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太子心思落定,輕咳一聲道:“孤與十四弟玩笑而已。”不管十四弟有無覬覦皇位之心,在謝昀沒倒台之前,他不能再與嬴晏產生齟齬。


    嬴晏沒錯過嬴啟神色,心中暗嘲:我是不能做太子,但不讓六哥你做太子,卻有無數法子,來日方長,且讓你高興些時日。


    於她而言,若能將身份穩妥的瞞過父皇,日後無論是哪個兄弟登基,隻要不是嬴啟,她便能性命無虞。若是運氣好些,或許還能混個身份尊貴的長公主當一當。


    “哦?”謝昀瞥他一眼,漫不經心,“太子身為儲君,一諾千金,怎可玩笑兒戲?”


    太子一時懵了,謝昀的語氣十分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這是在教訓他?還是不打算為十四弟撐腰?


    “謝指揮所言,孤銘記在心。”太子斟酌,說了這麽一句。


    明明兩人年紀相差無已,甚至太子還要虛長謝昀一歲,生生教人瞧出了長輩教訓晚輩的架勢,嬴晏卷翹的眼睫微眨,眼中忍笑。


    謝昀指尖在她手心劃過:這就開心了?


    酥酥麻麻一片癢,激得嬴晏周身一激靈,頓時斂了眉眼笑意,白皙瑩潤的下巴緊繃,紅唇微抿。


    她這回怕真的是羊入虎口了。


    索性已經招惹上這個男人,再無全身而退之理,嬴晏膽子便又大些,細白的指尖在謝昀手心輕點:自然不夠。


    幼年時,她同蕭貴妃所誕下的十五公主嬴嬌起了爭執,被蕭貴妃哭哭啼啼告去了父皇麵前,那時父皇震怒,將她關去了靜思園麵壁思過。


    不想今日嬴啟又要將她關去靜思園麵壁思過。


    那靜思園是什麽地方,陰暗破敗,雜草叢生,冬冷夏熱,蟲蟻作伴,往狹小屋子裏一關,四麵牆壁,漆黑黑不見五指,隻有送飯時,方得片刻光亮。


    關上一天,就足以叫人神智不清。


    幼時她被關在靜思園整整一天一夜,出來之後,嚇得高熱了月餘,此後數年,都心有餘悸,時至今日,她依然害怕幽閉狹小的環境。


    天道好輪回,也該輪到嬴啟了。


    嬴晏一邊在謝昀手心上寫著,一邊抬眼朝他看去,對上了那雙幽黑眼眸。


    她生就一雙多情桃花眼,這般刻意為之,更是水光瀲灩,朦朧勾人。


    謝昀輕笑一聲,伸指扶過她卷翹睫毛,指尖在眼尾輕點,動作溫柔繾綣,語氣卻是淡薄極了:“那便去靜思園麵壁思過吧。”


    嬴晏僵住,這廝竟敢如此大膽,這可是紫宸殿前,他怎麽敢伸指摸她的臉蛋!?


    太子也怔住,這是怎麽回事兒?他目光落在謝昀放在十四弟眼尾的手指,默默吞了口唾沫,世風日下,兩人竟敢如此!?


    嬴晏微微偏頭,順手扒下謝昀手指,轉頭看向嬴啟,嫣然一笑:“六哥,還不快去。”


    說罷,她又看向謝昀:“二爺,你說六哥麵壁幾日才好?”


    太子已然僵硬如石柱,緩了一會兒方才回神,謝昀竟然敢叫他去靜思園麵壁!?


    他心中驀地生出一抹不甘怒氣,他為君,謝昀為臣,這廝如此膽大妄為,莫不是真不將他堂堂太子放在眼中?還是意圖取嬴氏江山而代之?


    “放肆!”太子忍不住怒道,聲音尖銳,“豎子豈敢以下犯上!”


    謝昀笑笑,也沒惱,看向太子:“太子以為幾日為好?”


    他指尖在腰間配著的雁翅刀上輕敲,幽黑的眼底神色淡漠無情,仿佛是在看死物一般,太子心中不甘怒氣仿佛被一桶冰水澆滅,四肢寒涼。


    是了,眼前這人手裏不僅握著神鸞衛,還握著大熙禁軍金羽軍,守著整個燕京的安危。


    謝昀的確有將他不放在眼裏的底氣。


    太子心中一片寒涼,忍不住埋怨,父皇為何對一外姓之人信任至此。


    嬴晏看穿了嬴啟心中所想,垂下眼睫,神情嘲弄,她這個六哥怕是此時心裏不甘呢。


    父皇並非愚蠢之人,若非性情剛愎,又太過享樂,或許也能為一代賢君。父皇既然敢放權給謝昀,那一定是心裏保證謝昀不會謀反,兩人間有不可告人的交易也未可知。


    但六哥就不一樣了,怕是他剛拿到金羽軍兵權,這位陰冷無情的逆子便敢迫不及待逼宮,登基稱帝呢。


    太子抬眼,望了一眼守衛紫宸殿的金羽軍,眼底劃過陰狠神色,他壓著怒氣道:“是孤失言,這便去靜思園麵壁思過。”


    與其謝昀派人將他押過去,麵上難堪,倒不如他主動前去,還可編造一個自省吾身的美名。


    謝昀“唔”了一聲,沒搭腔。


    太子隱忍:“孤當麵壁思過半日。”


    謝昀諷:“半日?”


    太子咬牙:“一日。”


    謝昀涼颼颼:“一日?”


    太子狠心:“三日!”


    “本座覺得半日甚好,太子身份尊貴,豈可在那汙濁之地久待?”謝昀懶洋洋笑了下,“不過太子既然願意麵壁思過三日,那便三日吧,太子有此自省覺悟,是我熙朝臣民之幸。”


    聞言,太子氣得險些嘔血,這不是故意戲弄他嗎!?


    然而謝昀已經收回視線,神態自若地牽著嬴晏的手,輕輕飄走了。


    周圍有金羽軍上前。


    太子麵色鐵青:“孤自會前往,爾等退下!”說罷,他目光陰狠的掃過方才身邊的宦官,厲聲道:“今日之事,若敢外傳,小心頸上人頭。”


    宦官們戰戰兢兢跪地:“奴們不敢。”


    ……


    方才一幕,盡數落入從紫宸殿折返而出的陳文遇眼中。


    他過分白皙的手指壓在雕刻著五爪金龍的漆紅大柱上,神色陰鬱。


    晏晏,我對你不好麽?為什麽還要去招惹謝昀?


    天空驟然湧起烏雲,一線光亮被擋,紫宸殿猶如一座俯臥的巨獸,威嚴沉悶。


    陳文遇站在高台之上,身姿籠在陰影之中。


    他遙遙地望著兩人交握的手,眉眼間縈繞的陰鬱更甚,明明嬴晏的手,隻有他曾握過,如今卻被謝昀玷汙。


    陳文遇眼底有瘋狂的殺意與占有一閃而逝,不經意間的一個用力,細微的崩裂聲響起,一道裂紋蜿蜒在漆金龍身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陳文遇:我覺得我還能挽回一下。


    謝昀:別妄想了,晏晏我的。


    第22章


    紫宸殿前是一處寬闊的漢白玉廣場,此時除了守衛禁軍,不見其他人,但也不無撞上前來覲見天子的官員的可能。


    嬴晏被謝昀緊握著手,神色稍顯不自然,仿若時時刻刻有被人撞破奸情之感。


    奸情?突然冒在腦海裏的兩字,讓嬴晏心下一驚。


    如此想著,她忍不住微微偏頭,覷了一眼身旁男人。謝昀手中權勢滔天,貴極人臣,天生一副好樣貌,五官精致,骨相俊美,說是龍章鳳姿也不為過。


    即便知其手段狠戾,性情涼薄,燕京中仍有無數人阿諛諂媚,她也是有求於謝昀的烏泱泱人眾之一。


    隻不過她運氣好些,謝昀剛好對她感興趣。


    嬴晏輕喊一聲:“二爺。”


    謝昀偏頭:“嗯?”


    嬴晏搖了搖兩人相握的手,“二爺想要燕京諸人皆以為你我有奸情麽?”


    謝昀稀奇挑眉:“難道沒有?”


    嬴晏:“……”


    雖然本朝民風開放,也常有公主豢養麵首,她也不是臉皮薄的女兒家,但若如此任由謝昀胡來,第二日蜚語傳遍燕京,到底還是不好。


    嬴晏咬牙:“二爺,你肆意灑脫,不拘小節,我還要名聲的。”


    謝昀勾了勾唇角,瞥她,指了一條明路:“嫁我不就成了麽?”


    嫁他?嬴晏被眼前人的話震驚。


    她抬起眼打量謝昀神色,他涼薄的眉眼間依舊情緒淡淡,幽黑惑人的眼眸裏靜默倒影著她容貌,不似作假。


    嬴晏抿了下唇角,若有所思,看來謝昀心中故人,是位女子,還是他意中人。


    那她如今活著,是嫁了別人?還是已經故去?


    嬴晏拽出手,眉眼彎笑:“二爺說笑了。”眼瞧著謝昀眉眼便漸漸下沉,她又飛快地補了一句:“二爺身份尊貴,天人之姿,豈是我敢肖想。”


    卷翹的眼睫一眨一眨,神情真摯極了。


    說話間,嬴晏不忘小心翼翼覷他神色。


    謝昀冷笑了下,冰涼的指尖點過她一張騙人紅唇,細細描繪著,動作似是溫柔可親,語氣卻是幽涼至極,夾著嘲諷:“本座最厭花言巧語。”


    嬴晏此人,生便一顆玲瓏心思,慣會見風使舵,平日一張嘴胡言亂語至極,逢人人話,逢鬼鬼話,隻有見著陳文遇時,才會有那麽幾分真情。


    真以為幾年同甘共苦,便能至死不渝麽?


    謝昀眉眼縈繞戾氣,眼底冷光浮動,隱見猙獰。


    “……”好可怕。


    男人周身氣勢陰沉,仿若有涼颼颼陰風卷過,嬴晏倏地渾身寒毛豎立。


    她沒有想到謝昀竟然生了娶她的心思。


    她本以為,謝昀隻是因她與故人相似,又恰巧覺得她有趣,方才照顧一二。


    謝家家風嚴正,肅國公嫡係一脈尤甚,男子少有小妾禦婢,且肅國公謝山如與其夫人陳氏恩愛,沒有後宅勾心鬥角,無論如何想,嫁到謝家都是燕京貴女夢寐以求的上好姻緣。


    當然,是嫁與肅國公世子謝時,而不是二公子謝昀。


    謝昀的名聲不好,素有心狠手辣、殘酷無情、殘害忠良的惡名,可謂聲名狼藉,更有傳聞,說其虎狼之身,能要了卿卿性命。


    不過於她而言,嫁與謝昀倒是不錯的選擇,索性已經上了賊船,怕是難下。


    謝昀雖然性子古怪一些,但也並非難以忍受,至少她能光明正大恢複女身,性命無虞。


    所謂海誓山盟、天長地久,早在瞧見父皇與母後恩斷義絕之時,她便不信了,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已是甚好。


    至於朝堂紛爭,她更是半點都不想沾惹,不過麽,嬴啟和蕭貴妃還是要死的。


    肅國公府勢大、肅靜,還有比這更好的去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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