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沈天涯他們活動有方,加上有曾長城在上麵照應,財政廳很快就減免了昌都市兩千萬元財政赤字,還發了紅頭文件,每年給昌都市增加財政定額補貼六百萬元。這可是財政廳有史以來從沒有過的動作,仇廳長他們也算是給足了昌都市委市政府和財政局的麵子了。歐陽鴻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又在不同場合將財政局好好表揚了一番。


    與此同時,遊作家那篇《作秀癖》的宏文越傳越廣,越傳越神,機關裏已經傳出許多說法。而這種種說法又都與賈誌堅有關。有的說,賈誌堅就是昌都市的胡長清,他收受的賄賂太多,群眾早有議論,他又沒有別的手段遮人耳目,便搞了這麽幅字掛到辦公室,以正視聽。有的說,那幅字是一位個體老板為了接觸賈誌堅特意送給他的。開始賈誌堅還不想掛出來,不想那老板多少懂點書法,每到賈誌堅辦公室去送一次錢,就要倡導一次書法。第一次,他說在各種美術當中以書法為最高;第二次,他說書法五色卻具畫圖之燦爛,無聲卻具音樂之和諧;第三次,他說畢加索都說過,假如他出生在中國,他一定是一個書法家而不是畫家。麵對那位個體老板對書法的推崇備至和他塞進賈誌堅抽屜裏的大額鈔票,賈誌堅不好意思了,終於還是把字掛到了辦公室裏,也算是對那位老板的一個交代吧。


    還有的說,有一位愛好書法的省領導曾到昌都市視察指導工作,賈誌堅為討好那位領導,專門請他到自己辦公室欣賞這幅字,想順便送給他,日後好跟領導牽上線。那位省領導初見那字,還的確有幾分喜愛,賈誌堅就喜不自勝,要取字送他。字還沒有取下來,領導又改變了主意。原來領導忽然想起來了,幾年前他去江西南昌開會,曾受胡長清之邀,到他辦公室小坐了一會兒,親眼見過這八個字。領導不要賈誌堅的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從此那位領導對賈誌堅倍加提防起來,怕他給自己帶來黴運,後來賈誌堅多次到省裏去找他,他都避而不見。賈誌堅意識到了事情就壞在這幅字上,便遷怒到送字人的頭上,以後再也不跟送字人打交道了。


    於是傳說的焦點集中到了送字人,說送字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個體戶,而是昌都市一位想向上爬的機關幹部。慢慢又傳說這個幹部就是財政局的,因為賈誌堅分管財政部門,那個幹部跟賈誌堅來往多,才收了他的字,如果是別人,賈誌堅還不見得會收呢。


    這個說法很快傳到了財政局:財政局的幹部職工就紛紛猜測,這個給賈誌堅送字的人究竟是誰:猜來猜去,就猜到了預算處,因為隻有預算處的人跟賈誌堅交往最多,至於具體是誰,有的說是沈天涯,有的說是徐少林,一時也沒有一個定準。


    這事既然已經傳到局裏來了.而且傳得那麽沸沸揚揚的,照理徐少林不可能沒有所耳聞。沈天涯腦袋裏多了一根弦,注意留心起徐少林來,卻發現他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似的,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沈天涯開始還有些疑惑,轉而又想,預算處是個炙手可熱的地方,財政局的人哪個不巴望預算處出些事?幾個月前馬如龍病倒了,財政局的人狠狠地興奮了一陣,現在興奮勁兒已過,又出了這樣的傳說,大家高興都高興不過來,隻顧站在一旁看熱鬧,哪個會去跟徐少林當麵說?加上徐少林也確實忙,他具體掌握著資金大權,這個部門找,那個部門請,光吃喝玩樂就夠他應付的了,還哪有心思顧及其餘?這大概就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的道理了。


    不過沈天涯還留意到,徐少林的電話比以前多了起來。


    這電話絕大部分是打在徐少林手機上,或是徐少林用手機打出去的,很少用處裏的電話機。每次沒有十幾分鍾收不了線,有時甚至要花二三十分鍾。打這樣的手機時,徐少林的神態有些特殊,常常是樂不可支的樣子。聲音總是很低,有些含糊不清,而且一隻手緊握手機,另一隻手把嘴巴遮住,生怕旁人聽了去似的。沈天涯估計徐少林是被那樣的電話攪暈了頭腦,才忽略了正在機關裏盛傳著的風言風語。


    後來徐少林減少了在處裏打這樣的手機的頻率,手機一響,先低頭看上一眼,並不接聽,當即就關掉了,然後裝著要上廁所的樣子,或是找個別的什麽借口。出了門。有一回徐少林關掉手機後,在桌上的紙筒裏扯了一把衛生紙,朝沈天涯他們笑笑,意思是他要上衛生間去了。出門後他果然進了走廊盡頭的衛生問,關門的聲音很響亮,預算處的人都聽見了。沈天涯也裝著有事出了預算處,看看男衛生間一側的女衛生間沒人,悄悄溜進去,順手把門關上了。


    女衛生間這邊沒處開窗,隻在天花板下開了一扇百頁窗,靠隔壁男衛生間來采光透氣,所以隻要走進女衛生問,就能聽到男衛生問那邊的動靜。不出所料,徐少林根本沒在那邊方便,而是躲在裏麵打電話。他的聲音依然很低,但沈天涯卻分明聽到徐少林如水如水地喊著對方的名字,口氣溫柔親昵。


    沈天涯當然知道如水是誰,臉上不覺露出一絲淺笑。


    那電話打了足足四十分鍾,最後才聽徐少林說道:“好呐,好呐,晚上老地方見,你等著,不見不散.啊?”


    聽著徐少林出了衛生間,又咚咚咚進了預算處,沈天涯才從女衛生問裏鑽出來。沒直接往預算處走,先去了相鄰的國庫處,坐到一位正在上網的副處長身旁,看了一會兒股票行情,才大聲跟國庫處的人說了再見,起身回到預算處。其實徐少林正在接待兩位縣財政局來的人,大概也聽到沈天涯剛從國庫處過來,沒起什麽疑心。


    縣財政局來了人,市財政局對口處室有時也會接待一下,照理徐少林應該陪他們去吃一頓飯的,但這天他卻找借口脫了身,把任務交給了沈天涯。沈天涯沒有推卸,跟老張小宋小李幾個陪客人去了銀興酒樓。


    吃完飯後,縣財政局要用車送沈天涯回家,沈天涯想活動活動筋骨,不讓他們送,要走路回去。來到街口,忽然看見徐少林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沈天涯不想跟他照麵,拐進了一條偏巷。隻見徐少林走到公交車站牌下便停住了,卻沒上公交車,頭一低,鑽入一輛剛開過來的的士,向城裏方向駛去。


    沈天涯想起白天徐少林那些神秘的電話.好奇心頓生,也邁到路邊,上了一輛的士。


    徐少林的的士進入市中心後,往旁一拐,停到了一個叫做蓮池新村的居民小區前。下車後,徐少林左右瞧瞧,習慣式地撫撫頭發,昂起頭,進了小區。沈天涯立即給了司機十元錢,也下了車,悄悄跟上去。


    一進入小區,就望見徐少林正站在水池旁打手機,沈天涯便閃閃身,藏到了牆根下的車棚後。蓮池新村是開發商投資承建剛上市不久的住宅小區,住宅樓中間設計了一個水池,裏麵有蓮花雕塑和音樂噴泉,蓮池新村大概因而得名。水池周圍是茵茵的綠地和錯落的小亭閣,偶有閑人流連其中。


    沒多久,水池旁一棟牆上標著青蓮樓幾個字的住宅樓裏就閃出一個女人,跟徐少林並肩向小區門口走過來。借著晃晃悠悠的路燈,沈天涯一眼認出那女人就是那天晚上給他做日式按摩的碧如水。這天晚上碧如水穿著霧一樣飄逸的粉色連衣裙,比沈天涯在那間昏暗的按摩房裏見過的碧如水更加嫵媚動人。


    沈天涯猛然想到一個詞:國色天香,雖然這個詞用到這個女人身上有些不太恰當。


    不知何故,沈天涯心頭竟然有些隱隱作痛了。他想,這個世界怎麽了?漂亮女人為什麽多是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沈天涯甚至恨起自己來,覺礙這是自己做的平生一件最蠢最讓自己頹廢的事。當初自己難道不可以充當一回憐香惜玉的角色,卻要把徐少林的名片留給碧如水,生生把這個可人的女人推進他的懷抱?


    沈天涯這麽癡想著的時候,徐少林和碧如水已經出了小區,橫過小區前的水泥路,進了對麵的天馬娛樂城。


    沈天涯沒有再跟上去,站在街旁,四顧茫然了。


    這天夜裏,沈天涯失眠了,躺在床上展轉反側,恨自己無聊無恥又無用,最後隻剩了滿心的無奈。


    此後的幾天裏,碧如水的影子老是在眼前晃動,讓他的情緒低落極了。他見不得女人,見到漂亮女人就想起碧如水,覺得別的漂亮女人沒有碧如水那麽讓人難以釋懷。見到醜女人也想起碧如水,覺得醜女人醜得不忍多瞧一眼。


    偏偏蒙瓊花這幾天有事沒事愛往預算處鑽,沈天涯真是無助極了,直咒造物主的不公平。過後又覺得造物主並沒有什麽偏頗之處。想想碧如水那麽天生麗質,可她卻隻能做男人掌中玩物,而蒙瓊花長得枕頭一樣,卻做了財政局副處級幹部,不僅衣食無憂,生活富足,而且手中還有點小權,外單位的人要買小車來辦控購手續,還得左一個蒙主任右一個蒙主任地呼她喚她,繞著她的肥臀轉圈,好像她是高貴的公主一樣。


    蒙瓊花來找沈天涯總是有借口的,不是控購辦要給財政廳報資料,得找全市預算執行情況數據,進行可比分析,就是要沈天涯教他怎麽給外地外單位發電子郵件,她發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硬是沒別的借口了,就纏著沈天涯給她介紹老公。


    沈天涯雖然一千個不願意,卻不好生硬地拒絕蒙瓊花。一個女人長得不那麽對得起領導和群眾,已經沒法了,又被丈夫無情拋棄,隻得獨撐門戶,既要上班又要帶兒子,的確也不容易,如果要沈天涯也對她不理不睬的,他做不出來。


    這個時候預算處的人就笑蒙瓊花,說:“你還要沈處給你介紹什麽老公,你幹脆讓他把自己介紹給你得了。”蒙瓊花樂嗬嗬道:“我當然求之不得,可我能跟他家裏的葉處長比嗎?人家又漂亮又賢慧,我這麽做豈不太不道德了?”沈天涯笑笑,說:“別開國際玩笑,不然三人成虎就不好了。”處裏人說:“蒙主任巴不得三人成虎哩。”


    眾人開這樣的玩笑時,沈天涯忽然覺得少了一個人的聲音,這才發現徐少林沒在處裏。沈天涯就問小宋道:“徐處哪去了?”小宋說:“下午上班時,市政府來了一個電話,他接完電話就走了。”沈天涯說:“哪個打來的?”小宋想了想說:“我沒問,好像是秘書處的。”沈天涯就隱約意識到是怎麽回事了。卻也不再多問,低頭做起自己的事來。


    第二天徐少林沒來上班。


    也沒聽說他跟處裏哪個打過招呼。平時徐少林不是這樣的,有事晚到十幾分鍾,他都會打個電話到處裏說一聲。外單位來了好幾起人找他辦事,小宋打他手機,沒開機,撥他家裏電話,半天無人應答。直到上午快過去,大家準備下班了,徐少林才給沈天涯打來電話,說他高燒三十九度多,正在醫院吊鹽水。


    徐少林向來身體素質好,精力充沛,一年四季連噴嚏都不打一個,怎麽一下子就發起高燒來了?而且昨天上午還見他精神抖擻,滿麵春風的,根本就不像有病的樣子。沈天涯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問他在哪個醫院,處裏人好去看看他,他不肯告知,隻說吊幾天鹽水就會回來上班的。


    有些處室,比如紀檢室監察處法規處,在財政局裏屬於無關緊要的處室,他們的人十天半月沒來上班,也沒人覺察得出。可預算處的人,特別是像徐少林和沈天涯這樣有望可做上預算處長的人物,是非常引入注目的,有誰兩三天沒到局裏來,大家就注意到了。徐少林因為一連三天沒露麵,局裏人就起了猜疑。有的說他跟市領導下縣了,有的說他幫關係單位到財政廳要資金去了,有的說市行政學院正舉辦一期青幹學習班,他已進入市委組織部的視線範圍,被安排到那裏學習去了。


    也許是隔牆有耳吧,慢慢就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徐少林是被政府秘書處叫走的,把他與賈誌堅辦公室那幅字聯係了起來,說那幅字並不是傳說中個體老板送的,而千真萬確是徐少林所為。在預算處長鹿死誰手沒明朗之前,徐少林拍拍賈誌堅的馬屁,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他本來就是賈誌堅的人。不想報上登了那篇《作秀癖》的歪文,大家競相傳閱,弄得傳說紛紜,一致認為這篇東西就是寫的賈誌堅,賈誌堅惱火得很,想找寫文章的作者和登文章的報紙討個說法,可文章並沒說到他賈誌堅的名字,都是捕風捉影的事,賈誌堅隻好忍住了這口氣,最後隻得把徐少林叫去,罵了他個狗血淋頭,叫他自己把字取走了。字取走事小,可徐少林想做預算處長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


    這些說法自然也傳到了沈天涯耳朵裏。也有意思,徐少林一個副處長,兩天沒到局裏來,就有了這麽多說法,怪不得當大領導的幾天沒在報紙和電視上露麵,社會上就要傳出不少謠言來。比如去年顧愛民到中央黨校學習了幾個月,一時間昌都市電視裏沒了他的身影,報紙上沒了他的名字。剛好省公安廳又在昌都市端掉了一個血債累累的黑社會團夥,昌都人就紛紛傳言顧愛民跟這個團夥有瓜葛,被省裏實行了兩規。這些謠言傳到遠在北京的顧愛民耳裏,他頓時就急了,先讓秘書在市裏一個會議上弄了個書麵講話稿登到昌都日報的顯著位置上,旋即請假回到昌都市,奠了兩次基,剪了三回彩,再讓電視報紙一宣傳,才算堵住了大家的嘴巴。


    不過財政局的人對徐少林的種種說法,卻並非一點根據也沒有。這天小宋到銀行送轉賬支票去了,老張和小李也有事沒在處裏,沈天涯趁機給政府辦行政處一位處長打了一個電話,想證實一下傳言。行政處負責政府辦係統的財務開支,那位處長常到預算處來撥款什麽的,跟沈天涯和徐少林都熟悉。他告訴沈天涯,那幅字的確是徐少林送給賈誌堅的,那篇《作秀癖》的宏文登出來之後,賈誌堅就把那幅字取了下來,重新換上了原來的為人民服務那一幅。還說,前不久省裏確有一位領導到昌都視察檢查過工作,也是去過賈誌堅的辦公室的,賈誌堅可能也有意要把那幅字送給那位領導,隻是那位領導不知何故,最後沒有接受賈誌堅的饋贈。


    放下電話後,沈天涯在桌前癡了一會。忽有人在門外晃了一下,見裏麵隻沈天涯一個人,一側身鑽了進來。原來是研究室的鍾四喜。他笑嘻嘻道:“今天好安靜,沈處一個人唱空城計?”沈天涯說:“你是代表局黨組查崗來了?”鍾四喜說:“我鍾四喜什麽角色,敢查預算處的崗?我是怕沈處一個人寂寞,來陪陪你嘛。”


    研究室清閑,鍾四喜沒事愛到處轉轉,小道消息的來源廣泛。沈天涯知道他肯定又掌握了什麽重要新聞,憋緊了難受,找沈天涯傾訴來了。果然,開了兩句玩笑,鍾四喜就湊近沈天涯道:“我通報給你一件事,與你關係重大,你聽了一定會非常開心。”


    沈天涯就知道鍾四喜要說徐少林了,這幾天徐少林的事成了財政局的興奮點,大家都傾注了很大熱情。沈天涯說:“如果我不開心呢?”鍾四喜說:“你若不開心,我這個鍾字倒著寫。”接著給沈天涯講了徐少林到賈誌堅那裏去的經過。


    徐少林接到賈誌堅政府秘書處的電話後,聽說賈副市長要接見他,心情格外激動,就腳打蓮花落,屁顛屁顛下了樓。坪裏正好有五個局裏的小車司機在閑聊,見徐少林那興衝衝的樣子,就知道他要出去有事,都圍了上來。


    這些司機平時架子大得很,別說一般處室的處長科長,就是沒管著要害處室業務的副局長,想請他們出趟車,他們都是愛理不理的。可徐少林是預算處掌權的副處長,而且明擺著是有可能做處長的,能給人辦事,哪個見了不想巴結?當時五個司機就展開了攻勢,恨不得將徐少林五馬分屍,一人扯走一部分裝到自己車上。最後徐少林選擇了相對跟他鐵一點的陳司機,去了市政府。


    徐少林自然知道陳司機的意圖,他已經多次對徐少林要求過了,要徐少林給環衛局領導打聲招呼,把他那掃大街的老婆安排到環衛局機關裏搞勤雜。於是下車前,徐少林對陳司機說:“老陳,你那事我已跟環衛局領導說過兩次了,你知道現在辦事沒有交換是不行的,環衛局要求財政核算他們的經費時,在上年的基礎上增加百分之八左右,這可是個高要求,不是敲敲算盤,改改數字就能辦得到的,不過我多少會滿足一點他們的要求,爭取把你夫人的事給早點辦了。”


    見徐少林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陳司機自然感恩不盡,徐少林下車後,要他先回局裏,怕局裏領導要用車,他也不肯走,一定要等著徐少林。


    徐少林也就不再勉強陳司機,就讓他等著,上了三樓。三樓東頭是市長們的辦公室,仍像過去一樣,怕上訪的人鬧事,鐵門緊鎖著。徐少林就先進了西頭秘書處,秘書處的人給徐少林開了鐵門。


    一進賈誌堅的辦公室,徐少林就發現牆上他送給賈誌堅的那幅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賈誌堅原先那幅為人民服務的字。徐少林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好了,偷偷瞥了一眼賈誌堅。隻見賈誌堅大口大口抽著煙,眼睛望著窗外,平時神采飛揚的臉色競成了紫色,跟秋後的茄子一樣。


    徐少林蚊子叫一般說了聲賈市長我來了,忐忑不安地把屁股搬到沙發邊沿上。賈誌堅像是沒發覺徐少林一樣,仍然望著窗外,抽他的煙。煙霧從他鼻孔裏冒出來,在他額頭上盤旋著,久久沒有散去。徐少林感到胸悶氣促,心底發慌,想站起來,好像沙發上塗了膠水,想坐紮實,又仿佛沙發上釘了釘子。


    其實這天下午賈誌堅並沒把徐少林怎麽樣,不但沒批評他,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賈誌堅究竟是到了那個級別的大領導了,修養還是挺高深的。一直到手上的煙抽得快燙著指頭了,賈誌堅才下意識地把煙屁股撳滅在煙灰缸裏。然後將桌上的幾份報紙往前麵推推,望定徐少林說:“你看看這些報紙吧。”


    那篇《作秀癖》的文章在省裏的都市報登出後,又先後被省內外好幾家文摘報轉載了,昌都市機關裏好多人都在傳閱這個東西。照理徐少林也應該看得到這篇文章的,可他也許是天天做預算處長夢去了,偏偏還真沒看過這篇文章。所以當賈誌堅把幾份報紙推給他時,他並不知道其用意何在。連賈誌堅都感到奇怪了,指著報上的《作秀癖》說:“這篇文章你真的沒看過?”徐少林這才抓住報紙一口氣把文章讀完了,讀得背膛直冒冷汗。


    徐少林看過報紙後,賈誌堅才從抽屜裏拿出已經卷成筒的徐少林送的那幅字,放到桌上,說:“這個你還是拿走吧。”


    徐少林非常絕望,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無奈地拿起那幅字,灰溜溜出了賈誌堅的辦公室。他也不知自己是踩著地板還是踩著空氣到的樓下的。出了市府大樓後,連陳司機的小車就停在門口也視而不見,往傳達室外直奔,是陳司機一邊大聲喊著徐處,一邊開車追到他身旁,他才反應過來,上了車。


    當晚徐少林就病了,第二天早上就住進了醫院,至今還沒完全恢複。


    鍾四喜說到這裏,停止了敘述。沈天涯笑道:“你怎麽說得像是你自己經曆過的一樣?你完全可以編一套徐少林演義,拿到外麵去賣錢了。”鍾四喜說:“都是陳司機說給我聽的,你沒親耳聽陳司機說,他比我說得生動多了。”


    沈天涯想想,大概鍾四喜沒有說假話,如今的小車司機天天跟領導在一起,別的本事沒學會,但領導的嘴上功夫就多少要得些真傳。領導們沒幾個不是能說會道的,可在別的場合說起話來總是說一半留一半的,很不暢快,隻有到了小車上,身旁是自己信得過的司機,一般都會放開嘴皮子說個痛快,讓強烈的表達欲得到充分滿足。耳濡目染,日積月累,小車司機也口惹懸河了。


    不覺到了下班時間,鍾四喜再不走也不好意思了,盯住沈天涯說:“我走了,沈處什麽時候請客,別忘了我這個時刻關注著你的老鄉喲。”沈天涯知道他話裏的意思,說:“你別亂說好不好?”鍾四喜說:“我沒亂說吧?我說的是事實。”然後意味深長地朝沈天涯笑笑,出了預算處。


    看著鍾四喜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沈天涯愣了好一陣也沒回過神來。


    晚上回到家裏,跟葉君山說起徐少林的事情,葉君山比沈天涯本人還高興,說:“這一下你的機遇可來了,得想法子把它抓住,再不能像上次那樣,到了傅局長家樓下又打了轉,結果傅局長分工時把實權都分給了徐少林。”沈天涯說:“那事哪有你說的這麽簡單?”葉君山說:“不管怎麽樣,這次你得雙管齊下,兩手都要硬,兩手都要抓。”沈天涯說:“你倒說說怎麽個硬法和抓法?”葉君山說:“說白了就是一隻手抓住傅局長,另一隻手抓住市裏的要害人物,而且要抓得死死的。”


    沈天涯望了望葉君山,笑道:“真看不出來。你還一套一套的,比我有韜略多了,讓你當個財務處副處長真是委屈你了。”葉君山說:“我這不是替你著想嗎?你倒挖苦起我來了,你良心被狗叼走了?”沈天涯說:“我哪是挖苦你?我是在奉承你嘛。”葉君山說:“我也不要你奉承,你趕快當上預算處長,給人民醫院解決幾個資金,對我也有些好處。”沈天涯說:“有什麽好處?”葉君山左右瞧瞧,生怕屋裏還有外人在場似的,放低聲音道:“醫院財務處老處長快退休了,好多人都想爭這個處長當,如果你做了預算處長,把醫院財政撥款部分的數字再往上加兩三個百分點,這個財務處長不是我葉某人的還會是誰的?”


    沈天涯這才明白過來,葉君山對他的事這麽感興趣,原來是另有企圖的。隻是沈天涯對葉君山想當財務處長的事並不怎麽讚同,因為醫院是個事業單位,不是行政部門,在那樣的地方爬官是爬不到哪裏去也爬不了很高的,就是爬到了院長的位置上,也隻能自封局級,別人並不怎麽認賬。何況葉君山女流之輩,做到副處長已經很不錯了,大可不必為什麽處長不處長的去操閑心。


    基於這樣的想法,沈天涯就有意潑葉君山的冷水,說:“你們醫院一年的營業收入不少於一個億,純收入也有五六千萬,已經相當富裕了,可財政每年還要給你們安排五百多萬撥款,你還想往上增加?恐怕沒這樣的好事。”


    葉君山自然不怕沈天涯推托,她知道現在沈天涯還沒到那個位置上,一旦他上去了,她做妻子的枕邊風一吹,還愁他耳根不軟?葉君山也就非常聰明地把話題拉回到沈天涯身上,說:“你先別管我們醫院的事,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說。”又看看牆上的鍾,說:“事不宜遲,現在還不到八點,今晚你就可采取行動了。”


    葉君山說的也不無道理,沈天涯決定馬上到傅尚良家裏去一趟,一是打聽一下徐少林的事,盡管鍾四喜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卻不足為憑,而傅尚良應該是知道底細的;二是探探傅尚良的口氣,他是許過願的,如果徐少林那事屬實,他會有什麽具體打算。


    前次兩袖清風走進傅尚良家,出來時人家林老師還送了一雙皮鞋,這次沈天涯自然不會空著一雙手了,兩人於是商量起該帶些什麽好。沈天涯想起那天晚上勞動局熊處長送的那個紅包,裏麵有四千元,這幾天沒時間去存銀行,正好拿去送傅尚良。葉君山卻不同意,說:“送點別的什麽吧,送錢顯得你沒文化。”


    請客送禮的事,女人自然比男人精明,沈天涯就由著葉君山。但這個時候到哪裏去采購高檔禮品呢?沈天涯就擔心地說:“你總不能到街上買幾條煙幾瓶酒送給領導吧?”葉君山說:“再貴的煙酒,花一兩千元就有幾大包了,提著看是好看,卻不管用,也不符合給領導送禮的規矩。”沈天涯說:“給領導送禮還有規矩的?”


    葉君山就笑沈天涯三十多歲的人還這麽不諳世情,苦口婆心道:“怎麽沒有規矩?給領導送禮和給親戚朋友送禮不同,給親戚朋友送禮是小禮,輕內容重形式,主要圖個好看和熱鬧,包裝要豪華氣派,比如煙酒糖果什麽的,花幾十上百塊錢就可買一大包,提在手上既有分量又很紮眼,送禮人有麵子,收禮人也感到榮幸。”


    沈天涯一想,確也如此,說:“那給領導送禮呢?”葉君山說:“給領導送禮卻不同了,要送就送大禮,不過大禮不是表麵看上去大,得輕形式重實質,內容要貴重要上檔次,但包裝卻切忌虛張聲勢,萬萬不可張揚惹眼,越收斂越精致越小巧越好。”


    說到這裏,葉君山停頓片刻,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這叫做小禮要大,大禮要小。”


    葉君山這話讓沈天涯茅塞頓開,他像不認識葉君山似的,說:“看不出來,我這夫人真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啊。”又說,“那今晚你決定送什麽,以體現小禮要大,大禮要小的要義呢?”


    葉君山不語,胸有成竹地笑笑,轉身進了他們兩人的大臥室。


    不一會兒,葉君山就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個精致的紅絨盒子,遞給沈天涯。沈天涯疑惑地瞧瞧葉君山,把盒子打開了,裏麵竟是一根粗大的閃閃發亮的金手鏈。沈天涯還是結婚前送過葉君山一根小項鏈,結婚多年以來,再沒送過她什麽,也不知這根手鏈哪來的,說:“是情人送給你的大禮吧?”


    沈天涯這話多少有些酸氣,可葉君山並不在乎,說:“你怎麽這麽弱智?情人送我這麽大的手鏈,我還拿到你麵前現世?”沈天涯說:“不是情人送的,是在街上撿的?”葉君山得意地說:“上半年醫院裏發了六千元獎金,我沒有存人銀行,而是托人民銀行一位負責金店的朋友,買了這根純金手鏈。”


    接著,葉君山又說出了買這根金手鏈的意圖:“當然我不是給自己買的,我們醫院新上任的院長離婚後娶了醫院裏一個年輕護士,我打算找個恰當的機會,把這根手鏈送給院長夫人。你不知道那位院長夫人長著一雙好貴氣的手,戴上這隻手鏈肯定更加漂亮。”沈天涯說:“既然如此,你現在拿出來幹什麽?”葉君山說:“沒辦法,為了夫君的偉大事業,院長夫人那裏暫時放一放吧,以後再掏錢買一根就是。”


    原來葉君山為她那個財務處長的位置已經蓄謀已久了。沈天涯也不好說她什麽,兩人把兒子陽陽安頓好之後,出了家門。


    打的到了市政府幹部宿舍樓.直接進了傅尚良家那個單元。


    給他們開門的是新來的小保姆.傅尚良和林老師正在客廳裏看電視。見是沈天涯和葉君山,林老師立即起身跟他們打招呼.囑咐小保姆倒茶上煙。傅尚良仍坐在沙發上沒動,隻擺擺手,讓沈天涯坐到自己身旁,眼睛還留在屏幕上。原來他正全神貫注於電視裏關於沈陽市慕綏新和馬向東的腐敗大案。


    直到看完這個節目,傅尚良才回頭跟兩位說話。他先問了些葉君山的工作情況,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後掉轉腦袋,對沈天涯說:“天涯,我倆到書房裏說話吧,這裏留給小葉和你林姨。”


    沈天涯心頭一動,立即站了起來。領導要讓你跟他進書房說話,那還不說明你跟他的關係已經非常不一般了?沈天涯幾乎是彈跳著向傅尚良的書房奔過去的。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身子這麽輕巧過,用身輕如燕來形容,大概也不為過吧。


    一進書房,傅尚良就示意沈天涯把門關上了。


    傅尚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嚴峻了,沈天涯剛坐到他斜對麵的沙發上,他就搖了搖頭,歎口氣,壓低聲音說:“你可能也聽說了,這個徐少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個比喻如今很少有人說起了,但沈天涯小時候,上輩人無論是文盲還是粗識幾個字的人都愛拿這句話批判諷刺階級敵人。沈天涯暗喜,知道鍾四喜說的大概不全是誑語了。但沈天涯沒有喜形於色,學傅尚良樣枯著一張臉。


    傅尚良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他原就是賈副市長的人,想進一步加固感情,這沒什麽錯,可加固感情的辦法千千萬萬,偏偏送什麽字囉?送字也行,町什麽字不可以送?偏偏又要送那八個字,那八個字是人家胡長清用過的,怎麽還送給賈副市長呢?這不是給領導添亂麽?現在可好了,連省裏領導都知道了賈副市長辦公室掛的字跟胡長清辦公室那一幅是一樣的,還在一次內部會議上把這件事點了出來。”


    沈天涯不好去問那是什麽字,不問他也知道。他表情非常嚴肅地小聲地說道:“這兩天也不知徐處去哪裏了,隻接到過他的一個電話,說是發高燒在醫院打吊針,問在哪個醫院,我們也好去看望一下,他也不肯說。”傅尚良說:“連我他都沒說在哪裏,隻說住了院。他哪是什麽高燒?是心病。”沈天涯不好多說徐少林什麽,隻說:“隻是他管著的那一攤子事堆在那裏,別人又插不上手,那要影響處裏乃至整個局裏的工作了。”傅尚良說:“工作你們先分攤分攤吧,很快我就會另有安排的。”


    沈天涯懂得傅尚良話裏另有安排的意思,腦袋裏脹了脹,忽然有一種缺血的感覺。不過沈天涯畢竟不再是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了,早已經懂得收斂自己。他臉上浮出一分笑意,這笑意真摯誠懇,卻沒有絲毫的張狂和小人邀寵的得意之色。然後他試探道:“是不是賈副市長發了話?”


    傅尚良搖搖頭,歎息一聲,說:“賈副市長倒沒說什麽,他也不可能說什麽,徐少林不就送給他一幅平平常常的字麽?這幅字本身又沒什麽問題,是因為報上登了那篇《作秀癖》的文章,昌都人三人成虎搬弄出來的是非,而這樣的是非又沒辦法澄清,賈副市長自然不會說什麽,可明擺著他心裏頭是耿著的,他又分管財政,沒幾天不跟財政局特別是預算處的人在一起,這個時候他看著徐少林還會舒服嗎?因此他本人盡管沒說什麽,我作為財政局長也得有所動作,這也是為財政工作著想嘛。”


    照傅尚良這個說法,徐少林因這說不清的原因,看來是沒法呆在預算處了。沈天涯就覺得今晚沒白跑這一趟。卻不敢對此事妄加評論,隻仰著頭望著傅尚良,等著他繼續發表高論。傅尚良說:“我的想法是,讓徐少林到市行政學院去學習兩個月,過渡一下,回來再給他安排一個適當的位置,免得財政局和外麵形成這樣的印象,徐少林離開預算處是因為給賈副市長送字的原因。”


    沈天涯忙點頭,佩服傅尚良考慮問題的周到。隻聽傅尚良又說道:“我本來也打算找你的.今晚你來了更好,我吩咐你這兩天做一件事,到市行政學院聯係一下,據說他們那裏辦了一個青幹班,你給他去補一個人學手續,然後把手續送給徐少林。這事本來應該由人事教育處去辦的,我難得跟他們說明,你去辦穩妥一些。”


    說完這些,傅尚良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沈天涯意識到該出書房了,也站起來,先去開了房門。


    此時葉君山正抓著林老師的手,在上麵點點戳戳著。見書房門開了,葉君山便對傅尚良笑道:“我正在給林姨看手相呢。”傅尚良也笑了,說:“小葉看不出,你還會看手相?”林老師說:“小葉說我這雙手長得好,要給我看手相,我就讓她看。還別說,看得還蠻準的呢。”傅尚良很感興趣道:“說說看,小葉你是怎麽看林姨的手相的?”


    葉君山把林老師那隻右手捧到自己懷裏,認真說道:“手是女人的第二麵孔,女人一生的運勢都寫在手上了。比如林姨這手,掌心光滑,脈絡清晰,生命線情感線和事業線三條主線流暢綿長,標誌著身體健康,家庭和睦,事業有成。”


    傅尚良不免多看了幾眼林老師那雙起皺的手,說:“小葉你這是安慰林姨的吧?”葉君山說:“誰說的?我剛才說的這些,是通過林姨這圓潤齊整的手指得到印證了的,比如代表前輩的拇指飽滿,說明家道昌盛;代表他人和自己的食指與中指並攏,說明人緣關係和諧;代表才華的無名指修長,說明天賦和智商高,做教師得天獨厚;代表子緣的小指挺直,說明兒女成才,大有出息。”又將林老師的手掌翻過來,輕輕在手背上撫摸著,說,“林姨的手背豐滿柔韌,五個梅花點就像五朵剛開的梅花,因此林老師一生高貴富足,家運旺盛。”


    林老師聽得喜上眉梢,連說:“小真會討你阿姨歡心,今晚我做夢都會笑出聲來了。”


    葉君山這派胡言亂語,說得一旁的沈天涯都有些發起傻來。結婚多年,今天他也還是第一次見她看手相,而且說得還滿是那回事似的,也不知她從哪裏學來的這套把戲。沈天涯也就生出幾分好奇,倒要看看往下她還有什麽花招。


    此時,葉君山望望林老師的眼睛,複又把目光投到林老師的手上,說:“我左看右看,這麽高貴的手,卻好像少了些什麽似的。”林老師說:“少了什麽?小葉你說給林姨看看?”


    葉君山並不急於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是說:“其實我好久以前就注意到了林姨這雙手了,後來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林姨的手上應該配點什麽,所以我特意給林姨選了一樣東西,我想一定跟林姨的手相匹配,林姨也會喜歡的。”


    直到這時,沈天涯才懂了葉君山給林老師看手相的真實意圖,心想這個女人真有心機,平時怎麽就沒發現她這方麵的天賦呢?其時葉君山已從她身邊的包裏拿出一隻紅絨盒子,叭一聲彈開了,現出一隻手鏈。這隻手鏈本來就很粗大,傅尚良家的燈光又明又亮,便顯得更加耀眼奪目。隻見林老師的眼睛倏地閃了一下,眉毛也不覺得就揚高了。


    葉君山自然很會把握火候,就在林老師驚異之間,把手鏈快速戴到了她的手上。


    林老師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似的,說:“小葉你這是幹什麽?”假裝要把手鏈蛻出去,卻被葉君山將手緊緊抓住,說:“林姨你也看到了,你的手戴上這隻手鏈,又更添廠幾分高貴和富態,這真是相得益彰啊。”林老師也就鬆了手上的力氣,不再堅持,隻說:“小葉你這孩子,你怎麽這麽客氣?你林姨多不好意思?”


    至此,也算是大功告成了,葉君山站起身,瞧瞧牆上的鍾,對沈天涯說:“時間也不早了,傅局長和林姨要休息了。”林姨也站起來,不免又是一番客氣話,跟傅尚良一齊送沈天涯夫妻出了門。


    下樓時,沈天涯身上仿佛充足了氣一樣,隻覺得自己就要離地飄起來了。


    回到家裏,躺到了床上,這份奇妙的感覺還留在心頭,沈天涯就生出一份強烈的欲望,翻到了葉君山身上。


    好長一段時間了,眼看這個預算處長的位置就要挪到了徐少林的屁股底下,沈天涯情緒低落,跟葉君山親熱的興趣都不太提得起,常常十天半月沒做一次家庭作業,就是偶爾為之,也是敷衍了事,毫無建樹。今晚可不同,兩人共同完成了一件大事,雙方情緒都高漲起來,變得精神抖擻,鬥誌昂然,發揮得相當出色。


    事後兩人還蛇一樣纏繞著不肯撕開。沈天涯吻吻葉君山,動情地說:“你好滋潤的,給我的感覺太好了。”葉君山半羞半澀道:“還不是你表現得好?你好久沒這麽雄風大振了。”沈天涯說:“要不怎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葉君山溫柔地說道:“男人嘛,總得有點上進心才是。”沈天涯說:“豈止上進心,還得有點下進心。”葉君山說:“什麽下進心?”沈天涯說:“剛才我不是挺有下進心的麽?”葉君山就捶捶沈天涯的胸膛,說:“你壞。”


    兩人平靜下來後,葉君山給林老師看手相的情形浮上沈天涯的腦袋,他說:“你給林老師看手相看得很不錯嘛。”葉君山說:“那不是些皮毛嗎?”沈天涯說:“連這樣的皮毛你都能說出這麽多名堂,真了不起。哪個時候學會這一手的?”葉君山神秘兮兮地說:“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沈天涯就去撓葉君山的腋肢窩.撓得葉君山咯咯咯直笑,向沈天涯求饒道:“我說我說。”


    沈天涯這才住了手。葉君山說:“那根手鏈我不是要送給院長夫人的嗎?那女人的手長得真的好看,我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才產生靈感,決定送她手鏈的。女人手長得好,送她手鏈肯定會很高興,如果再將她的手誇獎幾句,那你送出去的手鏈就會產生出雙效益來,所以我特意在地攤上買了一本手相書,學了幾句術語,想不到沒來得及用到院長夫人手上,就先在林老師那裏露了一手。”


    沈天涯算是服了葉君山,心想,醫院財務處長看來已是非她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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