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到了,接著是1973年新年。冰天雪地的二月告別了人間,三月和煦的春風吹拂著大地,詹妮弗知道該是停止工作的時候了。


    她召集事務所工作人員開了一次會。


    “我要休假去了,”詹妮弗說,“為期五個月。”


    屋裏一陣低語聲,人人都驚訝不已。


    坦-馬丁問:“我們可以跟你聯係吧?”


    “不,坦。我跟誰也不聯係。”


    特德-哈裏斯透過他那厚厚的眼鏡片望著詹妮弗,說:“詹妮弗,你不能這樣撇……”


    “我周末就走。”


    她語氣果斷,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會上接著討論了一些急待處理的案件。


    在大家離開以後,肯-貝利問:“這件事你認真考慮過啦?”


    “我別無他法,肯。”


    他望著她說:“不知道是哪個狗雜種幹的,我恨他。”


    詹妮弗抓著肯的手臂說:“謝謝你,一切都會順利的。”


    “麻煩事會來的。小孩長大後會問的,總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這我可以對付。”


    “好吧,”他說話的語調變溫和了。“如果有什麽事要我幫忙的話,……我隨叫隨到。”


    詹妮弗雙臂抱著他。“謝謝你,肯。我……真心感謝你。”


    詹妮弗久久地留在那兒沉思著。她將一輩子愛亞當。什麽也無法改變她對他的情愛,而且她相信亞當也還愛著她。不知怎麽的,詹妮弗想,要是亞當不再愛她的話,她反而會感到好過些。像現在這樣,兩人相愛又不能相見,而且今後將離得越來越遠,這是極大的諷刺,簡直叫人不能忍受。亞當將和瑪麗-貝思,還有他們的孩子遷居華盛頓。也許有一天亞當會入主白宮。詹妮弗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長大以後會問父親是誰。而她卻永遠也不能告訴他,也永遠不能告訴亞當這是他的孩子,這樣做會毀掉他的一生的。


    這事如果讓外人知道,同樣會毀掉亞當的一生,不過方式不同而已。


    詹妮弗決定在離曼哈頓不遠的農村裏購買一幢房子,她和她兒子將一起在那個小天地裏生活。


    她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找到了房子。那一天,她去長島看望一個當事人。她在第三十六號通道處駛離長島高速公路,後來拐錯了彎,跑到桑茲點去了。那兒綠樹成蔭,環境幽靜,房子離公路還有一段距離,而且每幢房子互不毗連。在桑茲點公路上,她看到一座殖民地時代的白色房子,屋前豎著一塊“出售”的牌子。屋子四周圍著柵欄,彎彎的車道前是一扇漂亮的鍛鐵大門,車道上矗立著許多路燈燈柱。屋前有一大片草坪。屋子掩映在一排排漿果紫杉樹之下,從外麵望去,十分賞心悅目。詹妮弗記下了房地產經紀人的姓名,約定次日下午去看房子。


    房地產經紀人屬於那種死皮賴臉、硬把貨物推銷出去的生意人。詹妮弗對這種人曆來深惡痛絕。不過,她看中的是他經手的房子,不是他的為人。


    經紀人介紹說:“這屋子真個漂亮哪,的的確確漂亮。房子差不多已有一百多年曆史,可是建築還是頂刮刮的,挑不出差錯來。”


    “頂刮刮”,自然是誇張之詞。不過房間確實寬敞,室內空氣也清新,隻是需要修繕。詹妮弗想:“把房子修茸、布置、裝飾一番,倒是一大樂趣呢。”


    樓上,正房對麵有一個小間,把它改成嬰兒室倒挺合宜。她要把它粉刷成藍色……


    “想在周圍走一走嗎?”


    在巡視中,詹妮弗看到一間建造在樹上的巢屋,於是下定決心買下房子。巢屋建在一棵堅實的橡樹高處的一個平台上。這巢屋將屬於她的兒子。房子共占地三英畝,屋後的草坪稍稍傾斜,一直通到海灣,海灣處還有碼頭。這裏空曠、寬敞、可供她兒子盡情玩耍、嬉戲。稍後,可以給他購置一條小船。這屋子孤零零的,四周沒有鄰裏街坊,這正是詹妮弗所需要的。因為她打定主意隻有她和兒子在一起,別人誰也不介入他們的生活。


    第二天詹妮弗便買下了這幢房子。


    詹妮弗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離開她和亞當共同生活過的那座在曼哈頓的公寓會給她帶來如此深沉的痛苦。他的浴衣和睡衣還在,還有他的拖鞋和剃刀。每個房間都喚起對亞當無數美好的回憶,但是已經過去,一去不複返了。詹妮弗盡快地拾掇好自己的物品,匆匆離開了公寓。


    遷居以後,詹妮弗每天從早忙到晚,不讓自己空下來去想亞當。她在桑茲點和華盛頓港的商店裏進進出出,訂購家具和窗幔。她買來波特霍待台布、床單、銀器和瓷器。她雇來當地的工匠修理滲水的管道、漏雨的屋頂和破損了的電器設備。宅院裏每天從清晨到傍晚都有漆匠、木工、電工和裱糊工出出進進裝修房屋。詹妮弗在屋裏屋外指揮他們。她白天使自己忙得精疲力竭,希望晚上可以睡得香些。可是,失眠症重又纏住了她,她整宿整宿地做著惡夢,苦不堪言。


    她出沒於古玩商店,購置燈罩、桌子和藝術品。為了裝飾花園,她還買來了人造噴泉和塑像,包括利普希茲1、諾古奇2和米羅3的作品。


    1利普希茲:法國著名雕刻家。


    2諾古奇:美國建築雕刻家。


    3米羅: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


    屋裏一切開始顯得井然、美觀。


    家住加利福尼亞州的鮑勃-克萊門待是詹妮弗的當事人,他為詹妮弗的起居室和嬰兒室專門設計了一種地毯,使房間色彩柔和宜人。


    詹妮弗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於是她到村子裏去添置孕婦用的衣服。她的屋子裏裝了一台不入冊的電話,以備不時之需。她不希望人家給她打電話,所以她的電話號碼誰也不讓知道。事務所裏隻有肯-貝利一人知道她的住處,她要他發誓嚴守秘密。


    一天下午,肯驅車來看詹妮弗,詹妮弗帶他在屋子裏裏外外轉了一圈。肯對她的新居備加讚賞,詹妮弗感到由衷的高興。


    “太好了,詹妮弗。太好了。你幹得真不錯。”


    他望著她那隆起的腹部,問:“還要多久?”


    “再過兩個月。”她雙手捂在肚子上,說:“你倒摸摸看。”


    他感覺到胎兒在蹬腿。


    “這小子勁兒越來越大了。”她驕傲地說。


    詹妮弗留肯-貝利吃了晚飯。他直等到吃甜食才提出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件事。


    “我並不打算尋根究底,可是,難道那個驕傲的爸爸不應該盡一點義務嗎……?”


    “我們不談這個。”


    “好吧。請原諒。事務所裏的人想你簡直想瘋了。我們來了個新當事人……”


    詹妮弗舉起一隻手,說:“我不想聽。”


    兩人東拉西扯談個沒夠,直到肯非走不可時才分手。詹妮弗依依不舍告別了肯,他是個好人,一個好朋友啊。


    詹妮弗盡可能不跟外界發生任何聯係。她不看報,不看電視,也不收聽電台廣播。這幢房子便是她生活的天地。這兒是她的家,是她的窩,她的兒子將在這兒降生。


    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閱讀有關養育孩子的書籍,隻要她能搞到的書她都讀,包括斯波克博士和阿米斯、蓋塞爾等人寫的書。


    詹妮弗把嬰兒室裝飾完畢後,在室內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她上一家體育用品商店去,雙眼望著櫥窗裏的足球、棒球球棒和接球手用的手套。她不禁嗤笑起自己來了。這太可笑了,孩子還沒生下來呢。結果她還是買了球棒和手套。她也很想買足球,不過她想,那以後再買不遲。


    五月來了,接著是六月。


    房子已經修繕妥帖,工匠們不再登門了,屋裏屋外顯得清靜、安謐。詹妮弗每周兩次驅車進村,去超級市場購買物品。每兩個星期去看一次產科醫生哈維。詹妮弗遵照醫囑,多喝牛奶,服用維生素並吃各種營養豐富、有益健康的食物。她腰圍粗大,身體笨重,走路都不方便了。


    詹妮弗一向好動。她原來以為自己會討厭身體發胖、行動不方便的,可是現在這一切她全不在乎。時針慢慢地轉著,四周一切是那麽恬靜,朦朦朧朧。她體內的生理鍾已經放慢了速度,好像她正在養精蓄銳,把一切奉獻給她體內的那個小生命。


    一天早上,哈維醫生給她做了檢查後,說:“再過兩個星期,帕克太太。”


    沒剩下幾天了。詹妮弗曾想過她會感到害怕的,她聽過不少嚇人的故事。什麽痛得要命啦,什麽生孩子擔風險啦,什麽嬰兒會畸形啦等等。而今她卻不感到害怕,她隻盼著早日看到自己的孩子,急待著分娩的時刻迅速來到,她恨不得此刻已把兒子抱在懷裏。


    肯現在每天驅車來看望她,帶來《小小引擎樣樣能》,《小小的紅母雞》等兒童讀物和索斯博士的許多作品。


    “他會愛這些書的。”肯說。


    詹妮弗衝他笑了。因為肯用“他”來稱呼那未出世的嬰兒。這是一個好兆頭啊。


    他們兩人在庭園裏散著步,中午一邊在水濱野餐,一邊曬著太陽。詹妮弗對自己此時的體型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琢磨著:他幹嗎要跟一個像從馬戲團裏出來的醜陋而又肥胖的女人坐在一起浪費時間呢?


    肯一邊凝視著詹妮弗,一邊沉思:“她是我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性。”


    淩晨三點陣痛開始了,痛得詹妮弗透不過氣來。隔不多久,肚子又開始痛了,詹妮弗高興地想:來啦!


    她開始計算陣痛的間歇時間,到每隔十分鍾痛一次時,她給產科醫生打了電話。詹妮弗自己驅車前往醫院,陣痛發作時她就在路旁停下車來。她到醫院時,一個護理人員已經在門口等她了。幾分鍾後哈維醫生給她做了檢查。


    檢查之後他很有把握地說:“哦,肯定是順產,帕克太太。你別緊張,瓜熟蒂落,時候一到孩子就出世了。”


    分娩並不十分順利,但也不是難以忍受。這種痛苦詹妮弗完全挺得住,因為疼痛將帶來新生命。分娩過程曆時八個小時,在最後那一階段,她疼得扭曲痙攣,似乎疼痛永遠不會終止了。突然,她感到一陣輕鬆,腹中一下空了,頓時感到幸福平安了。


    她聽到一聲微弱的啼聲,哈維醫生抱著嬰兒說:“帕克太太,你要看看自己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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