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點心嗎?”


    聞東看著麵前笑得和花似的小神婆,隻說:“你擋到我賞花了。”


    薑琰琰側了側身,站在聞東左邊又問:“那要香檳嗎?”


    聞東沒說話。


    “先生在看什麽花?”薑琰琰順著聞東的眼神去數,這看的不是鬱金香,也不是虞美人,“喲,聞先生看的,是女人花。”


    聞東的眼神,正是落在那群躲在大傘下談笑的夫人和小姐身上。


    聞東:“你到底是來盯我的,還是來盯袁家小姑爺的?”


    “一舉兩盯不行嗎?”薑琰琰狐疑,“半神怎地又知道,我是來盯誰的?”


    聞東自然不會說出竹中窺的事兒,他抬手抿了一口香檳酒。


    薑琰琰明白了:“曹獻廷壞的事兒!”


    曹獻廷:我不是,我沒有,聽我說啊。


    聞東笑:“我什麽都沒說。”


    薑琰琰“哼”了一聲,眼神一直往大門口看。


    她原本是陪了曹家嫂子來送肉不錯,曹家的鋪子在長沙還是有些名聲的,那主廚的也客氣,特意留了曹家嫂子在後院等點心吃,領路的是個叫九荇的小丫鬟,剛入袁家當差,看著十五六歲,人老實得很,薑琰琰問什麽,她就答什麽,不多時,連九荇祖宗十八代都快問出來了。


    讓曹家嫂子纏著九荇小丫頭,薑琰琰便使了個小小的障眼法,幻化成九荇的模樣,頂了九荇的差使,大家看著她的相貌神態,就是小丫鬟九荇,唯獨聞東這個火眼金睛,一瞧便能瞧出薑琰琰的真身。


    聞東坐著舒坦,可薑琰琰雙.腿累得慌,她偷偷靠著牆,托盤往旁邊的架子上一放,支棱著小腿,就開始揉吧。


    聞東見了:“你這丫鬟裝得可不地道。”


    “我累了,歇會兒不行?”


    “行啊,你怎樣都行。”聞東擱下香檳酒杯,極其誇張地伸了個懶腰。


    私下裏本就有不少目光打量著聞東,這個高貴又陌生的客人成了開餐前最值得回味的一道甜點。


    袁家大少爺瞧著聞東一打哈欠,人就來了。


    “聞先生?”袁家大少爺想行握手禮,“久仰久仰。”


    聞東抬眸看著他,並未抬手:“你應該沒聽過我的名字,這次宴席之前,甚至都沒見過我,何來久仰?”


    袁家大少爺手指尖都僵了,整個人木頭似地杵在聞東跟前,些許尷尬,正猶豫要不要收回手的時候,聞東起身,溫潤的指尖隻碰了一下袁家大少爺的手心,算是握過手了。


    至少,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兩人算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握手禮。


    袁家大少爺又問:“聽省長說,聞先生來長沙是來找故人的?故人可是找到了?可是在宴席上?聞先生的朋友,應該也不一般吧。”


    “你多慮了。”聞東回頭看了一眼薑琰琰,“我這位故人,鄉野村夫罷了,還有個討人嫌的孫女,就不來叨擾了。”


    袁家大少爺:“又聽人說,聞先生明日就要啟程去湖北夷陵了,是公幹還是旅遊?夷陵可不似長沙太平,路上可得小心。”


    袁家大少爺和人精似的,才多會兒功夫,連聞東下一步的行程和具體地點都探清楚了。


    “夷陵不太平袁家大少爺又是聽誰說的?”


    “虞家。”


    “虞家又是聽誰說的?”


    “胡同口的張家。”


    “張家呢?”


    ……


    袁家大少爺答不出來了,聞東將手中香檳酒一口飲盡,修長的指節端著高腳杯慢慢轉動玩弄,意味深長的模樣讓袁大少爺脊梁骨猝生涼意。


    袁大少爺一扭頭,對著薑琰琰冷喝:“愣著做什麽?給客人添酒不會嗎?”


    半神不能欺負,就來欺負她是嗎?


    薑琰琰頂著九荇的樣子,不能壞了人家小丫鬟的名聲,咬咬牙:“好,我添。”


    托盤上剛好有香檳酒,薑琰琰用白色絹布護著瓶口,正要給聞東斟酒,聞東抬手掌心護住杯口:“不必了。”


    “沒眼力見的,還不收回來。”袁大少爺凶斥完薑琰琰又笑臉對著聞東,“聞先生,有什麽需要,您隨時吩咐。”


    原本是句客氣話,聞東卻抬手指著薑琰琰:“這小丫鬟看著挺乖巧的,讓她給我捏捏腿。”


    薑琰琰眼睛都圓了,自家爺爺她都沒給捏過。


    袁大少爺點頭:“還不快去。”


    薑琰琰慢慢蹲下身,抬頭擠出幾絲笑:“先生吃力嗎?要什麽力度的?”


    聞東:“你看著捏,我看著感受。”


    嗯,這可是他說的。


    薑琰琰上了手,聞東的小腿勻稱精壯,捏起來有些費力,薑琰琰使了吃奶的勁,可聞東還跟個沒事兒似的,換了常人,早就該哭爹喊娘了。


    聞東:“沒什麽力氣啊,袁家沒給你吃飯嗎?”


    薑琰琰失策了,眼前這人,道行比她高了千年,自己的把戲,怎能頂用?


    袁大少爺立刻道:“要不,給先生換個人,我父親有位專職的推拿師,手法很是不錯。”


    聞東搖頭,眯著眼睛靠著椅背:“不必,就她了,千萬不要換人。”


    袁大少爺強行的套近乎在聞東這兒屢屢受挫,好不容易背過身走了,薑琰琰正要停手,聞東便道:“你沒發現,袁家五小姐和姑爺一直沒出現在宴席上嗎?”


    “自然是發現了。”


    薑琰琰揉了揉手腕,才鬆懈半分,便瞧見袁大少爺在遠處盯著兩人呢,自己一停,人家就要過來的樣子,自己在和聞東說案子的事兒,引了袁大少爺過來,豈不是沒事兒找事?


    薑琰琰憋了一肚子的氣,漫不經心地繼續捏,又問:“我問過袁家的人了,袁家五小姐出了名的愛美,每次宴席必遲到,衣裳換了一件又一件,他們都習慣了,袁家五姑爺是個好脾氣的,次次都陪著她。”


    “不錯,你還知道什麽?”聞東睜開眸子,自上而下看著薑琰琰,小姑娘的睫毛又密又長,就是這眸子裏帶著一股子怨氣,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在賭氣,這副模樣,聞東竟然不覺得討厭。


    要她說她就說?


    薑琰琰反問:“那半神又知道些什麽?”


    聞東倒是不遮掩:“袁家老爺子,半個省城的大官都是他的學生,一個不入仕卻已經超神的存在,最喜歡的,是走廊下那株蛇形梅,袁家大女兒,替袁家打理生意二十載,如今四十,還未出嫁,袁家大少爺一心結交達官貴人,手段圓滑,老三老四不太清楚,幺女袁枚,二十八歲,丈夫是入贅,兩人一直住在袁家,下人們對這位五姑爺評價都不錯,說是能忍他們小五小姐的人,脾氣那都是頂好的,就這些。”


    和薑琰琰知道得也差不多。


    “半神打聽得這麽清楚,今日來,是來抓人的,還是來吃肉的?”薑琰琰提了個心眼。


    “省長邀請,我不得不給人家一點麵子,”聞東攤攤手,“我知道你們薑家有自家的本事,而且我說過,這份功德,我不會搶,當然,如果你非不要,非要硬塞給我,我也是不抗拒的,我記得有人說過,肉渣再小也是肉嘛。”


    薑琰琰起身,拍拍手:“誰要塞給半神了。”


    她今日來,是要做正事兒的。


    薑琰琰轉身就走,袁大少爺瞧見了,立刻追過來想要訓斥,聞東卻忽而伸手一攔,笑著解釋:“我餓了,讓小丫鬟去小廚房去給我取一塊杏仁餅。”


    下人們都在庭院,小花園沒有人,薑琰琰沿著小路一路繞過來,抬頭便能看到二層的窗戶口開著,磚紅色的牆上布滿了鬱鬱蔥蔥的爬山虎,一直蔓延到了窗戶口。


    薑琰琰手貼爬山虎下端一葉,藤蔓有靈,可傳音通話,薑琰琰已經送了通靈蟻去渡劫,如今身邊沒人探消息,這爬山虎倒是個好物。


    屋內的聲音順著藤蔓傳到薑琰琰的神識,沒有人聲,隻有幾聲奇怪的聲響,像是有東西摔在地上,悶悶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到了,單身的你們,還好嗎?


    第19章


    薑琰琰微微皺眉,腳下一踩,順著爬山虎輕盈一躍,攀上窗口。


    房內,袁枚被尚修勉壓在身下,尚修勉雙手掐著袁枚白皙纖細的脖頸,袁枚臉色發紫,喘不過氣來,小腳猛地踹了兩下,大紅色的皮鞋敲在床柱上,當當作響。


    薑琰琰從腰間摸出一柄藏好的短匕首,自窗口躍進屋內。


    下一瞬,匕首自尚修勉背脊刺入,非致命傷,卻足以讓尚修勉痛得鬆開手。


    尚修勉哼了一聲,登時倒在床上,後背的匕首正中肩胛骨,讓他動彈不得。


    袁枚護著脖子縮到床頭,指著尚修勉對著薑琰琰大喊:“他!他要殺我!”


    “並非是他想殺你。”薑琰琰單手擒住尚修勉的下巴喉結處,尚修勉的臉色很難看,方才還是殺紅了眼,現在又是失血的白,薑琰琰摸到喉結下方一處微小的凸起,轉頭問袁枚:“有刀嗎?”


    袁枚指了指放在梳妝台上一柄修眉刀,刀口隻有拇指大小。


    嗯,也夠用。


    薑琰琰手持修眉刀,順著尚修勉喉結下方一刮,此處靠近大動脈,薑琰琰可不想尚修勉就這樣死了。


    隻是一挑,皮肉裏突然竄出一個黑色的線蟲,薑琰琰拇指食指一合,抓了個正著,挑出黑色線蟲,往提給袁枚看了一眼:“是這玩意在作祟,黑線蠱蟲,迷人心智,他怕是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剛才在做什麽。”


    袁枚臉色慘白,方才兩人還好端端地說話呢,自己不過提了一下湘江學校辦學的事兒,尚修勉就突然發了狂,兩人隔著近,尚修勉抬手就勒住了袁枚的脖子,袁枚來不及呼喊,且下人們都在前頭的草坪上忙宴席的事兒,無人注意二樓的動靜。


    袁枚也不是吃素的,抬腿就往那個尚修勉胯.下踹。


    尚修勉雖是男子,可行動莫名地詭異,直手直腳,像是一個被提線的木偶,袁枚還能應付些時候,可一要呼救,都被尚修勉給捂上了嘴。


    兩人周旋了許久,袁枚體力不濟,還是被尚修勉壓在了床上,若非薑琰琰及時趕到,現已挺屍床上了。


    袁枚立刻開了門,奔出門去喊人,薑琰琰將黑色線蟲擱在了梳妝台上一個空置的玻璃瓶裏,轉頭看著慢慢恢複血色的尚修勉。


    屋內隻有他們二人,薑琰琰開口:“你後悔嗎?”


    尚修勉從鼻腔裏哼出一聲,他直挺挺地側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脖頸處還冒著血,他透過床腳對麵的珍珠白梳妝台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似乎看到十年前衣衫襤褸的自己,他背著一個遮雨的書笈,拖著一個舊板車,四根竹架子支著,鋪拉著一張半舊的防水布。


    他滿臉雨水地回頭看板車上病重的老娘,無力的安慰道:“娘,等進了省城,您的病,肯定能治好的。”


    尚修勉常想,如果沒有在城門口遇到載著袁枚的那輛黃包車,他如今該是什麽模樣?


    袁家出錢,讓老娘住進了最好的醫院,一日三餐是在老家都不敢吃的白米飯,米飯下還臥了一個雞蛋。


    袁枚說,醫院的賬單,吃住的開銷,都不用還。


    尚修勉明白,這錢是不用還,這情,他得還一輩子。


    尚修勉答應袁枚,他會用一生來償還,彼時袁枚開心地伸手攬上尚修勉的脖子,嬌嫩的小手箍著尚修勉的後頸,不老實地在他耳畔的碎發邊撩來撩去。


    “我就知道你喜歡我。”袁枚那時候笑得很開心,“你放心,隻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繼續讀書,我讓我爸爸給你出錢,讀最好的師範大學,你畢業了,想當老師就當老師,不想當老師,還可以跟我大姐學著做生意,我都依你。”


    老娘活過來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剛烈得跟塊花崗岩一樣的尚修勉卻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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