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阿科卡上校心情很好。亂七八糟的局勢開始變得明朗起來。一個勤務兵走進他的辦公室。“索斯特羅上校到。”


    “請他進來。”


    我再也用不著他了,阿科卡心裏想,他可以回到他那些士兵中去了。


    法爾·索斯特羅上校走了進來。“上校。”


    “上校。”


    這是個諷刺啊,索斯特羅想,我們軍銜一樣,但是這個臉上掛著傷疤的大個兒卻有權指揮我,就因為他與“奧普斯·蒙多”有聯係。


    索斯特羅被阿科卡召見有失他的尊嚴,仿佛他是個無足輕重的下屬。但是他盡量掩飾這種情感。“你想見我?”


    “是呀。”阿科卡用手指了指一把椅子,“請坐。我有消息告訴你。修女在海梅·米羅手中。”


    “什麽?”


    “是的。她們和米羅及其手下在逃亡之中。他將他們分成了三路。”


    “你怎麽——怎麽知道的呢?”


    拉蒙·阿科卡仰靠在椅背上。“你會下象棋嗎?”


    “不會。”


    “可惜。象棋是很有教育性的遊戲。要當個好棋手,你得知道對手腦子裏在想什麽。海梅·米羅和我在下象棋呢。”


    法爾·索斯特羅瞪瞪地看著他。“我不明白你怎麽——”


    “不是麵對麵地下象棋。上校。我們不是用棋盤。我們用的是腦子。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海梅·米羅的人很可能就是我。我知道他的腦子是怎麽想的。我知道他企圖炸毀蓬特拉雷納大壩。我們在那兒抓到了他的兩個手下,海梅自己隻是走運才跑掉了。我知道他想營救他們,海梅知道我清楚這一點。”阿科卡聳了聳肩,“我沒料到他利用鬥牛來幫助他們逃跑。”話裏有一種讚賞的意味。


    “聽起來你好像——”


    “讚賞他嗎?我欽佩他的腦子,但鄙視他那個人。”


    “你知道海梅逃往何處嗎?”


    “他在向北逃走。三天之內我將抓到他們。”


    索斯特羅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顯出吃驚的神色。


    “這局棋最終會將死的。”


    事實上,阿科卡上校了解海梅·米羅,懂得他的思維方式。但這對上校來說還不夠,他想要取得優勢,以保證決勝局的勝利,而且他已經找著了。


    “怎麽將死呢——?”


    “海梅的恐怖分子中有一個,”阿科卡上校說,“是個告密者。”


    魯維奧、托馬斯和兩個修女避開大城市,抄小路前進,穿過古老的用石頭建成的村莊,村子裏有在吃草的山羊和綿羊,牧羊人在收聽收音機裏的音樂和足球比賽實況。這是過去和現在同時並存的美好景象,但是露西婭腦子裏卻在想別的事情。


    她緊緊跟著特雷莎修女,等待機會,帶上十字架逃走。兩個男人總是跟在她們身邊。魯維奧·阿爾紮諾是兩個男人中較為細心的一個,他高挑個兒,模樣可愛,令人愉快。一個頭腦簡單的農民,露西婭肯定地想。托馬斯·聖胡爾霍身材瘦小,頭禿了頂。他的模樣看上去像個鞋匠,而不是恐怖分子。要哄騙這兩個人都容易。


    天黑以後,他們穿過阿維拉北部的平原,從瓜達拉馬山吹來的風使人感到涼爽。在月光的照射下,平原四周一望無際,給人一種難以忘懷之感。他們經過種有小麥、橄欖樹和葡萄的農莊,動手挖土豆、萵苣,從樹上摘果子,在雞籠裏抓雞摸蛋。


    “西班牙的整個農村是個巨大的市場。”魯維奧·阿爾紮諾說。


    托馬斯·聖胡爾霍咧嘴大笑。“而且全是免費的。”


    特雷莎修女對周圍的一切感到茫然。她腦子裏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到達門達維亞修道院。十字架越來越重,但她決意不讓它離開自己的手中。快了,她這麽想,我們馬上就要到了。我們正從蒙難地敵人的手中逃往上帝為我們準備好的莊園。


    露西婭說:“什麽?”


    特雷莎修女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聲。


    “我——沒什麽。”她咕噥著說。


    露西婭仔細打量著她。這個老婦人好像有點兒神智不清,精神恍惚,不知自己周圍發生的一切。她把頭傾向特雷莎修女拿著的帆布袋。“東西一定很重吧。”露西婭同情地說,“我幫你背一會好嗎?”


    特雷莎修女連忙將布袋抱得更緊。“耶穌的負擔更重。我能為他拿著這個。《路加》中不是說了:‘如果任何人跟著我,讓他拋棄他自己,每天拿著他的十字架,跟著我。’我自己來拿。”她固執地說。


    她的語調有點奇怪。


    “你還好吧,修女?”


    “當然。”


    特雷莎修女根本不行了。她一直不能入睡。她感到頭暈目眩,有點發燒。她的腦子又在戲弄她了。我決不能讓自己生病,她這麽想,貝蒂娜修女會責備我的。但貝蒂娜修女不在此地。一切都這麽混亂。這些人是幹什麽的呢?我可不信任他們。他們想要我跟著他們幹什麽呢?


    魯維奧·阿爾紮諾想讓特雷莎修女開口,和她談談,盡量讓她舒服一點。


    “又來到塵世之中,你肯定感到奇怪吧,修女。你在修道院待了多久?”


    他幹嗎想知道這個?“30年啦。”


    “我的天哪,那可是很長時間。你老家在哪兒?”


    “埃塞。”甚至說這兩個字都使她痛苦。


    他的臉上露出喜色。“埃塞嗎?有一次度假,我在那兒過了一個夏季。那是個可愛的城市。我對那個地方很熟悉。我記得……”


    對那個地方很熟悉。到何種程度?你認識拉烏爾嗎?是拉烏爾讓他來的嗎?這種想法像雷電一樣擊中了她。這些陌生人是被派來將她遣送回埃塞給拉烏爾·吉拉爾多的。他們綁架了她。上帝在懲罰她拋棄了莫妮克的孩子。這時她已肯定在比利亞卡斯丁的廣場上看到的那個孩子就是妹妹的孩子。“但這不可能呀?那是30年前的事啦。”特雷莎嘰裏咕嚕地說,“他們在騙我。”


    魯維奧·阿爾紮諾在注視著她,聽她嘰裏咕嚕。


    “出什麽事了嗎,修女?”特雷莎修女避開他。“沒有。”她已經認清了他們的真麵目。她不能讓他們把她帶回去見拉烏爾和那個孩子。她得去門達維亞修道院,送那個金十字架。然後,上帝將寬恕她犯下的可怕罪孽。我得聰明一點,不能讓他們知道我了解了他們的秘密。


    她抬頭看了看魯維奧。“我沒事。”她說。


    穿過幹燥、被太陽曬得厲害的平原,他們來到一個小村子。身穿黑衣的農村婦女在一個水源邊洗衣,水源上有一個用四根古老的柱子支撐起來的頂篷。水從一根長木槽中不斷流出,因此水總是很清,婦女們在石塊上洗刷衣裳,然後在清水中漂洗。


    這景色多麽寧靜啊,魯維奧想。他不禁回想起自己離開的那個農莊。西班牙過去總是這樣,沒有炸彈,沒有殘殺。我們能再見到和平嗎?


    “早上好。”


    “早上好。”1


    1以上對話原文為西班牙語。


    “我想問一下,我們能喝口水嗎?旅行使人口渴呀。”


    “當然可以。請隨便喝吧。”


    水很涼,令人神清氣爽。


    “謝謝。再見。”2


    2原文為西班牙語。


    “再見。”3


    3原文為西班牙語。


    魯維奧實在不願意離去。


    兩個女人和護送他們的人繼續往前走,穿過黃波欏和橄欖樹林。夏日的空氣裏充滿了成熟的葡萄和桔子的香味。他們經過種有蘋果樹、櫻桃樹和李子樹的果園,還有充滿雞、豬、羊嘈雜聲的農莊。魯維奧和托馬斯走在前麵,一起輕聲地交談。


    他們在談論我。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的計劃。特雷莎修女走近他們,好聽清他們說些什麽。


    “……50萬比塞塔懸賞我們的頭哩。當然,阿科卡上校對緝拿海梅懸賞得更多,但是他不想要他的頭。他要他的那個玩意兒。”


    兩個男人笑了起來。


    特雷莎修女一邊聽他們的談話,一邊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些男人是凶手,幫撒旦做事,他們是魔鬼派來的使者要將我推下無底的地獄。但是上帝比他們強大。他不會讓他們把我送回家中的。


    拉烏爾·吉拉爾多在她身邊,露出她非常熟悉的微笑。


    嗓音美極了!


    你——你說什麽?


    我昨天聽見你在教堂裏唱歌了。你真棒。


    您要什麽?


    我要三碼平紋布,謝謝。


    樂意效勞。這邊請……這家店鋪是我姨媽的,她需要幫手;我想我會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


    我相信,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任何一個男人,特雷莎,不過我希望你選我。


    他長得多英俊啊。


    我從未認識過像你這樣的人,親愛的。


    拉烏爾將她摟在懷裏,吻她。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美麗的新娘。


    可現在我是基督的新娘。我不能回到拉烏爾身邊。露西婭仔細地觀察著特雷莎修女。她在自言自語,可是露西婭聽不清她說的話。


    她已經疲憊不堪了,露西婭心想,她會支持不住的。很快我就會得到那個十字架的。


    黃昏時分,他們看到了遠處的奧爾梅多城。


    魯維奧停住腳步。“那裏會有很多士兵。我們往山上走,繞過城市。”


    他們走出大路,離開平原,向俯瞰奧爾梅多城的山上前進。太陽慢慢躲到了山巔的背後,天空開始暗下來。


    “我們隻有幾英裏路了,”魯維奧·阿爾紮諾用安慰的口氣說,“那時我們就能夠休息了。”


    他們來到一塊高地頂上,這時托馬斯·聖胡爾霍突然舉起一隻手。“停。”他輕聲說道。


    魯維奧走近他身邊,他們一同走到高地邊,向下麵的山穀看去。那裏有士兵紮營。


    “我的天!”魯維奧輕聲說,“肯定有整整一個排。他們要在這裏過夜。他們很可能會在早晨出來,這樣我們就可以上路了。”他轉身來到修女露西婭和特雷莎的身邊,盡量掩飾自己焦急的心情。“我們要在此地過夜,修女們。我們必須保持安靜。山下有士兵,我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


    這是露西婭所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好極了,她想,晚上我就可以帶著十字架溜走了。有了士兵,他們就不敢追我了。


    對特雷莎修女來說,這個消息具有不同的意義。她聽見他們說有個叫阿科卡的上校在追捕他們。他們把阿科卡上校稱做敵人。但是這些人才是敵人哩,那麽阿科卡便是我的朋友了。謝謝你,上帝,為我送來了阿科卡上校。


    名叫魯維奧的高個兒在跟她講話。


    “你明白嗎,修女?我們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


    “是的,我明白。”我比你更明白呢。他們絲毫不知上帝讓她看透了他們邪惡的內心。


    托馬斯·聖胡爾霍和藹地說:“我知道這對你們兩人都不容易做到,但不要著急。我們會讓你們安全到達修道院的。”


    他是指到達埃塞吧。啊,他真狡猾。他在說魔鬼的甜言蜜語。但上帝與我在一起,他在指引著我。她知道她該做什麽。不過她必須小心謹慎。


    兩個男人為兩個女人安排好睡袋,讓她們兩人挨著睡。


    “你們倆現在都睡一會兒吧。”


    兩個女人都睡進不習慣的睡袋。夜晚天氣非常晴朗,天空中星光閃爍。露西婭抬起頭看了看它們,高興地想:幾個小時後,我就要自由了。隻要他們都已睡著,我便上路。她打著哈欠。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精疲力竭了。長途跋涉和精神上的緊張使他們累極了。她感到眼皮在打架了。我隻休息一會,露西婭想。


    她進入了夢鄉。


    特雷莎修女睡在露西婭旁邊,根本沒有入睡,在跟企圖奪去她、送她的靈魂進地獄的魔鬼搏鬥。我得堅強些。上帝在考驗我。我被流放了,因此我必須找到回他身邊的道路。這兩個男人想阻止我。絕對辦不到!


    淩晨4點,特雷莎修女一聲不響地起來,四下看了看。托馬斯。聖胡爾霍離她隻有幾碼遠,還睡得很香。名叫魯維奧的高個兒、黑皮膚的男人在注視著空曠地的邊緣,背對著她。她可以看到他貼在樹上的身影。


    特雷莎修女悄然無聲地起來。她躊躇了片刻,想了想十字架。我要帶著它去嗎?不過我馬上就回來。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它,直到我回來取。她朝露西婭修女睡的地方看了看。對。它跟我相信上帝的姐妹在一起將是安全的。特雷莎修女下定了決心。


    她靜靜地移到露西婭的睡袋旁邊,輕輕地將裹著的十字架放了進去。露西婭睡得很熟,一動也沒動。特雷莎修女轉身走進了樹林,沒讓魯維奧發現,隨後小心翼翼地摸下山向士兵的紮營地走去。山路有露水,又陡又滑,但是上帝給她插上了翅膀。她迅速下山,既沒有東搖西晃,也沒有跌倒,匆匆向解救她的地方奔去。


    在前方的黑暗之中,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一個聲音叫道:“誰在那兒?”


    “特雷莎修女。”


    她向哨兵走去,他身穿製服,用槍對準了她。


    “你從哪來,老太婆?”他喝道。


    她帶著喜悅的眼神看著他。“上帝派我來的。”


    哨兵眼瞪瞪地看著她。“是嗎,是現在派來的?”


    “是的。他派我來見阿科卡上校。”


    哨兵搖了搖頭。“你最好告訴上帝你不是上校想要的人。再見,老太婆。”


    “你不明白呀。我是西多會修道院的特雷莎修女。我被海梅·米羅和他手下的人綁架了。”她看著他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你是——你是從修道院來的嗎?”


    “是的。”


    “阿維拉的那個修道院嗎?”


    “對。”特雷莎不耐煩地說。這個人怎麽啦?難道他沒意識到把她從那些魔鬼手中解救出來是何等重要嗎?


    士兵小心翼翼地說:“上校這會兒不在這兒,修女——”


    這是沒有預料到的一擊。


    “——索斯特羅在指揮。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他會幫助我嗎?”


    “啊,我肯定他會的。請跟我來吧。”


    哨兵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好運氣。法爾·索斯特羅派了幾個連的兵力捜尋整個鄉村,尋找那四個修女,都沒有找到。現在其中一個修女東倒西歪地來到營地,主動自首。上校當然會喜出望外的。


    他們來到一個帳篷前,法爾·索斯特羅上校和副官正在裏麵研究地圖。哨兵和這個女人進來時,兩位軍官抬起頭來。


    “對不起,上校。這是西多會修道院的特雷莎修女。”


    索斯特羅眼瞪瞪地看著她,顯出吃驚的神色。三天來,他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尋找海梅·米羅和四個修女上麵了,如今,就在他跟前,出現了一個。真有上帝存在啊。


    “請坐,修女。”


    沒有時間坐了,特雷莎修女心想。她得讓他認識到事情十萬火急。“我們得趕快啊。他們想把我帶回埃塞。”


    上校有點迷惑。“誰要把你帶回埃塞啊?”


    “海梅·米羅的人。”


    他站起身來。“修女——你是不是知道這些人在哪兒呢?”


    特雷莎修女不耐煩地說:“當然知道呀。”她轉過身,指了指。“他們就在這座山上,躲著你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時間之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德尼·謝爾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德尼·謝爾頓並收藏時間之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