙在旁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那一邊還沒點呢,傻瓜。”


    亞曆山德拉彎腰去點那一邊的蠟燭,她的背衝著伊芙。就在這時伊芙迅速地擦著一根火柴,然後又把手裏的那盒火柴點著,隻見那盒火柴一下成了一團火焰,她急忙把它丟在亞曆山德拉的腳邊,亞曆山德拉的睡袍的底邊被點著了。那是一瞬間的事,亞曆山德拉突然感到腿部刀割似的痛疼。她往下一看,尖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伊芙盯著那燃燒的睡袍看了一會兒,被她自己成功的傑作驚呆了。亞曆山德拉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由於恐懼而僵住了。


    “別動!”伊芙說,“我去拿一桶水來。”她急忙向管家的配餐室走去,由於高興和恐懼,她的心怦怦直跳。


    是一部恐怖電影救了亞曆山德拉的命。布萊克韋爾家的廚娘泰勒夫人被一名警官帶去看電影。她時常去他那裏過夜。這天晚上,銀幕上的鏡頭不是人被打死,就是被肢解。所以後來泰勒夫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在一個砍頭場麵出現時,她說道:“你也許是司空見慣,理查德,我可看夠了。”


    警官理查德·多爾蒂不大願意地跟著她走出了電影院。


    他們回到布萊克韋爾公館,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當泰勒夫人打開後門時,她聽到從廚房傳來的亞曆山德拉的尖叫聲。泰勒夫人和多爾蒂警官衝了進去,眼前的一幕把他們嚇了一跳。他們立即采取行動,警官跳上前去,扯下正在燃燒著的睡袍,亞曆山德拉的腿和屁股都燒起了水泡,但尚未燒到頭發和胸部。她已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泰勒夫人接了滿滿一盆水,倒在迅速燒起來的地板上。


    “趕緊叫救護車。”多爾蒂警官命令道,“布萊克韋爾太太在家嗎?”


    “她應當在樓上睡覺。”


    “把她叫起來。”


    當泰勒夫人打完電話叫好救護車之後,從管家的餐具室裏傳出一陣啼哭聲。伊芙端著一盆水跑進來,一麵歇斯底裏地抽泣著。


    “亞曆山德拉死了嗎?”伊芙尖叫著,“死了嗎?”


    泰勒夫人把她抱起來,安慰道:“沒有,親愛的,她沒事,她會好起來的。”


    “是我的錯。”伊芙抽泣道,“她要在自己的蛋糕上點蠟燭,我不該讓她那麽做。”


    泰勒夫人撫著伊芙的後背,說道:“沒事了,你不必責備自己。”


    “火——火柴從我的手裏掉下來,亞曆山德拉就著火了,真是太——太可怕了。”


    多爾蒂警官看著伊芙,同情地說:“可憐的孩子。”


    “亞曆山德拉的腿部和後背有二度燒傷。”哈利大夫對凱特說,“但是她會好起來的。現在我們治療燒傷有著驚人的成果。這要在過去,會是個可怕的悲劇。”


    “我知道。”凱特說,她看過亞曆山德拉的燒傷部位,簡直嚇壞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約翰,我想我更為伊芙擔憂。”


    “伊芙受傷了嗎?”


    “身體上沒受傷,可是那孩子因為這件意外,不停地責備她自己。她不斷地做噩夢。頭三天晚上,需要我一直抱著她才能入睡,我不想讓這事留下過多的陰影,伊芙是個敏感的孩子。”


    “小孩子對這種事情很快就會忘掉的,凱特;要是有什麽問題,再找我好了,我可以推薦一個兒科專家。”


    “謝謝你。”凱特感激地說。


    伊芙的心情的確非常之壞,因為生日慶祝會被取消了。她氣憤地想道,是亞曆山德拉把我的生日給攪了。


    亞曆山德拉恢複得非常好,竟然連一點傷疤也沒留下。伊芙也很快地忘記了內疚。凱特安慰她道:“任何人都會有意外,親愛的,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伊芙並沒有責怪自己,而是責怪泰勒夫人。她為什麽那時候回家來,把一切都弄糟了呢?那本來是一個很完美的計劃嘛。


    托尼被禁閉在康涅狄格州的一所療養院裏。它的周圍是參天的樹木,環境幽靜。凱特每月乘車去看他一次。腦葉切除手術很成功。托尼不再有任何攻擊傾向。他還能認出凱特來,也很禮貌地問起伊芙和亞曆山德拉的情況。但他並沒有想見她們的意思。他對一切都沒有興趣。他似乎很愉快,不,不是愉快,凱特糾正自己道,是滿足——滿足什麽呢?


    凱特問精神病院院長伯格先生:“我的兒子整天不幹任何事嗎?”


    “噢,不是那樣,布萊克韋爾太太。他長時間地畫畫。”


    她的兒子本可以擁有一個世界,現在卻成天坐在那裏畫畫。凱特竭力不去想這樣的人才浪費,反正一個天才是永遠地消失了。


    “他畫什麽?”


    院長有點尷尬,“沒人能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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