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送走戴看蘭後,高誌強又一頭紮進那個一二三四工程裏。其中的二三四工程都已經啟動起來,初見成效,高誌強沒有把握的就是那一條紫黎公路了。想起這件事就是畢雲天提出來的,他一定心中有數,高誌強便給他打電話,想找他來談談關於紫黎公路的事。


    不想畢雲天的電話總是打不通,老占線。好不容易打通了,高誌強還沒開口,畢雲天就在那頭急切切地說:“是高書記吧?我也正要給您打電話呢。這邊出事了,您快到教育局來一趟吧。”


    高誌強嚇一跳,想問問出了什麽事,那邊已斷了線。接著手機響了,是雷遠鳴打過來的,他告訴高誌強,教育局鄧局長被人綁架了,是不是請在家的常委都到教育局去,商量一下對策。高誌強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同意了雷遠鳴的意見,下樓叫上小羅,驅車出了市委大院。


    趕到教育局,隻見畢雲天和雷遠鳴他們的小車都擺在坪裏。沒等小羅將車完全停住,高誌強就開門下了車。


    這天上午畢雲天剛走出辦公樓,正準備到紫雲中學去現場辦公,紫雲中學李校長和另外兩位副校長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大門外奔進來,老遠就朝畢雲天喊道:“畢市長,不好了,不好了!”畢雲天隻得站住,說:“什麽不好了,不是學校起了火吧?”


    李校長疾步走過來,努力在畢雲天前麵站穩,先喘了幾口粗氣,定了定神,才說道:“不是學校起火了,是老師們又要聚眾鬧事了!”畢雲天一驚,說:“上個星期不是給你們批了錢,發了老師們的工資,怎麽又要鬧事了?”李校長說:“老師們死活不肯領工資。”


    畢雲天知道這事情也不是幾句話能說得清楚的,就要李校長他們上辦公室去說。到得三樓,走進副市長辦公室,畢雲天給三人都倒了涼茶,讓他們慢慢說,不要急。李校長咕嚕咕嚕咽下一杯茶水,又用手抹抹嘴巴,慌慌地說了事情經過。


    原來那天李校長拿了畢雲天簽了字的報告,去市委把上訪的老師勸走後,接著又去財政局辦好了撥款手續,兩天後款子就到了學校戶頭上。學校財會室立即造了表,通知老師們去領補發工資。不想會計出納在財務室等了大半天,竟然沒一個人進財會室。財務人員感到很納悶,財務室沒錢,老師們天天到財務室來吵著要工資,有人還把辦公桌上的算盤都摔爛了,算盤珠子天女散花般滾了一地。哪知現在有了錢,喊他們來領,卻連影子也不見一個了。會計隻得拔腿去找李校長匯報。


    李校長一聽急了,叫上兩個副校長和財務室的人,分頭去動員大家。找那天一起上市委上訪的老教師,不想這些老教師一個個都躲在家裏不肯開門,說是他們會去領的,但現在沒空。找那些年輕老師,他們說:“領不領無所謂,反正半年沒領工資也過來了,要領就連同幾年前的集資款一起領。”李校長說:“這些工資款都是市政府特批的,你們不領,怎麽對得起市領導?”他們說:“我們對不起市領導,可我們養家餬口的活命錢,被市領導領導下的教育局拿去炒地皮,拿回扣,至今血本無歸,市領導就對得起我們了?”李校長說:“集資的事是教育局搞的,不能怪市領導,你們怎能與市領導過不去?”他們說:“我們不與市領導過不去,可我們也不會像你一樣,帶著幾個老弱病殘的蝦兵蟹將,跑到市委去繞上一圈,讓市領導在報告上簽個字,就屁顫屁顫滾了回來。我們不幹就不幹,要幹就來點真格的,來點有反響的。”


    幾個校領導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心想隻要治住了為頭的,其餘的也就好辦了。便找幾個平時表現優秀,正在積極要求入黨的年輕老師談話,問他們是誰牽的頭,他們都說:“也沒誰牽頭,都是自覺自願的。”李校長他們沒轍了,隻得跑到政府來求援。


    聽到這裏,畢雲天沒好氣地說:“你們來找政府求援,政府又找誰去求援?”李校長說:“政府總是有辦法和手段的。”畢雲天說:“政府有什麽辦法?政府該批的錢批了,我也正準備到學校去了解點情況,再幫助你們解決問題,難道你還要我帶上公安幹警,跑到你們學校去抓人?”李校長央求道:“畢市長,還是請您給想想辦法,我真是怕這幫家夥鬧出什麽不理智的事來。”畢雲天說:“那就走吧,到學校去看看再說。”說著站起來,往門外就走。


    還沒走上兩步,秘書科長過來攔住畢雲天,說:“畢市長您這麽赤手空拳地去,不太妥吧。”畢雲天火了,吼道:“赤手空拳不妥?你要我扛挺機槍去!”秘書科長說:“我給公安局打個電話,要他們派幾個人隨您去。”畢雲天說:“公安去了能解決問題,那我當市長的還去幹啥?”


    話還沒落音,值班室一位幹部慌慌地走出來,說:“畢市長,您的電話,快去接。”說著,也不容畢雲天有丁點猶豫,拉上他就往值班室走。畢雲天不好氣地說:“今天你們是怎麽了,一個個吃了老鼠藥一樣不正常。”


    電話是教育局辦公室主任打來的。他在電話裏帶著哭腔說:“畢市長,鄧局長他、他、他……。”他了半天,也沒他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畢雲天不耐煩了,罵道:“鄧局長怎麽了?鄧局長總還沒死吧,你就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那主任這才說:“死沒死,我也搞不清,反正他被人綁架走了,至今沒有音訊。”


    畢雲天吃驚不小,換了語氣道:“什麽時候被綁架走的?”主任說:“昨晚兩點左右的樣子,就在鄧局長自己家裏。”畢雲天說:“那怎麽這個時候才打電話給我?”主任說:“我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上午一直不見鄧局長,我們有急事去找他,打他手機沒訊號,打他夫人單位電話,也沒人見她在上班,大家才意識到情況不妙,便跑到他家去敲門。敲了半天也沒敲開,卻聽出裏麵有什麽不正常。用鐵棍撬開鐵門,隻見鄧局長的夫人和兒子都被捆在椅子上,嘴上還塞了毛巾。解開他們一問,才知道鄧局長是昨天晚上被人綁走的。”


    畢雲天二話不說,撇下李校長三個,急急去了教育局。


    趕到鄧局長家裏,教育局幾位副局長和辦公室主任都在場。鄧局長夫人一見畢雲天,忍不住大放悲聲,就像要向畢雲天報喪似的。畢雲天也沒功夫勸解,直接問她:“搞綁架的有幾個人?”


    鄧夫人穩住自己,抹一把飛流直下的鼻涕,說:“我與老鄧是分床睡的,我和兒子被綁住的時候,老鄧已被他們拉到了客廳,也不知究竟有幾個人,大約三四個人的樣子。”畢雲天說:“是些什麽模樣的人?”鄧夫人說:“好像是些年輕人,隻是燈一直是關著的,看不大清楚他們的麵目。”


    看看屋裏,竟沒一點遭劫的痕跡,畢雲天又問鄧夫人道:“他們拿走了什麽?”鄧夫人說:“什麽也沒拿。”畢雲天說:“說了什麽?”鄧夫說:“什麽也沒說,前後十來分鍾的樣子,沒誰說過半個字。”


    畢雲天好像就明白了什麽,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兩趟,問幾位副局長和辦公室主任道:“你們給公安報過案沒有?”辦公室主任說:“我們隻想起給您打電話,還沒來得及報案。”一位副局長說:“也是考慮鄧局長這事比較複雜,沒敢對外張揚,連局裏的職工都不知道,想等畢市長您來作決定。”


    畢雲天想了想,回頭對大家說:“鄧局長這事,大家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公安部門,否則鬧得滿城風雨的,記者們也來湊熱鬧,把事情鬧大後,我們就被動了,對解決問題隻能帶來麻煩,決沒有什麽好處。從這夥人的行為來看,他們是不會輕易動鄧局長的,我立即跟常委領導研究方案,給予妥善處理。”


    交待完畢後,畢雲天又對鄧夫人說:“鄧局長不會有危險的,但為了不出意外,你和你兒子也得注意保密,什麽地方都不要去,就呆在家裏看電視。”


    鄧夫人點點頭,表示服從畢雲天的指示。畢雲天又對那位辦公室主任說:“你現在要做的兩件事,一是把教育局那間最避靜的會議室安排給我,我和幾位常委到那裏開個小會;二是你從現在起,一步也不能離開你的辦公室,那夥人肯定會打電話來的,有什麽情況,你立即打我的手機。”


    然後畢雲天給雷遠鳴打了一個電話,簡單通報了情況,建議他跟高誌強聯係一下,在家的常委們到教育局來碰個頭。雷遠鳴表示同意,說他立即給高誌強打電話。不想剛收了線,高誌強的電話就打進來了,畢雲天匆匆忙忙講了兩句,又被教育局的人打斷了。


    現在常委們都集中在了在教育局的小會議室裏。畢雲天簡單匯報完事情的經過後,高誌強要大家發表意見,怎樣處理這件事。大部分常委的意見是馬上跟公安聯係,認為隻有公安才有能力破這個案子。


    畢雲天知道常委們的話隻說了半句,還有一半藏在背後沒說出來,那就是報告了公安,如果出了大事,常委們就沒有責任了。畢雲天當然也能理解,碰到這類事情,這通常是大家慣用的辦事程序。隻是畢雲天心裏很清楚,對目前這件事,用這種慣常的手段,不但於事無補,恐怕還會節外生枝,把小事鬧成大事。


    高誌強見畢雲天沒吱聲,就問他有什麽想法。畢雲天說:“我能有什麽想法?我又不是常委。不過我聽大家的,大家意見統一了,決定該怎麽辦就怎麽辦。”高誌強笑道:“按大家的意見交給公安?”畢雲天說:“行呀,交給公安就不關我們的事了,省好多的心。”高誌強說:“我也是這麽想的。可交給公安後,事情就一定能解決麽?公安部門現在的破案率那麽低,好多大案要案多年懸而未決,你能指望他們什麽?”


    說到這裏,高誌強特意望一眼在場的分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和政法委書記。他們忙躲過高誌強冷峻的目光,把頭撇到了一邊。


    現在當然不是討論公安局破案率的時候,高誌強把視線移到別的常委頭上,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別的什麽案子未決就未決,可這回綁走的是堂堂的教育局長,如果交給公安,激化了矛盾,鄧局長有個三長兩短的,臨紫豈不要舉世聞名了?上次交警那件事,一捅就捅到了中央,好幾個中央首長和省委領導都批了字,而且是一個比一個批得嚴厲,省裏的檢查組在臨紫一呆就是兩三個星期,直到畢雲天同誌住進了醫院,才放了手。如今上頭天天喊穩定壓倒一切,社會治安出了事一票否決,我否決了就否決了,大不了不主持這個常委工作,不做這個副書記。可我們臨紫市否決得起嗎?目前臨紫市經濟建設事業已經有了一個可喜的開頭,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前進,如果一件事情處理得不好,臭名在外,人家一聽臨紫這兩個字就不寒而栗,誰還願意跟我們合作?誰還敢跟我們合作?我們還怎麽發展,怎麽前進?偏偏文書記又不在臨紫,他把臨紫市700多萬老百姓和臨紫市的事業交給我們,我們沒處理好,卻這裏鬧矛盾,那裏出問題,我們怎麽向臨紫市的老百姓交代,向文書記交代呀?”


    高誌強發了一通感慨後,會議室裏又沉寂下來,隻有牆上的石英鍾的秒針答答答地移動著。這時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教育局辦公室主任走進來,在畢雲天耳邊說了句什麽,畢雲天就跟高誌強打聲招呼,走了出去。原來是綁架鄧局長的人打來了電話,要跟畢雲天說幾句。


    來到教育局辦公室,畢雲天剛拿過電話,那邊就問道:“你是畢市長吧?”畢雲天說:“是呀,我是畢雲天。”那邊說:“對不起了畢市長,我們把鄧局長叫出來商量點事,你沒有意見吧?”畢雲天說:“我有什麽意見?鄧局長不是我的兒,也不是我的孫。”那邊說:“可鄧局長是你手下的兵呀。”畢雲天笑道:“我手下的兵多的是,少一個姓鄧的不少,多一個姓鄧的也不多。”那邊說:“畢市長你蠻開心的。”


    扯了幾句,也沒觸及到實質性的問題,畢雲天隻得問道:“你們現在到底在哪裏?”那邊說:“畢市長對不起了,暫時還無可奉告。”畢雲天說:“那你們是誰,可以透露嗎?”那邊說:“畢市長你是人中之龍,聰明絕頂,我們是誰,你還不知道?如果你心中沒數,恐怕早就動用了公安了。”


    這些家夥還挺精的,畢雲天說:“你們怎麽知道我沒動用公安?”那邊笑道:“對你畢市長,我們還不清楚嗎?”畢雲天說:“那就好,你們對我也略知一二,我也知道你們的心思。我提兩點要求,你們可以接受嗎?”那邊說:“你說吧。”畢雲天說:“一是你們給我一個星期時間,我把鄧局長欠你們的款子如數還給你們;二是你們不要傷害鄧局長,否則我這個鳥官做不成,你們也一分錢都別想到手,同時還有好果子等著你們吃。”那邊說:“畢市長你放心,我們決不動鄧局長一根指頭,不信你現在就可跟鄧局長說幾句話,他正在跟我們下相棋呢。”接著就聽鄧局長在電話裏喊了一聲畢市長。


    畢雲天沒好氣地吼了一句:“你活該!”摔了電話。


    回到會議室時,常委們都在一聲不響地等著畢雲天。高誌強問:“情況怎麽樣?”畢雲天說:“沒怎麽樣,姓鄧的正在跟那夥人下相棋,悠閑得很哩。”


    高誌強鬆了一口氣,說:“他們有什麽要求沒有?”畢雲天說:“他們要姓鄧的還他們的錢。”高誌強說:“要人還錢,也不能來這一手呀。”畢雲天說:“他們這也是沒有辦法。這個姓鄧的也太不是人了,換了我畢雲天,也會來這一手的。”接著另外幾個常委也都關心地問了幾句。高誌強有些迫不及待,問畢雲天:“現在你總該出個什麽主意了吧?”


    畢雲天想,這事自己不出一馬,看來是不行了,何況這也是高誌強對自己的信任,就歎口氣道:“這事就交給我吧,誰怪我分管教育口呢。”高誌強說:“要多久時間?”畢雲天說:“我在十天內爭取處理好。”高誌強說:“十天?十天後鄧局長恐怕屍身都找不到了。”畢雲天說:“姓鄧的死不了,你就別為他擔心了。”


    高誌強望著畢雲天,說:“那好,就這麽定了。你還有別的想法沒有?”畢雲天笑笑說:“也沒別的想法,還是那句話,拜托大家暫時為這事保保密。另外如果我英勇犧牲了,把我的骨灰撒到紫江裏,免得留著骨灰盒給老鼠啃。”


    大家就笑道:“我們把你的骨灰盒送到八寶山去,天天跟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在一起。”畢雲天說:“我沒這樣的資格,也沒這樣的福氣。”


    高誌強沒心思開玩笑,問畢雲天:“需要多少助手?”畢雲天說:“給我要兩個檢察院的幹警吧。”高誌強說:“不要公安?而且隻要兩個?”畢雲天說:“多了沒用,也犯不著驚動公安,又不去跟人打架。”


    高誌強盯著分管政法的副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兩個,說:“麻煩你們出一下麵,帶雲天親自去檢察院選人。”當即宣布散會。


    政法委書記就在會議室裏給檢察長打了電話,要他選兩個機靈點的幹警等著。不一會,畢雲天就和政法書記以及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三人到了檢察院。進得檢察長辦公室,見三位市領導同時站在麵前,檢察長就緊張地站了起來,過去關了門,低聲問道:“不是出了什麽大事吧?”畢雲天笑了笑說:“我們三個人來了就出事,那麽我們隻好走人囉。”檢察長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來檢察院,是對我們工作的重視和關心,我高興都來不及,怎能讓你們走?我是說我這個檢察長幹了七八年了,還從沒見三個市領導同時走進我的辦公室過。”畢雲天說:“今天不是見到了?”


    落座後,政法書記直接對檢察院長說:“客氣話就不多說了,告訴你吧,畢市長要下廣東辦件事,想借兩個幹警去陪陪。”檢察長說:“行行行,我已經根據您的指示,選了幾個破案能手等在會議室裏,畢市長看中誰,帶誰走就是。”政法委書記表示滿意,說:“你動作還挺快的嘛。”


    “那當然,那當然。”檢察長說,目光移到畢雲天臉上:“畢市長今天好不容易到咱們院裏來了,我有一件小事順便請示一下。”畢雲天說:“原來你還是有條件的?”檢察長說:“不不不,我哪敢跟畢市長提條件。這與派幹警沒任何關係。”畢雲天說:“那你說吧。”檢察長說:“檢察院經費越來越緊張了,畢市長在定我們的罰沒款返還比例時,是否還定高幾個百分點?”


    畢雲天指指檢察長,說:“這不是條件是什麽?”檢察長說:“我可不是當做條件提出來的,沒派幹警我也會去找你。”畢雲天說:“你們的返還比例已經達到90%了,還不算高?”檢察長說:“檢察院不比公安和法院,他們罰沒款多,我們能有幾個?跟他們一個比例我們吃不消。”畢雲天說:“你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不過現在我不能表態,要看你這次給的是什麽幹警。”


    檢察長知道這事有戲,笑道:“絕對是一流的幹警。”


    20、晚上畢雲天剛吃完飯,檢察院那輛沒掛牌也沒刷任何標誌的警車就開到了他家樓下。董小萍給畢雲天清理衣服時說:“什麽事這麽急,非今天晚上走不可?明天太陽不會從東邊出來了?”畢雲天說:“去廣東開個外貿方麵的洽談會,明天上午開幕,本來今天白天要走的,因要開會耽誤了,隻得晚上走。”董小萍又說:“怎麽不帶自己的車?”畢雲天說:“小宋不是生病了麽?再說我也是替外貿局開會,他們的車是剛買的,坐新車舒服嘛。”董小萍還在嘀咕:“怎麽連牌照都沒上,不怕路上交警查?”


    畢雲天就有些不耐煩了,不知她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平時可不是這樣的。隻是要出門發火又不好,於是耐著性子說道:“你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人家的車已經辦了手續的,交警要查,把手續拿出來看看就沒事了。”


    董小萍還想說什麽,畢雲天從她手上拿過東西,出了門。


    這是一輛常見的乳白色豐田小麵包,後麵有兩排位置,畢雲天一個人坐在中間那一排。他朝坐在後排的大個子鬱建功說:“小鬱你怎麽縮到後麵去了?後麵顛,到前麵來。”鬱建功說:“我這裏是臥鋪,等一下好睡覺。”畢雲天覺得也是,說:“那我這裏也是臥鋪了。”


    坐在前麵副駕駛室上的秦小寶回過頭,說:“當然,這是我們上車前,檢察長特意交代過的,把中間的位置留給畢市長,您好休息。”畢雲天說:“用得著這樣嗎?”又說:“你們這車怎麽連車號都沒有?”小秦說:“我們有特種執照,碰上交警檢查,把執照拿出來就行了。”畢雲天說:“平時你們這車不常往外開吧?”小秦說:“是執行特殊任務才開出去。”畢雲天說:“我們這次算不算特殊任務?”小秦說:“當然算,畢市長要辦事還不特殊?”


    畢雲天笑笑,說:“我跟你們說,到了這個車上,我就不是什麽市長了,跟你們一樣都是兄弟,沒有特權可言。你們也不要畢市長畢市長地喊得難聽,就喊我天哥,我呢就喊你們小寶建功。”還拍拍前麵駕駛員的肩膀說:“小程你叫什麽?”小程說:“我叫程咬金。”畢雲天覺得有意思,說:“你還真叫程咬金?”秦小寶說:“是大家喊的,他叫程量才。”


    畢雲天瞧瞧秦小寶和鬱建功兩個,說:“今天可巧了,一個姓程,一個姓秦,還有一個姓鬱,這樣吧,既然有了程咬金,就得有秦叔寶,還得有尉遲恭,秦小寶叫秦叔寶好了,鬱建功叫尉遲恭也不吃虧,有你們三條好漢在此,我們就無往而不勝了。”秦小寶說:“我們三條好漢加上天哥您,就是四大金剛,你們說我們還怕誰不成?”


    幾個人都笑了,說:“我們這可是四大金剛闖廣東。”


    說笑了一會兒,畢雲天覺得一陣倦意襲來,打了一個哈欠,對三個人說:“怎麽樣?我們三個先抓緊睡一陣子吧?然後再接替程咬金。”程咬金說:“我沒事,這個車常常是晚上才開的。”


    數小時後車子進入了廣東地界,正穿過一座城市。畢雲天究竟比他們三個大了十多歲,睡眠少一些,窗外的燈光往車裏一晃一晃,他就醒來了。問程咬金到了什麽地方,他說已到了清遠。畢雲天知道清遠是廣州西北部的一座城市,離廣州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行程。他就坐起來,望望後座的尉遲恭,再看看前排的秦叔寶,兩個人都睡得豬一樣,還一聲高一聲低地打著鼾。畢雲天打一個哈欠,說:“他們真能睡。”程咬金說:“他們兩個還用說,隻要跟他們出一趟差,我回去就要修減震器。”


    畢雲天一時也沒明白過來,問何故。程咬金說:“他們一打鼾,車子就顛得厲害,減震器還不出問題?”畢雲天說:“程咬金你真開心。”說著掏出兩支煙來,一齊點了,自己一支,遞給程咬金一支。程咬金接過煙對著窗外看看,說:“喲,大中華!享天哥的福了!”


    車出清遠城,手上的煙也快抽完了,畢雲天說:“程咬金你把車往路邊靠靠。”程咬金說:“天哥您要方便?”一邊減了車速。兩人下車,嘩啦啦對著路邊就是一通掃射。畢雲天先完,上了駕駛室。程咬金回來見位置被畢雲天占了,說:“天哥你行嗎?”畢雲天說:“我試試,如果不行你再來換。”


    程咬金就上了畢雲天坐的位置。坐正身子,望望駕駛室裏的指示儀,看看前方撲麵而來的道路,覺得畢雲天的車開得還不錯,就說:“天哥,想不到你當領導的還會開車。”畢雲天說:“我這是班門弄斧,不好意思。”掏出一個小本本遞給程咬金。程咬金打開頂燈看了看,是正兒八經的駕駛證。畢雲天說:“現在你可放心睡一覺了吧?”


    “天哥你真體貼人。”程咬金說著,已放倒了身子。


    天慢慢亮了,麵包車開始進廣州城。因為尚早,街上人少車少,很快就到了市中心。把車停在街邊一家標著嶺南春畫屋的店子前,畢雲天就跳下車,去敲還緊緊關著的街邊的店門。敲了一陣,裏麵才迷迷糊糊地問道:“誰呀,這麽早就來敲門了?”畢雲天叫道:“我天哥。”裏麵就說:“天哥是你?我就來就來。”


    門開處,是一個中年漢子。畢雲天說:“夢還沒醒吧?”漢子說:“是呀是呀,想不到天哥你這就到了。”畢雲天說:“還不到?太陽都曬著屁股了。”漢子說:“廣州夜生活時間長,上午是不大做生意的。”畢雲天說:“我又不是來跟你做生意。”漢子笑笑道:“車上還有誰?要不要喊他們下來?”畢雲天說:“他們還在睡覺呢,你把情況簡單跟我說說吧。”說著,一腳邁進店子。


    漢子關上店門,打開牆邊的一把折疊椅,讓畢雲天坐了。畢雲天抬頭望望四壁掛的字畫,說:“生意還行嗎?”漢子也在畫架前的長凳上坐下來,說:“還行,主要是賺老外的錢,我一說這是唐朝宋朝哪個哪個的舊跡,他們就二話不說往外麵掏票子。”畢雲天說:“另外幾個店子呢?”漢子說:“另外幾個店子因為處在文化中心區,生意更好做。”畢雲天說:“你是做生意的料,海叔沒看錯你。”漢子說:“不是海叔,我能成什麽事?海叔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也是報答不了的。”畢雲天說:“你隻要替海叔把廣州這邊的攤子管理好,也就是對海叔的報答了。”漢子點點頭說:“也是,海叔也是這麽說的。”


    兩人還扯了些閑話,畢雲天拿起貨架上一把折扇,打開來,瞟著上麵那豔紅的梅花,對漢子說:“昨天我電話裏說的事,你給我跑了一下沒有?”漢子說:“我放下電話就去了工商銀行,通過關係了解到九州公司戶頭上剛進了一批2000萬的貨款。”


    畢雲天眼睛就鼓大了,興奮地說:“隻要他們戶頭上有錢就好辦。”又問漢子:“潘成龍的底細你摸到了沒有?”漢子說:“也摸清楚了。潘成龍是離廣州不到80公裏的清遠鄉下人,他早年喪父,是他母親一人把他帶大的,所以他很孝敬他母親,他母親說一他不敢二。他本來想把他母親接到廣州來住的,但那老太太死活不肯離開那個山衝,潘成龍就在老家給她修了一棟小洋樓,請了保姆照顧她。還不惜重金修了一條20裏長的公路,把他山裏頭的老家和山外的國道接通了,有空就開車回去看看他的老母親。”


    聽到這裏,畢雲天心裏就有了譜,打斷漢子說:“不用再多說。你告訴我到潘成龍家去怎麽走就行了。”漢子說:“口上說恐怕難得說清楚,如果你們到那裏去,我可以陪你們。那個地方有一位老畫家,我曾經去過。”畢雲天說:“那你的店子呢?”漢子說:“我這就打電話叫人來替一下。”邊說邊拿起電話撳號碼。放下電話後,漢子說:“五分鍾人就到。”


    五分鍾後,果然就來了一個小夥子,畢雲天一見有些麵熟,問漢子:“也是梅家的吧?”漢子說:“是呀,廣州美院畢業的,畢業等待分配時,幫我守了一陣店子,後來分配計劃下來了,他去單位看了看,覺得還沒有我的畫店好,便又回來了,跟我幹了一年,我看他能行,就報告海叔同意,給他另辦了一個分店。”


    “今天店子就交給你了。”畢雲天在那小夥子肩上拍拍,跟漢子走出店門,上了麵包車。車上的人這時也都醒了,畢雲天把漢子介紹給他們:“這是我們臨紫老鄉,紫街梅家的,你們喊他梅哥吧?”


    程咬金就開梅哥的玩笑說:“你姓梅還做生意?”梅哥說:“姓梅卻不可做生意了?”程咬金說:“你是倒黴的黴吧?老倒黴還做什麽生意?”秦叔寶忙打住程咬金,說:“就你嘴臭,胡說八道。”梅哥笑道:“沒什麽,我倒了大半輩子的黴了,生意不是越做越順了麽?”畢雲天說:“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不信這一套。”


    幾個人找地方吃了早飯,畢雲天還要往駕駛室爬,程咬金走過來攔住說:“老要天哥開,我怎麽好意思?”畢雲天說:“沒事,還可開一陣。”這時秦叔寶走過來說:“天哥你不知道,人家是在說我哩,我來吧。”扒開他們兩個,上了駕駛室。程咬金笑道:“我以為你在政法大學上了五年是白上了。”秦叔寶也不理他,邊吹口哨邊打響馬達,然後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城,走上來時路。


    一個小時後,來到一個岔路口,梅哥對秦叔寶說:“往左邊拐吧。”秦叔寶說聲好咧,方向一打,麵包車上了左邊岔道。畢雲天說:“秦叔寶你停停。”回頭對梅哥說:“你現在下車吧,這裏回城的車多。”梅哥說:“你們找得到地方?”畢雲天說:“你還要在廣州做事,露不得麵。你不是說他家修了座小洋樓麽?到有小洋樓的地方,把車停下來不就得了?”梅哥說:“那倒也是。你們走上20裏,到了公路的盡頭,那就是潘家。”


    要下車了,梅哥又說:“潘成龍坐的是一輛黑色奧迪,車號為粵b-00818。九州公司的人說,多年來他都是坐這輛車,說這是他的福車,他是坐上這輛車後,運氣才逐漸好轉起來的,並且一直紅紅火火走到今天。”


    梅哥下車後,車子繼續前行。


    十五鍾後,小車爬上一個山坡,迎麵一片茂密的樅林。穿過樅林,又爬上一個山包,一個大田壟展現在眼前。副駕駛室上的程咬金眼尖,發現了目標,指著遠處說:“你們看,就在那裏了。”大家放眼望去,果然見一座白色小洋樓豎在公路盡頭的山前。


    畢雲天讓秦叔寶把車停下,說:“現在離目的地不遠了,我和秦叔寶這就下車,程咬金和尉遲恭把車開回到後麵樅林裏隱蔽起來,守株待兔,一直等到818號奧迪車從外麵開進來,你們再把車開出來,攔住他的退路。”


    畢雲天和秦叔寶順著公路走下山包,邁過小溪上的石橋,向那棟小洋樓靠近。這是一個小院落,四周砌了紅磚圍牆,圍牆裏麵幽竹搖曳,樹木成蔭,簇擁著那座兩層的蓋著琉璃瓦,貼著白瓷磚的小洋樓。畢雲天感歎道:“這個小院落,沒個三五百萬對付不了吧?”秦叔寶說:“肯定啦,我們做上幾輩子的幹警,也沒法賺上一棟這樣的小洋樓。”畢雲天笑道:“這棟小洋樓,我臨紫人恐怕占了一半。”秦叔寶也說:“我父親退休前是臨紫一中的老教師,也拿了一萬元送到了姓鄧的手上,至今一分錢沒回來。我父親常說,他這個小債主,大概要把那張一萬元的白條收據帶進棺材裏去了。所以我說這個院子裏也有我家一萬的產業呀。”畢雲天說:“既然這棟小洋樓我們也占份,今天就進去看看吧。”


    兩人來到院子前,剛伸手在那道鐵皮院門上敲了兩下,裏麵就有汪汪汪的狗吠聲傳了過來,接著有一個姑娘的聲音問道:“找誰呀。”秦叔寶就用清遠話說道:“我們是前村過路的,想進去討口水喝。”姑娘將鐵皮門啟開一條小縫,說聲我家沒水,就要關門。秦叔寶順勢將剛在路上撿的一根小木棍塞進門縫裏,涎著臉說:“姑娘你看我們像壞人嗎?就喝口水,喝完就走。”


    姑娘正在猶豫,裏麵又蹣跚著走出一位氣色不凡的老太太,問道:“誰來了?”姑娘忙回過頭去說:“奶奶,是過路的,討水喝。”老太太說:“開門讓人進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不就是一口水嗎?我家供得起。”聽那口氣,老太太就有些財大氣粗。


    進得院門,畢雲天和秦叔寶的眼睛就亮了。但見整個庭院竹木茂盛,花卉芬芳,仿佛進了百花齊放的花園。又見屋門邊掛著插香用的香筒,堂屋裏供著觀音菩薩,畢雲天知道主人信佛,便信口說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那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就綻開了,笑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位老太太看來還不俗,畢雲天便說:“老人家唯佛與我,晚生敬仰十分。”老太太笑笑,回頭囑小姑娘:“還不給客人上茶敬煙?”小姑娘手腳麻利,一會兒就送上茶水。畢雲天接茶於手,輕輕茗了一口,笑道:“曹源一滴,七十餘年,受用不盡,蓋天蓋地。”老太太說:“曹源可是六祖慧能住過的寶地,客人將茅舍作比,不是讓我慚愧麽?”


    兩人就佛論佛,說得十分投緣的樣子。畢雲天知道這麽說下去,一時是打不住的,就問老太太:“晚生愚昧,還未知貴府高姓。”老太太說:“一連三澗水,打爛一衝田,若說無飯吃,米在枕頭邊。”


    畢雲天心想,這樣的謎語也太小兒科了,卻裝做猜不出,要一旁的秦叔寶猜。秦叔寶便裝模作樣地猜起來。旁邊的小姑娘吃吃笑道:“三澗水是三點水,一衝田是有個田字。”還要往下說,老太太罵了小姑娘一聲:“就你聰明。”這時秦叔寶作恍然大悟科,說:“我猜著了,猜著了,是個潘字。”


    “這個潘姓好。”畢雲天說著,略有所思地站起來,在院子裏繞了一圈。望望屋後的山,看看門前的嶺,又說道:“我一看這裏左青龍右白虎,就知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寶地。特別是溪水門前過,溪畔住的又是潘姓人,可謂水深好潛龍,潘府是要出貴人的哪。”


    老太太得意起來,問:“出什麽樣的貴人?”畢雲天沉吟道:“潘字不是有水有米又有田嗎?而且又住在水邊,更是汗澇保收呀,潘府後人即便不是出相入將,也是富比石崇。用今天的話說,至少是資產過億啊。”老太太樂不可支道:“哪有客人說的這麽好,僅僅有飯吃有衣穿而已。”


    畢雲天再做沉思狀,又在院裏踱了兩圈方步,說:“隻是……。”也沒說下去,就皺著眉頭打住了。見狀,老太太心裏犯了嘀咕,胃口被吊起來,忙問道:“客人有什麽指教,可直接說,不要顧忌。”畢雲天搖著頭說:“也沒什麽,沒什麽。”


    老太太哪裏肯就此放過?畢雲天越不肯說,她越是想聽他說。於是叫過小姑娘,讓她拿出最好的煙果來招待他們。這樣畢雲天才慢悠悠地說:“我說出來,老人家你可不能急。”老太太臉色已經有些不太滋潤了,嘴上卻還要說:“佛家弟子,四大皆空,我不在乎。”


    畢雲天說:“凡事都是有利又有弊的。貴府不是居水邊,姓有水的姓嗎?這水嘛,從好處說是恩澤浩蕩,往壞處說是洪水猛獸,古人就有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之訓。”老太太忙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畢雲天說:“潘府貴子已經成龍,但還不是蛟龍,在淺水處遊走,本事足夠,若去深水處撲騰,還嫌稚嫩,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臉上開始有些發黃,說:“客人有什麽法子祛凶為吉嗎?”畢雲天說:“有倒是有,但要當事人在場,給他燒幾刀紙,念幾道咒,再送一道貼身符帶著,便可保他遇水為安,逢凶化吉。”


    老太太這才舒緩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客人說得太有道理了,我家就有犬子名成龍,是他爺爺給取的,就是潘中有水,水能成龍之意。犬子十多年前扔了機關工作不要,說什麽要下海做大事,結果還真是如龍入海,有了點氣候。隻是我總放心不下,怕海深有誤,才信了佛祖,天天給他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今天經客人這麽一說,我也算是茅塞頓開,明白了個中道理。我這就去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一趟,討得客人符咒在身,不圖大貴大富,隻求永保平安。”


    畢雲天故意說:“貴子回來要多久?我們還有急事要辦,恐怕不能久留。”老太太說:“客人一定不能走。犬子就在廣州,我一個電話過去,不出一個小時,他就會趕回來。至於耽誤了你們的功夫,我加十倍八倍補償給你們。”說著,老太太顫巍巍進了屋,撥通了他兒子的電話。


    一旁的秦叔寶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放低聲音對畢雲天說:“天哥我真佩服你。開始是花世界葉如來,說著就成了左青龍右白虎破財消災了,分明一是陰陽一是佛,竟也扯得到一處。”畢雲天說:“你以為隻要張口如來閉口觀音,就真的信佛懂佛了?佛講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講勤修戒定慧,明心見性,大悟大徹,了卻生死。這是隨便哪個都能接受得了的嗎?所以我跟你說,中國人是沒有教的精神的,既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佛教,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教,就是在嘴邊掛了幾千年的儒教精神,如今也磨損得差不多了。就說這老太太吧,她信什麽佛?她信保佑他兒子無災無難卻天天發大財的佛,這是佛嗎?所以你講佛時,如果不歸宿到破財消災長命富貴這上麵去,真還沒人理你,何況今天我們要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說得秦叔寶直點頭,開了一回悟。


    一個小時不到,潘成龍果然就開著他那輛奧迪車回來了。一進屋,見畢雲天和秦叔寶坐在屋裏,又見母親正在準備香案,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於是說:“媽你不知道我有多忙,我正在和一個外商談一筆生意哩,你非要我回來不可。為了拜菩薩我回來得還少嗎?”老太太說:“別囉嗦,給我跪下。”


    那潘成龍也聽話,乖乖地跪到了地下。畢雲天也就上前,裝神弄鬼一番,最後給了潘成龍一道貼身符,如此這般地吩咐了幾句,便收了場。


    老太太立即奉上一把票子,畢雲天推讓兩下,也就接住。道過謝,叫上秦叔寶,裝著要出門的樣子。老太太對他兒子說:“人家給你操辦了半天,你也該用車送送人家吧?”潘成龍隻得不太情願地上了他的奧迪。


    奧迪開到那片小樅林邊,前麵停了一輛白色麵包車,邊上雖然留了一點空,但奧迪是開不過去的,潘成龍便死勁撳了半天喇叭。見沒有動靜,就罵了一句娘,下車過去,想看個究竟。


    剛靠攏去,麵包車的門就開了,裏麵伸出一隻手來。潘成龍也沒看清是誰,還以為是熟人要跟他握手,也習慣性地把手伸出去。車上的那隻手隻一拉,潘成龍就不自覺地栽了進去。後麵的秦叔寶立即貼上來,坐到門邊位置,把潘成龍緊緊夾在了中間。潘成龍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麵包車突地一抖,往前衝去。


    站在地上,看著麵包車已經開走,畢雲天開心地笑了笑,這才爬上奧迪,啟動馬達,不慌不忙追過去。


    21、該請的神請到了,畢雲天他們回程路上就從容不迫了,車速慢了許多。到達臨紫已是第二天早上,畢雲天把奧迪車鎖進政府大樓前一個空車庫裏,爬上麵包車副駕駛室,對程咬金說:“開到城外的農場去。”


    被夾在秦叔寶和尉遲恭中間的潘成龍這時醒來了,畢雲天掉過頭去說:“潘老板睡得真香啊。我介紹一下,你左邊的這位叫秦叔寶,右邊的是尉遲恭。算你今天有福氣,左秦瓊右尉遲,兩位門神保駕。”又指指駕車的小程說:“這是程咬金,瓦崗寨下來的。”


    潘成龍麵無表情,半天才說:“你們是什麽人,把我綁架到了什麽地方?”畢雲天說:“潘老板你這就冤枉我們了,我們一不使繩索,二不用銬子,三不動你手動你腳,怎麽是綁架呢?”潘成龍說:“你們到底要幹什麽?”畢雲天道:“請你到咱們臨紫來瞧瞧,如果有興趣,以後可到這邊來投資,我們臨紫現在什麽也不缺,就缺資金和你這樣懂管理善經營的大企業家。”


    潘成龍冷笑一聲,說:“有你們這樣請人的嗎?你們這是非法綁架,侵犯人權,我要去法院告你們。”畢雲天說:“你盡管去告吧,我們沒意見。隻要求你耐心在這裏呆幾天,保證你會愛上臨紫的好山好水的。”


    這時誰的手機響了,是一段明快的流行歌曲:祝你平安,祝你平安,讓那快樂永遠在你身邊。潘老板不自覺地把手伸向褲腰,才記起昨天一上車,手機就被左邊這個叫秦叔寶的家夥收了去。潘成龍就朝秦叔寶要手機,說:“說好今天跟一位客人簽合同的,肯定是客人在找我,你就讓我接個電話吧。”


    秦叔寶在手機的紅鍵上一按,那歌曲就嗄然而止了。秦叔寶說:“對不起,你可能要在臨紫呆上幾天,電肯定不夠用,關了機給你省電。”潘成龍氣憤不過,說:“你們這不是缺德嗎?”秦叔寶說:“你說說德是什麽?德可以當飯吃,可以當衣穿,還是可以當女人用?我們現在缺的不是德而是錢。”說著還用手做了個數票子的動作。


    說話間,車子開始爬坡。坡其實也不高,一下子就到了坡頂,展現在眼前的是一處開闊的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上隨處都是茶樹林,白色的茶花風起雲湧。還有一條小河亮麗如綢,在丘陵地之間左右遊移著。


    畢雲天緩緩按下車窗,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和空氣裏濃鬱的茶花幽香,隨口念道:“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一旁的程咬金說:“天哥你真是出口成章啊。”畢雲天笑笑說:“這是主席的詞句,我們這代人是背著主席的語錄和詩詞長大的,要說我們肚子裏還有點文墨的話,都是主席給啟的蒙。”


    “那比我們這代人還是強。”程咬金感歎道,“我們跟著四大天王唱了幾年流行歌曲,又瘋瘋癲癲讀了幾本金庸和瓊瑤,至如今才知道腹內空空,什麽也沒留下,倒不如你們讀點主席詩詞語錄,觸景生情了,也可拿出來抖抖斯文。”畢雲天說:“你是在挖苦我吧?”程咬金說:“我敢挖苦你天哥?我是由衷地羨慕你呐。”


    侃了一會兒,畢雲天回頭對潘成龍說:“潘老板你說說,這風光還行麽?在廣州你怕難得有時間去尋覓這樣的秀山麗水吧?你看如今的人們厭倦了都市生活,都渴望返樸歸真,回歸自然,若能經常到這樣的地方走走,可放鬆身心,陶冶性情,延年益壽,於己於人民於黨的事業都大有裨益啊。”


    說到這裏,畢雲天望望窗外晃動著的青色,忍不住又說道:“好久以前,我就想到這裏來走走了,卻總是俗務纏身,難得成行,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怪不得昔日的陶令不願為五鬥米折腰,寧願采菊東籬下。”


    畢雲天這麽自作多情的時候,潘成龍一直斜靠在靠背上,閉目養神,似在故意拒絕窗外的風景和畢雲天的胡言亂語。畢雲天也不介意,繼續道:“現在好了,請來了潘老板,我有了借口好好陪你幾天,也了卻我的夙願。”


    麵包車像一隻蛤蟆在丘陵間的簡易公路上蹦跳了一陣,忽然往旁一撇,開進一條更加窄小的砂石路,朝一座小山丘顛去,最後停在一座矮小的火柴盒一樣的水泥屋子前。水泥屋隻有低低的一層,但屋頂卻有一個小雕堡,原來這是三十多年前反帝反修時代的哨所,後來廢棄了,一直無人過問。水泥屋周圍長滿人頭高的茅草和荊棘,蜂蝗蛺蝶以及不知名的奇形怪狀的蟲豸,在其間得意揚揚地飛舞著,爬行著。幾個人從車裏下來,扒開草叢,一步步向水泥屋靠近。屋前一道鐵門,門上掛著一把大鎖,程咬金過去開了鎖,讓秦叔寶和尉遲恭把潘老板請進了屋。


    屋裏沒有窗戶,但卻前後左右開了四個碗口大的小洞,看樣子是當觀察和架槍用的。當然屋子裏預先擺了床,還是席夢思呢,另有水壺水杯水桶等生活用品,甚至還擺了一台不小的彩電,真有點像賓館了。畢雲天說:“對不起了潘老板,這裏雖然條件有限,但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了。這台彩電,還是因為你要來,特意配的。”回頭對程咬金說:“你把電給插上,打開電視,看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就開了電視,還把天線也拉長了。電視屏幕上開始是麻麻點點的雪花,後來就有了圖像,最後還裝模作樣地有了一些可說是色彩的東西。畢雲天說:“好,效果是差了一點,但究竟還可觀看,這總比沒有要好。”


    又對潘成龍說:“潘老板,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好好地在這裏休息幾天吧。你覺得風景不錯,四個方向都可欣賞,你欣賞個飽。至於吃喝什麽的,我們更會給你安排好,不說山珍海味,粗茶淡飯還是能保障的。別的什麽要求,你也隻管提,我們請來的客人,我們一定會盡力招呼好的。”


    畢雲天還興高采烈地說了些什麽,幾個人才出了水泥屋,同時咣啷一聲關上了鐵門。


    屋子裏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潘成龍下意識地揉了揉雙眼,跌坐在床上。再睜開雙眼時,才發現房子裏還是有些光亮的,雖然這光亮並不強。光源是那台要死不活的電視,和那四個天窗樣的孔洞。潘成龍罵了一聲娘,慢慢站起身,過去推了推那扇鐵門,鐵門緊緊的,沒有一絲鬆動。在門上踢了一腳,回身向一個孔洞走去。外麵是那青色的茶林。扒到另一個孔洞上,還是青色的茶林。第三個和第四個孔洞依然故我。隻是第四個孔洞的外麵多了兩樣東西,一是那條來時路,那輛白色麵包車正徐徐向山丘下開去;二是那個緩緩升上來的太陽,一動不動地盯住潘成龍,好像還帶著幾分嘲諷似的。


    潘成龍在孔洞前呆立了一陣,深仇大恨地撳息了電視開關,然後垂頭喪氣退回到床上,像一棵被人鋸空了心的樹,緩緩倒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潘成龍忽然醒了過來,隻覺得口幹舌燥,喉嚨冒煙,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早已濕透,像是剛從油鍋裏撈出來的一樣。原來屋子變成了一隻蒸籠,熱得他透不過氣來。通過孔洞往屋外瞥了瞥,外麵陽光正猛,熱浪翻騰,像著了火似的。這才想起已是盛夏,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那惡毒的太陽把水泥屋頂和四麵水泥牆都烤得滾燙,屋裏還不成了高溫火爐?


    潘成龍在地上兜了半個圈,忽然哐的一聲響,腳尖踢在一隻鐵桶上。低頭一看,才發現鐵桶邊上還有水壺和水杯。於是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端到嘴邊,欲一解焦渴,卻燙得不行,哪裏喝得進去?大概是憤怒到了極點,又無處發泄,潘成龍對著牆洞撕肝裂肺地喊道:“臨紫人,我日你們的祖宗十八代!”不想費了那麽大勁,竟發不出一句像樣的聲音,就如火急火燎的公鴨,追不上母鴨,隻能毫無動靜地幹吼幾下,那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喪氣。


    究竟是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挨到太陽落山,天色開始黑下來,屋子裏的熱氣便輕了許多,慢慢涼爽起來。但潘成龍的時光更加難熬了。原來南方的夏天,正是蚊蟲茁壯成長情欲勃發大打出手的時候,又加上這個水泥屋四周草木茂盛,百蟲興旺,一入黑,那些蚊蟲還不紛紛撲進水泥屋子,對這個平時食精咽細,養得又肥又嫩的潘老板實行狂轟濫炸?


    一聽那蚊蟲飛機一樣轟隆隆振翅而來,潘成龍身上早已起了一層一層的雞皮疙瘩,等到蚊蟲們一撥一撥往他身上噴射,你方吸罷我登場,更是毫無半點招架之功,隻一個勁地上蹦下跳,左扭右晃,或伸了十個手爪,四處亂抓亂舞,仿佛如此就可把這些可惡的階級敵人擊退一般。這自然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潘成龍就想,如果把燈打開,可能蚊蟲會顯得老實一些,便趕忙跑到門邊去拉開關線。隻聽屋頂的燈泡叭一聲脆響,一道白光閃過,屋子裏依然黑暗如初。原來是燈泡不合時宜地炸了。潘成龍於是罵道,連這個該死的燈泡也來欺侮我,我真是虎落平川啊。


    再後來潘成龍就開了電視。屋子裏雖然有了一些光亮,卻依然不影響蚊蟲們越發膨脹起來的食欲,它們發揮著嘴上最大的功能,在他身上風卷殘雲,猛啃猛螫,猛饕猛餮,那派頭完全是初戀的男孩好不容易逮住了如花似玉的女友,不咬白不咬,咬了也白咬。出於無奈,潘成龍隻得爬到床上,想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這才發現就一個席夢思彈簧墊子,連床單都沒一條,更不用說被子了。潘成龍絕望了,心裏罵道:狗日的,你們做得這麽絕,有朝一日你們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不將你們千刀萬剮!


    第二天上午,當畢雲天幾個打開水泥屋鐵門時,潘成龍仿佛被打扁了七寸的死蛇,蜷縮在席夢思床上,一動也不動。程咬金望一眼畢雲天,意思是說,是不是壞了事?畢雲天不聲,他知道這個屋子裏沒有任何東西,可供潘成龍自殘之用,除非他用自己的頭去撞南牆,但家財萬貫妻妾成群的潘成龍似乎還不會這麽去做。畢雲天走到席夢思床前,悠悠說道:“潘老板,昨天過得還自在吧?我們可是時時刻刻記掛著你的。”說著向後揮揮手,讓秦叔寶和尉遲恭把招待潘成龍的東西端上來。


    兩人於是將香腸火腿臘肉鹵豆腐一應好吃的食品,擺到席夢思前,那樣子好像給烈士上供品一般。還有一缽煲好的雞湯,熱氣騰騰,肉香繚繞,令人唾液頻咽。畢雲天說:“潘老板,我是聽你娘說,你最愛喝的就是這清沌雞湯了,所以才請了臨紫最棒的廚師,特意給你煲了一隻土雞,你可要領情喲。”說完,背著手出了屋子。


    第三天上午,畢雲天他們再次走進水泥屋子時,潘成龍還跟頭天一樣癱在席夢思床上。所不同的是屋子裏多了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那氣味由屎味腐臭臊氣以及說不出來的異味混合而成,令人喘不過氣來。不用說,這些氣味的來源是那些沒吃完的肉食和潘成龍排泄在牆腳裏的屎尿,加上天氣炎熱,水泥屋裏空氣流通不暢,這些異味便更加肆無忌憚。畢雲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最終還是站住了。他伸長鼻子,噴出兩股憋在胸腔裏的悶氣,陰陰地說:“潘老板感覺怎麽樣?”


    死去多時一樣的潘成龍身子動了動,接著把朝裏的身子慢慢翻轉過來,對著了外麵。畢雲天借著門外透進來的光線一瞧,足足嚇了一大跳。潘成龍那原本肥碩的圓臉像被人削去了兩塊,兩腮內陷,顴骨高聳,這裏青那裏紫,一處腫一處脹,完全不是個人樣了。還有那雙眼睛,該黑的地方白,該白的地方黑,眼窩深凹,目光散淡,好似剛剛從土孔裏挖出來的一般。過了一會兒,潘成龍緩緩坐了起來,用那雙比鬼眼還嚇人的眸子望著畢雲天。畢雲天倒吸一口冷氣,以為自己到了閻王殿前。


    就在畢雲天驚魂未定之際,潘成龍突然狂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從床上蹦下來,猛地撲向畢雲天。毫無防備的畢雲天哪想到他會來這一招?頓時被撲翻在地。


    不過沒等潘成龍那雙魔鬼一樣的黑手再次得逞,一旁的秦叔寶和尉遲恭就趴上前,把他給牢牢扭住,扔回到了床上。


    潘成龍這一撲騰,將他身上所有的能量都已耗盡。他被扔回床上後,便再也無力動彈。


    過去了一個世紀或者還要長久的時間,潘成龍才恢複了一點點元氣,他要死不活地報了一個手機號碼,說是他的主辦會計的手機,隻有用他潘成龍的手機打過去,他才會接電話。秦叔寶就掏出潘成龍的手機來,開了機,還說:“這裏可能是地勢高的緣故吧,信號還蠻強哩,絲毫也不比城裏差。”畢雲天說:“少廢話,快撥號吧。”


    秦叔寶就按照潘成龍所說的號碼,撥了他的主辦會計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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