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些說不下去了,霍璋難得的頓住了聲,沒再說下去,隻是看著她。


    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宋晚玉卻忽然明白了他那些未盡之意。她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幾步,伸手握住了霍璋的手:“我明白的。”


    兩人的手握在一處,十指相扣,掌心相貼,對方的體溫與氣息順著掌心傳遞到了心底,心頭仿佛也因此平添了一份勇氣。


    靜默了片刻,宋晚玉又皺了皺微紅的鼻子,仰頭朝霍璋笑了笑:“好,我們一起進宮。”


    第123章 殿上請戰


    隻是,宋晚玉和霍璋選在這時候入宮顯然是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的。


    便是天子都吃了一驚。


    他正為突厥之事頭疼,此時見了女兒也沒往日裏的好脾氣,還說她:“先時不是和你說過嗎?——這幾日長安不太平,你就不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府裏,叫我少擔點兒心?”


    這一次,宋晚玉沒再與天子撒嬌賣乖,認真的行過禮後便將自己的來意說了:“聽說朝中有遷都之議,女兒於府中坐立不安,隻得入宮求見阿耶。”


    天子聞言一頓,神色一時也有些複雜,過了一會兒才道:“行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大約是覺著自己的言語太過生硬,天子又緩了緩神色,伸手來扶宋晚玉,想著先扶她坐下,口上解釋道:“這些事,你不必擔心——遷都之事事關重大,自有我與朝臣商議。再說了,你如今是雙身子,再有一個多月便要發動了。這會兒,便有什麽事也都得先擱下,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然而,宋晚玉卻沒有順著天子體貼關切的話說下去,甚至沒有就著天子的攙扶坐下。她抬起手,扶著自己已經隆起的肚子,有些艱難但還是慢慢的跪了下去,然後仰頭去看天子:“我知遷都之事乃是國事,輪不著我來插嘴。隻是,我既是公主,受百姓奉養,便不好在這時候置身事外。”


    天子原還想著耐下性子好生撫慰女兒幾句,沒想到宋晚玉就這麽跪了下去,還說這樣的話。他一時間隻覺自己的麵上過不去,緊繃著臉,一時有些惱,有些氣。


    隻是,眼見著宋晚玉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因著跪姿而越發凸起的小腹,天子不免又覺心疼。


    隻是,天子卻還是狠下心來沒去扶人,隻看了眼霍璋——他被拂了麵子,不好去扶人,霍璋要是知些眼色也該去扶吧?


    誰知,霍璋卻是端正神色,輕拂袍角,也跟著跪了下去。


    眼見著女兒和女婿都跪了下來,天子多少也有些惱羞成怒,臉色冷沉下來,寒聲質問道:“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們這是想要以己身脅迫與我?”


    宋晚玉跪在地上,身上難受,心裏也難受,但還是極力平穩著聲調,低聲道:“.......女兒隻是希望阿耶能夠三思而行——若要遷都,後宮妃嬪、皇親貴胄、朝臣公卿這些人自然也都是要跟著一起走,可,長安城那些百姓呢?”


    若是天子起意遷都,且不提要如何遷、遷去哪裏,肯定是沒辦法把長安城的那些百姓都帶上的。甚至,為了護衛南下遷都的人員,多半將長安城的守軍收為護衛君,護衛天子以及皇親權貴們一路南下。被撤去守軍、不設防的長安城,以及被落下的半城百姓.......對於來勢洶洶的突厥來說,那就是打開的院門以及落單的羔羊,隻怕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被將那些羔羊都給生吞活剝了。


    哪怕那些百姓能活下來,多半也要成為突厥人的奴隸,備受痛苦.....


    宋晚玉已是見過那些被戰亂折磨的百姓和兵士,但是她仍舊無法想象若是突厥真的兵臨長安,長驅直入,城裏究竟會變成什麽樣的人間煉獄。


    正因如此,哪怕是違逆天子的意思,宋晚玉也還是要入宮,還是要說出自己的想法:“更何況,遷都這等大事,必是要史上留名。您乃開國之君,英明神武,世所共知,原該是青史上的明君聖主,若是因此而受人詬病,豈不可惜?”


    這話,是霍璋在來路上交代宋晚玉的——或許,天子不在意長安的那些平民百姓,但他肯定在意自己的名聲以及後世的議論果然,宋晚玉這般說,天子麵上也顯出一二的猶豫來。


    宋晚玉見縫插針,接著往下道:“再者,二兄素來精於作戰,便是應對突厥也頗有經驗。這回是戰是退,也該等二兄回來,問一問他的意思才好。”


    霍璋此時已是重重叩首:“若聖人不棄,臣願隨秦王出征,討伐突厥。”


    天子沉了臉,沉默許久,像是在沉吟考慮著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倒是先開口斥了霍璋一句;“再有一個多月,明月奴便要發動了,你這時候出征,想過她沒有?”


    霍璋正欲開口,一側的宋晚玉卻搶先開了口——


    “我知阿耶心疼我,可是值此之際,隻有先論國,才有家——霍璋如此,我亦與有榮焉。無論如何,我與孩子自會在府裏等他回來。”


    宋晚玉言辭切切,字字句句皆如鐵石,擲地有聲。


    霍璋那到了嘴邊的話不覺便又咽了回去,側頭去看她。


    宋晚玉意識到他看過來的目光,也微微側過頭,露出淡淡的笑容。


    四目相接時,兩顆心仿佛貼在了一處,近的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天子自是能夠看見他們眉眼間的互動,神色微頓,到底還是長長的歎了口氣:“行了,這事我還要考慮一二。”又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聞言,霍璋心下亦是一定:天子既是這般說,這事便成了一半,隻要等到秦王回來,想必也就無礙了。


    因宋晚玉如今身子越發笨重,霍璋起身後又伸手去扶她,一同與天子行過禮,這才起身退下。


    天子看了一會兒,隨即便轉過身,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與此同時,天子不由得便想起了適才宋晚玉說話時的神態模樣——血緣大概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在適才的那一刻,他看著宋晚玉竟是想起了發妻元穆皇後。


    有那麽一瞬,天子獨自立在殿中,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倒是反省了一回遷都的決定。


    若是他年輕些,碰上這樣的事情,大概也會如霍璋一般主動請命出征,而元穆皇後必然也是如宋晚玉一般為他驕傲,全心全意的認同並且支持他的決定。可惜,他已經老了,老得幾乎要看不出年輕時的英姿。就連那曾經滾燙的熱血似乎也都冷了下來,再也無法如年輕時那樣熱血上頭、壯誌滿懷。


    不過,天子轉念一想,倒是想開了些:遷都之事畢竟不是小事,等秦王回來再議似乎也來得及。


    確實是不急於一時。


    ********


    秦王回來後,果然是態度堅決的請戰。


    秦王久經陣仗,經驗豐富,在朝堂上說起話來亦是擲地有聲:“自前朝起,突厥便是北邊大患,百姓深受此禍,苦其久矣。如今新朝初立,正是樹威以收民心之時,若是不戰而退,遷都避讓,隻恐令天下百姓失望。再者,小人畏威而不懷德,突厥狼子野心,若是聽之任之、避退求和,隻會令他們更加猖獗,得寸進尺,此後中原更是永無寧日,何談休養生息?何談日後再戰,收複失地?”


    當然,也有反對秦王之議的:“新朝初立,正是休養生息,恢複國力之時,何必非要在此與突厥死戰?若是我等能遷都南下,既有黃河天險可守,又能以及之長克敵之短——突厥依仗的不過是騎兵之利,若是離了騎兵,便如拔了爪牙的老虎,有何可懼?”


    “匹夫之見!”秦王冷笑道,“一個個口上說著為國為民,說得冠冕堂皇,對上突厥卻都是彎腰低頭,恨不能跪地求和!真是一點骨氣都沒有!我真是恥與爾等同朝!”


    那人被秦王這般訓斥,一時羞憤交加,張口結舌,竟是說不出話來。


    秦王便接著往下道:“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我等對著突厥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國人都被打斷了脊梁,見著突厥時隻會更加畏懼。隻怕幾年之後,我朝便再無敢對突厥拔劍對戰的兵丁,都如那些想要求和的懦夫般,再無一點骨氣!”


    說著,秦王輕一拂袖,轉過身來,挺直腰身,主動與上首的天子行禮:“稟聖人,兒臣願領兵北抗突厥,但有一息尚存,絕不叫突厥犯我國土,辱我百姓。”


    天子長長一聲歎息,親自從龍椅上起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秦王,道:“既如此,此回突厥之事便交給你了。”


    秦王仰頭去看天子,他臉容英俊而深刻,烏黑的眸子裏是堅定無比的信念。他就這樣看著天子,一字一句的道:“兒臣萬死不辭。”


    天子深深的凝視著他,抬手按在他的肩頭,用力的按著,過了一會兒才道:“好!”


    **********


    秦王既要出征,霍璋自也要隨行。


    這一回,宋晚玉倒是沒有給他收拾太多東西,隻是略收拾了一會東西,親自起身送了他一程。


    “我就不給你收拾太多東西了。總之,你快去快回。”


    “不過,要是戰事緊急,你也不必太急,戰事要緊,也要顧著自己的安危........”


    “反正,我和孩子總是會等著你的。”


    “我們就在長安等你還有二兄回來。”


    ——


    “好。”


    第124章 離間之計


    軍情如火,秦王領命後也不敢耽擱,當即便領著一眾人趕至寧州。


    突厥一萬多的騎兵亦是已至寧州城外,於寧州城西擺開陣仗,欲要攻城。


    秦王雖然極擅突擊卻也知道此戰艱難,並未冒然接戰,反到是先尋了霍璋商量此事。


    比起齊王,秦王倒是更信任霍璋這個妹夫,倒也沒有瞞著遮著,直接便與他說了:“如今正值雨季,接連大雨,後方糧草怕是不穩。所以,此戰絕不可拖延,必要速戰速決。不知你有什麽想法?”


    事實上,哪怕沒有大雨阻隔糧道這般的事,有太子這些人在後方,秦王也是不能放心的。


    霍璋自也知道這個道理,早便考慮起這事來。


    說來,當年他被末帝送去突厥,雖說是備受磋磨,但也的確是在突厥呆了好些年,若論對突厥的了解卻是遠超大多數人的。此時,他還真說了一件少有人知的事情:“如今寧州城外的那些突厥騎兵,並不全都是頡利可汗的人馬,也有突利可汗的。”


    “這位突利可汗乃是始畢可汗的幼子,始畢可汗過世時,突利尚年幼,繼位的乃是其叔父處羅可汗。處羅可汗過世後,才是頡利可汗,他也是突利可汗的叔父。”


    “當年,我在突厥時,便曾聽說過一樁舊事——當初,因著突利可汗征稅無度,引得手下部落生怨,歸順中原。頡利可汗便令他派兵鎮壓,然而突利可汗卻是大敗而歸。頡利可汗氣惱突利可汗的無能,竟是將其囚禁在王庭,鞭打責罵。若非突利可汗身份特殊,隻怕當時便要死在頡利可汗的手上.......”


    “所以,這對叔侄哪怕瞧著同氣連枝,多半也是麵和心不和,背地裏還是要互相提防警惕的。若是我們能夠從此處著手,怕是事半功倍。”


    “這倒是個好法子。”秦王若有所思,心裏隱隱有了主意,“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突厥此回來勢洶洶,確實是要設法裏間其軍,逐個擊破。既然這對叔侄早有隔閡,那就好辦了。”


    這般說著,秦王心下已有定計,又與霍璋略說了幾句。


    兩人正商議時,忽而便聽到外頭鬧哄哄的人聲,隨即便見著齊王提劍闖了進來。


    幾個侍衛攔之不住,眼見著齊王闖了進來,隻得跪地請罪。


    秦王臉色微冷,但還是擺了擺手,示意那些侍衛起身:“都下去吧。”


    侍衛領命退下,齊王也將手中的長劍插回了劍鞘中,故作姿態的歎了口氣,搶先告狀道:“二兄與宗玉議事,怎得不叫上我?到叫我一人在帳中著急......好容易聽著消息趕了來,那些不長眼的侍衛竟還敢攔著我——我可是奉了聖人之命隨軍同行的,難道還有什麽事是我不能聽的?是要瞞著我或者聖人的?”


    隨著太子與秦王暗鬥愈凶,齊王這個太子.黨對著秦王也沒了往日的恭謹小心——畢竟,都已撕破了臉,離了天子跟前,再作那等兄友弟恭的模樣那真就是自己惡心自己了。


    故而,秦王聽了這些個話也不動怒,隻是淡淡道:“三弟多慮了。我是想著,突厥來勢洶洶,兵鋒正利,若是我等閉城不出,隻怕會助長突厥人的氣焰。所以,休整過後便該出城大戰,挫其鋒芒。霍將軍自請要做這個先鋒,我倒覺著,我為主帥,此事就不該假以他人。”


    頓了頓,秦王便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了幾句:“不過,三弟你既這般心急,這先鋒之位倒是可以讓給你。”


    齊王聞言,臉色不由也是一變:“.......這,這不好吧。”


    當初他年少時,奉命守太原,就是因著突厥圍城方才趁夜逃回了長安,為此還被天子很是訓斥了一番。他當初怕的就是突厥那些精銳騎兵,如今城外就有一萬多的突厥精騎,哪怕他也隨秦王經過一些陣仗,想到這個仍舊覺得頭皮發麻。


    再者,齊王以己度人,總覺著秦王這時候把自己派出去怕是不安好心——秦王畢竟是主帥,若有了旁的心思,借突厥這柄利刃鏟除異己.......


    這般想著,齊王就更不可能應下先鋒這差事:“突厥已是擺開陣仗,若是冒然出擊,豈不是正中那些突厥人的下懷?若有萬一,我等如何與聖人交代?”


    秦王微微抬眼,看著齊王。


    齊王便又端出懇切模樣,勸道:“二兄,事關重要,還是要小心為上啊。”


    秦王卻是微微揚唇:“既如此,那就我自己來吧。”


    齊王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沒再多說——這要是多說幾句,要是被秦王派去做先鋒就不好了。


    所以,第二日,果是秦王親自領兵,作為先鋒,率一隊騎兵疾馳到了突厥的陣前。


    因著昨日裏從霍璋處知道了頡利與突利這對叔侄兩人的齟齬,秦王與霍璋私下裏便已商議好了這次的說辭。


    故而,秦王在陣前,先揚聲與頡利開口道:“我國與可汗早有盟約,互為兄弟之國,黃金瓷器等亦是從不吝惜,予取予求。可汗如今背約而來,犯我國土,置我們這多年的情分於何地?”


    頡利倒是沒想到秦王會有此語,一時沒有應聲。


    秦王便又側頭去看突利:“我與小可汗也有過幾次往來,往日亦有交情。如今兵戎相向,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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