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畢雲天追回教育局炒地皮的集資款後,立即向高誌強作了報告,高誌強就召集常委們開會,聽取畢雲天的匯報,同時研究處理教育局鄧局長等人的具體方案。


    畢雲天匯報之前,高誌強先向大家宣布了省委的一個決定,任命畢雲天同誌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和市政府黨組副書記。此前不久,省紀委已下達了關於撤銷歐陽智臨紫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市政府黨組副書記的決議。畢雲天的任命,毫無疑問是高誌強努力的結果,他多次找過省委童書記和牛副書記幾個,力薦畢雲天。因此省紀委的決議下來沒幾天,省委關於畢雲天的任命就跟著到了臨紫。


    高誌強宣布完畢,畢雲天按慣例表了個態,感謝組織信任,服從組織安排,當好政府副班長,協助雷遠鳴同誌搞好政府工作。接著雷遠鳴和別的常委都簡短地說了幾句肯定畢雲天的好話,會議才轉入正式議題。


    可教育局集資款的事畢雲天還沒匯報上幾句,高誌強的手機響了。平時開常委會,高誌強都是關掉手機的,今天不知怎麽竟忘了撳紅鍵。隻好接了電話,原來是江永年打來的,說有事要向他當麵請示。高誌強知道又是紫源酒廠的廣告策劃的事,江永年已經給他打了幾次電話,口口聲聲要他作指示,都被高誌強以沒時間為由回絕了。


    原來省工行行長曹東平離開臨紫市之後,臨紫市中企局長申懷貴就立即帶人進駐市工行,紮紮實實查了一個多星期的帳,一口氣查出十多筆違規貸款,然後整理成材料報到了省市有關領導和部門,建議給予處分。曹東平拿到這個材料後就召開行黨組會,做出決定,把臨紫分行的趙行長調到省工行做了工會副主席,另從省工行調了一個年輕的副處長下來紫做了行長。這位新行長上任伊始,就根據曹東平的旨意,給紫源酒廠貸了3000多萬元。有了這筆不小的資金撐腰,再加上廠裏原來還有些流動資金,紫源酒廠的底氣一下子足起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列入了議事日程。江永年還特意請高誌強出馬,多次跑省裏要指標,擴建了兩條生產線,同時四麵出擊,衝擊省內外市場,銷路一路看好。紫源酒廠於是一下子紅火起來,前程一片光明。為了進一步提高企業知名度,創建品牌效應,更多地占有市場份額,高誌強建議江永年適當做點廣告策劃。高誌強還說:“廣告策劃不能做得太俗,比如廣告詞千萬不能落俗套,要有新意有創意,要能讓人過耳成誦,過目不忘。”江永年覺得高誌強說得有道理,就請他發指示,拿主意。高誌強說:“我隻是給你們提供一點思路,主意還得你們自己拿,或者找找市裏的文化人。”江永年哪裏肯就此放過?便幾次打電話來討高誌強的指示。


    這一下這個江永年又纏上了,高誌強不耐煩地說:“我們幾個常委正在談工作呢。”江永年說:“那等你們談完工作,我再找你。”高誌強說:“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臨紫市那麽多文化人,你去找他們好了,不要老找我。”高誌強說完,不再聽對方囉嗦,掛了電話。同時關了機,然後才說:“雲天你繼續說吧。”


    畢雲天這才望望高誌強桌上的手機,又望望幾個常委,繼續匯報。


    匯報完後,畢雲天補充說:“潘成龍叫他的會計把款子打過來之後,我們就把他的奧迪車退給他,讓他自己開了回去。現在不但紫雲中學,連其他學校老師的集資款也基本還清了。”雷遠鳴說:“你們把潘成龍軟禁了三天,他會不會去法院告你們?”畢雲天說:“他告我們什麽?我們沒動過他一根指頭,還把他請到風景秀麗的地方,好吃好喝地供著。”一位副書記笑道:“你們除了供好吃好喝的外,還供了些別的吧?”


    畢雲天笑笑說:“那有什麽?他欠我們的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給我們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帶來多少麻煩?給臨紫市的經濟造成多大損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他還錢錯不到哪裏去。另外我早就摸清了潘成龍的底細,當年從惠州撤走後,他的大部分資金都投給了他從台灣過來的一位親戚辦的公司,那家公司明裏經營家電產品,暗裏在搞海上走私。潘成龍離開臨紫市時,我就對他說了,他和他那個台灣親戚做了些什麽生意,我們多少掌握一些把柄,張揚出去對他的親戚和他潘成龍恐怕都不是什麽好事。”


    畢雲天還說:“潘成龍遲早會出事的,有關部門已經在注意他了。如果這次我們沒把臨紫市教育局放在他那裏的錢搞回來,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高誌強說:“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這些情況的?”畢雲天說:“這幾年我們臨紫市有不少人在廣東那邊做生意,有些人就在潘成龍投資的那家公司裏當白領。”


    聞畢雲天此言,高誌強稍稍有些吃驚,嘴上不說,心裏就暗想,這個畢雲天怎麽像安全局出身的人?我高誌強是不是也有什麽把柄握在他的手心裏?但高誌強自信來臨紫市這幾年,處處小心,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並沒什麽違法亂紀行為,那是用不著杯弓蛇影的。


    這麽想著,高誌強便自哂了,說:“那鄧局長呢,他現在人在何處?”畢雲天說:“他好好的,我們把紫雲中學老師的集資款一退,他就回到了教育局。”高誌強說:“他沒遭罪吧?”畢雲天說:“他毫發無損,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高誌強說:“綁架他的是些什麽人?”畢雲天說:“是紫雲中學幾個年輕教師。”


    高誌強一拍桌子,說:“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如果這次廣東的集資款沒追回來,他們不是要一直扣著鄧局長不放手?鄧局長有個三長兩短,臨紫市不要遠近聞名了?如果這樣,我高誌強,你畢雲天,還有在座的幾位領導,還會有好日子過嗎?雲天你管教育,就怎麽處理這幾個教師先拿個意見吧。”雷遠鳴接著說:“我看這事得認真處理一下,而且要快,不能拖拉。想想這幾天我們這幾個人是怎麽過來的嗎?我一天至少要給高書記打三個電話,通報情況,交換意見,生怕出了大事。”


    畢雲天想想,說:“就搞個內部通報吧。”立即有人反對說:“內部通報管什麽用?如今的人,你不動點真格的,誰會放在心裏?”高誌強說:“是呀,不給點顏色看看,以後這個動不動就軟禁領導,那個動不動就扣留人質,臨紫市的社會治安還要不要維持?”


    見眾人意見都傾向於從重從快處理那幾個綁架鄧局長的年輕老師,畢雲天也不好再堅持,笑道:“那幾個老師是一定要處理的,但是我們先應該好好感謝他們一番才是。”


    眾人不解,問畢雲天這話從何而來。畢雲天說:“沒有這幾個年輕老師的促成,我們下得了決心去廣東追款子嗎?現在我們了結了多年的積怨,再也不用為此事勞心受氣了,我們不感謝他們感謝誰?”大家覺得畢雲天說的也不無道理,都不吱聲了。


    “不要忘記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要處理還得先從這人著手。”畢雲天補充道,用餘光瞟了瞟一旁的雷遠鳴。雷遠鳴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不出他有什麽反應。鄧局長是雷遠鳴做黨群副書記時一手提拔上來的,教育局問題那麽多,鄧局長之所以還能呆在那個位置上不動,就是有雷遠鳴在後麵給他撐著。正因雷遠鳴在座,其他幾位常委說到處理那些年輕老師時言辭鑿鑿,理直氣壯得很,這下提到姓鄧的,卻屁都不放一個了。


    雷遠鳴和姓鄧的不同一般的關係,高誌強自然也是知道的。見大家不吱聲,就對雷遠鳴說:“老雷你的意見呢?”雷遠鳴隻好說:“老鄧過去的工作確實有不少不足之處,特別是在集資炒地皮這件事情上,是一個很大的失策。不過他也是受害者,這次不是差點出了麻煩嗎?當然畢市長的意見也是對的,給個處理,比如說記過之類,是完全必要的。”


    高誌強又問其他人,還有沒有意見?都說:“雷市長的意見有道理,就這樣吧。”問到畢雲天,畢雲天說:“大家都表了態,我還有什麽說的?我盡管今天榮幸地忝列常委,但究竟是政府那邊的副市長,還能說什麽?”


    高誌強就批評畢雲天說:“什麽政府那邊,市委這邊的,你是常委就要履行常委的職責嘛。”畢雲天嬉皮笑臉道:“我可一直在履行常委職責,包括還不是常委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當常委看待了。”其他常委就都笑了,說:“畢市長你是政府的常務副市長,協助雷市長管著政府那麽多的部門,財權事權都握在手心裏,比我們這些務虛的常委強多了,你還不滿足?”畢雲天說:“那我們換個位置怎麽樣?”


    見大家扯遠了,高誌強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讓大家靜下來,然後對畢雲天說:“雲天你還沒說具體意見呢。”畢雲天說:“我看雷市長說得對,鄧局長也是受害者,不處理也是有道理的。但為了今後的工作,我看是否給他挪個位置?”


    說到這裏,畢雲天就打住了。在場的人都望著高誌強,看他怎麽表態。高誌強也清楚,給個不癢不痛的處分,如今誰還會往心裏去?但要姓鄧的挪個位置離開教育局,那可比任何嚴厲的處分,恐怕還要讓他難於接受。教育局可不是一般的部門,管著那麽多的學校和教師,掌握著占了市本級整個財政收入半壁江山的教育資金,誰不眼紅這樣的黃金碼頭?何況鄧局長五十多了,在教育部門幹了一輩子,別的行當他又不熟悉,這個時候挪走,還能有什麽好地方可去?當然動幾個部門領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如果換了別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這個姓鄧的究竟跟雷遠鳴有一層瓜葛在裏麵,高誌強也就多了一層顧慮,雖然他也有意要挪開姓鄧的。


    見現在就處理鄧局長,還確實有些難處,高誌強也就不急於形成決議,先放下擺擺,便說:“今天就不議了吧,下次會議再說。”


    散了會,大家正準備起身往外走,江永年走了進來,身後兩位廠辦工作人員還扛了兩件紫源酒。有人就說:“江廠長你搞推銷搞到常委來了?手段高明嘛。”江永年說:“這是紫源新建成的生產線出產的第一批樣品酒,請各位先品嚐品嚐,提提寶貴意見,你們可是我們的上帝喲。”


    高誌強臉色不太舒展,說:“不是要你們不要找我嗎?怎麽又來了?”江永年說:“高書記呀,紫源酒廠如果不是您勞心費力,幫助拿主意出點子,親自跑項目,跑資金,能有今天這個樣子嗎?現在我們準備搞廣告策劃時,大家都覺得還是您站得高,看得遠,您再忙也得給我們掌掌本。”高誌強不高興地說:“怎麽是我個人的功勞呢?沒有市委常委和市政府各位領導的共同努力,沒有紫源酒廠廣大職工的艱苦奮鬥,能行嗎?”


    江永年敢忙點頭稱是,一邊示意自己的工作人員開了酒,拿過早準備好的一次性紙杯,給在座的每人都倒了小半杯。大家就舉杯抿了一口,覺得的確不錯,點著頭稱善不已。江永年又讓工作人員用紫源自製的硬殼紙食品袋,給每位領導都裝了兩瓶。有人就說:“你這不是當眾行賄嗎?”江永年說:“沒這麽嚴重吧?這是請各位領導拿去給紫源酒做廣告和宣傳的。”又說:“是各位領導的英明決策,給咱們紫源帶來了這麽好的前景,現在這批新產品就要上市了,我們想為此搞一次有些創意的廣告策劃,懇請各位領導出點子拿主意,甚至誰有好的廣告詞奉獻給我們,用與不用,我們都會給予適當酬謝。”


    常委們就說:“我們有什麽主意,主意都在高書記腦袋裏麵。”紛紛勸高誌強:“人家江廠長煞費苦心,也是為了企業的發展,高書記您就答應了人家吧。”高誌強說:“大家既然對紫源的事業這麽關心,暫時就別走,一起研究研究,拿個主意。”


    大家於是就紫源酒廠的廣告策劃七嘴八舌議論開了。有的說,喊電視台的記者拍幾個鏡頭,請報社的記者寫兩篇文章,不就解決問題了?有的說,有了錢還不好辦?現在不都在追求明星效應嗎?請幾個影視明星,拿著紫源酒擺幾個姿態,紫源酒不就美名遠揚了?有的說,最近不是有地方請了牛群去做什麽副縣長,一時媒體蜂擁而至,搞得沸沸揚揚嗎?我們幹脆也請陳佩斯或潘長江之類的笑星,到紫源酒廠來掛個副廠長的職,電視和報紙在背後一炒,保證紫源會火。


    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說越離譜,一時也難得有一個令大家都滿意的辦法。最後高誌強的眼光落在了一直不說話的雷遠鳴和畢雲天身上,說:“你倆是政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直接管著紫源,你們的意見呢?”


    雷遠鳴是最反對企業搞什麽廣告效應的,他一貫的觀點是,產品質量才是企業的命根子,沒有質量作保證,廣告再轟動也沒用,而有了過硬的產品質量,至於廣告做不做都無所謂。當然見大家對廣告策劃這麽熱心,雷遠鳴也不好把廣告說得一無是處,說:“必要的廣告是不可少的,但花費大量人力財力去搞廣告策劃,恐怕是得不償失。”把皮球踢給畢雲天:“畢市長有什麽高見,說說看?”畢雲天說:“我哪有什麽高見?我是聽眾,聽聽大家的主意。”


    高誌強也說:“雲天你今天怎麽啦?這麽客客氣氣的?你說說看,我知道你的點子多。”


    沒法子,畢雲天隻好說了幾句。他說:“現在的廣告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但有新意的廣告卻並不多。我的想法是可以先花點小錢,在各地媒體上登一個關於征集紫源杯廣告詞一類的啟事,全國各地的消費者都可應征,凡應征者都有紀念品,入圍一二三等獎者重獎,特等獎用於紫源酒的固定廣告詞,作者終生享受紫源特別職工的特殊待遇,如高額年薪什麽的。”


    畢雲天這個說法,高誌強很讚成,說:“這個主意不錯。這不僅能征集到上乘的廣告詞,還可在消費者中造成一定影響,聯絡消費者的感情,使紫源酒以最快的速度深入人心,占領市場。”見高誌強說好,其他人也都跟著說好:“這麽一來,紫源酒一定紅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江永年自然也很高興,表示回去立即操作,一定要把這事搞得有聲有色,決不辜負市委領導的一片苦心。


    江永年三個人走後,常委們也該走了,高誌強說:“江永年送的樣品酒不要忘了拿走,留在這裏我可喝不了那麽多。”


    大家於是各自提了沙發前的硬殼紙食品袋,往門口走去。隻有畢雲天沒拿,他把食品袋放到沙發後麵,夾著公文包出了門,徑直上了樓道頭的廁所。等他從廁所裏出來,其他常委已經走光,常委會議室裏空空如也。畢雲天於是提著酒溜進了高誌強的辦公室。


    高誌強正在清理桌上的文件,見了畢雲天,說:“你怎麽沒走?我還以為你那兩瓶紫源酒要送給我呢。”畢雲天笑笑道:“我就是給您送酒來的嘛。”高誌強說:“好啊,我笑納了。”說著給畢雲天泡了一杯茶。


    畢雲天說:“高書記這麽繁忙,我好意思占用您的寶貴時間嗎?”高誌強說:“再忙也不敢怠慢了畢大市長呀。”


    知道畢雲天有話要跟他說,高誌強還特意關了辦公室門,再回身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放慢了聲調說:“雲天呀,你不來,我也會找你的。在教育局這個問題上,我知道你還有什麽想法沒跟我說。”


    畢雲天心想,自己一點也沒估計錯,高誌強還會向他提這事的。於是裝癡賣傻道:“剛才我不是說過了麽?沒什麽說的啦。”高誌強盯著畢雲天說:“雲天,你就別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了。你說吧,我會認真考慮的。”


    畢雲天就不緊不慢打開公文包,拿出一疊信件,放到兩人前麵的茶幾上,說:“高書記您想看看麽?”高誌強說:“這是什麽?”畢雲天笑道:“過去的老情人寫給我的情書。”高誌強說:“你小子有豔福呀,我可是從沒知道情書為何物。”畢雲天說:“那你看看,不就知道為何物了?”


    高誌強望望畢雲天,伸手拿了一封。看了看信封,都是寫給畢雲天的,但寄信人地址處卻寫著內詳兩個字。抽出信,一看內容,是反映教育局鄧局長的經濟問題的,說得有鼻子有眼。其他的信也都沒留地址,內容都差不多。


    這麽多信,高誌強當然不可能每封都細看,瞟了幾眼,抬頭對畢雲天說:“剛才會上為什麽不拿出來?”畢雲天說:“我不信就我畢雲天收到這樣的信。為什麽在坐的都不拿出來卻要我拿出來,讓我來得罪人?”高誌強說:“這我知道。我本人也收到過反映教育局的舉報信,隻是覺得證據不充分,才沒提出來。你對這些信件有什麽看法?”畢雲天說:“無風不起浪,鄧局長的問題我看不能掉以輕心,我預感再讓姓鄧的這麽搞下去,教育係統還要出亂子,這次姓鄧的被綁架僅僅是個信號。”


    高誌強點了點頭,說:“我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事怎麽處理才好呢?”畢雲天說:“常委做個決定,讓檢察院進駐教育局,好好查一查他們的帳務。”


    其實高誌強也是這個想法,隻是他有顧慮,下不了決心。沉默了一陣,高誌強站起來,在屋子裏繞了一個大圈,說:“要做決定,得先跟幾位副書記個別通通氣,開會時多幾個附和的人。雲天呀,我雖然是臨紫市常委工作主持人,可還是代理文書記主持工作,有些事情不太好作主呀。你也是非常清楚的,我和雷遠鳴同誌的關係向來有點緊張,但郭家衝石膏礦出事後,他被停了職,由於我做了不少工作才複了職,我倆的關係已經大有好轉。但前一向為了紫源酒廠,我不得不把工行的趙行長趕走,老雷對我又有了意見,現在如果再動教育局的手,我能不有所顧忌嗎?”


    畢雲天望著高誌強,點頭道:“這我能理解,你這個主持人確實不好做。”高誌強說:“你能理解就好,今後希望你能為臨紫的大局多替我操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的心就貼到了一處,談的問題就容易達成共識了。這天畢雲天還就教育經費問題,跟高誌強交換了一些想法,兩人的意見也基本趨於一致。那就是教育問題不能聽之任之了,先把教育局班子整頓好,再選一兩所學校定為改革試點,看能否走出一條可行的新路子來。


    最後高誌強對畢雲天說:“教育那塊,你再管一段吧,等你的這些做法有一個初步的框架後,你再撤出來,為我去跑另一件事。”畢雲天說:“又讓我跑廣東?那樣的美差讓其他人也去享受享受嘛。”高誌強說:“什麽跑廣東,我要你跑北京。”畢雲天說:“跑北京?”


    高誌強笑了,起身到桌上端過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放亮了聲音說:“紫黎公路的擴建不是你提出來,我才列入“一二三四”工程的嗎?我物色了好久,也沒有令我滿意的人選,可擔此大任。我想還是你最合適,除了你別人沒能耐完成這個任務。畢雲天說:“憑什麽說我最合適?”


    高誌強用手指點了點畢雲天,肯定地說:“你是個幹事的人,這個我心中是非常有數的。這麽多年了,我們天天喊著要擴建紫黎公路,實際上也就你在寧陽做書記時,將寧陽段擴建成了二級公路,其他地方一寸土都沒動過啊。”畢雲天說:“這都是陳年舊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這時高誌強已坐到畢雲天身旁,推心置腹道:“雲天啊,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有能力也最有事業心的。我一直把你當做朋友看待,關鍵時刻我不靠你,還靠誰去?何況這條路是臨紫市今後經濟發展的主動脈,拋開我倆這層關係不說,你為臨紫市人民的利益著想,也要接了這事。”


    畢雲天已被高誌強這番話所感染,但他卻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樣子,無力地說:“誰叫我在你的手下謀事呢。”


    畢雲天有這個態度,高誌強自然很高興,在他肩上拍拍,說:“這才是我的兄弟。”


    從高誌強那裏出來,畢雲天剛下到市委大樓前的大坪裏,為追回集資款立下汗馬功勞的兩位門神陪著檢察長走過來,把他給攔住了。彼此說笑了幾句,檢察長就趕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報告,遞到畢雲天手上。


    那是關於提高罰沒收入返還比例的報告。畢雲天說:“那天是開玩笑的,莫非你們還當了真?”檢察長說:“畢市長金口玉牙,說出來的話句句是真理,我們敢不當真?”畢雲天說:“真拿你們沒法。那好吧,給你們提高三個百分點吧。”提筆在報告上簽了字。


    幾個人謝過畢雲天,上車去了財政局。


    23、關於舉辦紫源杯廣告詞大獎賽的啟事,在中央省市各大新聞媒體登載出來後,果然應征者如雲,應征信件雪片般飛向紫源杯大賽辦公室。江永年還別出心裁,事先把啟事印在紫源酒的商標上,凡是連同紫源酒徽誌一並寄到大賽辦的廣告詞,享有優先入圍權。一些熱心人於是紛紛購買紫源酒,撕下徽誌一並應征,市場上的紫源酒一時變成了搶手貨。


    三個星期後,江永年讓廠辦主任把十餘名省市酒類專家和文化名人請入紫江賓館,對收集到的十多萬條廣告詞進行篩選評比,從中評出紀念獎一萬條,三等獎一千條,二等獎一百條,一等獎十條。本來按原定方案,得評出一個特等獎,作為紫源酒的正式廣告詞,無奈那十多萬條廣告詞中,竟沒有一條令這十餘名評委一致叫好,可評為特等獎,於是隻好暫時闕如,打算從那十條獲得一等獎的廣告詞中,再選一條作為特等獎。


    就在大家為這事舉棋不定的時候,江永年請動高誌強和幾個市領導,到紫江賓館來看望評委們。主要領導出了麵,市裏的報紙電視便也跟著進了紫江賓館,整個賓館一時熱鬧非凡,像過節一樣。高誌強他們跟評委們見過麵後,自然要共進晚餐,以盡地主之誼。


    喝的不用說就是紫源酒了。服務員在各位的杯子裏酌上酒後,由高誌強先代表市委市政府致辭。高誌強從容起身,先用溫和的目光掃視眾人一眼,微笑著琅琅說道:“為興我紫源,創立品牌,連日來大家獻計獻策,出了不少金點子,為紫源的發達乃至整個臨紫市的經濟騰飛,立下了汗馬功勞。在此,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紫源全體職工真誠感謝各位,祝大家事業發達,夢想成真,金槍不倒,青春永駐!”


    高誌強這番既真誠又夾帶著些許黃色的話語,逗得眾評委大聲笑起來,大家不由得把巴掌拍得格外響亮,頓時氣氛變得輕鬆而又熱烈。


    等掌聲和笑聲低下去後,高誌強才高高舉起手中酒杯,向在場的各位揚了揚,繼續大聲道:“今天也沒有什麽招待大家的,就讓各位喝咱們已經傾注了無限深情的紫源酒,以表達我們紫源一樣真誠,紫源一樣醇厚的情義。”


    說到這裏,本來高誌強的手臂已經開始慢慢往回收了,但想起紫源酒能有這樣喜人的局麵,加之今天的氣氛又這樣濃烈,高誌強便覺得上麵這番祝辭,不足以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仿佛還有什麽話要說似的。他身上的熱血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鼓蕩著,有些激動難抑了。於是又抬高手臂,優雅地揚揚手中酒杯,滿懷豪情地朗聲說道:“朋友們,人生百年,難忘紫源,一起幹了這一杯!”一仰脖,帶頭喝下杯中酒。


    幾位市領導跟著高誌強喝下杯中之酒後,卻見那十餘名評委神情有些怪異,一個個竟鼓大眼睛望著高誌強,好像不認識他似的,手上的杯子仍高高地一動不動地舉著,既沒喝酒也沒放杯,似乎被鏡頭定格在了那裏。高誌強有些奇怪,望了望評委們,輕聲問道:“各位怎麽沒喝?是嫌我們的紫源酒不好,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高誌強話沒落音,那位首席評委慢慢走了過來,似有所悟地盯著高誌強,認真說道:“高書記,您可不可以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高誌強有些莫名其妙,一時不知這位首席評委的用意何在。他困惑地說道:“剛才我說錯什麽了?是不是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這位首席評委說:“您是說,人生百年,難忘紫源?”高誌強說:“是呀,人生不就百十年嗎?但願你們喜歡紫源酒,喝過後再不會忘記,今後老買我們的紫源酒喝,為我們臨紫的經濟建設添磚加瓦。這有什麽不對嗎?”


    這位首席評委激動地說:“怎麽不對?簡直對極啦!這幾天我們對那十多萬條廣告詞都一條條研究過了,雖然不乏好詞,卻總覺得沒有一條能讓我們怦然心動的。您剛才那妙語一出,我們怎麽就眼睛一亮,頓覺豁然開朗了呢?”


    說到這裏,這位首席評委轉過身去,對在座的各位大聲說道:“大家聽清楚了沒有?人生百年,難忘紫源!”眾人也跟著喊道:“人生百年,難忘紫源!幹!”然後舉起杯子喝幹了杯中的紫源酒。


    高誌強這才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我這是信口開河呀,你們可千萬不能當真。”這位首席評委說:“您這哪是信口開河?您這是字字珠璣啊。”其他評委也紛紛說道:“高書記這一句好哇,特等獎這不就評出來了麽?不然我們這幾天的評委也白當了,怎麽好意思麵對紫源人,喝這紫源酒?”還有評委說:“為了這個特等獎,我們是苦苦尋覓而不得啊,真可謂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高誌強隨口說出的人生百年難忘紫源八個字,就這樣成了紫源酒的經典廣告詞。後來這八個字就頻頻出現在中央和地方各大媒體上,出現在各大中城市的霓虹燈廣告牌裏,就連全國各地的列車汽車和輪船的車身船身以及鋪位和座位上,也都布置著人生百年難忘紫源這八個響當當的字。紫源酒自然也跟著遍地開花,人們一上席就喝紫源酒,一喝紫源酒,就免不了要把人生百年難忘紫源八個字掛在嘴上。高誌強的名字也隨著這句話不逕而走,臨紫人自然不用說,都知道這八個字出自市委書記高誌強(他們當然不清楚他還隻是一個代理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書記)的尊口,外地人也知道臨紫市出了一個才子書記,一句話為紫源酒廠創造了數十億元的產值。高誌強去外地開會,同僚們見了他,出口就是人生百年難忘紫源,然後伸手向他討要紫源酒喝。所以高誌強每每外出,還真的要在車屁股裏捎幾箱紫源酒,見到同僚或上司或朋友,就送一瓶兩瓶,要他們多喝紫源酒,多為紫源酒做宣傳。


    紫源酒廠當然對高誌強更是感激不盡,決定請省市領導和新聞媒體參加隆重的紫源杯頒獎大會,在獎勵那一二三等獎的應征者的同時,把那筆十萬元特等獎的獎金頒給高誌強。事先江永年和廠辦主任去找高誌強匯報,請他務必參加頒獎大會。高誌強說:“我參加大會可以,但我不能領那筆獎金。”江永年說:“就是要您領那筆獎金,給紫源酒廠樹立形象和信譽。”高誌強說:“我一句信口開河的話,怎能值那麽多錢?如果那麽值錢,我還當什麽副書記,不幹脆天天上街大喊大叫得了?”


    江永年笑道:“這錢是您應得的合法收入,我們還會先按比例納稅,是不會讓您犯錯誤的。”高誌強說:“不犯錯誤也不能要,我不是一般的消費者,是臨紫市委副書記。”江永年拒理力爭道:“市場經濟是信用經濟,我們既然使用了您提供的廣告詞,產生了那麽大的經濟效益,如果不按啟事上說的兌現獎金,我們的企業豈不要信譽掃地?以後怎麽麵對消費者?”高誌強說:“你們信譽掃不掃地,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見一時說服不了高誌強,江永年隻得尋思著,去找能說服他的人。這江永年也是神通廣大,竟了解到省委組織部的戴處長跟高誌強關係不一般,就提著兩瓶酒上了省城。當天夜裏,戴看蘭就給高誌強打了一個電話。


    自從前次兩人有了那事之後,戴看蘭就少了去蘭溪屋與高誌強相會的耐心,每次要找他,就幹脆打電話過來,覺得這樣直接了當些。男女之間大概都是這樣,兩人沒有把自己完全交給對方時,之間有一層霧隔著,願意用一種神秘的方式交流,一旦這層霧被撕開,那種神秘的方式便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


    這天夜裏,戴看蘭在電話裏說:“高書記呀,你們的紫源酒挺不錯的嘛,怪不得到處都在喝紫源酒,都在說人生百年難忘紫源這句名言。”


    高誌強一聽就知道是江永年找了她,說:“是不是姓江的讓你動員我接受那筆10萬元的獎金?看我怎麽收拾他。”戴看蘭說:“你收拾江廠長幹什麽?人家一片好心。”高誌強說:“看蘭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錢我能收嗎?我收了這錢,人家還不會為此大作文章?”戴看蘭說:“大作文章好啊,你的知名度不是更高了麽?這名利雙收的事,誰不夢寐以求?”


    高誌強不想拿這事開玩笑,說:“你就別拿我開心了,我已經收過江永年兩萬塊錢,怎麽能再收他的錢呢?”戴看蘭說:“你那兩萬元不是送到廉政辦去了嗎?”高誌強說:“是呀,沒必要再給廉政辦送10萬元去呀,何苦呢?看蘭求你了,別說這事,咱們說點別的什麽吧,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好久沒聊啦?”


    戴看蘭笑起來,說:“你緊張什麽嘛,我要你收下那筆獎金,並不是要你把錢放進自己袋子裏,你可以當場捐給一所學校或一座孤兒院呀。”


    經戴看蘭這麽一說,高誌強的眼睛就亮了一下,心想這確實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自己怎麽卻沒想到這一層呢?就說:“看蘭你這個點子真不錯,看來隻能聽你的了。”戴看蘭說:“我給了你點子,你怎麽感謝我?”高誌強說:“送你一件紫源酒。”戴看蘭說:“誰稀罕你的紫源酒?”


    高誌強心頭就一熱,明知故問道:“那你稀罕我什麽?”戴看蘭說:“稀罕你的人。”


    一句話讓高誌強感動得合上了雙眼。停頓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看蘭你真好,我真想舍棄了這份苦差事,天天守在你身邊。”戴看蘭溫柔地說道:“別說傻話了,你要好好幹,男人沒有自己的事業還像什麽男人?”高誌強說:“哪個男人不是愛江山更愛美人?”戴看蘭說:“江山不老,人易老,我人老色衰了,你還愛不愛?”高誌強說:“莫非這還用問嗎?”戴看蘭說:“我要問,到那時候你還愛嗎?”高誌強認真地說:“愛愛愛,海枯石爛還愛,地老天荒還愛。”


    電話那頭忽然就沉默了。高誌強等了一陣,問:“看蘭,你還在聽嗎?”


    這時話筒裏才傳過來輕輕的抽泣聲,高誌強便急了,忙說:“看蘭你怎麽啦?怎麽啦?”良久,戴看蘭才說道:“我沒怎麽,我是幸福,我是聽了你說愛我,我就幸福。”


    兩人又在電話裏嘮叨了一會兒,戴看蘭突然說:“你就不問問,我現在在哪裏嗎?”


    高誌強一陣驚喜,忙說:“你到了臨紫?”戴看蘭說:“沒到臨紫,但離臨紫也不太遠了。”高誌強說:“你快說,你在哪裏,我這就去看你。”戴看蘭說:“你也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高誌強說:“還早呢,才十一點多。”戴看蘭說:“十一點多了還早?”高誌強說:“你別管早還是不早,隻管告訴我你在什麽位置。”戴看蘭說:“我又到了臨紫隔壁的碧梧山莊裏,這回是參加省直一個單位的研討會。”


    高誌強大喜過望,說:“你早要告訴我呀。”戴看蘭說:“我是臨時接到通知,代替一位副部長來參加會議的,到這裏還不到一個小時。”高誌強不容置疑地說:“你等著我,一定等著我,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我就趕到你身邊。”


    說完,也不再聽戴看蘭多言,掛了電話,迅速下樓,開車出了市委大院。


    大約五十分鍾的樣子,高誌強就把車開進碧梧山莊,輕輕敲開了戴看蘭的房門。戴看蘭看一眼高誌強,一頭撲進他的懷抱,喃喃道:“誌強,我想死你了。”


    高誌強緊緊摟著懷裏的女人,生怕她會突然逃走似的。然後說:“你們在這裏開幾天會?”戴看蘭說:“你真傻。”高誌強有些懵懂,說:“我怎麽傻了?我一向認為自己智商不低哩。”戴看蘭說:“可你情商低。”高誌強說:“這你批評對了。”


    戴看蘭在高誌強臉上拍拍,嬌聲說:“我說來開會是騙你的,你從外麵進來時,山莊裏有開會的跡象嗎?”


    高誌強這才想起來,他將車開進山莊時,不寬的坪裏才擺著兩部小車,要是開會的話,還不擠得滿滿的了?他癡然望著戴看蘭的眼睛,說:“你不是來開會的?”戴看蘭說:“我是特意到這裏來等候你的。那次你到這裏來看嚴部長,我就有一個強烈的願望,要好好跟你在這個幽雅的山莊裏住上兩天,所以這次我特意向嚴部長請了個探親假,偷偷跑了過來。”


    戴看蘭的話深深打動了高誌強。真想不到,為了愛,戴看蘭會這麽用心用情。高誌強整個的身心頓時被幸福的海浪拍擊著,簇擁著,唯一的願望就是跟自己心愛著的女人一齊深葬海底,永遠不再回歸現實。他全身都在顫抖,好像自己快要融化在戴看蘭的懷裏了。


    兩人就這麽擁著纏著,陀螺一般從門後旋到窗邊,又從窗邊旋到床前,然後重重摔倒在席夢思床上,然後重疊著深深陷進去,陷進去……


    24、高誌強跟戴看蘭在碧梧山莊呆了兩天兩晚。第三天高誌強要送戴看蘭回省城,她執意不肯,說這樣招人耳目。高誌強隻得依從戴看蘭。分手前,免不了又是一番溫存,千般難分,萬般不舍。最後戴看蘭從高誌強的臂彎裏掙脫開來,軟聲道:“你還是走吧。”


    高誌強依然緊緊擁著戴看蘭,說:“如果我們在省城裏有間屋子該多好,也省得你跑這麽遠的路。”戴看蘭笑道:“臨紫有錢的單位有錢的人還不多的是?你現在可是臨紫第一人了,你有這個想法,跟誰暗示一下,人家還不迫不及待去為你跑腿?”高誌強笑道:“這個主意倒不錯。可這是明目張膽的索賄行為,你想讓我犯錯誤?”戴看蘭也笑著說:“為了我倆高貴的愛情,犯一回錯誤也值得嘛。”


    又說了會溫柔話,高誌強才走到那麵落地大鏡前,把領帶套進脖子裏。隻聽戴看蘭在身後說:“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高誌強望著鏡裏的戴看蘭,柔聲道:“你說吧,我在洗耳恭聽呢。”戴看蘭說:“你們的文書記到北京去了三個多月了吧?”高誌強說:“是呀,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戴看蘭說:“你估計他的去向如何?”高誌強說:“上個星期我跟文書記通過話,他還說舍不得臨紫,還想回來跟臨紫人民共同戰天鬥地。你是省委組織部的大員,可以透露點內部消息嗎?”


    戴看蘭這才告訴高誌強:“上個星期省委常委拿了個初步方案,讓他去省政法委做常務副書記,同時兼任公安廳長,等政法委書記到齡退下去後,再接任書記。”


    高誌強心裏一動,說:“這是大好事嘛,政法委書記是要進省委常委的。”戴看蘭說:“所以我說你呀,不能老是工作工作工作,還得有點別的動作,在省委還沒最後確定臨紫市委書記人選之前。”


    這話讓高誌強的心跳陡地加快了一倍。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沉吟了半晌,轉過身來說,“看蘭,你給拿拿主意,我應該怎麽動作?”


    戴看蘭沒正麵回答他,而是說:“那位江廠長到我那裏時說過,他已經約好了兩位省領導,要把他們請到臨紫去。”高誌強說:“他還有這麽大的本事?”戴看蘭說:“這些他沒向你匯報?”高誌強說:“還沒有,不過據我所知,他還在省城沒回去呢。”戴看蘭說:“你知道他請的人是誰嗎?”高誌強說:“不得而知。”戴看蘭說:“一個是省人大副主任,另一個便是省委牛副書記。”


    高誌強有些驚訝,說:“牛副書記也要去?”戴看蘭說:“開始我也不太相信。後來我旁敲側擊問了問牛副書記的秘書宋曉波,他告訴我還確有此事。”高誌強說:“這個江永年,還蠻厲害的嘛,竟然連牛副書記也請得動。”戴看蘭說:“這有什麽請不動的?如今紫源酒廠紅得發紫,財大氣粗,隻要江永年出手大方,誰不會跟著他屁股顛?何況現在到處都在大喊特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紫源酒廠的產值和利稅已經躍居全省同類企業的前五名,牛副書記親臨企業參加頒獎大會,不也是一種姿態麽?”


    高誌強很讚同戴看蘭這個觀點,說:“領導當然應該注意自身形象的打造。”又說:“其實這對我們臨紫也是一件好事。”戴看蘭說:“所以你在接受了那筆獎金後,又當著牛副書記的麵捐給學校或別的什麽地方,這對你來說,不也是一次難得的表現的機會?”


    回到臨紫,快進市委大院時,高誌強接到江永年的電話,說有事要請示。高誌強就在辦公室詳細聽取了江永年關於紫源杯大獎賽頒獎大會的籌備工作情況。江永年還告訴高誌強,他們已經請動了省委牛副書記和一名省人大副主任。高誌強說:“江廠長厲害呀,連牛副書記都給搬動了。”江永年笑笑,說:“也是為了紫源的發展嘛。”


    果然,兩天後牛副書記一行就如約到達了臨紫。


    第二天上午紫源杯大獎賽頒獎大會在紫源酒廠大禮堂按時召開。110名一二等獎獲得者前排就坐,市直各企事業單位和市黨政機關代表緊挨在獲獎者後麵,紫源酒廠4000多名職工則填滿中後排位置,中央部分媒體和省市各大新聞單位記者也應邀入會,大禮堂裏可謂人頭攢動,水泄不通,人氣正旺。在《梁祝》輕鬆明快的旋律中,牛副書記和省人大副主任在高誌強雷遠鳴等臨紫市黨政領導和江永年的陪同下,從容步入會場。


    待領導們在主席台前落座後,主持人雷遠鳴宣布頒獎大會開始,介紹入會省市領導,緊接著歡迎牛副書記致辭。一陣如雷般的掌聲過後,牛副書記用他那中氣旺盛的嗓音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牛副書記的講話高屋見瓴,從臨紫市經濟發展大局到紫源酒廠的巨大變化,從紫源杯大獎賽的成功運作到紫源酒廠今後的廣闊前景,句句在理,擲地有聲,會場裏火爆的掌聲也因而一陣接著一陣,無不令人精神鼓舞,鬥誌昂揚。


    牛副書記的講話結束後,省人大副主任和其他會議代表也紛紛講話致辭,盛讚這次紫源杯大獎賽的成功舉辦。爾後主持人雷遠鳴宣布一二三等獎獲獎名單,並請省人大副主任等各位省市黨政領導給一二等獎獲得者頒發證書和豐厚獎金。這時節奏鏗鏘的運動員進行曲奏響,禮儀小姐款款而至,把證書和獎金遞到頒獎的領導手中,然後獲獎者在陣陣掌聲中依次上台領獎亮相。


    特等獎的名單是最後才由雷遠鳴宣布的。人生百年,難忘紫源,這句廣告詞早已家喻戶曉,特等獎鹿死誰手也就不再是什麽秘密,但當高誌強三個字在禮堂上空響起時,那熱烈的掌聲還是隆重地響了起來,勢如破竹,經久不息。


    掌聲中,高誌強緩緩走出主席台,繞到牛副書記麵前,行禮接住了證書和獎金。按照會議安排,特等獎獲得者是要代表眾獲獎者發言的,高誌強於是走到右側的話筒前,作了簡短而精妙的致辭。最後,高誌強鄭重宣布,他的10萬元巨獎全部捐獻給邊遠山區一座名曰高坪的希望小學。高誌強話音一落,高坪小學校長就來到台上,雙手接過高誌強捧上的10萬元人民幣。會場裏那驚天動地的掌聲重又響起,足足持續了三分鍾之久。


    頒獎會結束後,一群記者便團團圍住了高誌強,要他說幾句。高誌強不願接受采訪,更不肯說自己,邊走邊說道:“你們多去采訪紫源酒廠,臨紫市的經濟發展離不開這些支柱產業。”記者們哪裏肯就此放過他,說:“你就簡單說說你為什麽要把那10萬元重獎,一分不留地捐獻給高坪小學吧?”


    也是沒法,高誌強開了個小小的玩笑,說:“因為那所高坪小學跟我一樣,也姓高嘛。”記者們先是一愣,立即就會意地笑了。高誌強於是掉頭就走。


    這時牛副書記一行已經出了大禮堂。高誌強正要追上去,又有一個人從門後走出來,攔住了他。高誌強有幾分驚喜,說:“叢林是你呀,好久沒見了,你躲到哪裏去了?”叢林半開玩笑道:“我能躲到哪裏去?我不在主席台下就在電視機前,天天看你在台上或電視屏幕裏做報告。”高誌強說:“別挖苦我了,我們這些人還能做些別的?你呢,在忙些什麽?”叢林說:“我正在忙那個送知識下鄉活動,過幾天我們就拖了書到南安縣的點上洞口鎮去,如果你有時間,想請你去給我們剪彩。”


    高誌強在南安縣做過書記,聽說點在南安縣,就動了心,說:“牛副書記他們回省裏後,也許還真的有點空閑,到時我們再約吧。”


    說完,高誌強也顧不得叢林了,走下禮堂門外的台階,快速追上牛副書記他們,向領導道歉道:“牛書記我來遲了。”牛副書記笑道:“高書記你捐獻了10萬元,便一下子成了新聞熱點人物,這筆交易合算嘛。”高誌強說:“老記們也太熱心了,這10萬元給了高坪小學,名義上是我捐獻出去的,實際我沒出一分錢,都是紫源酒廠的。”牛副書記說:“話雖這麽說,但那10萬元卻是你的合法收入,你不捐獻出去,也不會有人說你什麽的。”高誌強說:“我有什麽資格要這筆錢呢,我隻不過信口開河,說了一句廢話而已。”


    一旁的省人大副主任插話道:“你一句廢話就讓紫源酒廠強大起來了,這樣的廢話不可多得啊。”牛副書記開玩笑說:“是呀,我如果有你這樣的才華,說得出這麽值錢的廢話,早辭掉這個副書記了。”一旁的幾位省市領導就都笑起來。


    不用說,接下來的幾天裏,各大媒體便在頭版位置和黃金時段,對紫源杯大獎賽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道,高誌強還有牛副書記等省市領導的大名和光輝形象多次閃亮登場。高誌強當然沒有時間去關注媒體的反應,牛副書記在臨紫,他得時刻不離左右地侍候著。這樣的好機會,不是說有就會有的。


    好在省人大有個主任例會,頒獎會一散,那位副主任就離開了臨紫,高誌強也就心無旁騖,一門心思放在了牛副書記身上。他先請牛副書記去距臨紫市八十公裏的新辟的一處風景點看了看,接著陪他到城郊的溫泉裏泡了個心滿意足,還上離城不遠的紫江邊上的聽紫公園走了走,然後再回市區休息了一天,喝茶聊天,打牌鑽桌子,開心得很。牛副書記說:“我參加革命工作幾十年,天天忙上忙下,就跟打仗似的,這次來臨紫,讓我徹底放鬆了一回,我真有點樂不思蜀了。”高誌強說:“牛書記在臨紫過得滿意,以後就常來走走,臨紫人民隨時歡迎你!”


    晚飯後,高誌強建議牛副書記上街看看夜景,說是人生苦短,何不秉燭夜遊?牛副書記欣然同意,說:“秉燭免了吧,帶兩個手電就行了。”然後喊上秘書宋曉波,跟高誌強一起來到街上。


    臨紫城裏這幾年搞了些城市基本建設,幾條主要街道都進行了擴建,街兩旁的燈光和綠化也搞得有模有樣,三個人一路走來,牛副書記頻頻點頭稱是,說:“臨紫市的工作做得不錯,幹出了不少成效。”高誌強說:“做得還很不夠。要說有點小成績,也是省委正確領導的結果。”牛副書記說:“哪裏哪裏,主要還是你們常委一班人團結合作得好嘛,一個地方,隻要班子團結,就有凝聚力和戰鬥力。”


    說著話,不覺得就來到市委前麵的廣場上。也許是年齡的關係,牛副書記看來還是喜歡清靜,在廣場上的綠地邊上轉了一圈,瞧了幾眼四周的霓虹燈飾和電子廣告牌,就抬步往紫江邊走去。


    走著走著,不覺間竟然來到了一處舊街上。牛副書記說:“想不到臨紫城裏還有這樣的舊街,這跟外麵的世界可是兩個時代。”高誌強說:“這條街叫做紫街,兩千多年前的臨紫城就在這裏。”牛副書記說:“你們沒想到要把這條舊街改造改造?”


    很少說話的宋曉波這時也開口道:“把這條舊街改造過來,和剛才我們走過的市委前麵的廣場以及另一頭的江東大道連成一片,那氣派就更足了。”高誌強說:“常委也曾就改造江東大道和紫街的事動議過,但臨紫本地人對這兩條舊街感情深,都反對常委意見。同時也考慮拆遷重建的資金不容易籌集,所以沒有形成決議。”宋曉波說:“資金問題還不好辦?到外地請個大老板過來,讓他既負責拆遷建設,又享受賣地賣房的優惠政策,資金不就出來了?這樣不出兩年,這兩條街就舊貌變新顏,成為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現代小區,到時臨紫市委市政府豈不又多一條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


    “宋秘書蠻有見解的,看來這兩條街不改造還不行了囉。”高誌強附和道。宋曉波說:“不是開玩笑,我看你真的可以考慮考慮。”又笑著對牛副書記說:“牛書記,臨紫市委政府如果形成了決議,我們負責請老板過來投資拆建。”牛副書記批評宋曉波道:“這是臨紫市委政府的事,你操什麽心?”


    後來三個人就到了離海叔家不遠的一處街角。高誌強對牛副書記說:“我們臨紫有一個海叔,牛書記聽說過麽?”牛副書記說:“當然聽說過,他是我省最早經營文化產業的私人業主,據說他的攤子鋪得挺大的。”高誌強說:“是呀,他已經做得很有規模了。”牛副書記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的常務副市長畢雲天同誌,就是這個海叔的親侄子。”


    “牛書記真是好領導,心裏時刻裝著我們做部下的,對市裏的黨政幹部情況這麽有底。”高誌強感激著,建議牛副書記:“海叔家就在前頭不遠,我們要不要通知畢雲天一聲,請他帶我們去看看?”牛副書記一下子來了興趣,說:“行啊,這就去看看。”


    高誌強便拿手機給畢雲天打了一個電話,問他現在何處,牛副書記到了紫街,想請他一起去看海叔。畢雲天說:“真是巧了,我正在海叔家裏。”


    來到海叔家門口,畢雲天已經候在那裏了。牛副書記和宋曉波在紫源酒廠就跟畢雲天見過了,大家道聲好,也就不多客套,由畢雲天引路,進了海叔的家。海叔在門裏迎住,朗聲道:“牛書記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牛副書記說:“哪裏哪裏,海叔高人,心中仰慕已久,今天有緣得識,後學榮幸之至。”


    牛副書記當然是貴人了,海叔便直接將他們請入書房,獻上正宗龍井。牛副書記也是通曉文墨的,見了四壁的字畫,心裏癢癢,隻喝了一會兒茶,隨便聊了幾句,便忍不住起身繞書房轉悠起來。口中連連道:“海叔真是大藏家。我也觀摩過省城名家的書畫展,卻少見這麽多的上品集於一處。”


    海叔緊隨牛副書記,說:“哪裏哪裏,我也是房屋破舊,想找些報紙褙壁,又略嫌粗俗了點,才隨便收些字畫裱糊了一下,客人進屋也別顯得過於寒磣。”


    後來牛副書記在窗前停了下來,多看了幾眼高誌強寫的那幅《琵琶行》。海叔說:“這是我一位朋友在我這書房裏的即興之作,牛書記你覺得這字還過得去吧?”牛副書記說:“海叔家的作品,哪一樣不是精品?我喜歡這種風格的字,凝重而不拘謹,大氣而不放浪。”海叔說:“牛書記一語破的,看來你真是書法鑒賞的行家裏手。”


    “海叔過獎了,我懂什麽鑒賞?我是看這字的風格有點跟誌強相近,才多了一層興致。”牛副書記隨口說著,又回頭問高誌強說:“誌強,我說的沒錯吧?”高誌強說:“我寫字向來沒有章法,不敢跟海叔屋裏的作品相提並論。”牛副書記說:“這還不錯,還懂得謙虛。你的字如果有這個水平,你就不用當這個五品官,靠這字立身得了。”說得後麵的畢雲天想笑又不便笑,掉了頭端起桌上的茶杯,把自己的嘴巴擋住。


    幾人坐回桌旁,又喝了一會兒龍井,牛副書記準備告辭。海叔二話不說,卷了那幅《琵琶行》,塞到高誌強手上,說:“牛書記既然喜歡這幅東西,高書記你代為收下吧。”牛副書記忙搖手道:“不行不行,誌強你放下放下。”海叔說:“別放下為好,否則你們幾個別想從這道門裏走出去。”


    畢雲天也幫腔道:“牛書記您就別客氣,海叔有這個規矩,不是真友,他是不會請入這個書房的,既然進了這個書房,就一定要帶件東西才準出門,要不以後就別再邁進這個門坎。”高誌強說:“雲天說的沒假,我第一次來這裏時,也帶走一件作品。牛書記您看我總不好得罪海叔吧?”牛副書記沒法,對海叔千恩萬謝,才出門而去。


    回到賓館,宋曉波去了自己的房間,高誌強還陪了牛副書記一陣。牛副書記讓高誌強將那幅字展開,眼睛盯著宣紙,嘴上則感歎道:“這個海叔出手大方啊。我早聽說過,在他的書房裏掛過的字畫,出了門至少是6位數。”高誌強則說:“這是傳聞,你別信它。”


    兩人將這件《琵琶行》反複把玩了一陣,高誌強見時候不早了,就起身告退。牛副書記示意高誌強坐下:“誌強你別急著走,再坐一會兒。”同時小心翼翼收好字,親切說道:“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


    高誌強心頭一喜,把屁股送回到原處,輕聲道:“牛書記您有何指示,學生一定遵照執行。”牛副書記笑道:“也不是什麽指示。”然後做思索狀,少頃才說:“你可能還不知道,省委常委已經對文書記今後的去向作了研究,初步打算,讓他在省政法委任職,學習結束後就不回臨紫了。”


    說到這裏,牛副書記停了下來。高誌強沒吱聲,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牛副書記又說道:“至於臨紫市的班子,常委也研究了一下,意見還不太統一,有的建議市委書記從省裏下派,有的說雷遠鳴是多年的市長了,由他來做臨紫的書記順理成章,還有一種意見就是你人年輕有能力,應該把重擔壓到你的肩上。”


    牛副書記說到這裏,高誌強肩膀上的肌肉不覺得就收緊了,背心處似乎已開始滲汗。但他臉上的表情依然還是輕鬆的,他認真而略帶微笑地望著牛副書記的鼻尖,耐心等待著他的下文。


    這時牛副書記鼻尖下的嘴唇又啟開了,隻聽他緩緩說道:“當然現在還沒有最後形成定論,不過除少部分人的意見傾向於雷遠鳴外,大部分常委的意見還是傾向於讓你來出任這個市委書記,因為現在我們最缺的就是你這號德才兼備的跨世紀人才,何況你也正在主持市委常委工作,至於從省裏下派的意見,已基本被否決掉。”


    高誌強這才開口道:“牛書記看得起,我內心非常感激。不過我和雷遠鳴同誌比較,還是他有能力有水平,而且經驗比我豐富,由他來負責臨紫市全盤工作更合適。”牛副書記說:“誰最合適,組織上還會進一步考察的。我今天跟你的談話並不代表組織,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工作該怎麽做,還怎麽做。最有說服力的還是工作啊!”


    回到住處後,高誌強又把牛副書記的話過電影一樣在腦殼裏過了好幾遍。他覺得牛副書記似乎什麽都說到了,又似乎什麽都沒說。但憑高誌強的悟性,他知道牛副書記已把他的態度給表明了,也就是說,隻要他牛副書記在那個位置上呆著,他就會為高誌強盡力而為的。但高誌強很清楚,官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你能保證你這次就一定能成功麽?省裏的決議還沒最後形成,雷遠鳴又是省委組織部嚴部長的人,牛副書記與嚴部長之間還有一番較量,而他們較量的結果將直接關係到高誌強和雷遠鳴兩個人的官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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