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不對,是柳小姐,我們爺吩咐了,照拂好您的日常起居,可是你前些日子在府裏,似乎吃不慣飲食,我們飛鴿傳書稟明了王爺後,他便讓李媽媽寫了單子,照著單子讓王府的特供送來了些您喜歡的。”


    眠棠卻不為所動道:“你們收買了哪個下人通風報信?”


    範虎拱了拱手道:“小姐,您是知道的,我們也不過是領了差事,實在也是一片好心,也不是給您下毒添堵……您要是再糊塗些,這雪雁了老早就按在鍋裏煮了……還請小姐發發善心,莫要問了……等王爺凱旋,小的們就能交差了……”


    若是再早些時候,眠棠說不定會有些許感動,可是現在,她卻已經鐵了心腸,冷冷道:“果然是要做了駙馬的人,溫柔小意起來真叫人佩服。不過我與他亦無關係,他這麽做,豈不是叫人起了誤會……你不說也不打緊,府裏的髒臭,我自會清理,可是也請範爺莫要害人,不要再使銀子收買陸府的下人了……”


    範虎被說得直噎,若是可以,他真想早早掐死賀三小姐的大嘴巴。


    那聖旨都還沒有到西北呢,也不知這個皇商女哪裏聽來的消息,還眼巴巴地傳給了柳眠棠聽。


    如此一來,他接下來的話,便顯得多麽不合時宜……


    可是王爺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做,所以隻能撇了臉皮,木著臉道:“這些都是王爺的吩咐,我們不能不做……而且王爺還說,叫您等他。”


    眠棠不解問:“等他?等他幹什麽?”


    範虎也不知道啊,隻能照著吩咐道:“王爺的意思,是讓柳姑娘緩一緩,莫急著嫁人。”


    眠棠原本以為,今天聽到曹爺的滿嘴汙蔑之詞,就夠荒誕的了。可是跟西北的淮陽王一比,根本就不夠瞧的!


    等他?不要急著嫁人?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眠棠甚至懷疑,這話是範虎杜撰出來的。因為她真是想不出崔行舟這麽驕傲的人,會說出這樣蠻不講理的話來。


    不過範虎卻鄭重遞給眠棠一封王爺親筆所寫的書信。


    眠棠看著信封上熟悉蒼勁的字體,接都未接,轉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碧草給她倒了一杯茶,然後小心翼翼問:“小姐,要不要我去查一查府裏的下人?”


    眠棠深吸了一口氣道:“不必,依著淮陽王的本事,他若想,小小的陸府也盡在他囊下……你去跟府裏的婆子打聽打聽,西州的哪個媒婆靠譜些,明日請一個來。”


    碧草和芳歇麵麵相覷,這婚姻大事豈可賭氣?


    可是眠棠卻道:“他都這麽說了,陸府若無媒婆上門來打聽打聽我,豈不是顯得門庭冷落?”


    她就是想讓崔行舟認清一點,嫁不嫁人,陸府長輩會安排,更是要隨了她的心思。他一個快要成駙馬的人,操心不著!


    雖然這麽想定,可是眠棠還是被崔行舟的跋扈氣得一夜未睡,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還賴在被窩裏翻滾。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賴床。陸府幹領錢的人太多,她須得細細梳理,好好整頓一番,奈何前些日子太疲累,今日徹底犯懶了。


    過了一會,她有些口渴,想拿床邊小幾上的水喝,順著半撩開的帷幔,看見放在小幾上的書信。


    一定是昨日範虎見她不收,就將信給了她身後的兩個丫鬟。


    眠棠是立意不看的,想著一會叫碧草將信燒幹淨了。可是在被窩裏輾轉了一會後,她又伸出纖細的胳膊。將那信封拿起來,慢慢地抽出展開。


    當信紙被抽出時,一朵風幹風謠花從信封裏跌落下來。


    眠棠撚起那幹花,倒是模糊想起一樁往事——她是在崔行舟命人修築的溫泉池的暖穀裏看到這種樣式奇特,淡藍花兒的。那花的味道奇香,眠棠很愛聞,可惜開得不多,隻一小簇。


    當時崔行舟表示,以後會給她種一片的風謠花海,到時候她可以聞個夠。


    眠棠將那花兒放置在了枕邊,然後慢慢將信展開看。


    信紙很厚,居然有七八頁。不過就算眠棠反複看了三遍,也撈不到什麽正經的意思。


    裏麵無非是他在她離開後的日常。


    譬如她留在院子裏的貓兒生了一窩貓仔。他選了一個尾巴帶黑尖兒的白貓養在帥帳裏,因為它跟她一般賴床愛睡,所以取名為睡仙,字眠兒。


    她給他縫的衣服,被粗手的莫如洗爛了。可是他再穿別的衣服,總覺得沒舊衣穿著舒服。


    幽穀裏已經種滿了風謠花,不過這花愛招蜂子,賞花時須得兜上紗帽,而且山穀裏嗡嗡鬧得讓人不能安心洗澡。


    若是沒有臨別前的決裂,單是這書信內容看,就是久別重逢的丈夫在跟愛妻嘮叨著分別後的點滴日常。


    眠棠自問算是他哪門子夫妻?莫不是淮陽王陣前失利,一時失眠,無聊到要給她寫信紓解不成?


    第62章


    眠棠看完了信,嗅聞了一會信紙上的花香,一時耳邊仿佛都有蜜蜂嗡嗡的鬧意。


    那人也是有病,既然滿是蜂子,為何還要去洗?他說被蜂子蟄了幾次,也不知嚴重不嚴重……


    等眠棠察覺到自己的嘴角竟然不經意間勾起,心中一凜,連忙收起了笑意,然後慢慢起身,將信放到暖爐子裏燒了。


    不過那朵風幹的風謠花,她本已經捏到了爐上,想了想還是夾在了日常看的一本書裏。那花香太襲人,可以將書頁子熏得也噴香些。


    如此這番折騰,先前的慵懶也消散了些,眠棠梳好頭,便準備吃飯後再更衣。


    她起得晚了些,所以吃得早餐也有些當不當正不正的。除了一小砂鍋的米粥外,還有一碟子胭脂雁肝。看來最後範虎還是想法設法地將雪雁塞入了陸府的後廚裏。


    眠棠不想吃,可是想到不能浪費食材,最後還是夾了一筷子,可吃到嘴裏,也是不記憶裏甘美的滋味了。


    匆匆喝了一碗粥後,她便要去賬房查賬去了。


    不過走到一半時,正趕巧二舅媽全氏也要去賬房核對公中花用,正好跟著眠棠一起去。


    眠棠看了看二舅媽凍得有些發紅的臉兒,好似在園裏凍了許久的樣子。


    可是二舅媽說是“趕巧”碰上,她也不好問二舅媽是不是一大早就特意在這候著自己了。


    去賬房的路不算太長,但全氏似乎有問不完的話。先是問了眠棠此番去賬房做什麽。


    眠棠避重就輕,隻說幫助外祖父看看這幾年給鏢局元老們的支出賬目,替他老人家梳攏一下。


    緊接著全氏又含蓄地問了眠棠要找個什麽樣的婆家。她有個遠房的侄兒,家裏還算殷實,為人也老實可靠,隻不過先頭死了一房妻子,所以續弦的是不是姑娘家,他倒也不介意。就是一直沒有覓到中意的,若是眠棠有意,她可以跟公爹提一提。


    眠棠聽到這,倒是轉頭看著二舅媽一眼。


    全氏也正笑吟吟地看著她,不過那目光似乎別有深意。眠棠不介意二舅媽知道了自己在西北跟人成了陣前夫妻的事情,但是二舅媽拿這話來點自己,就有些可笑了。


    於是,她也忍不住失聲一笑道:“謝謝二舅媽想著我,給我選了個這麽合適的。可我真的是不想太早嫁人……到賬房了,我便去查賬了,二舅媽且自便……”


    說完,她邁步進了賬房裏屋,裏屋的小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賬本,就等著眠棠看呢。


    全氏看眠棠頭也不回地進了裏屋,頓時臉一鬆垮,麵露不悅之色。她跟這丫頭好好說話,死丫頭倒拿譜了起來!


    而且明明是二房掌家,可現在公爹卻開口講府外的開支交給了眠棠管,這算哪門子的事兒啊!


    最要命的是,昨日去寺廟上香時,大房的沈氏後來也去了。那位蘇夫人可是話裏話外地跟沈氏打聽著柳眠棠,直叫全氏聽得氣悶。


    因為當初這蘇家來尋自己時,是受了她爹爹的委托,給全氏帶了個箱子,這才在此處停留幾日。


    爹爹當初跟蘇家也沒有說定親事,不過是透露出點意思,接下來,就得看蘇家來西州遊玩時,女兒全氏有沒有本事搭上蘇家了。


    既然話沒有說死,若是蘇夫人改弦更張,另外相中了眠棠,那叫哪門子的事兒啊!


    昨天夜裏,全氏急得跟丈夫陸慕說了蘇夫人的事情。可是陸慕卻不以為意,哼哼道:“那是她不知柳眠棠做的事兒,得多大的膽子,才敢招這樣的媳婦入門!”


    全氏覺得陸慕話裏有話,趕緊坐起推著陸慕問。


    陸慕自知失言。仰山上的事情可不能說。於是撿了不重要的,隻說了眠棠失憶時被人騙了,跟人當了兩年夫妻的事情。


    不過陸羨跟弟弟提及的時候,也沒說那男人是誰。所以陸慕覺得便是個軍中的浪蕩子罷了,也不甚在意,隻是替外甥女生氣,覺得家裏的女孩子被人占了便宜罷了。


    但如今這關節,陸慕又暗自慶幸眠棠有這麽一宗隱情,難嫁正經的好人家,倒也免了自己的女兒青瑛錯失好姻緣。


    所以他避重就輕,隻選了眠棠失憶後跟一個軍爺去西北這一段說給全氏聽。


    全氏聽完了之後,長大了嘴,半天才說出話來道:“你們這兩個當舅舅的也真行!怎麽能把眠棠弄丟了,又落得這般情況,這……這要是傳揚出去,別說她做不了人,我們家姑娘的清譽不也跟著盡毀了?”


    陸慕瞪眼道:“這能怪我們當舅舅的?是她……哎呀,跟你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你曉得其中的厲害就好,千萬莫說出去。


    不過就憑借著這一點,她也不會跟我們家青瑛爭搶蘇家的好姻緣。再說了,眠棠她爹也不爭氣,蘇夫人不至於給自己的兒子招個罪臣之後!”


    全氏略略放心,這才今天趕著等候眠棠,順便給她敲敲邊鼓。畢竟她長得好看,若是憑借這點給蘇公子下套子,到時候一家人豈不是鬧得難看?


    沒想到臭丫頭倒跟她擺起譜,不搭理人了。也不想想她的那些個丟人現眼的事情如被人知道了,她還能不能嫁的出去!


    全氏訕訕拿了幾個賬本,就氣哼哼地回來自己的院子。


    接下來的日子,眠棠略略有些心煩。


    也許是因為被眠棠發現的緣故,範虎也變得落落大方,總是在後門裏等著芳歇或者碧草出門時,委托她們給柳小姐帶些東西。


    眠棠將兩個丫頭耳提麵命一番後她們再不敢接。至於那月頭來一次的信,眠棠也不再收了。


    眠棠自知她與崔行舟這這輩子,原本應該連緣分都沒有的人。不過是陰差陽錯地湊到了一處。


    既然如此,也不該心存了什麽遺憾之情。


    他身為功勳卓著的異姓王,尊貴如斯,是太後考慮的女婿人選。而她不過是個罪人之女,別說跟堂堂公主相比,就是跟尋常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也比不了的。


    也許崔行舟在跟她相處時,也動了幾分真情,對她念念不忘。可結果又能如何?他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跟她廝守一處嗎?


    如果她麵對的是北街的崔九,她會無比自信地捍衛這段姻緣。可他是淮陽王崔行舟,他對她的情,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也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有幾分真。


    與其這般,不如早些了斷幹淨,也免了彼此藕斷絲連。


    閉門羹吃多了,漸漸的,範虎也不再送東西來。雖然眠棠知道他們隱在暗處,卻也不出來打擾著她。


    碧草的辦事效率倒是高,這幾日總有媒婆上門來打聽陸家外孫女的情況。


    而那位蘇夫人,原本在這待幾日就要走了,不知為何,又因為一些庶務要停留幾次。


    眠棠在園子裏跟她碰過幾次麵。每次蘇夫人都會熱絡地問她手頭的生意一類的問題。


    在含蓄地打聽到了眠棠手頭的生意不過是替陸家代管,而她的父親乃是朝廷的死囚後,蘇夫人的熱情驟減,複而又恢複了對陸青瑛小姐的欣賞。


    不過眠棠倒是好心地提醒了二舅媽全氏和表妹青瑛,她希望二舅舅若真要跟蘇家定親,還是不要隻聽旁人的介紹,須得親自去蘇家周遭打探一番才好。


    因為她覺得蘇家不像全老爺介紹的那樣,是什麽正經大戶人家。


    也許是跟崔行舟做了那麽就的假夫妻的緣故,眠棠學到了許多臭講究,對人的儀做派也有了些粗淺的了解。那蘇家母子倆的許多的小細節都端不上台麵。


    依著她看,跟二舅媽這樣的半吊子官眷也就半斤八倆。


    可是那母女倆可聽不進眠棠的勸告。尤其是陸青瑛,認定了眠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大約是蘇夫人看不上她,才這般背後挑唆。


    眠棠其實還有蘇公子的一盤料沒有端上來,譬如蘇公子最近總是與她花園偶遇,跟在她身後吟詩作對,好一番賣弄。


    說實在的,眠棠一直以為自己可能欣賞文質彬彬的書生一類的男人。畢竟以前那個子瑜公子是,後來的崔行舟也是。


    這兩個人的人品甭管好壞,都不是什麽浮誇賣弄之人,單拎出哪個,都是各具千秋的貴公子。


    讓眠棠在懷疑自己看男人眼瞎之餘,又對自己的高超品味,有著微妙的自傲之感。


    可到了蘇公子這裏,她真是有點對“文質彬彬”敗壞了胃口。若不是礙著蘇公子是二舅舅一家捧在手心裏的珍寶,被他緊跟在身後時,眠棠真是忍不住想回踹那麽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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