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和阿訥原本有些擔憂,生怕是兩個人之間生了什麽齟齬——在她們眼中,自家的姑娘忽然同皇帝貼心貼肺地好了起來,原本也是一件極突然而意外的事情。


    侍女懷著憂慮進了門,容晚初還倚在羅漢榻搭著迎枕的圍子上,麵上有些暈紅,微微地閉著眼,像是在想著什麽心事。


    不像是出了事、起了爭執的樣子。


    殷長闌的異樣表現就被侍女們丟到了腦後去,仍舊一心一意地服侍起容晚初來。


    俟後的幾日裏,容晚初每天的飲食三餐,依舊被九宸宮時時地關照著。


    皇帝每每早間上朝之前,天色猶暝暝昏黑的時候,親自往鳳池宮來探望一趟。


    前夜裏李盈來傳過話,宮人們升鑰、開門,都輕手輕腳的,也不再像頭一回那樣急慌慌地敲雲板報信。


    碧紗櫥裏一片安穩,全然沒有被外頭細小的聲音驚擾。


    殷長闌在熏籠邊上烤了半晌的火,將身上的寒氣都驅散了,手也暖熱起來,才在床邊略坐了一坐。


    女孩兒縮在被子裏睡的酣然,眉目都舒展著,房中沒有掌燈,粉瓷似的肌膚在黯藍的天光裏蒙蒙地折著光暈,呼吸起伏間能看到絨毛細細的顫抖。


    沒心沒肺的。


    殷長闌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的臉,落到頰上卻變成了輕柔的一撫。


    他不過坐了這頃刻的工夫,就仍舊站起身來,又在宮侍的擁簇之下,踏上禦輦赴勤政殿去了。


    ※


    容晚初起床的時候茫然不覺曾有人來過,隻依稀記得做了個溫暖寧靜的好夢。


    宮人淘出了新鮮的胭脂,稍稍地點在她的頰上,氳出清透的薄薄粉色,冬日才過到一半,卻仿佛已經有春華開在了她的鬢邊。


    甄漪瀾攜了一罐杞花蜜來看她。


    “聽說貴妃姐姐身上不適,我那裏也沒有什麽好的,單這蜜是我爹從前從任上寄回來的,釀了三年,說句托大的話,比宮中的貢品還好些。”


    她笑容晏晏的,真誠地望著容晚初,道:“女孩兒家身子是最要緊的,受了寒可不是易與之事,要好好地調養才好。”


    她貴為四妃之一的賢妃,這一罐花蜜親自拿出手來未免顯得有些含酸,但她態度落落大方,容晚初也微微笑著接了:“甄姐姐有心了。”


    宮中送吃食原本就是件極敏感的事,阿訥在一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容晚初就點了她的名字:“可巧我這裏在煮桃膠,恰好甄姐姐就拿這個蜜來,阿訥,去送到灶上去。”


    侍女頓了一頓,順從地接了差使。


    甄漪瀾笑著道:“還是貴妃姐姐這裏閑適。”


    容晚初摸不出她的來意,就含/著笑隨口同她搭話。


    甄漪瀾說了幾句閑話,才順勢問道:“昨兒才知道秦氏竟做下那等誅九族的事來,貴妃姐姐可受了什麽損傷?”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道:“這原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好在陛下吉人自有天佑,大約沒有教她得了手去。”


    甄漪瀾沉默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同貴妃到底是生分了,為那樣一個犯婦,卻總有些不值得。”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道:“甄姐姐說哪裏的話。”


    總是不肯把這話接住。


    甄漪瀾麵上就有些苦澀,忽然推心置腹地說起心裏話來:“……前頭畫船那一次,是我迷了心竅,貴妃姐姐可是生了我的氣?”


    容晚初微微側了頭,撚著披帛上不知何處沾來的一小截線頭,溫聲道:“秦氏的事,不說也罷了。”


    甄漪瀾道:“我知道貴妃一心都是為我好。”


    “隻是我那時一頭紮進了牛角尖裏,一時回轉不來,辜負了你的心。”她眉目間有些黯然,道:“我們原都是一樣的人,外頭看著花團錦簇的,現有個長輩呼風喚雨,就覺得過的必都是神仙日子,沒有一點煩惱。”


    她聲音低低的,仿佛在這個時候,也有種剖挖心事的窘迫之感。


    容晚初目光落在她身上。


    甄漪瀾卻側過了頭去,道:“貴妃,我時常羨慕你。”


    她徹底拋卻了“姐姐”的稱呼,落在容晚初耳中稍稍地舒適了些許,倒也樂意聽一聽她要說的話:“就是容大人待你嚴苛些,你總還有個哥哥可以可以依仗。我呢?”


    她聲音有了些微微的顫抖,容晚初靜靜地替她斟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麵前。


    甄漪瀾仿佛被她這個動作從某種情緒中驚醒,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抿著唇對她點了點頭。


    容晚初沒有插話,甄漪瀾也沒有逼著她、等著她的回應。


    她仿佛真心實意地隻想對容晚初說一說心裏的話,連笑容裏也有些苦意,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我也不同貴妃說虛話。我父親從前頭那一任上回了京,就一直在鴻臚寺蹉跎時日,外人一個個都加官進爵的,家裏人反倒要講起‘避親’來。”


    甄漪瀾的大伯父甄恪,是先帝臨終親點的顧命大臣之一,當朝的吏部尚書。


    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甄漪瀾歎了口氣,又道:“我哥哥也早就過了進學的年歲,身上卻一個功名都還沒有。”


    “我們家同你們家還不同。容大人出將入相,兒郎身上都有戰功。”甄漪瀾低低地道:“聽說前些日子容大人南下平亂,容大公子也跟著前去了。往後你也算是有個盼頭。”


    “我竟不知道,我卻有什麽意趣可言了!”


    她說得句句都在人情常理上,讓人忍不住地也要與她同理起來。


    容晚初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微微地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殷七:要怎麽委婉地告訴阿晚,我是個男人這件事呢?


    晚初:我等他娶我,不是等他撩我啊!


    第38章 探芳訊(2)


    甄漪瀾聲線輕柔地說著話,容晚初靜靜聽著, 忽而就微微地笑了笑。


    她溫聲道:“甄姐姐太過自苦了些。”


    甄漪瀾默然片刻, 道:“是啊。”


    她仿佛是有些感慨, 輕聲道:“從前常常是我勸旁人往好處看,輪到自己的身上,卻一心一意地撞了南牆了。”


    容晚初就淺淺地笑。


    宮女端了灶下煮好的桃膠, 桂圓、紅棗和銀耳儼儼地燉在一處, 又和著杞花蜜恰到好處的香, 把房中原本就不重的熏香氣都衝淡了。


    甄漪瀾也不避諱, 宮人奉了一盞在她麵前, 她就先拿著銀勺吃了兩口。


    糖水讓人的心情都舒展開來。


    甄漪瀾也拋了前頭顯得沉鬱的話題,仿佛也把心裏的苦悶都丟下了, 反而打趣起容晚初來:“……原本早就想來同你說說話,隻是我這心裏頭總是過不去, 羞於見人。”


    “沒想到這一拖就拖得晚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貴妃娘娘是惹不得的主子, 我巴巴地過來,倒像是我錦上添花!”


    容晚初一向知道她的能屈能伸、長袖善舞, 見她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就能變臉變得這樣徹底, 心中卻仍不由得讚歎。


    她微微一笑,道:“世間擔得起賢妃娘娘這朵花的人又有幾個,我忝列其中,也足稱值得。”


    兩個人麵上都帶著笑意, 仿佛那些機鋒試探都不曾存在過似的。


    阿訥挑了簾子進屋,在榻前屈膝行了一禮,笑盈盈地道:“娘娘,盈公公求見。”


    李盈來了,想必是帶了殷長闌的信。


    容晚初就把甄漪瀾放到了一邊去,道:“讓他進來。”


    李盈很快就小步跑著進了門。


    鳳池宮門口停了宮妃的車輦,他倒是並不意外於賢妃出現在這房中,進了門先行了一圈禮,笑道:“貴妃娘娘,陛下上午在校場試弓,順手打了幾隻兔子,想著娘娘這幾日忌口淡著了,特交代尚膳監預備了撥霞供……”


    容晚初這幾日身上不利落,因為前頭痛的那一回太過嚇人,加上殷長闌嚴厲的交代,太醫和宮人都不敢鬆口,每天單教她用些清淡極了的吃食。


    平日裏隨意能吃的時候原本不大覺得,甚至還有些挑剔不喜歡,到想什麽都不能吃的時候,反而一心一意地饞起來。


    容晚初昨兒夜裏還同貼身的侍女念著想吃銅鍋,今日醒轉來原本都忘了,又被提醒起來,不由得食指微動,麵上就帶出行跡來。


    甄漪瀾極擅察言觀色,看在眼裏,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


    容晚初卻沒有先問膳食,而是微微蹙了眉,對著李盈道:“上回就是在那邊出了意外,這回還要往裏頭去,你們也多勸著些。”


    李盈知道容晚初必定要說,就陪了笑,恭恭敬敬地道:“娘娘容稟,這一回倒是有野兔子躥到了圍場外頭,陛下百步穿楊,在校場邊就射中了。”


    大冬天裏野兔子無緣無故地跑到林子外頭去。


    容晚初雖然不懂,卻總覺得李盈是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她也不是非要計較這一件事,看了神態恭順的大太監一眼,就點了點頭。


    甄漪瀾在聽李盈說殷長闌“百步穿楊”的時候,也微微地偏過頭去,仿佛無聲地笑了笑。


    李盈又看了甄漪瀾一眼,道:“如今也近午膳的時候了,輦車就候在外頭,娘娘何時方便移駕,隻管吩咐一聲。”


    他這樣說話,甄漪瀾自然不好再留下來,就順勢起身告辭。


    容晚初客客氣氣地同她作別:“是本宮失禮了,甄姐姐萬勿見怪。”


    甄漪瀾就笑著攜了她的手,道:“這當個什麽事。我隻盼著能和貴妃多親近。改日貴妃到我那裏,雖則我憊懶些,不似鳳池宮裏精工巧致,也有些可頑之處。”


    她見容晚初也下得榻來,在襴裙裏頭蹬了雙麝皮的雲靴,一副就要準備出門的樣子,又忙道:“貴妃不必送我,既是陛下相召,貴妃且先預備著見駕就是了。”


    容晚初被宮人圍擁著,係好了簇白風毛的裘皮大氅,又戴上了厚厚的昭君套,一麵笑道:“我這樣糙的,就是見駕也拾掇不出來,橫豎這樣罷了。”


    甄漪瀾就下意識地看了李盈一眼,見大太監也正笑盈盈地看著容晚初,一點意外和不悅都不見。


    她心中微微地頓了頓。


    容晚初不在意她心裏在想些什麽,罩上了禦寒的大衣裳,見她還立在原地,就笑著叫了聲“甄姐姐”。


    甄漪瀾回過神來,仍舊對她笑了笑,兩個人肩並肩地出了門。


    解頤宮賢妃的輦車和九宸宮遣來的鑾輿分係在大門兩邊的係馬樁上。


    一頭是宮中製式的一品紫幄車,單看來怎麽也足稱得上富麗,但同對麵的金頂鑾車比起來,卻又顯不出半點顏色了。


    厚重的青、朱色氈簾低低地垂著,將冬日的寒意盡數隔絕在外,大塊的琉璃鑲在廂壁上,又使得內外通透而明亮,看得見車中熏爐徐徐升騰的暖煙。


    甄漪瀾目光在禦輦上一掃而收,容晚初笑盈盈地同她作別,少女披著厚重的披風,卻仍舊顯得亭亭纖細,神色間的明媚不是她的錯覺。


    她說了那麽多的話,容晚初卻始終是淡淡的,而從代表著皇帝的李公公出現以後,這個女孩兒就忽然鮮活歡喜了起來。


    甄漪瀾微微地笑了笑,說了兩句客套的話,就各自上了各自的車。


    她看著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親自端了腳踏擺在車前,又躬著身扶著容晚初穩穩地邁上了車,女孩兒的身形在琉璃窗後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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