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涯和羅小扇在檢察院呆了一個星期就出來了。


    在審訊室,檢察院的人向沈天涯問了市廉政辦瞿處長他們相同的話題,隻不過他們沒有瞿處長那麽溫和,眼睛瞪著,聲音很高,好像沈天涯騙走了他們的老婆似的。平時檢察院的人要辦案經費什麽的,也得到財政局去求人,在沈天涯他們麵前不知點了多少頭,哈了多少腰,算是嚐到了做小人的滋味,早對沈天涯這些手握大權的角色記恨在心,隻恨沒有機會踩踩他們的尾巴,現在沈天涯有尾巴搖到他們前麵了,他們還不趁機狠踩幾下,出口惡氣?


    沈天涯深諳此理,心裏已有準備,便不急不躁,任他們喊叫,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他們辦過不少貪官汙吏的案子,哪個進來不是垂頭喪氣的樣子?誰像沈天涯這麽無所謂?隻是暫時還不好動沈天涯的手,因此喊叫了一陣,聲音就小了下去,其中一個姓董的胖子換了口氣,過來問沈天涯怎麽不肯開口。沈天涯說:“我又沒有練過美聲,一張嘴哪裏喊得過你們幾張?”


    董胖子說:“誰叫你喊了?你知不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句話?”沈天涯說:“我知道,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董胖子瞪沈天涯一眼,咬著牙齒道:“你還一套一套的。不坦白,想回家沒那麽容易!”沈天涯說:“你別拿這句話嚇人,現在辦案重證據,逼供出來的上不了法庭,你還拿這樣的話嚇人,隻能說明你們辦案沒水平,或者感到沒底氣。”


    沈天涯戳到了董胖子他們的弱處,董胖子冷冷笑道:“沈天涯,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警告你,這裏不是你的預算處,在你的碼頭上,你是老子,到了這裏你就是孫子。”沈天涯說:“我非常清楚,被你們往這裏一弄,我就用不著再回預算處了,想做老子也做不成了,隻能像你所說,做孫子了。”


    沈天涯的話讓董胖子他們怔了一下。停了停,董胖子才又說道:“我不管你是孫子還是老子,你說你拿了東方公司多少回扣?”沈天涯說:“你要我說真話還是假話?”董胖子說:“當然是真話。”沈天涯說:“真話一分錢的回扣都沒拿。”董胖子說:“那假話怎講?”沈天涯說:“假話拿了十四萬元。”


    董胖子覺得有戲了,不過沈天涯這種回話的方式惹火了他,手在桌子上一拍,吼道:“沈天涯你別在我麵前饒舌!你不放老實點,沒你好果子吃。”沈天涯說:“放老實也沒好果子吃。”


    董胖子說:“你是不想說真話羅?”沈天涯說:“剛才我不是都說了麽?”董胖子說:“你那等於沒說。”沈天涯說:“怎麽沒說?真話假話都說了。”


    董胖子無奈,隻得放慢語氣,耐心地說:“那你說說十四萬元的事。”沈天涯不想跟他們多囉嗦,從身上拿出了一張複印件,說:“看見了嗎?在這裏。”董胖子讓身邊的人過來拿過去一瞧,說:“你這是什麽意思?”沈天涯說:“沒什麽意思,它告訴你,那十四萬元到了昌寧縣的楠木村。”董胖子說:“怎麽多出了兩萬?”沈天涯說:“人家楠木村窮,十四萬元修路少了,我私人出了一萬五,羅小扇出了五千。”


    像是不認識沈天涯似的,董胖子認真看他一眼,說:“你們還有這樣的境界?”沈天涯說:“難道被你們抓進來的人都是沒有境界的?”董胖子一時語塞。看了看複印件,才又說道:“法律強調原始證據,原件呢?”沈天涯說:“原件不是在另一個審訊室裏麽?”董胖子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疑惑道:“還有一個審訊室?”沈天涯說:“你們大概不隻抓我沈天涯一個人吧?”董胖子這才明白過來。


    審訊完沈天涯和羅小扇後,董胖子就帶著一個人去了楠木豐寸。


    聽他們說明來意後,祝村長就讓會計和出納把賬本擺到他們麵前,讓他們看了個夠。看完賬,又做了筆錄,確認沈天涯他們說的與事實相符,他們這才起身準備離開村子。這時村裏人紛紛圍了上來,要他們給個說法,是不是沈天涯和羅小扇出了麻煩。董胖子隻得反複解釋,說是他們辦的案子跟這件事有些關係,並不是針對沈天涯和羅小扇去的。村裏人這才放了手,讓董胖子他們出了村。


    檢察院的人一走,祝村長他們就打電話到沈天涯家裏,問清楚沈天涯和羅小扇確是因為那十六萬元才被檢察院抓走的,一個個義憤填膺,表示要到市裏去為二人請願。第二天天沒亮,就有百多人帶著幹糧,聚集到祝村長家門口,要他發話。祝村長見大夥這麽踴躍,宣布了幾條紀律,便領著大夥上了路。


    一群人乘早車趕到市檢察院時,大約是上午十點左右。因為祝村長事先跟大夥交代過,他們走進檢察院大院後,一個個都很規矩,坐在樓前的坪裏,不聲不響,不吵不鬧,仿佛一群聽話的小學生。公檢法司這樣的部門是經常有人上門大吵大鬧的,他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卻還沒見過百多號人在樓前靜坐著,而且秩序井然,不動聲色的樣子。檢察官們經曆的也多了,那些大吵大鬧的,多是i無理取鬧,沒什麽可怕的,往往是這些不吵不鬧的,一時不知其深淺,讓人發怵,弄不好就會惹出大麻煩。


    樓裏很快出來四個製服筆挺的檢察官。其中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女檢察官,上前詢問誰是領頭的。一旁一位年輕男檢察官還介紹說,這是他們的副檢察長,有什麽話可直接跟她說。祝村長就一蕩那隻空衣袖,站出來,說道:“沒有為頭的,我年紀大些,可代表大夥說說話。”副檢察長說:“那你說,你們坐到這裏來有什麽事嗎?”


    .祝村長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獨臂指指大樓上方人民檢察四個字,說:“我沒什麽文化,加上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可以告訴我那是四個什麽字嗎?”副檢察長便回頭瞥了一眼,說:“你真的不認識那四個字?”祝村長說:“真的。”副檢察長說:“那我告訴你,那是人民檢察四個字。”祝村長就哦了一聲,一副幡然而悟的樣子。


    副檢察長就抓到了教訓祝村長他們的題材,說:“那四個字告訴你們,這裏是人民檢察院,是一個執法部門,是辦案的地方,不是無理取鬧的場所。”祝村長點頭道:…你一說我就懂了。“回身指指坪裏百多號靜坐著的人,說:”那我問你,這些人算不算人民?“副檢察長不知祝村長此話何意,隻好說:”也算是人民吧。“祝村長說:”既然我們算是人民,你這裏又是人民檢察院,我們這些人民上街辦點事,走路走累了,到人民檢察院裏來坐坐,歇口氣,你們這些人民的檢察官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祝村長的話說得台階下靜坐著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連圍在門裏門外擁擠著看熱鬧的過路人也打起了和聲。檢察官尷尬極了,不知所措。副檢察長有些惱火,又不便發作,說:“你們真的隻是來坐坐?”祝村長說:“真的隻坐坐。”副檢察長說:“那要坐多久?”祝村長說:“你也說了,這裏是人民檢察院,人民到了自己的檢察院,不是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難道還要受什麽限製不成?”


    副檢察長的忍耐度大概到了極點,臉色憋得通紅,忽然癟屁股一扭,轉身進了樓。另外三個男檢察官也瞪祝村長一眼,跟了進去。


    祝村長仍然坐回到原來的地方。


    很快又出來兩個人,其中一位是昨天到過楠木村的董胖子。董胖子沒有副檢察長那麽生硬,走到祝村長前麵,討好地說:“祝村長你還認識我吧?”祝村長說:“認識,人民檢察官。”董胖子笑笑,說:“你真開玩笑。”又說:“剛才那位是副檢察長,你有要求怎麽不向她說?”祝村長說:“向她說有用麽?”董胖子說:“怎麽沒用?你說動了領導,領導開句口,一句頂一萬句。”祝村長搖搖頭說:“有用也懶得跟她說。”


    董胖子的臉拉長了,瞪著眼睛說:“你別不識好歹,你們再鬧下去,我們來人把你們都抓進去。”祝村長不急不躁道:“你憑什麽抓我們?”董胖子說:“你們這是犯的妨礙公務罪。”祝村長說:“你們給什麽罪名,是你們的事。不過我剛才跟你們領導說了,我們隻不過到這裏來坐坐,歇歇氣,如果這也犯了罪,你們完全可以對著法律,犯了哪一條按哪一條治罪,我是攔不住你們的。”


    董胖子沒轍了,隻得軟下來,說:“好好好,我不跟你貧嘴,你說有什麽要求吧?”祝村長抬起頭,望望遠處,說:“沒要求,把你們的檢察長喊來。”董胖子說:“你這不是與我們過不去麽?檢察長到省裏開會去了,你要我現在給你生一個出來?”祝村長說:“不用你生,你肚子再大,裏麵也裝不下一個檢察長的。我們等著檢察長回來。”


    董胖子的話其實不假,檢察長確實是到省裏開會去了,要不然單位裏靜坐著百多號人,他能不出麵嗎?現在從上到下,強調了又強調,穩定是第一位的,穩定方麵出了事要一票否決,哪個單位出得起這樣的事?董胖子隻得進了樓,跟剛才的副檢察長商量,是不是把沈天涯和羅小扇放掉,反正他倆的事情已經非常清楚了。副檢察長隻得給檢察長打電話請示,檢察長當然怕出事,問明情況後,便一口同意了。


    誰知董胖子來到坪裏,告訴祝村長可以放人的時候,祝村長並不買賬,說:“我們不同意你放人。”董胖子一臉驚愕,說:“為什麽?”祝村長說:“要你們的檢察長親自來放。”這一下董胖子惱羞成怒了,恨不得就給祝村長一刀,他大聲吼道:“你別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好不好!看我給你顏色瞧!”祝村長說:“赤橙黃綠青藍紫,什麽顏色我們沒見過?”又說,“檢察長不同意抓人,你們會把人抓起來嗎?我們是鄉巴佬,別的大道理不懂,隻懂這樣的小道理:解鈴還需係鈴人,檢察長同意抓的人必須檢察長來放。”


    這樣又僵持了個把小時,也不知怎麽的,報社電視台的記者也聞迅趕過來,現場采訪起來。連網上也有了昌都市檢察院近兩百名群眾上訪靜坐的報道.一旁還配了圖片。省市有關部門一個又一個電話打到昌都市委和檢察院,詢問具體情況。檢察長得知事情變得這麽複雜,在省城坐不住了,立即上車往回趕。


    等兩個小時後檢察長快回到昌都時,代替出國考察的歐陽鴻暫時主持市委工作的顧愛民已帶著市委有關人員,先期趕到檢察院,正在做祝村長他們的工作。祝村長還是那句話,解鈴還需係鈴人。


    正在顧愛民他們莫奈其何,又無計可施時,檢察長終於回來了。他的車子自然沒法開進院子了,大門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牆堵得水泄不通。檢察長隻好下了車,扒開人群,艱難地擠將進去。


    經過交涉,祝村長這才同意可以放人了。檢察長便親自走進拘留室,去請沈天涯。沈天涯認得檢察長,他曾親自到預算處去批過經費。沈天涯並不知道外麵坐著楠木村百多號人,見檢察長走了進來,笑道:“怎麽,檢察長日理萬機,有空親自來提審我沈天涯?我這待遇是不是也太高了一點?”檢察長哭笑不得,說:“沈處長,你害得我好苦哇。”


    沈天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檢察長,此話怎講?我都成了你的階下囚,人身自由都已失去,我沒說你害得我好苦,倒反咬起我來了。”檢察長說:“我來請你出去。”沈天涯說:“請我出去?不提審我了?”檢察長說:“我還敢提審你嗎?”說著向沈天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沈天涯自然不是那麽好請的,他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說:“檢察長,我又不是一隻麻袋,你想扔進來就扔進來,想扔出去就扔出去?”檢察長哭喪著臉,說:“你不是麻袋,你是我的爹,我的親爹,我請你這個親爹出去,總可以了吧?”沈天涯搖搖頭,說:“你得給個說法,現在你要我出去我是你的親爹,到時你想讓我進來了,又把我當做麻袋,與其這麽出去進來的鬧騰,我還不如就呆在這裏安逸。”


    也是拿沈天涯沒法,檢察長隻得說:“我們已到楠木村做了核實,你那十四萬元確實是給楠木村做了修路經費,你沒事了,所以請你回去繼續做你的預算處長。”沈天涯笑道:“被你們這麽一抓,我這個預算處長早做不成了,反正我也不想做這個狗屁預算處長了,如果不是做預算處長,我會被你們叫到這裏來嗎?現在你既然說我沒事了,那你得給我一個結論,我才好名正言順從這裏出去。”


    沈天涯在裏麵多呆一分鍾,外麵就多一分鍾的熱鬧,多一分鍾的不良影響,檢察長哪裏經得起這麽熬?偏偏沈天涯這時還要什麽結論,檢察長真成了熱窩上的螞蟻,隻得盯矚身邊的人快去起草結論。一邊搖頭道:“沈天涯你真難纏啊。”沈天涯笑道:“檢察長你過獎了,你不讓我進你這塊寶地裏來,我想纏你也沒機會啊。”


    結論很快拿進來了,是打著文號的檢察院的紅頭文件形式的,還算正規。沈天涯拿過去看了看,覺得像這麽回事,謝過檢察長,向門口走去。出了門,剛好羅小扇也從另一問拘留室裏走了出來。沈天涯朝羅小扇笑笑,心想是這個女人救了自己,如果沒用那筆錢到楠木村換回一張收據,兩個人恐怕要在裏麵呆上幾年了。


    來到樓前,猛然看見祝村長他們一大群人靜坐在坪裏,沈天涯一震,立即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隻覺得心頭一熱,快步走下台階,雙手緊緊握住祝村長的獨臂,無語凝噎了。村民們也是悲喜交加,把沈天涯、羅小扇和祝村長圍在中間,歡呼一陣,又唏噓一陣。他們不知那十六萬元的來龍去脈,紛紛說道:“兩位處長受驚了,都是我們的過錯,要不是為了那條路,把十六萬元給我們送了去,你們也不會遭這麽大的罪。”


    沈天涯感動得隻差沒下跪了。是呀,多好的老百姓!自己不過在從他們身上收上來的稅金裏拿出丁點小錢反哺給了他們,他們卻對你如此感恩戴德,不惜冒著風險跑來營救你,卻還要把過錯攬到自己頭上,世界上哪有這樣容易滿足的老百姓?沈天涯雙淚縱橫,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得雙手抱拳,向大家作揖,以示虔敬和感恩。


    檢察院放了沈天涯和羅小扇,祝村長他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群人當即趕到車站,上了開往昌寧縣的客車。沈天涯噙著熱淚,對載著祝村長他們的兩部客車揮動著手臂,直至兩部車子消失得沒了蹤影,才離開車站回了財政局。


    財政局裏顯得非常平靜,好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般,看不出與一個星期前有哪裏不同。但人們對沈天涯的態度好像微妙起來。有人從坪裏走過,分明看見了他,卻頭一別繞到一邊去了。若是不小心到了近前,來不及回避了,也是勉強跟他點個頭,說是有急事等著要去處理,匆匆而去。沈天.涯想起自己被任命預算處長的時候,這些人見到他就像見到親爹一樣,兩相比較,真有天壤之別。沈天涯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但馬上他就想通了,那時他是一塊抹了香粉的臭肉,每一隻蒼蠅都想上來嗅嗅,如今一下子成了大麻瘋,誰願意攏來染上你的黴氣?


    當然也有主動上前跟沈天涯打招呼的,說他們昨天才知道沈天涯的事,正想買點什麽東西去檢察院看望看望呢,鄭副局長被檢察院抓進去的時候,他們也是去看望過的,不想沈天涯已經出來了,出來了就好。同時還要替沈天涯抱不平,說做了好事還要受這樣的委屈,也是黑天了。這些話自然說得很生動,但沈天涯看看他們那抑製不住的閃射著光芒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正在幸災樂禍,心裏別提有多興奮了。沈天涯不出聲地暗暗罵道,這些家夥,比那些繞著走的人惡劣百倍。


    沈天涯直接去了預算處。沒出他的意料,徐少林又回到了預算處,而且就坐在沈天涯的位置上,隻不過換了一套全新的桌椅,沈天涯的那套桌椅已被挪到屋角。


    沈天涯預算處長的位置就這樣被人取而代之了。


    惱怒,氣憤,甚至仇恨,一時占據了沈天涯的大腦,他真想找個什麽目標發泄一下。這究竟是他費了那麽多心計和工夫才弄到手的一個位置。但不知怎麽的,沈天涯很快又釋然了。說穿了,不就是一個預算處長麽?這個位置炙手可熱,是晉升高處的最有彈性的跳板,有些人也許能在上麵跳出應有的高度,而他沈天涯在上麵卻並不見得能有所作為。


    沈天涯心裏有幾分不自在,又有幾分無奈,在心裏暗暗歎道,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一切就變了。


    徐少林也看到了沈天涯,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眼睛不敢承接沈天涯犀利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但徐少林就是徐少林,馬上就鎮定住了,一邊走近沈天涯,向他伸出手來,朗聲說道:“沈處哪,我們好想念你呢,正想去接你,你先回來了,回來了就好,我們就放心了。”語氣裏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這讓沈天涯想起去年徐少林從這裏搬出去時自己說過的那些話,當時他也是這麽一副德性吧?


    沈天涯的手尖象征性地在徐少林手心點了一下,立即就抽回來。


    小李小宋老張他們這時也都從座位上站起來,紛紛跟沈天涯打招呼。沈天涯因桌椅被挪到了品字左邊,懶得跑過去,隻得站著跟他們說話。老張就移過自己的椅子,塞到沈天涯屁股下麵。沈天涯剛坐到上麵,見老張卻站在那裏,趕忙讓出椅子,坐到了一旁的矮沙發上。小李很快倒了水,放到矮沙發前的茶幾上,請沈天涯用茶。他們的客氣讓沈天涯很快意識到他已經不是預算處的一員了,完全成了外人。


    沈天涯不想久呆,說了幾句閑話,就出了預算處。


    剛好在門外碰上鍾四喜,他一把抓住沈天涯的手,笑嘻嘻道:“天涯你現在是名聲大振了,好多網站都有你的名字。”沈天涯說:“你羨慕了?那你也到檢察院呆上幾天,網上就會有你的名字了。”鍾四喜說:“我哪有你那麽大的人氣?我就是在檢察院爛成了十八截,人民群眾也不會來替我請願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是舊時代,天涯你是一定能成就一番霸業的。”沈天涯說:“還霸業,我飯碗都差點摔了。”


    說笑了幾句,鍾四喜硬要請沈天涯到研究室去坐坐,沈天涯拗不過,隻得跟他進了電梯。鍾四喜其實是有話要跟沈天涯說,兩人進了研究室,他就關了門,將頭上的鴨舌帽往桌上一摔,罵了兩句髒話,把近一個星期財政局發生的事情說給了沈天涯。


    原來沈天涯和羅小扇還有傅尚良被檢察院帶走後的第二天,賈誌堅就興衝衝跑到財政局,在全局幹部職工大會上鄭重宣布了市政府的兩項決定,一是由殷副局長主持財政局全麵工作,二是徐少林回預算處暫時代理處長。


    鍾四喜還告訴沈天涯,東方公司的孫總在檢察院裏把什麽都說了,可能會在裏麵呆上一陣子。傅尚良也退了他收的錢,據說檢察院打算給他辦理取保候審手續,讓他出來。還有歐陽鴻和郭清平雖然還在國外,但他們的家屬已經把錢送到了檢察院,歐陽鴻大概沒法在昌都市呆下去了。


    沈天涯對此絲毫也不感到驚訝,他在宿舍樓前看到檢察院的警車的那一刻就似乎意識到事情將會發展到這一步。沈天涯說:“這樣很好嘛,昌都市今年懲治腐敗成效顯著,總結反腐工作時可大書特書一筆了。”


    鍾四喜原以為沈天涯聽到這些情況時,會怒火中燒,罵幾句娘,或至少也要發幾句感慨,不想他卻是這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望望沈天涯,說:“聽你的口氣,好像沒事人似的。”


    沈天涯說:“有事又怎麽了?我還要在你麵前大聲懺悔,痛罵自己一頓,或扇自己幾個耳光?”鍾四喜說:“那倒不必,我是覺得這件事是有一定背景的,你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沈天涯說:“沒想過,想過便能還自己以清白?”


    鍾四喜扔給沈天涯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吐出幾縷縷青煙,沉吟道:“第一,檢察院遲不抓人早不抓人,偏偏歐陽鴻出國的時候抓人,這事首先就是衝著歐陽鴻來的;第二,傅尚良和你們兩位剛進檢察院,賈誌堅就跑到財政局來宣布姓殷的主持財政局工作,姓徐的代理預算處長.這說明也是衝著你和傅尚良來的。”


    沈天涯不覺笑起來,指著鍾四喜的禿頭,說:“我以為你有什麽高見,還第一第二的,像給我做國際形勢報告,這不是鍾四喜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麽?恐怕三歲的娃娃都懂,我沈某人不多不少在這個世界上吃了三十多年的大米了,他們的這點小名堂,還用你鍾大主任來指點提醒?”


    對沈天涯的譏諷,鍾四喜並不生氣,說:“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麽?”沈天涯說:“還沒說完?你是由淺人深囉?”鍾四喜說:“對你這樣缺少悟性的角色,就得由淺人深,循循善誘。”


    說著,鍾四喜把手上的煙屁股戳進桌上的煙灰缸,用力撳滅,摸摸自己的禿頭,又說道:“據小道消息,省委早就有意安排顧


    愛民做市委書記,想把歐陽鴻挪到別處任職,做歐陽鴻的工作時,他總是說對昌都人民感情太深,還想多為昌都人民的事業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歐陽鴻離開了昌都,誰得利?顧愛民若做了書記,他的市長的位置就會空出來,那麽又是誰最有可能接他的班?還不是賈誌堅?這也是鍾四喜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這個問題,沈天涯確實沒有深想過,他看看鍾四喜那詭秘的目光,又望望他的禿頭,問他還有什麽高見。鍾四喜說:“同樣的道理,傅尚良下去了,最有可能做局長的是殷副局長;你下去了,最有可能代替你的是徐少林。”沈天涯說:“你這是廢話,他們不是已經取代了我倆麽?”鍾四喜點頭道:“這沒錯,我是說,在你們這個案子裏,至少有四個人會是同謀,即顧愛民、賈誌堅、姓殷的和姓徐的。”


    說實話,沈天涯大腦裏也曾模模糊糊產生過鍾四喜這樣一些看法,但他並沒往深處想過,被鍾四喜這麽一點,這個想法就清晰起來。鍾四喜又說道:“你可能也聽說了,徐少林到了法規處後,難得在處裏呆幾分鍾,天天都給賈誌堅在常委樓購的新房搞裝修去了,賈誌堅搬進去後,他就成了他家的座上賓。”、這事沈天涯也早聽說過了,不覺得奇怪。鍾四喜又說:“說不定,這起轟轟烈烈的案子就是徐少林和賈誌堅在他的新家裏策劃出來的。”沈天涯說:“這倒有可能。”鍾四喜說:“你終於開了竅。我今天要跟你說的,就是你不能就這麽輕易敗在了徐少林手下,得拿出點手段給他瞧一瞧。”


    不想沈天涯卻對此卻沒一點勁,搖搖頭說:“不必不必。”鍾四喜橫沈天涯一眼,說:“你這人也太沒骨氣了,人家在後麵給了你致命的一刀,你卻放了水的卵一樣硬不起來。”沈天涯說:“不就是一個預算處長嗎?不做這個處長我照樣能活下去。”鍾四喜恨鐵不成鋼地咬著牙吼道:“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你沈天涯還是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沈天涯沒跟鍾四喜爭論,他知道他也是為自己抱不平。沈天涯說:“四喜,你的好意我領了,我實在是對這些失去了興趣。”鍾愛民做市委書記,想把歐陽鴻挪到別處任職,做歐陽鴻的工作時,他總是說對昌都人民感情太深,還想多為昌都人民的事業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歐陽鴻離開了昌都,誰得利?顧愛民若做了書記,他的市長的位置就會空出來,那麽又是誰最有可能接他的班?還不是賈誌堅?這也是鍾四喜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這個問題,沈天涯確實沒有深想過,他看看鍾四喜那詭秘的目光,又望望他的禿頭,問他還有什麽高見。鍾四喜說:“同樣的道理,傅尚良下去了,最有可能做局長的是殷副局長;你下去了,最有可能代替你的是徐少林。”沈天涯說:“你這是廢話,他們不是已經取代了我倆麽?”鍾四喜點頭道:“這沒錯,我是說,在你們這個案子裏,至少有四個人會是同謀,即顧愛民、賈誌堅、姓殷的和姓徐的。”


    ,說實話,沈天涯大腦裏也曾模模糊糊產生過鍾四喜這樣一些看法,但他並沒往深處想過,被鍾四喜這麽一點,這個想法就清晰起來。鍾四喜又說道:“你可能也聽說了,徐少林到了法規處後,難得在處裏呆幾分鍾,天天都給賈誌堅在常委樓購的新房搞裝修去了,賈誌堅搬進去後,他就成了他家的座上賓。”‘這事沈天涯也早聽說過了,不覺得奇怪。鍾四喜又說:“說不定,這起轟轟烈烈的案子就是徐少林和賈誌堅在他的新家裏策劃出來的。”沈天涯說:“這倒有可能。”鍾四喜說:“你終於開了竅。我今天要跟你說的,就是你不能就這麽輕易敗在了徐少林手下,得拿出點手段給他瞧一瞧。”


    不想沈天涯卻對此卻沒一點勁,搖搖頭說:“不必不必。”鍾四喜橫沈天涯一眼.說:“你這人也太沒骨氣了,人家在後麵給了你致命的一刀,你卻放了水的卵一樣硬不起來。”沈天涯說:“不就是一個預算處長嗎?不做這個處長我照樣能活下去。”鍾四喜恨鐵不成鋼地咬著牙吼道:“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你沈天涯還是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沈天涯沒跟鍾四喜爭論.他知道他也是為自己抱不平。沈天涯說:“四喜,你的好意我領了,我實在是對這些失去了興趣。”鍾四喜生氣道:“好了好了,剛才的話算我放屁:”沈天涯笑笑,說:“我可沒說你放屁。不過你這就是放屁也是香屁,像我這樣虎落平川的倒黴鬼,還有人在我麵前放這樣的屁,也算是我的福分。”


    鍾四喜將桌上的鴨舌帽往自己頭上一扣,躺到椅子上,眼望天花板,不再理沈天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沈天涯沒去上班,在家裏做做家務,看看閑書,或輔導一下陽陽的學習,日子也還過得下去。有一陣還迷上了《紅樓夢》,反複讀了幾遍,竟讀出過去未曾讀出的一些境界來。特別是關於賈寶玉和寶釵黛玉妙玉幾個人的命運,沈天涯漸漸領悟出,原來曹雪芹在裏麵寄寓了很深的哲學層麵上的思考。


    當然跟外界並沒完全失去聯係,家裏的電話偶然也會響起。多是幾位朋友和同學打來的,比如易水寒遊長江穀雨生於建國之流。易水寒說他出了一本名為《藏品鑒賞要義》的專著,給沈天涯留了一本。遊長江不是告訴沈天涯他在哪裏發表了文章,就是說他店裏又新進了什麽茶具茶葉,還說他聽人說昌永紫霞山有一股好泉水,最宜泡新茶,到時請沈天涯和易水寒到昌永去喝茶。穀雨生和於建國多是安慰沈天涯,要他想得開一點,以後總有機會東山再起的。穀雨生還說,萬一在財政局沒什麽大的發展了,就到昌永去扶扶貧,給地方上的老百姓做些實事,比在機關裏混日子要強,也不枉吃了百姓這麽多年的俸祿。沈天涯告訴穀雨生,他暫時還沒什麽打算,在財政局工作十多年了,常年累月都像是鬼在後麵追著似的團團轉,現在正好趁機休閑休閑。


    有一天沈天涯正在家裏看《紅樓夢》,忽然接到了郭清平的電話。沈天涯早聽說,郭清平和歐陽鴻還在國外的時候,省委就做出了讓歐陽鴻停職檢查的決定,回國後他就留在了省城,沒再到昌都市來。不過由於歐陽鴻和郭清平的錢早就由他們的家屬退到了紀檢部門,除此之外,紀檢部門又沒有查出他們別的什麽問題,省委也就很快撤銷了讓歐陽鴻停職反省的決定,隻給了他一個記過處分,打算讓他先休息半年,等有機會再安排。


    沈天涯也說了說自己目前的處境,郭清平在電話裏罵了顧愛民和賈誌堅幾句娘,說歐陽書記有這樣的意思,等他的工作理順了。會考慮沈天涯的事情的。沈天涯說:“你代我感謝歐陽書記!”郭清平還說:“天涯你知道老板為什麽這麽牽掛你嗎?他佩服你的人品,說你是個硬漢子。”沈天涯說:“這我可擔當不起。”郭清平說:“你在裏麵的表現,早就有人跟歐陽書記說了,你生死不肯說出歐陽書記和我的名字,可是當代的劉胡蘭。”


    沈天涯不覺滑稽,歐陽鴻拿了企業的錢,沈天涯沒說他的名字就是劉胡蘭,那這個劉胡蘭也太容易當了。沈天涯笑道:“你別批評我了。”郭清平說:“說你是劉胡蘭,是歐陽書記的原話。可惡的是那個孫總,當初歐陽書記和我堅決不肯收他的錢,他死皮賴臉地硬往我家裏塞,到了關鍵時刻他吃了泄藥一樣,什麽都泄了出來。”


    這個電話打了快個把小時,郭清平也不肯掛機,害得沈天涯耳朵都被話筒捂麻了。最後是郭清平那邊有手機響,估計是有人打他的電話,他才跟沈天涯道了再見。


    沒兩分鍾,電話又響了。這電話也喜歡湊熱鬧,有時整天不響一次,要響就挨著一起來。沈天涯隻得拿起話筒。這回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開始沈天涯隻覺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是誰了,對方就咯咯笑道:“你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告訴你,我不是檢察院,放心好了。”


    沈天涯聽出來了,是蒙瓊花。沈天涯說:“我是流氓我怕誰?


    何況我手裏還有檢察院的結論。好久沒聽見蒙大主任美妙的聲音了,我還以為是十八歲的少女呢?_蒙瓊花說:“真的嗎?那我就不愁嫁不出去了。”沈天涯說:“你還沒嫁出去?”蒙瓊花說:“是呀,下跌的股票,哪還拋得出去?”沈天涯說:“股票有跌就有漲,別急。”蒙瓊花說:“你別逗我開心了,我知道我這股票再漲不一上去了。”


    你一句我一句侃了一會,沈天涯才問蒙瓊花是不是有事。蒙瓊花譏諷道:“做預算處長的時候,大權在握,從沒聽你問過我有沒有事,現在什麽也不是的了,卻假惺惺問我有沒有事,我有事你還有本事給解決麽?”沈天涯說:“你批評得有理,我如今是拔毛的鳳凰不如雞,問也是白問。”又說:“那你是專門打電話安慰我的囉?”蒙瓊花說:“我又不是慰安婦,有什麽義務安慰你?”說得沈天涯撲哧笑了,說:“我可從沒說過你是慰安婦喲。”


    話沒落音,有人敲門,沈天涯忙對蒙瓊花說:“你等等,可能是陽陽回來了,我開了門再聽你做指示。”蒙瓊花說:“算了算了。”掛了電話。


    誰知沈天涯打開門,門邊正站著蒙瓊花,後麵還有一個鍾四喜。沈天涯說:“原來是你倆耍我。”鍾四喜說:“怎麽是你,我們是上門推銷,給你送慰安婦來了。”蒙瓊花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說:“別挖苦我了,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枕頭一個,就是做慰安婦也是沒人要的。”


    聽得出這話是說給鍾四喜聽的,因為是他說過蒙瓊花豎著可做老婆,橫著可做枕頭。不過沈天涯心裏明白,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他這個落泊之人開開心。沈天涯自然有幾分感動,忙給他們泡了茶,又端上瓜子水果,說:“你們是怕我吊死在屋裏,前來營救的吧。”鍾四喜說:“你要吊死就吊死,我們才不願操這個閑心呢,隻是你吊死了,要去買個花圈,又要花幾十塊錢,想起來傷心。”蒙瓊花說:“我們在局裏閑得太無聊了,到你這裏來尋尋開心,有沒有賭具?拿出來吧。”沈天涯說:“三缺一,怎麽賭?”


    蒙瓊花說:“三個人隻準和大牌。”


    沈天涯家的麻將還是那次人民醫院範院長夫婦來做客時用過,後來一直沒揭過蓋,所以沈天涯將麻將從晾台上的閣樓裏取下來時,盒子上麵已經蒙了厚厚一層灰塵。將灰塵抹去,嘩啦啦倒到桌上,三個人就開了戰。


    這是朋友尋開心,不是工作麻將,所以打得不大。但不久沈天涯就贏了兩百多元,他知道兩位是特意讓著他,就說:“你們今天怎麽了?不是跟我打工作麻將吧?”鍾四喜說:“你別自作多情了,你現在又沒權給人撥款,誰還跟你打工作麻將?”沈天涯說:“那就是官場失意,賭場得意了。”


    三個人打麻將,究竟沒四個人有味,打了兩個小時就有些索然起來。沈天涯說:“蒙主任包裏已經癟了,收場吧。”鍾四喜說:“你別擔心蒙主任,女人沒錢,比男人有辦法。”沈天涯說:“有什麽辦法?”鍾四喜說:“你問蒙主任自己,從我們的嘴巴裏說出來,她會有意見的。”


    蒙瓊花抓一張牌在手上,瞄了瞄,又打了出去,說:“我知道鍾四喜想說什麽。”沈天涯說:“他想說什麽?”蒙瓊花說:“女人沒錢了,還有什麽辦法?無非就是賣淫。昌都市不是有句流傳了兩年的口頭禪麽?男人不嫖娼,對不起歐陽江,女人不賣淫,對不起顧愛民。”鍾四喜說:“我沒說要讓你去賣淫,不然法院還要判我容留婦女賣淫罪。”


    歐陽江就是歐陽鴻了。沈天涯便說:“歐陽江不是沒在昌都了麽?男人誰還去嫖娼?男人不嫖娼,沒有了市場,女人的淫還賣到哪裏去?”


    麻將到此結束,三個人動手將牌齊人盒子。蒙瓊花清點了一下錢包,輸出去四百元。便做傷心狀,說:“今晚買菜的錢都沒有了。”鍾四喜說:“那我借錢給你。”蒙瓊花說:“誰要你的臭錢?”


    然後站起身,大聲喊道:“賣淫囉!賣淫囉!我要賣淫囉,便宜賣,誰來買就快拿錢來?”


    沈天涯正好從晾台上放好麻將出來,聽蒙瓊花喊得起勁,說:“你是不是把我這裏當成淫窩?我剛從檢察院出來,你又想讓我進公安局?”蒙瓊花說:“誰讓你進公安局了?你聽清我喊的是什麽?”忱天涯說:“你不是在喊賣淫麽?賣淫到街上賣去。”蒙瓊花說:“你們這些男人就是陰暗心理重,我賣什麽淫?我是要賣銀,銀花鞭的銀。當年我奶奶嫁給我們蒙家時的嫁妝就是一串銀花鞭,奶奶逝世前把銀花鞭給了我,今天我輸慘了,隻好賣銀花鞭了。”


    沈天涯說:“你嚇我一跳。”


    接下來,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隨意聊起局裏的事來,他們告訴沈天涯,傅尚良已經從檢察院裏出來了,但位置到了姓殷的屁股底下,他也懶得上局裏去,天天在家貓著不出門。蒙瓊花說:“‘沈處和羅小扇把錢送到了楠木村,傅尚良拿了錢則塞進了自己腰包,他的性質可不同,不知要判上幾年。”鍾四喜說:“傅尚良那幾萬元算什麽?這也要判的話,法院判得那麽多麽?還不隨便找個借口免去起訴得了?”


    鍾四喜說的也是目前的普遍現象。沈天涯說:“也是法不責眾,這種事多了,法哪裏責得過來?何況傅尚良的位置已經交了出去,對手已經達到目的,誰還有興趣糾住不放?_"鍾四喜說:”是啊,歐陽鴻也是一樣的,他不再是昌都市委書記了,對手就不會搞他了,人家並不是盯住他這個人,是盯住他屁股底下的位置。“


    不免又要說到徐少林。鍾四喜憤憤道:“徐少林這家夥,尋段真卑鄙。”蒙瓊花說:“是呀,財政局那麽多的貸款都爛得沒了筋筋,他瞎了眼看不見,貸給東方公司的款子離還款期還差兩年多,他就拱了出來。”鍾四喜說:“以前的貸款是馬如龍和之前的處長貸出去的,有些還是他經手的,他會拱麽?這事要怪還是怪歐陽鴻,他不出國什麽事也沒有。”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說著這些的時候,沈天涯隻在一旁聽著,沒怎麽搭腔。他對這些實在是提不起多少興趣了。鍾四喜對他這個態度有些不滿,說:“天涯你怎麽這麽沉得住氣?好像我們是說的舊社會的事。就是舊社會的事,你也該有點階級立場吧?該愛的得愛,該恨的得恨吧?”沈天涯不置可否。蒙瓊花說:“我看沈處你決不能放過姓徐的,讓他揀了這個預算處長。”沈天涯這才開口道:“不就是一個預算處長的位置麽?犯不著。”


    蒙瓊花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吼道:“沈天涯,你也太沒骨氣了!今天算我們白到你這裏來了!”沈天涯笑道:“我不但沒了骨氣,連脾氣都沒有了。”鍾四喜在一旁打圓場,說:“天涯,我們今天可不是僅僅來陪你玩牌的,真的是替你抱不平,想為你出出這口氣。”沈天涯說:“怎麽個出法?”


    鍾四喜把頭轉向蒙瓊花,說:“蒙主任你說吧。”蒙瓊花說:“我也不是聽一個人說了,徐少林在外麵包養了一個情婦,這裏麵可大有文章可做。”沈天涯說:“這有什麽奇怪的,如今機關裏有點權有點勢的人物,有幾個沒在外麵養著情婦?在坐的四喜同誌肯定也養了吧?”鍾四喜說:“養了。”沈天涯說:“是吧?下次帶來給我看看。”鍾四喜說:“今天不是帶來了麽?”


    蒙瓊花不滿地橫鍾四喜一眼,說:“你們這些臭男人,沒一個好貨,我給你們說正經的,你們又東扯西扯,你們不想聽就算了,老娘不說了。”鍾四喜笑著向蒙瓊花賠不是,說:“我錯了錯了,老娘還是說吧。”蒙瓊花才又接上剛才的話題,說:“聽說徐少林那個情婦又年輕又漂亮.徐少林給她買了房子,一個星期至少到那裏去鬼混兩三個晚上。”


    沈天涯就明白了他們的想法,說:“你們是想叫我去捉奸,讓徐少林出出醜?”鍾四喜說:“是要捉他的奸,但不是讓他出醜,是想讓他當不成預算處長。”沈天涯說:“如今不管大官小吏,我還沒看到在外麵搞女人而仕途受到影響的先例。”鍾四喜說:“這你就把問題看簡單了。”沈天涯說:“這不是現實麽?”鍾四喜說:“徐少林養情婦要錢吧?給情婦買房子要錢吧?他徐少林每月工資不上千元,比我還少幾十元,他哪來那麽多的錢?我們把這奸一捉,再讓公安局敲他幾下,後麵的問題不都帶了出來?”


    沈天涯恨徐少林,這是明擺著的,但他不願意去做這樣的事,覺得沒什麽意思,拒絕了他倆。一旁的蒙瓊花都有些氣憤了,說:“難道徐少林後麵給了你致命的一刀,你白領白受了?”沈天涯說:“你被狗咬了一口,難道回過頭來你也在狗身上咬一口?”蒙瓊花說:“狗咬一口算什麽?也就一個疤而已,徐少林把你從預算處長位置上咬下來,你這一輩子恐怕都難得翻身了。”


    蒙瓊花這句話確實點到了沈天涯的痛處,他沉默了一下,說:“徐少林給情婦買的房子在哪裏?”蒙瓊花說:“據說就在蓮池小區。”


    沈天涯一下子想起那個晚上他跟蹤徐少林到蓮池小區的情形來,估計徐少林的情婦大概就是那個叫碧如水的女孩了。沈天涯恨恨地想,這個徐少林,真該搞他一下。但沈天涯還是不同意鍾四喜和蒙瓊花的想法,認為這有些無聊。鍾四喜不滿地說:“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道貌岸然幹什麽?俗話說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事我們是鐵了心要做一下的,你什麽也不用操心,到時跟著我們跑一趟就行了。”


    說到這裏,鍾四喜不再囉嗉,朝蒙瓊花一揚手,兩人站了起來。沈天涯也不留他們,給他們開了門,看著兩個人的背影自樓道裏矮下去。


    剛關上門,電話又響了。沈天涯想,今天變成信訪接待日了。拿起電話,是穀雨生打來的,說他到了昌都。沈天涯說:“大書記回來了,怎麽不先告知一聲,我好出城迎接?”穀雨生笑道:“你還開得起玩笑?”沈天涯說:“你以為不做預算處長了,我就該上吊?”穀雨生說:“好,天涯你有這個心態,我就放心了。”


    沈天涯不知穀雨生回來幹什麽,說:“你不是特意回來安慰我的吧?”穀雨生說:“你還用得著我來安慰嗎?”沈天涯說:“那有沒有空來我這裏坐坐?”穀雨生說:“就不到你那裏坐了,我想約你和於建國一起聚聚,說說話。半個小時後,我開車到你樓下去接你。”沈天涯說:“是不是有你的好消息?”穀雨生說:“見了麵再說吧。‘’半個小時後,沈天涯來到樓下。穀雨生的車還沒到,剛好碰上陳司機將車從車庫裏開了出來。陳司機以為沈天涯沒看見他,急於溜走。沈天涯便故意站到他車前,讓他沒法往前開,隻得搖下車窗,很不情願地伸出腦袋跟沈天涯打招呼。沈天涯說:”喲,是陳司機,忙得很呐?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我省裏來了位朋友,快到火車站了,正想找部車去接站,有你這部高級小車,不是救了我的急了?“不想陳司機卻一臉,的愁容,說:”沈.處真對不起了,剛接到辦公室電話,說是殷局長在市委開會,廖文化的車出了毛病,拖到修理廠去了,要我立即趕到市委去接他。“


    沈天涯知道他是找借口,心想,當初求我辦他老婆的事時,天天又接又送的,不讓他接送,好像強xx了他老婆一樣有意見,現在不能給他辦事了,便成了這副卵樣。


    剛好穀雨生的車到了,停在沈天涯身旁。沈天涯不再理陳司機,拉開了身旁的車門。陳司機意識到了什麽,臉紅了一下,想對沈天涯解釋兩句,沈天涯頭一低,鑽進車裏。


    又到公安局接上於建國,穀雨生便將車直接開到事先預定好的紅粉酒樓。車沒停穩,沈天涯忽見廖文化的車停在前麵不遠的牆角,先是殷局長和徐少林從車裏鑽了出來,接著廖文化也下了車。沈天涯想起剛才的陳司機,他扯謊的水平也太低了點。


    其時廖文化已經關好車門,急步上前,拿過殷局長手裏的提包,在手上掂掂,然後貼緊殷局長,昂昂頭,挺挺胸,派頭十足地往前走去。沈天涯就覺得有幾分惡心,傅尚良在台上時,這個廖文化把傅尚良當做自己的親爹親媽,好像世上就他對傅尚良最忠,傅尚良剛下台,他卻成了姓殷的忠實走狗。沈天涯的臉忽然紅了,他猛然想起當初為了讓廖文化在傅尚良麵前為自己說句好話,或者不說好話,至少也不說壞話,從而順利做上預算處長,竟低著姿態討好這個廖文化,真是掉盡了他沈天涯的格。


    沈天涯暗自羞愧的時候,隻見殷局長三個已經站在也是剛才開進來的兩部小車前。沈天涯認識那兩部小車,一是檢察院的,一是審計局的。果然,檢察長和周局長兩個人很快從車裏出來了,跟姓殷的和徐少林他們有說有笑往酒樓裏走去。


    沈天涯心裏罵了句娘,不出聲地說,這些同盟軍要辦慶功宴了。沈天涯也就不肯下車了,要穀雨生把車開得遠遠的,找了另~家酒店。進了包廂,沈天涯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於建國為讓沈天涯開心,就對穀雨生說:“雨生,是不是那次我們送你的三樣東西見了效,進步啦?”穀雨生說:“那還用說?”


    說起那三樣東西,穀雨生又想起羅小扇,要沈天涯給她打電話,也一起來坐坐。沈天涯從檢察院出來後,也沒跟羅小扇聯係過,也想見見她了,就撥了她的號。很快電話就通了,沈天涯問她還在昌都不?她說:“不在昌都還在什麽地方?”


    十幾分鍾羅小扇就到了,沈天涯的心情也隨之好轉起來。四個人開開心心喝了個夠。穀雨生酒量大增,說是做基層幹部不喝酒,簡直就沒法開展工作。沈天涯看他那春風得意的樣子,就問他這次回昌都是不是市委組織部長找他談話了。穀雨生這才如實告訴他們,這次回來還確實是程副書記找他談話,要他做好思想準備,做下一屆的昌永縣委書記。不過穀雨生又吩咐三位,不要把這事說出去,這還隻是程副書記的想法。


    三個人表示這個道理還是懂得的,要穀雨生放心。自然要為穀雨生感到高興,輪番敬起他的酒來。穀雨生來者不拒,回過頭又分別敬了三位,說是下去前三位送的三樣東西管了用,才讓他仕途這麽暢達。


    喝到七成,速度慢下來,穀雨生對沈天涯說:“有什麽打算沒有?”沈天涯說:“有什麽打算?過一天算一天。”穀雨生說:“幹脆到昌永扶貧去,改變一下環境。”沈天涯說:“我現在什麽都不是,既不能帶政策,又不能帶資金,去扶貧也不能給你幫什麽忙。”穀雨生說:“去了就會有辦法的。人挪活樹挪死,動一動有好處,到時我再給你找找有關領導。”又說:“天涯可能也知道了。昌永已是省財政廳對口扶貧點,半個月前我還把仇廳長、曾長城和蘇副局長請到縣裏走了一遭,他們將拿出一定款子擴建從昌永縣城到國道這段公路,到時昌永的投資環境將會大大得到改善。”


    於建國和羅小扇也就慫恿沈天涯,跟穀雨生聯起手來,在昌永一縣幹番事業。沈天涯說:“你們別操心了,我不適合在官場混。”


    穀雨生說:“其實在座的,你沈天涯的悟性最高,找準了方向,比我們都有出息。”沈天涯笑笑,說:“領導又批評人了吧。”穀雨生說:“誰批評你了?好吧,就這樣定了。”帶頭喝下一杯。


    喝完酒,時間也不早了,起身準備離去。穀雨生又一次跟沈天涯提及要他到昌永去扶貧的事。穀雨生預感到昌永縣最近會出些事,機遇就在他的眼前,他急需沈天涯的協助。沈天涯笑道:“我還以為世上有免費午餐,雨生你請客是有目的的。”


    然後幾個分了手。沈天涯去送羅小扇。也不坐車,就這麽走著回去。兩人沉默著,好久沒說話。沈天涯估計羅小扇的手續已經辦妥,過不了幾天就要走了。而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重聚。到了羅小扇家樓下,沈天涯等著她邀請自己到她家裏去坐坐,不想羅小扇卻把手伸給沈天涯,說:“他還在家裏等著我清理東西,明天我就上省城報到去了。”


    雖然知道羅小扇遲早是要走的,但沈天涯還是感到有些突然,驚訝道:“這麽快?你不是還想在昌都呆一陣麽?”羅小扇說:“原先聯係的單位不太理想,先生也不好硬逼我走,後來是一位同學告訴我,大學班主任老師幾年前離開學院,出來開了一家公司,現在公司資產已經過億,正需一位財務總監,問我有沒有意,我把自己在昌都的處境給她說了說,那同學就慫恿我到那裏去,回頭跟班主任老師一說,他立即打來電話,熱誠邀我加盟。”


    沈天涯為羅小扇找到了好去處由衷高興。同時又感覺人生易分不易聚,心上戚然。他看看遠處閃爍的高樓,歎口氣,說:“都說緣起而聚,緣盡而散,以後卻難得在一起了。”


    說得羅小扇也傷感起來。不過她控製住自己,說:“昌都離省城也就兩三個小時的路程,以後見麵的機會還不多得是?”沈天涯說:“話雖如此說,要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了,何況我如果真要到昌永縣去,那離省城則更遠了。”羅小扇說:“昌永縣山青水秀,我專程去那裏看望你。”還說:“萬一你不想在昌都這邊呆了,再到我那裏去。憑你的才華,離開昌都也許更有作為。”


    沈天涯把這話當做戲言,不置可否,頷首笑笑,鬆開羅小扇的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拍,說:“你回家吧。”


    羅小扇要走開了,突然又轉過身來,撲進沈天涯懷裏,抽泣著半天抬不起頭來。沈天涯在她額上吻吻,說:“說好的,我到昌永後就給你打電話,請你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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