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當真是要親眼見過才曉得。宮中人人都說貴妃如今盛寵,隻怕也無人知道這盛寵究竟到了什麽地步。


    她原本想不通容晚初這樣聰慧的女孩兒怎麽會看上那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帝。


    甄漪瀾放下了窗簾,眼中有些閃爍難明的神色,吩咐的聲音卻依然溫和:“我們也走罷。”


    ※


    禦輦行得又快又穩。


    容晚初有幾日沒有出過門,一路上隻依稀覺得值守巡戍的龍禁衛數量比往日少了些許,下車的時候就不由得順口問了一句。


    李盈笑道:“娘娘慧眼,人數上是比從前少了,陛下前頭把這些事交給了新上任的於左使,裏頭有什麽細情,就不是奴婢能知道的了。”


    他說“於左使”,容晚初就想起那個出身寒門的年輕侍衛。


    天子和皇權如今的境地,用寒門子弟,也未嚐不是一樁破局之舉。


    這些事殷長闌自然比她更有手段,容晚初放下了心,不再多問,隻微微地點了點頭。


    眾人擁著容晚初往宮門裏去。


    迎麵卻有個青衫的年輕人,由著個太監引著路,從大門裏向外轉。


    宮門雖然寬闊,但兩邊迎頭撞上了,卻總要有個先後,對麵的引路太監是李盈的幹兒子蔡福,就知機地住了腳,笑盈盈地躬了身子。


    那青衫青年不解何故,貿貿然跟著一眼望了過去。


    一眾宮娥環侍,顏色青蔥,當中卻獨有個穿大紅羽緞麵披風的少女,手中捧著個粉瓷的暖手爐,雪色的毛領擁著她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膚色卻比風毛還要皎白,一雙杏子眼含/著波光,向這邊盈盈地一掃。


    他在刹那的神思恍惚之間,聽見身邊的太監恭恭敬敬地道:“奴婢請貴妃娘娘安。”


    容晚初不過因為蔡福的姿態而略站了站腳,雖然覺得那年輕人十分的眼生,也隻是笑著說了聲“免禮”,就仍舊由眾人擁簇著往裏去了。


    蔡福這才直起了身子,道:“程公子,您這邊請。”


    那青衫年輕人醒過神來,低著頭跟了上去,匆促的腳步中微微地生了些淩/亂。


    這偶然的一麵並沒有掛在容晚初的心上,她沿著抄手遊廊進了暖塢的門,圓桌上已經擺了許多菜碟,風爐底下升起了炭,身形頎長的男人正微微地低著頭,一手拿著烏木長柄的圓勺,向暖鍋裏澆著乳白的湯水。


    女孩兒打門口一晃,他就已經抬頭望了過來。


    他身上已經換了件玄色的常服,看不出曾長弓輕騎縱橫的痕跡,肩線利落,寬牛皮束出精悍的蜂腰,靜靜地低著頭的時候像一柄含鋒的劍,但目光落在容晚初身上的時候,又變得柔和而溫存,喚了一聲“阿晚”。


    容晚初被他這樣輕柔地叫了一聲,麵上不由得微微湧上一股熱意,腳下停了一停,才踏進門來。


    她耳後還有薄薄的紅,胡亂地道:“七哥上午出去過了?”


    殷長闌“嗯”了一聲,仿佛知道她心裏擔心似的,補充道:“並沒有往林子裏去。”


    容晚初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殷長闌往鍋裏添了幾回湯,炭火靜靜地燃燒著,水麵上翻起了細細的小泡。


    站在一旁的尚膳監太監就壯著膽子提醒道:“陛下,這就夠了。”


    殷長闌把勺子擱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轉身向容晚初走過來,伸手替她解下額上的昭君套,問道:“來的時候冷不冷?上午都做了什麽?”


    容晚初順著他的手勢低了低頭,又解開了肩上的鬥篷,由著身後的宮人抱了下去,一麵道:“原本甄姐姐來尋我說話,瞧著仿佛還很有些話要同我說似的,你就使了人去,倒把她請回去了。”


    殷長闌從到了這裏之後,一直刻意地避著前頭小皇帝的嬪妃,心裏也曾思度過這幾位嬌客該如何安置。


    他垂首看了一眼,少女卻無憂無慮的,語氣輕快,目光明媚,全然沒有被這個問題困擾過的樣子。


    殷長闌微微地笑了笑。


    他順手撫了撫她的發鬟,聽著她笑盈盈地道:“倒是賬目那一邊,已經算了這些日子,總該給我個結果了,回去就問一問。”


    殷長闌道:“倘若有什麽棘手的,就給我遞個消息。”


    宮人端了溫水來,服侍容晚初洗了手。


    殷長闌就站在一旁,接過了宮人手中的幹帕子,一麵閑閑地同她說話:“你前頭說程無疾堪用,我已經使人往他老家去探訪了,倒是他有個嫡孫現在京裏。”


    容晚初應了一聲,從水盆裏撈出手來,就被殷長闌掐在了掌中,握了巾帕替她擦手。


    他低著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過去,連蔥白的指甲縫裏一點水分都沒有放過,手勢耐心又輕柔,容晚初一雙眸子水潤潤地轉,隻不敢久看在他身上,順著他的話問道:“是個什麽樣的兒郎?”


    殷長闌替她擦淨了手,把帕子交給了一旁侍奉的宮女,和她肩並肩地往圓桌邊上去,一麵才應道:“今日召進宮來見了一眼,不過弱冠的年紀,經史都通,在數算上也頗有造詣了,想必是家學淵源。”


    容晚初想起進門的時候迎麵碰見的那一個,驚鴻一瞥之下並沒有看清麵貌,就笑道:“聽聞老程大人年輕時美姿儀,不知道小程公子有沒有這個風度了!”


    殷長闌的目光就垂在了她的身上,微微地笑了笑,客觀地評價道:“是個頗有豐姿的少年郎。”


    容晚初聽他這樣一說,心裏卻莫名地警惕起來。


    她還沒有忘了他曾經想要把她嫁出去這件事呢!


    她笑盈盈的,看向圍在桌邊團團轉著的尚膳監太監,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這香氣聞得人發餓,湯滾過一滾了,可能吃了沒有?”


    殷長闌含笑看著她,容晚初總疑心自己心虛,在那目光裏看出許多洞徹與縱容之意。


    好在男人什麽也沒有多說,隻探手向暖鍋翻湧的湯水中下了一箸,撈出一片雲霓般輕薄的肉片來,遞在了她的碗中,溫聲笑道:“看來往後要給你宮裏多加兩個小廚房,十二個時辰預備著火才是。”


    ※


    容晚初被殷長闌調侃了一輪,到膳罷略歇了歇,在禦書房裏轉了一圈,指使著他蹬著架子替她取了兩、三本書,就要回鳳池宮去。


    理由也是堂堂正正、充足而無可辯駁的:“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厘清了舊年的賬本這一項,現還等著我預備元日的朝宴呢。”


    殷長闌微微失笑,聽她威脅:“章程拿不出來,今年你大宴群臣,就隻能吃凝了油的生菜,一桌上一百八十樣碗碟。”


    他從善如流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臉,叫她“娘娘”,招呼李盈道:“立送了咱們娘娘回宮去,耽擱一盞茶,過年咱們連月俸錢都拿不到手。”


    容晚初微微紅了臉,索性不理他。


    殷長闌卻親自握著她的腰,把她舉到了輦車的車轅上,才撫了撫她露在外麵的一縷鬢發,溫聲道:“有什麽不順意的事,都隻管同我說。”


    沒有堅持要送她。


    容晚初知道他也在處置許多瑣事,看著閑庭信步,要做的卻不知道有多少。


    她在兜帽的遮掩裏悄悄彎了彎唇角,隻是道:“我知道的。”


    不過是一個中午的工夫,鳳池宮裏仍舊是風平浪靜的。


    阿敏又拿了一封梅花落月的名帖來給容晚初看:“戚夫人又遞了一封帖子進來。”


    容晚初微微揚了揚眉,道:“讓她且等一等罷,當我這裏是茶館戲台子,想來就來,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容玄明甫一出征,戚夫人就曾給鳳池宮遞過一回帖子。


    這一回已經是第二次了,偏偏當中又夾了一回袁沛娘的事。


    阿敏心中猜度著,大約戚夫人的二度求見,也與袁氏女脫不開關係去。


    她沒有進言,仍舊隻是含笑應了句諾。


    容晚初無意在戚氏身上多耗精力,轉眼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崔掌事和宋尚宮聽說她回了宮,一同來求見她。


    容晚初吩咐道:“先請兩位姑姑往暖廳裏坐了。”


    她身上還披著出門的大毛衣裳,先回了後殿更了衣,徐徐地吃了半盞熱茶,才起身往暖廳裏去。


    宋尚宮和崔掌事麵對麵地坐著,都隻在椅子上坐了一個尖尖,姿態十分的恭敬,乃至有些誠惶誠恐的意味。


    看見容晚初進門,又齊齊地站起身來問安。


    容晚初笑微微的,隻叫“請起”,態度十分的溫和,目光從暖廳裏的幾個人身上一一地掃過去。


    宋尚宮麵上微微有些尷尬似的,在聽到容晚初叫起的時候,仿佛還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崔掌事一張臉緊緊地繃著——她平日裏多半也是這樣的一副神態,兩條八字紋重重地皴著,在她原本並不衰老的麵頰上犁出溝壑來。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官,低低地垂著頭,容晚初看不見她的臉。


    那女官或許是感應到了容晚初的視線,極快地抬了抬頭,又很快低了回去。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問道:“兩位姑姑所來何事?”


    崔掌事一時沒有出聲,宋尚宮看了她一眼,輕輕地咳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書劄來,道:“娘娘曾說要寧壽宮出一份章程,如今已有了,娘娘可要過目?”


    容晚初笑道:“姑姑辛苦了。”


    宋尚宮也跟著笑道:“娘娘日理萬機,都不覺得辛苦,奴婢做這點子小事,又當得什麽。”


    態度十分的誠懇、認真。


    阿訥已經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封劄子,快步走到了主位旁邊。


    容晚初接過侍女遞來的書劄,沒有急著翻,先看著宋尚宮笑了笑。


    她神色平和,宋尚宮一時拿不準她這個笑容是什麽意思,心中忽然重新升起了些許不安。


    容晚初就翻開了紙頁。


    宋尚宮並不清楚容晚初會不會看賬、算賬,這封總賬看起來也十分的縝密,單是在外頭看著就頗有厚度,細看來條條目目詳細至極,偏偏字也是小小的簪花楷,就是個積年的老賬房來看,也要一時半刻暈過眼去。


    容晚初微微一笑。


    宋尚宮見她仿佛看得十分的認真,並沒有一點不悅之色,心裏的念頭反複地翻騰。


    容晚初把那冊書劄看了幾頁,又大概地翻了翻後頭,就合上了,隨手放在桌上。


    紙張和木板相觸的悶響並不動聽,卻仿佛給宋尚宮吃了一顆定心丸。


    她麵上是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站在一旁謙恭地低著頭,聽著容晚初聲音溫和,仿佛帶著笑意隨口閑聊似地,問崔掌事道:“崔姑姑來見本宮,想必是前頭本宮問姑姑的事有了結果?”


    崔尚宮麵上的八字紋路抿得更深了,她沉聲道:“臣管束無方,有失監管之責,請娘娘降罪。”


    容晚初麵上笑意更深。


    她道:“崔姑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宮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


    崔掌事道:“娘娘宅心仁厚,臣卻不能籍此妄為。”


    她就沉聲喝道:“辛柳,還不向貴妃娘娘認罪。”


    跟在她身後的女官辛氏身形微微動了動,就伏下/身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道:“貴妃娘娘,臣知罪。”


    她這樣一副一戳一動、死氣沉沉的沉悶態度,讓崔掌事愈發不悅起來,道:“你罪在何處,還要在娘娘麵前隱瞞?”


    伏在地上的辛氏動了動,又低聲道:“臣掌持儲秀宮庶務,卻中飽私囊、恣意妄為,有負太後娘娘、陛下和貴妃娘娘的交代……”


    她這樣說著,聲音原本還穩定,到最後卻仍舊微微生出顫抖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綺裏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綺裏眠並收藏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