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台宮是什麽的地方,是幽禁廢後的冷宮,一入便再也沒有前途可言。


    陳文遇聰明,滿腹經綸,在重用宦官的熙朝,可謂前途無量。


    可陳文遇還是來了昭台宮,之後一晃便是三年。


    雪中送炭與同甘共苦的情誼最為難得。


    嬴晏坐椅上,半趴在小桌,臉蛋壓著手臂,露出一雙迷茫的眼,盡是疑惑不解,陳文遇為什麽要在她的湯藥裏加烏芝草?


    兩人相識數年,絕無利益紛爭。


    ……


    天色逐漸變暗,直到最後一絲光亮也無,月黑風高的夜晚,屋內沒有掌燈,烏漆抹黑看不清四下,嬴晏伸指捏了捏額角,思緒有些混沌。


    她想不出陳文遇害她的理由。


    恰巧此時,殿外傳來咚咚叩門聲:“殿下,陳公公來了。”


    嬴晏頓了下,“進來。”


    咯吱一聲,殿門打開。


    陳文遇神色意外:“怎麽沒掌燈?”


    “光線太刺眼了。”嬴晏輕聲說,“頭疼。”


    陳文遇想到掌燈的動作頓下,起身到她麵前,溫聲問:“生病了?”


    嬴晏搖頭,沉默之中,忽然問了一句:“陳公公,你會騙我嗎?”


    陳文遇皺眉:“為何此問?”


    嬴晏抿著唇瓣,沒吭聲,直到陳文遇又問:“殿下可是聽了什麽流言蜚語?”


    “沒有,”嬴晏淺淺一笑,“隻是想起母後和霜露還在時,我們四人一起住在昭台宮的日子,我那時候,我們四人會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卻不想成母後與霜露先後病逝。


    陳文遇淡笑安慰:“殿下,往事不可追,人得往前走。”


    “我知道。”


    嬴晏笑了下,輕軟的聲音娓娓:“陳公公,我幼時見後宮妃嬪爭寵,也見兄弟姐妹相殘。親人血刃相向,夫妻反目成仇,心中曾十分不解,為何人可心狠至此,後來才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陳公公,除了母後、三哥還有霜露姑姑之外,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了。”她透過重重黑暗,試圖看清陳文遇眼底神色,卻隻見一片朦朧黑暗。


    說到這裏,嬴晏聲音頓了一下,覺得心中無邊苦澀,到底沒選擇戳破那層窗紙,扒出鮮血淋漓的真相一看。


    陳文遇淡笑:“殿下,你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嬴晏不置可否,隻道:“陳公公,但願你我之間,沒有反目成仇、血刃相向那一日。”小姑娘的聲音輕軟如昔。


    陳文遇聞言卻是心中一慌,仿佛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離他而去,他聲音微急:“殿下何出此言?”


    “沒什麽。”嬴晏輕輕搖頭,聲音如常,“一時間有點感概。”


    說罷,嬴晏話音一轉,問道:“雲桃說下午陳公公來過,可是有事?”


    陳文遇不好再追問,隻道:“皇帝下旨命沈嵩帶兵前往幽州平亂,我為監軍,此去短則數月,長則一年。”他聲音囑咐:“我不在燕京這段時間,殿下還請照顧好自己。”


    嬴晏微怔:“監軍?”


    陳文遇點頭:“你若有事難為,可去找鄭禮或是王才和,他們會幫我照顧一二。”


    嬴晏笑笑:“我倒是無妨,陳公公照顧好自己才是。”雖說是監軍,一般遇不到什麽危險,但到底在戰場之上,敵襲敵擊,難免有措不及防的意外。


    陳文遇“嗯”了一聲。


    想起下午看到嬴晏與謝昀相攜離去的背影,他問:“謝昀可是發現你女子身份了?”


    嬴晏眼睫垂下:“或許知道了吧。”


    陳文遇狐疑,又道:“殿下,謝昀此人心機深沉,萬要離他遠些。”


    若是以往,嬴晏隻覺得陳文遇是在關心自己,如今卻又多了一層深思,看來陳文遇與謝昀有過節吧?想起謝昀對司禮監的厭惡,嬴晏隨即釋然,似乎倆人不睦也不奇怪。


    隻是這一次,嬴晏沒再與他同仇敵愾,隻淺笑道:“我心中有思量。”


    陳文遇神色一僵。


    他心底驀地湧起不盡的戾氣,晏晏這才認識謝昀多久,便要不信任他了麽?


    ……


    兩人說了一會兒,瞧見嬴晏神色困倦,陳文遇不好再留,便告辭離開。


    陳文遇走出昭台宮的時候,神色深深地凝了身後宮殿一眼。


    他覺得心中不安甚重,此去幽州回來,怕是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發生。


    晏晏是知道了什麽嗎?


    陳文遇不確定,心中慌亂些許,又很快地鎮定下來,嬴晏看似冷情,實則心軟最重情誼,兩人相識數年,她斷然不會棄他於不顧。


    如此想著,陳文遇輕輕舒了一口氣,原本縈繞在眉眼間的陰鬱漸漸散去。


    ……


    嬴晏靠在素秋懷裏,頭痛難眠。


    床頭點了一盞纏枝蓮的銅燈,燭光黯淡。


    那名老大夫同她說,這藥方不好開,且容他細細想兩日,再給她回信,不過也隻是盡力一試,不保證藥到病除,幫她戒掉對烏芝草的依賴。


    素秋有一手好按蹺之術,壓在她額角揉捏,不一會兒嬴晏便覺心中煩躁漸緩。


    床邊不知何時站了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素秋一驚,正要提醒嬴晏,不想嬴晏先出了聲:“姑姑,燈滅了麽?”


    她闔著眼,隻覺得光線一暗。


    謝昀輕笑,抬腕舉了銅燈到嬴晏麵前:“可覺得亮了?”與之同來的來由燭火的熱意。


    乍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嬴晏猛地睜眼,入目一張白皙俊美的臉蛋,正在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嬴晏眨了眨眼,再三確認沒有眼花,方才語氣遲疑而艱難問道:“謝昀?”


    謝昀瞥向素秋。


    嬴晏會意,深呼吸一口氣:“素秋姑姑,你先退下吧。”


    等人走了,靜悄的屋室內隻剩兩人,嬴晏坐在床上,墨發披散,秋香色的織花錦緞被子鬆鬆地半掛在身上,小臉瑩白,黛眉纖細,楚楚可憐,眼神防備。


    “夜深人靜,早已宮禁,二爺怎麽來了?”


    謝昀嗤了一聲,十分自然地往床上坐,隨口問:“不能來麽?”


    “……”這語氣張狂的,是把皇宮當成想來便來想走邊走的集市口了嗎!?


    嬴晏笑容僵硬,語氣一點都不委婉:“二爺,這是永安帝的後宮。”你莫不是想做那梁上采花盜,同我父皇的妃嬪來一段奸情呐?


    謝昀“哦”了一聲,難得解釋:“第一次來。”


    嬴晏:“……”她覺得謝昀這話意有所指。


    謝昀彎腰,把手中拎著的銅燈重新放了回去,借著一點微弱的光線,嬴晏凝他眉眼,覺著這廝有點奇怪,竟然如此和顏悅色?


    嬴晏拎著被子將自己裹緊,隻露出一顆小腦袋,纖細的下巴搭在被邊,神色警惕極了,謝昀回頭,瞧見的便是這麽一副模樣。


    謝昀微眯了眼眸,神色危險:“我吃了你不成?”


    嬴晏彎眸笑:“二爺怎會吃人肉。”


    謝昀冷哼,也沒與人計較,朝她招手,聲音低啞:“過來。”


    嬴晏疑惑,沒動,直白道:“二爺三更半夜前來,到底所為何事?”總不能是為了一個過來瞧瞧她的荒唐理由吧?


    謝昀十分閑適,也不見外,慵懶的靠在床背,不答反問:“睡不著?”


    嬴晏微愣,她去醫館之事並沒遮掩謝昀,他若是知曉一二也不奇怪,索性點了點頭:“嗯,素秋姑姑按蹺之術極好,正好緩了我煩躁難眠,還要多謝二爺。”


    說罷,嬴晏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也難眠?”


    謝昀撩起眼皮,語氣夾諷:“誰都和你一樣蠢麽?”


    聽他此言,嬴晏頓時知曉眼前人是在嘲諷她喝了夾烏芝草的湯藥整整兩年,卻全然無知。她咬了下唇,有點生氣:“哪有二爺穎悟絕倫、七竅玲瓏。”


    謝昀深深看她,沒搭話。


    那種奇怪的眼神,看得嬴晏忐忑不安,這是怎麽了?


    兩人麵對麵,雖是幽暗的光線,嬴晏卻將眼前人看了個清晰。


    昏黃的光線柔和,謝昀容貌比白日裏清俊了幾分,斜臥在右眉眉骨,眼尾上方的細小疤痕都變得柔和起來,戾氣隱沒。


    嬴晏目光落在那疤痕一會兒,心中默想,小時候貪玩磕的?


    靜悄屋室內,謝昀驀地嗤笑,又重複一遍:“過來。”


    嬴晏不吭聲。


    男女授受不親,深夜共處一室已是不妥,若是謝昀不知其為女身還好,既然知其為女身,如此前來,難不成是心懷不軌?


    應當不是,謝昀此人,看似肆意妄為,但心中甚是高傲,想來不屑此等齷齪行事。


    錦被遮擋下,嬴晏指尖輕動,她想了想,最終挪上前。


    嬴晏跪坐在他麵前,即便過著被子,依然可以窺探藏在錦被之下的是怎樣纖弱身姿,此時小姑娘神色乖巧,墨發披散,更襯得肌膚瑩潤如玉,唇瓣嫣紅。


    謝昀伸指,捏了她臉蛋一把。


    他的指腹幽涼粗糲,這般緩緩摩挲過,嬴晏僵住。


    不過謝昀好似隻對她臉蛋感興趣,捏捏戳戳,似在把玩。


    嬴晏咬了好幾次唇瓣,直到他捏著她耳垂揉捏輕扯時,她脊背僵直更甚,身子卻酥軟,臉蛋燙得不像話。


    她忍無可忍拽下了他作祟手指,“二爺,再扯耳朵要掉了。”


    語氣中繞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的嗔怪嬌軟。


    謝昀眯了眯眼眸,總算“唔”了聲。


    瞧他不再動手,嬴晏鬆了一口氣。


    “方才素秋所行按蹺之術,我也頗通。”謝昀驀地出聲,淡淡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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