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暗淡,羅小扇也走了,沈天涯心裏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整個人成了一隻虛弱的懸在空中的氣球。他隻得仍像前段一樣,無事找事,看點閑書,做做家務和飯菜,或給陽陽輔導輔導作業,以打發時光。可一個大男人天天在家熬著,究竟不太像話,他漸漸有些耐不住了,真想找個對象罵幾句娘,發一通火。


    跟沈天涯相反,葉君山則成了醫院領導的紅人,天天早出晚歸,忙不完的公務和應酬,連跟沈天涯說話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家裏成了臨時旅館,僅僅晚上回來睡一個覺。睡覺也睡不出感覺了,兩人好久都沒親熱一回。


    不知不覺已在家裏賦閑了一個多月,局裏依然沒給沈天涯安排位置。殷局長說是上麵有指示,要進行機構改革了,此時安排,過不了兩個月又要重新調整,沒有必要。沈天涯知道姓殷的是故意找借口的,想這麽拖下去,拖得你沒有了一點脾氣,再隨便找一個閑職打發你,反正財政局裏三十多個處室和中心,有的是沒事可做的閑職。這就像集體宿舍廁所裏的蹲位,你蹲在上麵不動,人家拿你沒法,一旦走開,有人趁虛而人,鵲巢鳩占,你想再回到原來的蹲位上,哪還有你的份兒?


    穀雨生說過的話便不時在沈天涯耳邊響起,到昌永縣去扶貧的欲望強烈起來。可葉君山天天泡在外邊,他一走,陽陽誰管呢?這天晚上葉君山回得比往常略早些,沈天涯就跟她商量,是不是請個保姆。口十君山知道自從做了財務處長,她對陽陽和這個家幾乎是不管不顧了,沈天涯也是不可能長期這麽呆在家裏的,也就同意了沈天涯的意見。


    沈天涯家住的是三室一廳的房子,陽陽一間,他和葉君山一間,另外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做了書房,裏麵放了三個大書櫃和一台電腦,要請保姆,隻有打那間五平米寬的小雜屋的主意了。沈天涯於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將雜屋裏的東西清理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堆著雜物的牆角全是冰印,牆皮都掉了下來。原來是雜屋伴著衛生間,牆壁質量有問題,衛生間那邊的水滲了過來。沈天涯隻好去找人來維修。


    可沈天涯從沒跟基建維修方麵的人打交道,不知到什麽地方去找,忽想起傳達室的蔣老頭好像是工程公司的下崗職工,就托他給找找人。蔣老頭熱情地答應了,第二天就告訴沈天涯,已經聯係了他過去的一個姓唐的徒弟。沈天涯問價錢如何,蔣老頭到沈天涯家裏看了看,說:“你這裏是個小工程,在衛生間牆邊挖一根槽,倒上水泥,衛生間裏的水就不會滲到雜屋裏去了,加上給雜屋泡壞的牆壁刮灰,前後得花上三四天,如果包工包料,別人來做至少得出一個五到六百元的預算,既然是我的徒弟,我可以給他說一聲,要他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盡量給你優惠些。”


    蔣老頭給財政局這個宿舍院芋守了五年傳達室了,認真負責,為人熱情,又挺講信用,口碑極佳。沈天涯毫不猶豫,決定請他的徒弟唐師傅。第二天唐師傅就來看了現場,說這兩天把手頭一處小工程收了尾,後天就可到這裏來做。


    第三天上午唐師傅果然如約而至,連材料也購來了。沈天涯正要問他價錢,一旁的蔣老頭扯扯他的衣腳,給他使了個眼色。沈天涯不明白蔣老頭是何用意,就不吱聲了。後來趁唐師傅提著桶子到樓道上和水泥的間歇,蔣老頭才對他說道:“我跟小唐初步說了一下價格,他說至少不下五百五十元,我對他說是我請他來的,多少得優惠一些,他已經勉強答應了。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不屑砍價,由你來議價,還不是他說什麽你就答應什麽?我再跟他說說,一定把價砍到五百元以內,你看怎麽樣?”


    本來沈天涯也不在乎這百十來元的差價,但蔣老頭這麽熱心,他也不好不領他這個情,就由著他去跟唐師傅議價。果然工程快完成時,蔣老頭告訴沈天涯,他已把價砍到了四百五十兀,按唐師傅原先的要價,壓了整整一百元。蔣老頭還叮囑沈天涯,工程完成後不要馬上就付款,萬一滲水或別的質量沒過關,款付早了,叫他來返工,他若不來你拿他沒辦法。沈天涯覺得蔣老頭不愧是這個道上的行家,想得就是周到,聽信了他。


    也許是行規,也許是蔣老頭事先就跟唐師傅說好了,工程完成後,唐師傅也沒朝沈天涯要錢就走了。蔣老頭對沈天涯家的工程很關心,過後主動跑到沈天涯家裏來查看了兩次,見沒有任何質量問題,就放心地舒了一口氣。沈天涯對蔣老頭感激不盡,要他通知唐師傅來取工錢,蔣老頭答應馬上通知唐師傅。


    又過了一天,沈天涯問蔣老頭通知了唐師傅沒有,蔣老頭說:“通知了,昨天他還特意到你家去取錢,結果你不在家,我見他手頭工程多,沒時間老往這裏跑,剛好手裏有四百五十元現金,就替你墊付了。”原來沈天涯昨天上街選購給保姆用的小床去了,花了兩三個小時,唐師傅大概就是這段時間裏來的。蔣老頭這麽熱情地墊了錢,沈天涯還有什麽可說的?馬上掏出四百五十元錢給了蔣老頭。為表謝意,又拿出二十元,到門口煙攤上買了一條紅嘴鳥香煙,給了蔣老頭。


    接著沈天涯就托人從鄉下物色了一個有高中文化的小保姆,自己開始籌劃到昌永縣去的事情。恰好穀雨生回到了昌都,把沈天涯約到他家裏,談了昌永縣最近發生的事情和他的一些設想。


    這段時間昌永縣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兩夥橫行地方作惡多端的黑社會勢力發生火並,死六人,傷十餘人,震動了省市領導,省市兩級公安部門立即組成專案組奔赴昌永,將兩夥黑社會主要頭目捉拿歸案。大凡一個地方的黑社會勢力,後麵沒有保護傘是絕對成不了氣候的,專案組順藤摸瓜,很快就牽出了這兩夥黑社會勢力後麵的保護傘來,不僅有公檢法係統的幹部,還有縣委縣政府的部分領導。再往深處挖下去,竟然挖出了書記和縣長。原來這一屆的書記縣長是多年的政敵,上任伊始就各拉山頭,擴大勢力範圍,最後把黑社會頭子也招到各自麾下,不僅利用他們置辦產業,聚斂錢財,還指使其中的骨幹分子搜集對手情報,想找準對手的軟肋,看準時機下手,以達到將對手趕下台的目的。這麽一來二去的,矛盾逐漸升級,最後兩夥黑社會勢力在各自的靠山的默許下大打出手,雙方死傷慘重,製造出了昌永縣有史以來最大的黑社會火並慘案。


    書記縣長以及涉案的黨政要員被抓走後,昌都市委常委做出決定,撤銷了書記縣長和相關的一位副書記一位副縣長的職務。穀雨生初到昌永縣時,本來書記縣長都想拉他人夥,穀雨生出身市委組織部,政治意識較強,知道他們這麽遲早會出事的,所以兩邊都不投靠,兩邊也不得罪,沒參與他們的爭鬥,所以逃過一劫。不僅如此,他還漁翁得利,受命子危難之際,如程副書記早就跟穀雨生透露過的,讓他主持了昌永縣委縣政府全麵工作,也就是說一旦時機成熟,就會被任命為昌永縣委書記。


    這一次兩夥黑社會火並,無疑給穀雨生並出一個難得的進步的機遇。國家已經把建設小康社會作為各項工作的總目標,穀雨生當然想趁機在昌永縣於一番事業,紮紮實實為老百姓做些實事,同時也以此作為晉升的資本。他把這個想法跟程副書記一說,程副書記也很支持他,鼓勵他好好幹點看得見摸得著的事,以後爭取有更大的進步。


    聽了程副書記的話,穀雨生的信心倍增。他仔細琢磨過了,昌永縣是一個傳統型農業縣,用當地話說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地處邊緣,交通閉塞,沒一個像樣的企業,要發展經濟困難確實不少。但話又說回來,越是落後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績,隻要找準發展思路,抓住要害,幹兩件像樣的事並不太難。他在昌永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對當地情況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了解,有兩件事完全可以搞起來:一是改善交通運輸困難的老大難問題。從昌永縣城抵達國道有六十公裏路程,屬於低等級公路,過去縣裏曾償試過把它擴建成高等級公路,隻因班子不團結,上麵關係沒疏通,這個願望一直沒能實現。穀雨生一到昌永縣,眼光就盯住了這條公路。在曾長城的支持下,財政廳已把昌永縣作為他們的對口扶貧點,對這條公路的擴建注入了部分資金,前不久又把仇廳長和曾長城他們請到縣裏,視察了這條公路,他們正準備進行二期投入。也就是說這個目標的實現已經不成問題了。二是調整農業產業結構。昌永縣雨水豐沛,林密草茂,五十年代就建設了一個市屬牧場,同時配套組建了規模較大的乳品廠,但昌永曆屆縣委政府班子成員總認為這個牧場是市屬企業,與己無關,沒有將牧場的優勢與本地生產有機結合起來,隻天天圍著幾畝薄田繞圈子。如果充分利用牧場優勢和本地資源,將單純低效農業逐步調整成以農業為基礎,以牧業為龍頭的產業結構形式,不但可造福當地農民,也可大大增加財政收入,真可謂一舉兩得。


    沈天涯在預算處工作了十多年,跟縣財政局打的交道多,對昌永縣的情況多少了解一些,覺得穀雨生的看法很符合當地實際,說:“雨生你已經看到了昌永的發展前景,現在你又是主持縣委縣政府工作的副書記,如果按照這個思路走下去,是會很快見出成效的。”穀雨生說:“不過這還僅僅是我個人的思路,要想將思路變成現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沈天涯笑道:“沒有事情要做,還要你主持什麽工作?”


    穀雨生也笑起來,望定沈天涯,說:“天涯,今天我到市委去找程副書記時,剛好碰上了你局裏的殷局長,我已經正式跟他說了,讓你到昌永縣去扶貧。”沈天涯說:“他怎麽答複你的?”穀雨生說:“他答應得很痛快。”沈天涯說:“我知道他巴不得我下去扶貧,、免得我找他安排位置。”穀雨生說:“殷局長怎麽想,你完全可以不管,你先替自己考慮一下,離開一段財政局恐怕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穀雨生於是給沈天涯實際上也是給自己分析了一通,說:“從目前來看,財政局是不會有好位置給你的,與其渾渾噩噩在機關裏混日子,還不如到我那裏去做點實事,這叫以守為攻,另圖發展。我還考慮過了,我正式任命為縣委書記後,再向程副書記推薦你做昌永縣長,我們兩個優化組合到一起,還愁昌永縣的事業搞不起來?”沈天涯說:“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幾時答應過你,到你昌永去了?”穀雨生笑道:“你不答應也行,我們昌永的黑社會勢力不是已經名聲在外了嗎?我喊兩個兄弟做了你。”沈天涯也笑道:“原來你在下麵是黑白兩道一起來,怪不得這麽快就做了縣委書記。”


    最後兩人商定,沈天涯先安排一下家裏的事情,穀雨生回縣裏後讓縣政府的人給他安排好住宿,然後再派專車到昌都來接他過去。沈天涯說:“要你派什麽專車?我坐依維柯去就行了。”穀雨生說:“那不行,我是把你當做人才引到昌永的,政府自然要拿出誠意,同時也是讓縣裏人不敢小瞧你,今後在工作中好聽你的指派。”


    關於沈天涯要下縣扶貧的事,財政局很快就盡人皆知了,有的說他是喪失了鬥誌,落荒而逃;有的說他是看破紅塵,想學陶淵明寄情山水;有的則說他是要擺脫目前的困境,以圖東山再起。大家眾說紛紜,也沒一個權威的說法。


    鍾四喜也聽說了沈天涯要下縣,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走。聽沈天涯說是下周就走,他立即找到蒙瓊花,抓緊策劃他們的行動。蒙瓊花忽然想起公安局的於建國是沈天涯特別要好的同學,兩人特意找到他,說了他們的想法。於建國本來就替沈天涯抱不平,聽說要去做沈天涯的死對頭徐少林,也來了勁,欣然答應下來。


    近段時間,鍾四喜對徐少林格外關注,發現他好幾個下午下班後並沒回家,出了大門就打的往另一個方向開溜。鍾四喜跟蹤了幾回,原來徐少林去了蓮池小區,直接進了青蓮樓。徐少林有時沒在樓裏久留,幾分鍾就出來了,有時會呆上兩三個小時。徐少,林一般不會把樓裏的女人帶出來,也許是怕泄露天機。隻有一次他把女人帶出來了,那真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鍾四喜頓時就驚呆了,心想這就是那個叫碧如水的女人了。在鍾四喜的印象中,昌都城裏好像還沒有這麽勾人魂魄的女人。就在看見那碧如水的一刹那,鍾四喜就鐵了心,他不搞得徐少林身敗名裂,誓不為人。


    這天下午,鍾四喜看見徐少林又出了財政局,立即用手機通知蒙瓊花和於建國,要他倆快去叫沈天涯,讓他參與他們的行動。然後提了身旁的攝像機,出門鑽進一輛的士,盯住了徐少林上的的士。


    於建國和蒙瓊花很快找借口把沈天涯約了出來。


    徐少林直接進了蓮池小區。走下的士時徐少林還回頭望了一眼,才頭一低,鑽人青蓮樓。鍾四喜緊跟著也下了車,上了青蓮樓對麵那座寫字樓。寫字樓裏有一間沒裝修完的廁所,躲在裏麵正好望得見青蓮樓的樓道。鍾四喜進得廁所,關上門,立即用攝像機對準了徐少林的背影。


    通過鏡頭,鍾四喜清晰地看見徐少林此時已經上到了五樓,在那扇綠色防盜門前停下了。地在門上按了一下門鈴,那個妖精一樣的碧如水就開了門,吊住徐少林的脖子,把他扯了進去。那扇綠門隨即就關上了。與此同時,鍾四喜腰間的手機也響起來,於建國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進了蓮池小區。鍾四喜就告訴於建國,徐少林剛剛進屋,可能還沒進入角色,等一陣子再上樓不遲。


    半個小時後,鍾四喜覺得可以采取行動了,正要離開寫字樓,到樓下去跟於建國他們會合,青蓮樓五樓那扇綠門開了,徐少林和碧如水從裏麵走了出來。鍾四喜覺得這個時候把兩個人逮住,沒多大意義,便通知於建國,徐少林和碧如水出了門,可能是要出去吃飯還是幹什麽,切忌不要暴露目標,以免打草驚蛇。


    徐少林和碧如水出得蓮池小區,鍾四喜也提著攝像機,匆匆鑽出寫字樓,向於建國的小車奔過來。


    沈天涯接到於建國的電話,說要接他出去時,他還以為是趕一個什麽飯局。上了車,見蒙瓊花也在車上,沈天涯就意識到了什麽,問去哪裏,蒙瓊花說:“於處長見你天天悶在家裏,怕你悶出毛病來,喊你出來搞點活動。”沈天涯說:“搞什麽活動?”蒙瓊花說:“肯定是你感興趣的活動。”直到進了蓮池小區,沈天涯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沒想到他們還真的捉起奸來了。沈天涯感到無聊,說:“你們真是吃飽了沒事撐的。”


    鍾四喜坐在了前麵的副駕駛位子上。於建國方向盤一打,將車開出小區,緊緊盯上前麵徐少林和碧如水上的的士。蒙瓊花接住沈天涯剛才的話:“沈處你別對我們有意見,這可都是鍾四喜的主意,你要批評就批評他這個王八蛋好了。”鍾四喜說:“我有什麽好批評的?”蒙瓊花說:“今天出來捉奸,是你出的餿主意吧?”鍾四喜說:“這還是餿主意?這是免費協助公安戰士辦案。”於建國說:“你別把主次關係搞錯了,今天是誰協助誰?我還沒提出要你們補貼汽油費呢。”


    說話間,前麵的的士在一家小餐館門前停下了,徐少林和碧如水下車後進了餐館。於建國也隻得將車子靠了邊,停到斜對麵房產公司的鐵門外。但他們沒有下車,在車上啃起蒙瓊花事先準備好的麵包和餅幹來。沈天涯沒有食欲,說:“我說你們這些人,如果上班做事也有這份勁頭,那共產主義早就實現了。”於建國一邊咽著麵包,一邊說道:“這算什麽?我們公安幹警辦起案子來,啃麵包充饑是常事,有時情況緊急,來不及準備東西,連麵包也沒有啃的呢。”


    兩袋麵包啃完了,徐少林兩個還沒出來,鍾四喜就有些不耐煩了,罵了一句無名娘。於建國說:“鍾主任性急了吧?貓要捉住老鼠,必須沉得住氣,沒關係的,他們逃不脫革命戰士的火眼金睛的。”說著從方向盤下的屜子裏拿出一副字牌,說:“賭一把吧。”鍾四喜說:“你們搞公安的也興賭?”於建國說:“搞公安的就不是人了?我們常常躲在車上這麽守株待兔,不賭兩把,那怎麽過?何況人都是有賭性的,要不博彩業證券公司不都得倒閉?”


    兩個人賭得正起勁,對麵小餐館的門忽然開了,徐少林和碧如水從裏麵走了出來。於建國立即把手中的牌一扔,打響了馬達。本以為他們吃了飯就會回蓮池小區的,誰知他們的的士朝右一拐,往城外方向駛去了。


    出了城,車子少起來,於建國就放慢了速度,跟前麵的的土保持著~段較長的距離,以免引起他們的注意。大約跑了二十來公裏,那輛的士上了大路旁的士路,鑽人一片密林。在夜色掩飾下,密林裏似有燈光閃爍。於建國不敢往裏開了,將車子藏入路旁的樹林,幾個人下了車,徒步朝有燈光的地方摸過去。


    走近了,原來是一處別墅,砌了高高的圍牆,牆裏有一棟兩層小洋樓。四個人不敢貿然靠近,上了一旁的山坡,先探個虛實再說。剛好那道山坡正對著燈火輝煌的別墅,別墅裏的一切盡收眼底。看得出,那決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別墅,裏麵除了小洋樓,還有涼亭、假山、小型體育運動場和規模不大的遊泳池。沈天涯他們都驚歎了,這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是誰有如此實力,在這個離城不遠不近的地方建了一座如此上檔次的別墅?是不是徐少林建的?那他哪來的這筆資金?


    大家正心生疑惑時,鍾四喜架起攝像機,對準了山下的別墅。


    鍾四喜用攝像機將別墅掃了一遍,在遊泳池旁邊發現了一個人影。那是一個穿著泳裝的豐腴性感的女人,雙腿頎長,肥臀高翹,胸脯鼓脹。鍾四喜將鏡頭往近一拉,原來就是碧如水。碧如水在池邊做了幾個人水前的彎腰踢腿的動作,然後一個鯉魚打挺,非常優美地躍人池中。


    緊接著池邊又出現一個人影,鍾四喜估計就是徐少林了,忙將鏡頭朝他掃過去。


    鍾四喜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原來那人竟然不是徐少林,而是他怎麽也意想不到的另外一個人。鍾四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出現了幻覺,便合上雙眼,努力鎮靜了一下,才又一次把眼睛睜開。不錯,確實是他。


    那不是別人,是顧愛民。


    顧愛民搖著胖胖的身子,企鵝一樣一步步來到池邊,先跟水中的碧如水招了招手,然後撲通一聲撲人池中,像地雷炸開一般,濺起一團碩'大的水花。在水中翻動了幾下,顧愛民就朝另一頭的碧如水遊去。碧如水臉上綻著笑容,還將玉一樣的手臂伸出水麵,向顧愛民揮著。顧愛民就像發情的鴨子,撲騰得更起勁了,努力向碧如水靠過去。眼看著快夠得著了,碧如水便往水底一沉,溜出去好遠。


    這樣嬉戲了兩個來回,碧如水便不再逃避,乖乖地偎進顧愛民的懷裏。


    這對於建國幾個也看出來了,水中的男人並不是徐少林,而是顧愛民。他們輪番拿過鍾四喜手中的攝像機,證實了所見。他們終於明白了,徐少林今天並不是自己要快活,而是為顧愛民獻色來了。


    他們同時還明白了,徐少林為什麽會這麽快就擊敗了沈天涯,坐到了令人矚目的預算處長的寶座上。


    他們意識到情況不再是他們預計的那麽簡單,變得複雜多了。如果是徐少林,事情當然好辦得很,於建國隻要亮出身上的證件,就屬於正當執法。可那是顧愛民,過去是昌都市一市之長,現已取代歐陽鴻成了市委和市政府工作主持人,可謂貨真價實的昌都第一人,你能向他執法麽?他敢在這個地方接受徐少林送上的女人,他自然就有防範措施,不怕有人算計他,於建國他們如果這麽貿然出手,恐怕是雞沒抓住,還要反蝕一把米。


    四個人都變得無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辦。


    水中的那對男女這時玩得更開心了,時而合,時而分,時而摟抱著沉入水底,時而麵牽著手浮出水麵。時而學豬八戒背媳婦,顧愛民把碧如水馱到背上;時而又似藤纏樹,碧如水手和腿並用,緊緊繞住顧愛民的胖身子。


    幾個人又朝山下的水池瞧了一陣,還是打不定主意。這時別墅的鐵門忽然打開了,三個五大三粗的保安一人牽著一隻警犬衝了出來。警犬在門口徘徊了一下,對著他們這邊吠起來。於建國是搞公安的,意識他們已被發現了,感覺不妙,要大家趕快下山。


    他們不敢往原路走,隻得慌慌張張向後山逃,想把已經追過來的保安甩開。除了於建國,其餘三個都是坐機關的,哪裏跑得動?


    還沒跑上二十米,蒙瓊花掉了一隻鞋,鍾四喜的鴨舌帽也被樹枝勾到了半空。沈天涯還好,小時候在山上滾爬過,動作還算敏捷。而且他的方向感挺強,盡管是走的另一條路,還判斷得出他們的車子的大體方位,於是在前麵引導他們一步步往小車所在位置靠過去。


    身後的警犬越來越近了,那三個保安也在後麵大聲喊道:“你們是誰,給我停下來,不然我們開槍了!”


    於建國已經看到自己的車子了,要大家不要緊張,然後加速向車子奔過去。一上車就將馬達發動了,把車子退到路邊。正好三個人也趕到了,屁滾尿流地上了車。上車還沒坐穩,保安和警犬就衝了過來,於建國一踩油門,小車箭一樣飆了出去。


    奸沒捉住,還差點落人人家手裏,幾個人都有些垂頭喪氣的,回城的路上誰也沒有吱聲。於建國就放起了音樂,想消除車上的沉悶。那是風行一時的騰格爾的《天堂》,低沉,綿長,嘶啞,還有幾分憂傷。大家還是沒有反應。於建國又開了燈。隻見身邊的鍾四喜睡著了,禿頂跟車燈一樣光芒畢露,還一聲高一聲低地打起了呼嚕,像是給騰格爾搞伴奏。蒙瓊花也一頭歪在車窗旁,嘴上流著長長的涎水。


    隻有沈天涯鼓著一雙眼睛發呆。於建國說:“天涯,你在想什麽?”沈天涯說:“想你們今晚的鬧劇,真是滑稽。”於建國說:“誰知道會碰上顧愛民?以我們的力量,扳倒徐少林也許還有可能,想扳倒顧愛民談何容易?”沈天涯說:“如果僅憑這樣拙劣的手段,扳倒徐少林也是妄想。”於建國點點頭,說:“是呀,他已經跟顧愛民連在了一起。”沈天涯說:“還有一個賈誌堅哩。”於建國說:“所以你敗在徐少林手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覺就進了城。於建國把蒙瓊花和鍾四喜送走後,最後送沈天涯回家。於建國說:“天涯,剛才他們兩個在車上,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說,馬如龍的弟弟在放高利貸,而且數目還挺大的,你知道嗎?”沈天涯說:“我聽人說過,具體情況不太清楚。”於建國說:“公安局內部已經注意他了,但搞不清他的背景,所以不敢貿然行動。”沈天涯說:“你們辦案還要先看背景,有背景的就不搞,沒背景的就搞死人家7.‘於建國搖搖頭,望著窗外的夜色,說:”不完全是這樣。如今的社會越來越複雜了,好多案子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卻盤根錯節,沒搞清背景就下手,往往會越辦越複雜,局裏好多案子就是這麽積壓下來的。與其無果而終,還不如不去碰它,等時機成熟了或有了新的突破口再動手,勝數還大些。“


    沈天涯就想,別看公安部門的人平時牛氣衝天的,實際上他們也不容易啊,這叫做條條蛇都咬人。沈天涯說:“你們發現了馬如龍弟弟後麵的複雜背景了?”於建國說:“你想想,.一般的角色敢去放高利貸麽?”


    沈天涯沒再說什麽,他意識到馬如龍弟弟的事,跟馬如龍一定是有關係的。隻是馬如龍當處長的時候,他雖然是副處長,但好多事情他根本沒法插上手,也不知馬如龍背著他做了些什麽。這也是權力機關的普遍現象了,別說部門與部門之間,就是同一個部門的不同領導之間,不同處室之間,甚至同一個處室的不同崗位之間,也是打鑼的打鑼,唱戲的唱戲,各有各的權力職能,各有各的勢利範圍,你辦你的事,我用我的權,彼此都捂著蓋著,旁人水都撥不進,當然更不用說什麽透明度和相互監督了。所以沈天涯跟馬如龍共事多年,雖然幾個大的預算數字都擺在桌子上,誰都可以翻翻看看,但他在背後究竟做了哪些事情,沈天涯他們並不都清楚。


    沒幾分鍾就到了財政局宿舍院子外。下了車,望著於建國的車子開走,沈天涯才轉過身去,這才見傳達室已經關門熄燈。一看表,已經將近一點了。沈天涯隻得叫醒蔣老頭,請他開門。要是以往,這個時候打門,蔣老頭的臉色肯定難看得像一塊豬肝,今晚蔣老頭的態度卻挺不錯,臉上的每一絲皺紋都含著笑意似的,沈天涯那聲對不起還沒落音,他卻趕忙說道:“沒事沒事,做門衛的就是給領導開門的嘛,何況是您沈處長,我樂意。”


    沈天涯不免心存感激了。要是在預算處長的位置上,在他前麵點頭哈腰,討好獻媚的自然大有人在,他並沒覺得怎麽,可時過境遷,現在他已是一個落泊之人,頭上沒有了預算處長的光環,已經難得有人這麽對他熱情有加了。沈天涯就覺得這個蔣老頭是世上最有良知最純真質樸的人了,可歎的是如今世風日下,這種人已成了珍稀物種。


    直到開門進了屋,沈天涯腦袋裏還閃著蔣老頭的笑臉,不免又是一番感歎。


    感歎著,開了他和葉君山的那間大臥室,準備拿換洗衣服上衛生間去洗個澡,這才發現大床上還是空空蕩蕩的。打開陽陽臥室的門,也沒有葉君山的影子。也太不像話了,這個時候還沒回來。沈天涯想把住在雜屋裏的小保姆叫醒,看她知不知道葉君山的去向,又怕影響她的休息,明天早上她還要早起做早餐呢,隻得作罷。


    在沈天涯的印象裏,葉君山是當上財務處長後開始變化的。最先是在家裏吃的飯漸漸少起來,接著是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近兩個月以來竟經常徹夜不歸了。沈天涯倒不是擔心葉君山會跟別的男人有染,他知道她這個人對男女之間的事情還是挺嚴肅的,何況她一直深愛著沈天涯。沈天涯最擔心的是她跟那些死盯住醫院這塊肥肉不放的老板們接觸多了,總有一天會被他們拉下水。沈天涯曾試圖跟葉君山交流自己的想法,但她不聽,相反還說沈天涯觀念落後,不懂得編織關係網,否則也就不會從預算處長的寶座上被人生生扯了下來。事實勝於雄辯,沈天涯說服不了葉君山,隻能保持緘默。何況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一個人鐵了心要我行我素,別人是元奈其何的。隻是沈天涯很替葉君山擔憂,如果她繼續這麽滑下去,遲早是要出大事的。


    不幸的是沈天涯的擔憂不久就得到了應驗。雖然沈天涯預感總會有這一天的,卻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了。


    那天晚上葉君山又沒回家。沈天涯對這種獨守空房的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也不怎麽介意,看了一陣電視,甚覺無趣,便拿了本雜誌躺到床上翻起來。翻著翻著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正酣之際,門上響起咚咚咚粗重的敲門聲,把他震得醒來。懵懵懂懂跑去開了門,門外競站著三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漢,沈天涯揉揉雙眼一瞧,竟然是檢察院的人,其中一個還是辦過他的案子的董胖子。


    官場中人最怕的是深更半夜檢察院的人敲門,但沈天涯是過來人,跟檢察院的人早較量過了,還是能夠穩得住自己的。他沒讓他們進屋,臉一沉,說:“我的結論不是你們的檢察長親自給的嗎?”


    董胖子說:“這還用你說?我們知道。”沈天涯說:“那你們還深夜扣門,不怕我去法院告你們非法私闖民宅?”


    沈天涯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他已經意識到他們並不是衝著他來的。果然董胖子兜了底,說:“你放心,我們再不會找你的麻煩了。我們是來搜查人民醫院財務處長葉君山的贓的?”然後亮了亮證件,將沈天涯往旁一扒,進了屋。見沈天涯還傻站在門邊一動不動,董胖子又補充道:“實話告訴你吧,你的愛妻葉君山已經被拘留起來了,同時還有範院長及兩位分管銷售和財務的副院長,外加兩位處長,是銷售處和器械處的。”


    沈天涯無言以對了,隻得看著他們把一個整整齊齊的家翻得底朝天,像是來了日本鬼子似的。沈天涯知道是自己害了葉君山,如果當初不同意請範院長到家裏來吃飯打麻將,不給醫院撥那筆款子,那麽葉君山也不會當上那個財務處長,出這樣的事了。


    三個男人裏裏外外翻找了兩個多小時,臥室陽台廚房衛生間還有小保姆住的雜屋沒放過一處。櫃子裏的東西一件件檢查過,床上的被子和棉絮從裏到外翻開了,連地毯也被掀了過來。卻隻找到兩個數額不大的工資存折,其餘一無所獲。幾個人隻得坐下來喘粗氣,問沈天涯知不知道葉君山放錢的地方。沈天涯雖然也懷疑過葉君山,卻沒見她往家裏帶過錢,除了去年年底那個晚上她帶回來過兩萬元外。葉君山可能是不想把沈天涯牽扯進去。沈天涯隻得實話告訴他們不知道。


    董胖子用狐疑的眼光看看沈天涯,說:“如果你知道錢在哪裏,卻不肯說,那是要以窩藏罪論處的。”沈天涯說:“這是你們的權力。”董胖子沒逼沈天涯,他也許從沈天涯的言談舉止中看出來了,他確實不知底細。於是掏出煙來點上,猛抽一口,打量了一下這個還算闊氣的客廳,像是對沈天涯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們已經調看過銀行儲蓄賬號,葉君山沒有大額存款,她沒把錢帶到家裏來,又轉移到了什麽地方呢?”


    一支煙快抽完的時候,董胖子又抬起頭,皺著眉頭重新將屋子打量了一番。然後他的目光停在一個地方,久久地不肯挪開了。沈天涯以為他發現了什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原來他是在盯著客廳一角的冰箱。剛才他們已經將冰箱從裏到外細細地檢查過了,也不知此時董胖子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


    董胖子的目光還停留在冰箱上。最後他將手中的煙屁股扔進了煙灰缸,起身朝冰箱走了過去。他先是打開了冷藏箱,像剛才一樣,把裏麵用塑料袋子包著的蘿‘卜白菜西紅柿什麽的都取出來,扒開,一一翻看過。


    依然沒發現什麽。


    接著他打開了上麵的冷凍箱。取出來的還是那幾坨已經拿出來過一次的冰得石頭一樣僵硬的凍肉。董胖子將每一坨凍肉都放手上掂掂,像不相信它們是凍肉一樣。沈天涯不知道董胖子怎麽會對這些凍肉感興趣。近段時間葉君山不怎麽在家,那些凍肉都是沈天涯從街上買回來的豬肉,為圖方便,被他分割成半斤左右一塊:分別用小塑料袋包好放在冷凍箱裏,想吃的時候就讓小保姆從裏麵拿一坨出來,先解了凍,再切細小炒。


    董胖子還不甘心,又把手伸進了冷凍箱,把同樣已經拿出來檢查過一次的一坨大冰塊扔到了桌上。那是元旦期間葉君山二舅和祝村長送來的,當時葉君山從上麵割了一塊下來,其餘的讓沈天涯用塑料袋裹了塞在了冷凍箱裏。燉羊肉要準備好幾樣配料,因怕麻煩後來一直沒拿出來過,所以至今還凍在冰箱裏沒去動它。


    董胖子盯著凍羊肉出了一會兒神,然後伸出手指在上麵敲了數下,像和尚敲木魚一樣,敲出硬邦邦的聲音。後來他的手指就擱在了凍羊肉上麵。再後來他就轉過身去,把一位瘦個子助手叫到身邊耳語了幾句。瘦個子點點頭,進了廚房。從廚房裏出來時,瘦個子手上多了兩樣東西:開水壺和臉盆。


    開始沈天涯不明白他們拿開水壺和臉盆做什麽,直到瘦個子把凍羊肉扔進臉盆,在上麵淋起熱開水來,才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沈天涯想,解了凍,不還是一塊羊肉麽?


    瘦高個兒加了幾次溫,羊肉慢慢由硬變軟,漸漸化開了。沈天涯卻意識到,化開的羊肉似乎比當初放進去時鼓脹多了,像是發過水一樣。董胖子將發脹的羊肉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忽然在皮肉相連處發現了一道細細的口子。董胖子臉上露出一絲淺笑。他把手插進口子裏,往兩邊一拉,裏麵頓時現出一個鼓鼓的塑料包。


    塑料包裏是一捆嶄新的百元票子。


    沈天涯就驚呆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葉君山竟會使出如此高超的手段。而且沈天涯一直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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