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媽媽端來了一隻匣子,裏麵滿是田產地契,至於銀票也豐厚的令人乍舌。不過眠棠沒有接,隻是淡淡吩咐放在一邊好了。


    眠棠不知道淮陽王以前是不是也曾養過外宅妾侍,情盡分手時,倒是想得麵麵俱到。


    不過想起在靈泉鎮的種種,淮陽王的確有處處留情的資本,難怪……那賀珍小姐對他念念不忘。


    大約除了容貌不俗外,他的出手大方也是增色添彩之處。就算是露水姻緣一場,也會叫人覺得跟王爺一場,甚是妥帖滿意,無詬病之處。


    淮陽王自那次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隻是留下話來,待得陸羨傷勢全好,金甲關會派來了護衛來護送柳眠棠和她的大舅舅離開,回轉現在西州陸家。


    白日裏,眠棠一切如常照舊,開始為離開武寧關做準備了。


    李媽媽和範虎一類王府的豪仆,柳眠棠自然不用費心,不過碧草和芳歇能不能被允許帶入王府就有待商榷了。


    李媽媽說,王爺的意思,是這兩個丫頭底子太粗鄙,不堪入王府,所幸是幹粗活的好手,就將她倆的身契一並給柳娘子了。


    柳眠棠略有些猶豫,芳歇碧草哭著跪在她的麵前,隻求夫人發發慈悲,一定要帶她們走,不然的話,若是進了王府,豈不是有上百個李媽媽管束著?哪裏有小宅院讓人覺得自在?


    眠棠看碧草哭得鼻涕都要流進嘴裏了,才緩緩說:“若跟著我,日子可能過得大不如從前,少不得顛沛些,這樣你們也願意?”


    兩個人忙不迭點頭,眠棠這才說:“那好吧,不過有一樣,莫要再叫我夫人,叫我柳姑娘就是了。”


    兩個丫鬟好歹也被李媽媽教了半年,才不肯亂叫,最後勉強算是改口稱呼柳眠棠為“小姐”了。


    陸羨的傷勢雖重,但好在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期間的確有不明身份的人似乎想混進武寧關對陸羨不利。但宅子四周有重兵把手,那些個宵小,沒等靠近,就被人擒拿住了。


    也許是為了讓一直賊心不死的綏王心裏有底,就在四月時,淮陽王一封參奏朝中有人勾結阿骨扇私賣鐵礦的奏折就呈送達天庭。


    垂簾的吳太後聞言震怒,下令嚴查,但可惜淮陽王呈交的奏折裏給的線索有限,牽連其中的各地官員無數,但最後的魁首,始終未得露出毛腳。


    一時間,西北各地的官員被斬殺無數,以儆效尤。這鐵礦的走私案子,似乎就這麽的不了了之了。


    緊接著,又到了朝中每年軍餉輜重調撥分配核算的時候。原本排在後麵分不到什麽好湯肉的西北軍,今年卻獨得了戶部垂青,不光分到了大頭,更有綏王等地方王爺帶頭義捐。


    朝野也納悶,綏王什麽時候跟淮陽王這般好了?


    從惠州來的糧草輜重徑直運往了西北,少了官員們的層層盤剝,西北這一年的軍資不用煩憂了。


    隻不過西北蠻部通往大燕的商路上,不斷有地方官員被砍頭,所以武寧關的百姓爺有所耳聞,升鬥小民無事時,也會議論這起轟動地方的鐵礦走私案子。


    當案子事發時,柳眠棠著實替大舅舅捏了一把汗,就是陸羨本人也終日寢食難安。


    畢竟這起走私案子乃是環環相扣,他作為商路的鋪墊者,怎麽能摘得幹淨?隻要有一個官員供出了他來,陸家上下的老小都要受牽連……


    想到最壞的結果,陸羨再次後悔當初沒有聽眠棠的勸告,淌了這趟渾水。他更恨自己受傷,不能馬上帶著外甥女逃離淮陽王的掌控……


    可是當鐵礦走私的案子漸漸歸於平靜時,也無人提及神威鏢局陸羨的名頭。


    柳眠棠心裏清楚,崔行舟當初所說的會護大舅舅周全的話,並非誆騙人之言,隻是他從中做了哪些煞費周章的安排,也隻有淮陽王自己知道了。


    因為……他再也不來武寧關的這一處宅院了。


    雖然柳眠棠白日裏不得空閑,忙著做上路回家的安排,可是每每深夜熟睡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伸手摸向枕邊,每次摸到一片冰涼時,要過好一會,才能想起,她不再是崔家的夫人,而枕邊……也不會有人來躺了……


    於是餘下的半個夜晚,大約都是睡不著的,隻不過她強迫著自己不要深想睡不著的原因。有時候她幹脆起身,點亮了油燈,在螢火一點下練習荒廢了很久的字帖,不知為什麽,久久不改的鬆垮字體,竟然練出了幾分樣子……


    而西北的邊陲重鎮,在經曆了一番官場洗牌的風波之後,歸於平靜。


    偶爾眠棠聽到關於淮陽王的消息,也是周遭的軍眷言語。聽說金甲關的兵將一改往常龜縮防禦之勢,開始全力反擊,收複被蠻人占據的重鎮了。


    在眞州剿匪時磨練的指揮才幹,在西北開闊的天地裏有了更大發揮的空間。


    據聞淮陽王操練出來的兵馬個個如同虎狼,畢竟大燕上下,有幾個主帥能夠日日與兵卒同吃同住,一同在烈日暴雨裏操練?可是淮陽王貴為世襲異姓王,卻做足了這一點。


    不過兵卒們私下裏抱怨連連,說淮陽王最近怎麽像不知疲累一般,操練起人馬來,麵冷話少不說,那股子狠勁真是嚇人……


    難道……他不困嗎?


    第54章


    崔行舟倒是希望自己能知道困些,可是每次入夜時,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軍床上,快要意識迷茫的時候,總覺得耳畔有幽蘭吐香,似乎有嬌軟的聲音問:“夫君,可要飲水?”


    待得他迷糊得說“好”時,整個人一激靈,熬燉甚久的睡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人睡不好,脾氣也不會太好。


    如此一來西北的蠻兵算是遭了秧,被有些入魔的淮陽王追攆得狼狽不堪,朝廷頻頻接到西北捷報。


    一時間,淮陽王的大名在民間驟然變得聲望極高。這便是大燕國的嶽飛之心,衛青之才啊!朝野上下,也都在熱議西北勝利在望的事情。


    不過玉宇宮闕,身居最高位之人,所想的事情就跟庶民不甚相同了。


    兵部侍郎們在匯報軍情時,吳太後正臥在貴妃軟塌上抽著煙鬥。


    這是從藩國進貢來的好東西,將翡翠玉瓶裏的煙絲填在象牙雕花的煙鬥裏,由宮女玉手擎著那細長的煙鬥,輕輕那麽一吸,似乎年輕守寡的幽怨,也在嫋嫋升騰了細煙中被消磨得不剩太多了。


    這好東西,還是新晉升遷的石將軍說給她聽,她才從那貢物裏發現了這等撫慰人心的好物的。


    她一邊閉著鳳眼吐著煙霧,一邊輕聲慢語地說道:“你們當初提議讓淮陽王領兵西北,說什麽一箭雙雕,可以替萬歲爺消除眞州異姓王的隱患。可是現在倒好,崔行舟在眞州時,不過是幾萬人馬,現在呢成了十幾萬!待得他大捷凱旋時,你們兵部的人馬合在一處,都不及人家一個異姓王體麵!還消除萬歲掣肘之憂?哀家聽了你們幾個,倒給萬歲養出了個心腹大患來!石將軍,你在青州時,成日裏與淮陽王交道,你倒是說說可有什麽法子替萬歲解憂?”


    石義寬為人圓滑,自從入京戍守後,升遷很快,如今已經是兵部右侍郎,他為人嘴甜,甚是會來事,沒有多久,就得了吳太後的青睞,前途遠大,不可限量。


    一時間他身為朝中的新貴熱臣,很是吃得開,連帶著他那個被招安的庶女女婿也成了京城寵兒……


    聽聞太後問起,石義寬連忙開口道:“太後仁慈聰慧,巾幗不讓須眉,是以屢屢讓大燕社稷化險為夷,那淮陽王能化解西北的戰局,不也是承了太後的洪福?”


    吳太後看著石將軍,纖眉高挑道:“少說那些油滑的馬屁之言,不然我發了你去西北跟淮陽王繼續作近鄰!”


    石義寬趕緊跪伏在地道:“臣的意思是,太後仁威顯達,何愁諸王不心悅誠服?那淮陽王上陣前退親銘誌的事情,滿朝野都知道。既然他無娶正妻,太後何不給他挑個相當的公主?待得他成了太後的女婿,一定會能如臣一般甘服於太後聖威……”


    吳太後眯了眯眼睛,她膝下一兒一女,女兒舞華公主如今十五歲,正是要挑選駙馬的時候。


    不過萬歲爺的姐夫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她唯有這一女,自然要挑揀個像樣的。


    淮陽王如今擱在以前,不過是個地方藩王,哪裏配得為駙馬?可如今,他已經是兵強馬壯,加上平定西北,功勳顯著,一時倒不好削藩拿捏了。


    不然的話,豈不是要被天下百姓唾罵秦檜賣國之流?既然一時不能強硬打壓,倒不如懷柔收複。


    崔行舟在少年時,倒是在京城麵見過先帝。她那時為貴妃,在宮宴上也看到了他幾回,倒是個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已經成年,想來樣子也不會差……若匹配舞華,不知女兒可願意?


    不過石義寬之言,的確是個良方。崔行舟乃是一頭猛虎,若是套牢脖頸,為她所用,那大燕天下何愁無不平之處?


    吳太後又吸了一口煙,沒再說話,揮了揮手,便叫眾人下去了。


    石義寬從宮裏出來時,本打算回官署,可是走到一半,就有人突然朝著他的轎子裏扔字條。


    石義寬皺眉展看了看,原想不理,可是又想了想,便吩咐人調頭去了京城裏一處僻靜的茶樓。


    當他帶著小廝來到茶樓前時,一早有恭候的小廝領著石將軍繞著蜿蜒的走廊,轉到了茶樓的後麵。


    那裏乃是一處靜僻的小院子,庭院裏乃是前朝沙石枯山水的布局,很是雅致。


    石義寬掀開竹簾入了一處屋室後,畢恭畢敬地向端坐在茶桌旁的一人施禮道:“末將來遲,叫綏王久等了。”


    綏王守孝期滿,新近終於可以返還俗世,盤發剃須,恢複些俊朗之色,倒是不在意地揮了揮袖子,叫石義寬過來坐,又順便給他倒了杯水:“怎麽樣?老太婆說了什麽?”


    石義寬也沒多客套,徑直坐下道:“就照綏王您的意思,跟她略提了提,看樣子她是心動了。隻是這樣一類,豈不是給那姓崔的提臉了,他現在如此為難王爺您,敲詐勒索,跟山匪一般,一遭他成了駙馬……不就更有恃無恐了?……”


    綏王聽了噗嗤一笑:“石將軍,你當人人都如你那位女婿那般,待女子親和,溫柔體貼?那崔行舟的狗脾氣你不知道?老妖婆的女兒被寵慣成什麽樣子了?真嫁過去,有熱鬧可瞧嘍,你看淮陽王會不會對太後感恩戴德?”


    石義寬折服得一豎大拇指:“還是王爺高明,殺人見血不見刀啊!不過……那西北鐵礦的事兒,就這麽了結了?”


    綏王將茶杯一飲而盡,眼睛狠狠眯起來道:“該死的,也死得差不多了,崔行舟得了好處,也沒必要掀我的底細。不過,我若不回敬他些,豈不是太看不起他了?”


    石義寬給綏王倒茶道:“王爺您是有鴻鵠之誌之人,像崔行舟那類貨色,不過是牛蠅擾人罷了,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綏王頗為玩味地看著石義寬道:“這嘴甜的,當真抵得過千軍萬馬。我看那崔行舟在前線留著血汗,都比不得你石將軍在京城裏逢迎來得吃香……如今你攀附上了太後,大約也是不將我這個舊主放在心上了……現如今我見你一麵,都有些費功夫呢……”


    石義寬連忙道:“綏王您多心了,我怎麽會如此忘恩負義,忘記綏王的提攜之恩呢?”


    綏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道:“石將軍如今跟我綁在一條船上,我當然不擔心將軍反水……畢竟您將來可能是國丈大人,我還需得你提攜呢?”


    石義寬心裏一翻,警惕地望向綏王,遲疑道:“綏王……您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此話……怎麽能亂說?”


    綏王故意吃驚,瞪大眼睛對石義寬道:“怎麽?你那個女婿沒有告訴你真話,說出他的真實身份?”


    石義寬驚疑不定,遲疑道:“他該是什麽身份?”


    綏王好心揮了揮手,讓他附耳過來,低低說了一會。


    石義寬的眼睛慢慢瞪得老大,上下牙都開始打顫了,隻顫抖道:“您……你老早便知道他的身份?那怎麽還讓我嫁女兒給他?”


    綏王的笑臉漸退,冷冷瞪眼道::“這麽好的事情,我自然是要留給自己人了。怎麽?石將軍不認為這是好事情嗎?富貴險中求,你看吳家外戚如今是何等風光,若是你的女婿一遭成事,就輪到你們石家風光了!”


    石義寬的眼睛都快要爆出血絲了。不過他也是宦海浮沉的老油條,這樣的大風浪,也一下子拍不死他。


    當情緒漸漸平穩了,石義寬心裏明白,綏王能將他舉到如今的位置,那麽必然也要跟他的脖子上套上勒繩。


    當初他隱在暗處,讓自己安排招安一事,原來也是暗中給自己設了圈套。


    不過有一點,綏王說得沒錯:“富貴險中求!子瑜的身份竟然是……對於他石義寬來說,端看是怎麽利用了……”


    這段日子來,他的確是怠慢綏王,也難怪綏王在自己春風得意時,迎頭給自己一個晴天霹靂。


    所以石義寬跪著退了幾步,畢恭畢敬地對綏王道:“小的乃是綏王一手栽培,便是王爺您的異姓家奴,什麽榮華富貴,不都是王爺您賞賜的?”


    綏王笑了笑,覺得自己當初真是慧眼明珠,尋了這麽一位可曲可伸的人才。


    小人多無義,隻怕這位石將軍將來的主子也不止一個。不過,現在狗韁繩在他的手裏,料想石義寬也不敢有背叛之心。


    而那個崔行舟……若是有一遭,他能握住那廝的狗韁繩,任意差使著淮陽王那條瘋狗,該是何等恣意?


    綏王心念掌握著的瘋狗淮陽王,此時正在烈日下鞭撻沙袋。


    隻簡單纏繞布條的鐵拳如雨點般落在晃動不停的大沙袋上,一處被打爛的地方正不停地外泄著沙子。


    崔行舟甩了甩頭,肌肉糾結呈倒三角型的肩背上都是晶亮一片的熱汗。


    他揮去額頭的汗水,然後對一旁的兵卒道:“去,換一個上來!”


    莫如在一旁端著巾帕水壺,正小心伺候著,看王爺停歇了下來,便小心翼翼地湊上去說:“王爺,這是您三日裏打爆的第四個沙袋了,您看……要不要歇一歇呢?”


    崔行舟接過了水壺,湊著壺口飲了一口,然後不經意間問道:“武寧關可有什麽事情?”


    莫如有些摸不好風向,伸著脖子小心翼翼問:“王爺的意思……該有什麽樣的事情?”


    結果王爺一眼狠狠瞪過來,一語不發,又接著打新吊起的沙包。


    莫如被主子厭棄,自己心裏也很沮喪。那武寧關的確是沒事啊?


    不過主子卻時不時總讓他回武寧關的院落裏拿起放在那的衣物,還不是一次性全拿。今日想起個褂子,明日想起個裏衣的,總是讓他跑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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