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瞥一眼漲紅了臉的齊王,隨口道:“對啊,我總要有些梳洗打扮的時間吧?再說了,阿耶和大兄、二兄都不說話,怎麽偏你跳出來說我?難不成,你這脾氣比阿耶和阿兄他們還大?”


    適才齊王諷刺宋晚玉“架子太大”


    如今輪著宋晚玉,立時轉口諷刺齊王“脾氣太大”。


    齊王一時漲紅的臉,差點就要拍案而起了:“你!”


    “好了!”太子看了眼上首天子的神色,雖隔得遠了些不甚清楚,可他也知道天子必是不樂意見著下頭弟妹這樣吵鬧的,主動出聲嗬止了這兩人,“阿耶麵前,你們這樣成什麽樣子?”


    太子既是儲君又是長兄,年紀也比他們都大了許多,如今已蓄了須,麵容端肅,頗有長兄威嚴。


    齊王雖滿心不忿可到底還是要給太子麵子,隻得懨懨的坐了下,暗瞪了宋晚玉一眼。


    宋晚玉也跟著上前去,行過禮,挨著太子的下手位置坐下,又托腮去看坐在自己對麵的齊王,口上笑道:“阿弟你這臭脾氣,肯定是不知道‘朝來臨鏡台,妝罷暫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的道理的,怪不得今日又是一人獨坐.......”


    齊王:“......”她這是諷刺自己不懂女人?還是諷刺自己夫妻感情不好?


    齊王咬咬牙,看著對麵那巧笑嫣兮的女人,簡直恨不能把手裏的酒水都倒她臉上去。


    上首的天子卻全然不知幼子這滿心氣恨,反倒以手拍案,笑出了聲:“好個‘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美人一笑千金重’,難怪君王召不來啊!就為明月奴這一句,也該喝一杯才是!”


    說著,天子便端起麵前的酒杯,笑著與秦王道:“下月二郎出征,軍中不好飲酒,如今可得多喝點......”


    秦王露出笑容,跟著端起酒杯。


    坐在天子左側的蕭德妃伸手端起酒盞,替天子斟酒,笑著道:“既公主來了,可要喚人進來舞樂?”


    天子微微頷首:“可。”


    蕭德妃輕抬手掌,輕輕拍了拍,便又內侍得令下去準備。


    不一時,便聽得絲竹聲起,幾個舞姬也跟著從殿外進來,她們一個個的裙裾飄揚如盛極的大朵花卉,美豔已極。


    齊王先前已飲過許多酒,此時酒意上湧,再看這些衣裙飄飛的美貌舞姬,不由也跟著歡喜起來,以箸擊案,敲打著節拍,連聲叫好。


    有舞樂祝興,天子興致也十分的高昂,時不時的側過頭去與太子、秦王等說著話,或是與左右妃嬪調笑,甚至還關心了下宋晚玉的狐裘,說:“這回遊獵,我打了幾隻狐狸,正好給你!”


    宋晚玉撒嬌著道:“那可好,到時候做了新裘衣,我就穿來給阿耶你看~”


    天子哈哈大笑,還順口關心了下齊王與齊王妃的夫妻感情問題。


    齊王對此煩不勝煩,索性便禍水東引,說起宋晚玉來:“阿耶不如說說阿姐吧,我們幾個裏,就隻她還未婚配。”


    宋晚玉揀了個蟹黃畢羅吃著,想著霍璋早上也吃了這個,倒覺味道更香甜了,隻是對著齊王時依舊沒什麽好話:“你倒是婚配了,怎麽還一個人坐著啊?”


    齊王:“!!!”


    天子一見這兩人模樣便不想理了,索性舉酒,玩笑著道:“咱們一家子難得坐著吃一回酒,就不要說那些掃興的了。這樣,就祝二郎下月出征順利,祝我們明月奴早日尋著合心的人.........”


    殿中舞樂甚好,天子興致上來,還親自抱了琵琶下場,一邊彈奏琵琶,一邊跳起舞來。太子等人自然也跟著上下舞蹈,殿中人皆是載歌載舞,手舞足蹈,氣氛漸漸地也跟著熱烈起來。


    這是前朝傳下來的蹈舞禮。


    若是在大型朝會,自然十分鄭重,不過這回是家宴,天子又興致勃勃,倒是隨意了些。


    直到眾人三呼萬歲,這蹈舞禮方才算是結束。


    宋晚玉心下難免惦記著霍璋,想著霍璋這會兒不知吃午膳了沒有?吃藥了沒有?


    又想起昨日霍璋不讓她看身上的傷口,也不讓她上藥,不知事後他自己有沒有上藥?


    .........


    這般想著,等宋晚玉回過神來的時候,這場家宴已將至尾聲。


    蕭德妃與林昭儀上前來,一左一右的扶著微醺的天子起身離開。


    太子妃微微躬身,替太子打理著衣上弄亂了的配飾。


    秦王則是與秦王妃略說了幾句,上前來,壓低聲音詢問宋晚玉:“霍璋的事情,你應該還未與德妃說罷?”


    聞言,宋晚玉一怔,抬頭去看秦王。


    殿中燈光正亮,秦王背光而立,那張英俊的臉容上神色不甚分明,隻是略有些沉。


    第10章 幾句提醒


    宋晚玉心下疑惑,因為事涉霍璋,難免更添幾分警惕。


    所以,應答時,她的話也簡短了許多,言簡意賅的道:“還未,怎麽了?”


    她昨日裏一直在為霍璋的事情忙上忙下,忙到半夜還不忘捧著花瓶給人送花,哪裏顧得上與德妃說事?更何況,以蕭德妃與霍璋以前的關係,她這一時之間實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甚至都不知該不該告訴對方......


    秦王卻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勸你最好先等等,先問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或是等我的人把事情查清楚,再考慮要不要往外說。”


    秦王這話說得冷淡,宋晚玉聽入耳中卻覺得他似乎別有深意。


    在蕭德妃尚在閨中,還隻是蕭家三姑娘蕭清音的時候,宋晚玉便認識她了。當然,宋晚玉當時之所以會結識蕭清音,更多的也是因為蕭家與霍家乃是世交,蕭清音與霍璋兩人自幼便有婚約,她是想要借此離霍璋更近些。但蕭清音為人溫柔大方,宋晚玉當初在洛陽時也受過些照顧,自然也十分感念。


    隻可惜,後來霍家出了事,外頭都傳霍璋的死訊,而蕭清音則是在那時候入了末帝的後宮。沒幾年,宋家起兵,蕭清音當時已經失寵,被末帝丟在了行宮裏,陰差陽錯的落到了天子的手裏。那會兒,蕭清音見了宋晚玉這個舊友,淚如雨下,哭著說了許多舊事,說是因著當年霍家出事,蕭家擔憂末帝遷怒,方才不顧她的意願送她入宮,以此取信末帝........


    宋晚玉與她原就有些情分,心下又很為霍璋的事情難受。那會兒聽她追憶過往,流著淚說起霍璋,難免心軟,便幫著在天子跟前說了些好話。


    再後來,蕭清音漸漸地得了天子看重,步步高升,便又成了如今的蕭德妃。


    也正因如此,宋晚玉與蕭德妃感情一向不錯,兩人雖是嫡女庶母,倒是時常在一處說話——對以往的宋晚玉來說,蕭清音乃是真正見證了她當年仰慕霍璋那段時光的舊友,也是少有的能與她一起回憶霍璋和那些往事的人。


    ..........


    宋晚玉聽出秦王的話外之音,難免要替人辯解:“當年霍家出事,她還隻十幾歲,又能有什麽法子?便是之後的入宮侍君,隻怕也是蕭家的意思,她一個姑娘家,哪裏能做主?”


    秦王卻反問道:“換做是你,這樣的事,阿耶可能做得了你的主?”


    宋晚玉頓了頓,道:“我與她又不一樣。”


    秦王意味深長的道:“是啊,你們不一樣。”


    換做宋晚玉,她是絕不會在未婚夫婿家中出事、未婚夫死訊傳出的時候入宮侍君的,尤其是這個“君”還是下旨抄了未婚夫婿一家的人。她是寧死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的。


    宋晚玉可以體諒蕭清音,但此時直麵現實也必須要承認:她們的確是不一樣。宋晚玉可以對霍璋念念不忘,時至今日仍舊一如初時,可蕭清音卻未必。更甚者,當初蕭清音入宮的時間也的確是“巧”了些.......


    秦王又提醒了她一句:“當初霍家之事,蕭家未必無辜。至於德妃.......”這到底是宮裏,秦王倒是沒再與在王府時那樣直呼其名,也沒把話說完,隻略點了點。


    說起來,秦王最是愛重元穆皇後這個早逝的阿娘,待天子後宮那些妃妾更是十分冷淡,對蕭清音自然也沒什麽好感。甚至,他一直都不是很能理解宋晚玉以往對蕭清音的親近——明明宋晚玉自己就喜歡霍璋,怎麽就能這樣毫無芥蒂的親近蕭清音這個霍璋前未婚妻呢?她就一點都沒有嫉妒?


    有時候,秦王覺得宋晚玉對霍璋的這種“喜歡”,單純的簡直就不像是他們宋家的人——沒有占有欲,沒有嫉妒,甚至沒有渴望得到的迫切欲.望,就隻是近乎純粹的喜歡。


    都快二十了,還天真單純的如同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隻是,秦王現下卻想點醒這個小姑娘。


    宋晚玉聽了,果是沉默良久,然後點點頭:“多謝二兄提醒。”畢竟事關霍璋,小心些也是應該的,無論蕭家和蕭清音是否無辜,都該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做計較。


    頓了頓,她又仰頭看了秦王一眼,很是耐心的等著秦王往下說——秦王特意來提醒她這一句,想必也是有話要說。


    果然,秦王很快便接口笑道:“不過小事,還說不上謝不謝的。不過,你二嫂又有身孕了,我下月便要領兵出征,你若能替我多看顧些,那便是極好的了。”


    宋晚玉聞言倒是十分驚訝歡喜:“這可是好消息!二兄怎麽不早與我說?!是我該與二兄道喜才是!”


    便是宋晚玉,此時也頗為秦王這不一般的速度而驚訝——秦王/府的大侄子都還沒滿一歲呢,這就又要有二侄子的?


    看著宋晚玉那驚訝的目光,秦王也覺有些臉熱,不由摸了摸鼻子,微微側過臉去看秦王妃:“也是昨晚上才得的好消息。”


    昨晚上秦王才與秦王妃說了自己下月要出征的事,夫妻兩人正要溫存,秦王妃卻忽然有些頭暈胸悶,秦王擔心她是勞累太過,非要請太醫。太醫過來一看,才知道這是又懷上了,秦王難免又喜又憂,這才特意來與宋晚玉多說了幾句。


    宋晚玉看了眼秦王與秦王妃,對比下人家夫妻恩愛,拔蘿卜似的一個接一個,再對比下自己........宋晚玉皺了皺鼻子,沒忍住,上前幾步,伸手去戳了下還坐著喝酒的齊王的後背。


    齊王心知這會兒會這樣動手動腳的也就自己那個討人厭的阿姐,頭也不回,隻惡聲惡氣的道:“幹什麽?”


    宋晚玉語氣十分無辜:“沒什麽.....就是看你形單影隻的,戳一戳你。”


    戳完了同樣“形單影隻”的齊王,她就覺得自己仿佛也不算特別慘了。


    齊王:“......”就是好氣!氣得不想說話!


    秦王都被宋晚玉這無理取鬧的模樣給逗樂了,不免說她:“明月奴,你別總捉弄三郎!”


    宋晚玉敷衍道:“知道啦。”


    秦王就不說了。


    隻有齊王原地坐著喝酒,氣哼哼的——他就知道!阿耶是個偏心的,大兄和二兄也都偏心!就由著他被欺負!活該縱得宋晚玉跟隻母老虎似的,到現在還嫁不出去,隻能一個人坐著喝酒.......


    齊王心裏這麽想著,低頭一看自己麵前孤零零的酒杯,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也是“一個人坐著喝酒”,一時間十分悵然,當即便叫了兩個舞姬來,左擁右抱,反正架勢是擺的足足的。


    宋晚玉全然不知齊王這架勢是擺給自己看的,左右瞧了瞧,想著也沒什麽事,這便踩著綴明珠的尖頭繡鞋,大步往殿外去——她還要去尋太醫問一問霍璋的病情,順便封了太醫的口。等宮裏的事情結束了,她還得回府去給霍璋上藥呢。


    想到霍璋,宋晚玉便再沒耽擱,步子都快了些。


    宋晚玉自小便不似尋常姑娘家那樣文靜,她愛跑馬、愛遊獵、愛打馬球,因此身體甚是康健,平日裏都不怎麽生病的,自然也很少會找太醫。所以,她此時過去,太醫署上下都跟著驚了一驚。


    還是昨兒親去公主府給霍璋看傷的太醫令孫開運對霍璋那一身的新傷舊傷印象深刻,見過禮後不免多問了一句:“可是昨兒的那位霍公子出了事?”


    宋晚玉笑了笑:“無事,隻是昨兒孫太醫來府裏時,我恰好不在,正巧今兒入宮,便想著過來問一問。”


    聞言,孫太醫倒是鬆了口氣,隻是想著霍璋身上那些傷,難免要提前給自己說幾句:“霍公子身上的傷,固是需要藥,但最重要的還是後續調養和鍛煉。當然,若是情況順利,恢複到與常人一般自是沒有問題,但他的手筋腳筋到底是斷過的,比常人脆弱些,許多地方也都要注意些......”


    宋晚玉仔細聽了,還問了些其他問題,諸如調養期間可有什麽忌口的?順便提議孫太醫把傷藥做得稍微好看些,要不把那烏漆漆的膏藥往人臉上塗,活似往人臉上抹黑泥。


    孫太醫以往還真沒考慮過這個,聽了宋晚玉的話,連忙道:“公主說的是,老臣回頭再看看能不能換個好些的方子。”


    宋晚玉點點頭,想了想,又抓著孫太醫探討了一下按摩手法的事情。


    孫太醫想了想,又補充著說了一句:“按摩前可以先用艾草包熱敷兩刻鍾,這樣也利於通經脈,活氣血,對於之後的敷藥按摩也是事半功倍。”


    宋晚玉隻恨自己沒帶上筆和紙,竟是不能把孫太醫說的都給一一記下,左右看了看,幹脆便在太醫署裏尋了筆墨,提筆蘸了蘸墨水,很是認真的將孫太醫說的幾點都給記了下來,也顧不得等墨跡幹了,這便抬手遞與孫太醫:“您看看,可有什麽遺漏的?”


    孫太醫還是頭一回見著這位公主如此上心仔細,也不敢大意,隻得睜大有些昏花的老眼,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確定都記下了,這才點頭。


    宋晚玉伸手拍了拍孫太醫的肩膀,鄭重道:“倒叫你費心了。”


    孫太醫頗有些誠惶誠恐,低頭應道:“此乃老臣分內之責,實是擔不起公主‘費心’二字。”


    宋晚玉微抬下頷,鳳眸跟著一挑,斜晲了他一眼,然後便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含笑說道:“先時我整理府中書房,倒是發現了幾本醫書孤本,這些原就於我無益,倒不如贈給有用之人,也算是物盡其用。”


    宋晚玉拍肩時並不十分用力,可孫太醫卻覺出肩頭平白重了許多,沉甸甸的。


    隻是,孫太醫一向醉心醫術,想著宋晚玉說得醫書孤本,心裏難免也覺驚喜,忙應點頭道:“公主信重,臣豈敢不盡力。”


    宋晚玉看他一眼,補充了一句:“對了,這事我自會尋機去與阿耶他們說,倘他們不問,你也不必多提,隻當不知道便是了。”


    孫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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