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卡多·梅利亞多離山洞不遠,這時他突然看到一隻大灰狼朝洞口跑去。他一時驚呆了,接著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起來。他跑到洞口,向洞內大喊:“修女!”


    在微弱的光線中,他看到那個巨大的灰色身體向格拉謝拉撲了過去。他本能地掏出手槍開火。狼痛得狂叫一聲,轉身向裏卡多撲來。他感到那隻受傷野獸的鋒利牙齒在撕扯他的衣服,聞到了動物那種發臭的呼吸。狼很粗壯,出乎他的意料,它的肌肉很厚,力氣很大。裏卡多想掙脫開來,但是做不到。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失去知覺。他隱隱約約覺得格拉謝拉朝他走來。他叫道:“走開!”


    接著,隻見格拉謝拉的一隻手舉在他的頭上,手朝下落時,他看到了她手中有一塊大岩石,心想:她要殺了我。


    一瞬間,石頭從他頭上飛快地砸進狼的頭骨。隻聽見最後一聲慘叫,那隻狼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裏卡多在地上蜷成一團,喘著粗氣。格拉謝拉跪在他的身旁。


    “你沒事吧?”她的聲音在顫抖,充滿著關切之情。


    他勉強點點頭。他聽到身後有悲嗥聲,他轉過身去看縮在角落的狼仔。他躺在那兒,恢複著自己的氣力。然後,他好不容易站起身來。


    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出洞穴,來到山上清新的空氣之中,顫抖不止。裏卡多站在那兒,不停地深呼吸,直到他的頭腦清醒過來。他們九死一生,這給身體和心理都造成了嚴重的創傷。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吧。他們可能會來這裏找我們。”


    格拉謝拉一想起他們還處在危險之中,就全身發抖。


    他們沿陡峭的山間小路一直走了一個小時,最終來到一條小溪邊,裏卡多說:“我們在這兒停一下吧。”


    沒有繃帶,也沒有消毒劑,他們盡可能地洗淨傷口,在清淨、冰涼的泉水中洗滌。裏卡多的手臂很僵硬,移動都有困難。令他吃驚的是,格拉謝拉說:“我來幫你吧。”


    令他更感到吃驚的是她幫他做事的那種溫柔。


    突然間格拉謝拉因受到打擊又開始顫抖不止。


    “沒事了,”裏卡多說,“一切都過去了。”


    她無法止住全身的顫抖。


    他將她抱在懷裏,溫柔地說:“噓。狼已死了。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


    他緊緊地抱住她,他感到她的大腿壓著他的身體,她那軟綿綿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她也緊緊地抱住他,輕聲說了一些他聽不明白的話。


    仿佛他總是了解格拉謝拉的。然而他又對她一無所知。除了她是上帝的奇跡,他心想。


    格拉謝拉也在想著上帝。謝謝您,上帝,給了我快樂。謝謝您讓我最終感受到什麽是愛。


    她在感受她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情,超出了她能想象的一切。


    裏卡多看著她,她的美貌依然使他吃驚。她現在屬於我了,他心想,她用不著去修道院了。我們將結婚,會有漂亮的孩子——健壯的兒子。


    “我愛你,”他說,“我決不讓你離開我,格拉謝拉。”


    “裏卡多——”


    “親愛的,我要娶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格拉謝拉想都沒想就說:“願意。啊,願意。”


    她又撲進他的懷抱,心想:這就是我想得到的而我原來以為自己永遠得不到。


    裏卡多說:“我們將在法國住一段時間,在那裏我們會平安無事的。這場戰鬥很快就會結束,我們會返回西班牙的。”


    她知道她會跟這個男人去任何地方,也清楚如果有危險,她願意與他分擔。


    他們談了許多事情。裏卡多告訴她他起初是怎樣和海梅·米羅發生聯係的,怎樣解除婚約,怎樣使他父親不高興。但是當裏卡多等著格拉謝拉談她的過去時,她便沉默不語了。


    她看著他,心想:我不能告訴他。他會恨我的。“抱緊我。”格拉謝拉乞求地說。


    他們睡著了,黎明時醒來,看著太陽爬上山巔,一道溫暖的紅光照射在山上。


    裏卡多說:“白天我們躲在這裏比較安全。天黑以後上路。”


    他們吃了吉卜賽人賣給他們的那包食物,然後為未來作打算。


    “在西班牙有許多美好的機會,”裏卡多說,“或者我們取得和平後將會有。我有許多想法。我們將經營自己的生意。我們將買一幢漂亮的房子,撫養英俊的兒子。”


    “還有美麗的女兒。”


    “還有美麗的女兒。”他笑了起來,“我從沒想到我會有這麽幸福。”“我也是,裏卡多。”


    “兩天以後我們將到達洛格羅尼奧與其他人合會。”裏卡多說,他握著她的手,“我們將告訴他們你不回修道院了。”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明白。”說著她笑了起來,“我倒不在乎這一點呢。上帝明白。我熱愛我在修道院的生活,”她溫柔地說,“但是——”她傾身向前,吻了吻他。


    裏卡多說:“我要讓你得到補償。”


    她感到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這些年來你都在修道院,與世隔絕。告訴我,親愛的——你錯過了所有那些年月,不感到煩惱嗎?”


    她怎麽能使他明白呢?“裏卡多——我沒有錯過任何東西。我真的錯過了這麽多嗎?”


    他想了想這個問題,不知從何開始。他意識到他認為重要的事情對與世隔絕的修女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戰爭,像阿拉伯—以色列戰爭?柏林牆?刺殺政界領袖,比如美國總統約翰·肯尼迪和他的哥哥羅伯特·肯尼迪?還有小馬丁·路德·金這位為黑人爭取平等待遇的非暴力運動的偉大黑人領袖?饑餓?洪水?地震?抗議人吃人的罷工和遊行示威?


    這些事件究竟對她的個人生活有多大的影響呢?或者對地球上絕大多數人的個人生活有多大影響呢?


    最後,裏卡多說:“從某種意義上講,你沒有錯過什麽。但是從另一種意義上講,你又錯過了許多。一些重要的事情在繼續。生活。在你被關在修道院的那些年裏,許多孩子出生了,長大了,情人結婚了,人們在受苦又在享受快樂,有些人死了,我們所有在塵世間的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


    “而你認為我從來不是?”格拉謝拉問道。這時她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自己都無法控製。“我曾經就是你說的那些的一部分,而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地獄。我母親是個娼妓,每天夜裏我都有不同的叔父。14歲那年,我將自己的身體給了一個男人,因為我被他吸引,我嫉妒我母親和她的舉止。”話像洪水一般滾滾而來。“如果我待在那兒成為你認為是非常寶貴的生活的一部分,我也會成為一個娼妓。不,我不覺得我逃避了什麽東西。我是去爭取某種東西。我找到了一個寧靜、美好、安全的世界。”


    裏卡多盯著她,大為吃驚。“我——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有意——”


    這時,她抽泣起來,他將她抱在懷裏,說道:“噓!沒事了。那都過去了。你當時還是個孩子。我愛你。”


    這一番話仿佛是裏卡多給了她赦免。她已經告訴他過去她幹的那種可怕的事情,而他原諒了她。而且——還愛著她——真是奇跡中的奇跡。


    他緊緊地抱著她。“費德裏科·加西亞·洛爾卡有這麽一首詩:


    “黑夜不願來臨


    你便不能來


    我也不能去……


    但你會來的


    帶著你那被鹹雨辣痛的舌頭。


    白天不願來臨


    你便不能來


    我也不能去……


    但你會來的


    穿過那黑暗的泥濘的下水道。


    黑夜和白天都不願來臨


    我隻好為你而死


    也為我自己。”


    突然,她想起了正在追捕他們的士兵,心想她和她愛戀的裏卡多能否活著,共同迎接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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