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具肉身的柔弱,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他的意誌,居然無端端開始優柔寡斷起來,幾壇黃湯下去也不知昨夜做了多少失態的事情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


    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了,宋儼明呢?


    他晃了晃腦袋,艱難地下了床,渾身都被清理過了,連裏麵的小衣都給換了,容玉心裏有點警覺起來。


    外頭輕輕一聲,“小娘醒來了麽?”


    是那個教習嬤嬤的聲音。


    怎麽?還繼續過來教他三從四德麽?


    容玉一陣煩惡,本想讓她哪裏涼快哪裏去,但那教習嬤嬤是個厚道的,且還是因為她才把阿良要了來的,隻能歎了口氣,清了清嗓子,


    “醒了。”


    門口吱呀一聲,嬤嬤進來了,她手上正端著一個銅盆,裏麵的熱水氤氳成一層白氣,在這深秋的清晨頗有一股生活的氣息。


    見容玉麵露困惑之意,教習嬤嬤隻放下了銅盆,垂了手恭恭敬敬道:“回小娘子,往後婆子就在你這院子裏伺候了。”


    媽的!一兩天還不夠,直接常駐了!


    容玉心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又是給我說那些教人出恭也要三躬四敬的條條框框麽?”


    嬤嬤早已習慣了容玉說話的方式,嘴角一翹道:“小娘莫煩,侯爺已經交代,你願意聽也行,不願意聽就算了,一切按著你的意願。”


    這倒讓容玉驚奇了:“他真這樣說?”


    “是,另外,侯爺已吩咐內務總管將小桌子給撤了,往後用膳小娘想跟侯爺他們坐主桌也行,或是讓膳房送食盒過來都憑您說了算。”


    臥槽!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容玉忍不住回想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貌似他就吐槽了那麽一兩句,宋儼明怎麽突然就轉性了??


    容玉抓了抓頭發,全然想不到理由。


    他有些迷登的模樣讓嬤嬤不由得笑了,


    “侯爺是寬厚之人,宮裏的娘娘們都惦記著侯爺人中龍鳳,尤其膝下有公主的幾位早就在陛下麵前提了好些次,隻是陛下還沒首肯,不過也是遲早的事了。”


    容玉幹笑著,心裏想,那些可都是宋儼明的姐姐妹妹,皇帝怎可能讓他們亂*倫。一想到妃嬪們前赴後繼花了諸般心思讓皇帝指婚,皇帝老兒一邊惱火一邊又不得不想各種理由應對的畫麵時,容玉忍不住便想笑。


    嬤嬤將銅盆放在幾架上,轉頭看見容玉在笑,不知高興什麽,想來心情頗為不錯。


    想想昨夜給他換衣的時候還捧著她的手嗚嗚咽咽呢。


    昨日晚膳時分在前廳鬧得那一出都已經在下人裏麵傳遍了,大夥兒都說這侯府新小娘性子潑賴,不知禮數,拂逆犯上。


    可這嬤嬤與容玉接觸過好些次,也知道這孩子並不是那等刁蠻無度之人,大概是家裏寵極了,性子有些傲氣,沒法伏低做小罷了。


    隻她有一點疑問,這樣品性的人,怎會甘願當一個侍伎,且老侯爺已仙去,這漫長的數十年,教一個十幾歲的雙兒該如何度過。


    嬤嬤歎了口氣,心裏生了幾分憐,當下從幾架上拿了巾帕下來,在熱水裏沃了一把,遞給容玉。


    “外麵桌上已備好醒酒湯了,小娘敷完臉趁熱喝了,身子會爽利些。”


    記得了,原來是這嬤嬤幫換的小衣。


    容玉突然想起來,醉醺醺時似乎有見過她的,心下頗有些尷尬,接過熱巾帕,看見嬤嬤一副待命的態勢,忙道,


    “嬤嬤你放著吧,我自己來。”


    嬤嬤笑了:“小娘又說孩子話,您是主子,我們是下人,伺候主子是應該的,小娘不必掛心。”


    容玉將熱巾帕丟進熱水裏,“別了,同樣是人,沒有誰合當是出生就伺候人的,往後這些我自己來吧,有手有腳的,還能虧待了自己不成。”


    他熟練地從幾架後拿了牙鹽與毛刷,用腳尖勾來痰盂,就這麽就地刷牙,他認真地一顆一顆刷了過去,這個時代可沒有牙醫,他必須好好保護好一口牙齒。


    刷完,又勻了些熱水,將巾帕沃了,擦了臉。


    等他將巾帕掛在幾架上,看見嬤嬤微怔著看著他,不由得一愣,


    “嬤嬤怎麽了?”


    教習嬤嬤一下子回過神來,“小娘的這些話,以前夫人也說過的。”


    “夫人?”容玉挑了挑眉頭:“嬤嬤聽說是宮裏來的?怎會在侯爺府上伺候人?”


    嬤嬤微微一哂,“陛下尚還是楚王時,我便在潛邸伺候了,後來陛下登基入了宮……”


    嬤嬤似乎想到了很遙遠的事情,“之後因緣際會到了侯爺府伺候夫人,夫人去世後,老身也就一直留在侯府裏,算算差不多二十多年了……”


    容玉突然意識到:“你說的夫人是侯爺的母親,顧宛?”


    嬤嬤一愣,“小娘如何知道夫人閨名?”


    “啊……這個……上次誰跟我說來著?”


    容玉打著哈哈,心裏後悔一時失語,隻怪自己太過八卦,《宦海》這本書中一直對皇帝、宋老侯爺以及顧氏這三個人的三角戀諱莫如深——宋老侯爺跟皇帝,到底是誰戴了誰的綠帽?


    看來這個答案暫時是找不到答案了。


    他隻浮誇地一拍腦袋:“嗨,我這腦袋,記不得了。”


    嬤嬤打量了他幾眼,有些恍惚的模樣,她突然吐了一個字:


    “像。”


    “什麽像?”容玉感覺今天教習嬤嬤的狀態不太對:“嬤嬤今日身體不適麽?”


    教習嬤嬤斂了神,麵上有幾分羞愧,隻福了福身子:


    “許是今日提起了夫人,覺得……覺得小娘的麵貌與夫人竟有幾分相似,一時看得出了神,請小娘恕罪。”


    容玉驚訝的啊了一聲,“真的麽?”


    嬤嬤頓了頓,有些猶豫:“隻咋呼看上去有幾分相似罷了,夫人仙去二十餘載,老身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夫人的模樣了。”


    她大概覺得自己多話了:“許是老身老眼昏花,腦子也不靈光了,看得不真切了不定。”


    容玉心中八卦的熊熊火焰立刻起來了。


    難怪威重沉穩如宋老侯爺,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去找一個年紀未及弱冠的外室——所以這是一出老侯爺對白月光念念不忘,然後找一個替身的故事麽?


    容玉心裏蕩漾著一盆狗血。


    ***


    清晨的時光懶散而細碎,容玉喝了醒酒湯,肚子正漲著,小廝請他去前廳用早膳他也沒去,過了一會兒,門口又進來一位小廝,容玉以為又是過來催他的。


    卻不想小廝作了揖,給容玉遞了一塊虎頭牌。


    這虎頭牌巴掌大,黃銅所製,上麵有祥雲紋路的浮雕,中書平陽侯府四個大字。


    容玉掂了掂,頗有些分量。


    “這……”


    小廝及時地回答了容玉心間的疑問,“這是侯府的通行令牌,戚總管特地命小人送過來,往後小娘可自由出入侯府了。”


    容玉感覺要被這些接二連三的消息給整暈了,哪裏是戚總管的命令,分明是宋儼明的意思。


    怎麽一夜過後,局麵好像好轉起來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容玉已經沒空細想了,他立刻將令牌收入袖中,一個箭步往院門外去了。


    自打他踏進侯府,這已經是將近一個月沒有出去了,容玉渾身輕快,感覺自己的背上快要長出兩隻翅膀來,隻待府門開啟,他便可以飛上天去了。


    等給守門的府兵們核驗過手牌,容玉終於再一次站在了陽光灑遍的平陽侯府大門。


    隻是不知那個鬼一樣的風鳴有沒有跟在身後,容玉也不管了,他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心情沒有再好。


    等腳步輕快地下了階梯,他看見一輛馬車停在石獅子後,而宋儼明正踩了墊凳已是鑽入了馬車中。


    “宋……”容玉生生吞下了後麵的聲音,轉而叫道:“侯爺!”


    很快,車窗簾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隔開,宋儼明那張英俊清朗的臉露了出來,


    即是別人示了好,自己合該也要有所表示。


    容玉快快跑了過去,雙手抓在窗沿上喘了喘,眼睛亮亮的,


    “多謝。”


    宋儼明嘴角微微一扯,就算是回應了。


    他的目光很快從容玉的臉上移開,手一放,窗簾落下,馬車噠噠噠地便向宮門的方向去了。


    容玉拿食指背部搓了搓鼻子,撇撇嘴,感覺有些熱戀貼冷屁股的感覺。


    不過好在他心情愉快得很,不怎麽受影響,周遭熙熙攘攘的販夫走卒,一股繁華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是什麽,這是自由的空氣啊。


    容玉忍不住在心裏尖叫一聲。


    此時的心境,也隻有兒時那會兒偷偷從孤兒院跑出來,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心情可以相比較了。


    第27章 市場調查


    阿良滿臉沮喪地從一家鋪子裏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容玉從街口那裏走了過來。


    他原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了來,滿臉驚喜地跑了過去,


    “公子,你怎麽出來了。”


    “是阿良啊,”容玉也高興得很,他本就想看看能否碰上他的,這古代沒手機就是不方便,找個人都得靠機緣。


    幸好他今日運氣不錯。


    容玉瞧了瞧他麵前的張記糖水,“你這是準備進去打聽?”


    阿良一愣,點了點頭,滿臉的喜悅之情立刻化為慘淡:


    “公子,我真沒用,一家都問不到,那些掌櫃老爺們看見我,要不話不說兩句就直接趕了我,要麽就是幹脆不理我……原覺得打聽些東西沒什麽的,怎也沒想到這樣的艱難!”


    阿良一身粗布麻衣,神情委頓,因著來回奔波,沒顧及姿容,頭發也有些蓬亂,活脫脫一被生活蹉跎的小可憐。


    容玉有些好笑。


    這孩子,上門打聽怎地不好好拿點派頭出來,哪個時代都不缺以貌取人之人,這樣一幅樣子上門,哪裏能讓人重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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