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幾乎與邁克爾斯同時看到了這個白細胞。


    “瞧。”她恐懼地叫道。


    他們都停了下來,轉身朝後望去。


    這個白細胞碩大無朋,它的直徑是《海神號》的五倍,或許還要比這更大;與正在瞧著它的人們相比,它是一座乳白色的、沒有皮膚的、由搏動著的原生質堆成的山巒。


    它的巨大的葉狀的核,這個細胞質裏麵的乳白色陰影,似乎是個惡毒的、怪模怪樣的眼睛;而這東西的整個形狀則每時每刻都在變動。它的一部分向《海神號》鼓出來了。


    幾乎是由於條件反射作用,格蘭特開始向《海神號》遊去。


    科拉抓住他的手臂。“你想要幹什麽,格蘭特?”


    杜瓦爾激動地說:“沒有辦法搭救他。你這是白白去送死。”


    格蘭特使勁搖著頭說道:“我考慮的不是他,而是潛艇。”


    歐因斯傷感地說道:“你也救不了船。”


    “但是我們也許可能把它弄出去,使它能安全地擴展——你們聽著,即便它被白細胞壓碎,即便它分散成原子,它的每一個微縮原子都是要解除微縮的;它現在已經逐漸在解除縮微了。不管是一條完整的船,還是一堆碎片,賓恩斯都會被撐死。”


    科拉說道:“你不可能把船弄出去,哦,格蘭特,別去送死。在經曆過這一切之後,你可不能死。我求你。”


    格蘭特對她笑著說:“請你相信我,我有充分的理由不死,科拉。你們三個人繼續前進,讓我再鼓一次大學時代的血氣之勇。”


    他往回遊去,看到這個越來越近的怪物,他心跳得厲害,感到嫌惡極了。在它後麵,隔開一段距離,還跟著一些別的;但他要的是這個,在吞食著《海神號》的這一個。隻要這個。


    在近處他可以看到它的表麵,有一部分,從側麵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在它內部卻是一些顆粒和空泡構成的某種複雜機製,複雜得連生物學家直到現在都還弄不清它的細節,而這一切又竟然被擠進一個有生命的微觀物質斑點之中。


    《海神號》現在完全陷在宮裏麵,成為被包在空泡裏在支解著的一團黑影了。格蘭特覺得他曾在氣泡室短暫地看到了邁克爾斯的麵孔,但那也可能隻是想象而已。


    格蘭將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山樣的東西在鼓脹起伏著的外表跟前,但是怎樣才能引起這樣一個東西的注意呢?它既沒有眼睛,也沒有感覺;既無頭腦,又無意誌。


    這是個由原生質構成的自動機器,它的作用是以某種方式對傷害作出反應。


    它是怎樣作出反應的呢?格蘭特不知道。然而細菌一來到它附近,白細胞就能覺察出來。通過某種細胞方式,它能知道。《海神號》在它附近出現的時候,它知道了,而且以把船吞食掉的方式作出了反應。


    格蘭特比《海神號》小得多,即使是現在,也比細菌小得多。他的體積足夠引起它注意了嗎?


    他把刀拿出來,深深插進前麵那堆東西裏麵去,向下切割。什麽反應也沒有。沒有血湧出來,因為白細胞是沒有血的。


    過了一會兒,慢慢地,內層的原生質在膜壁被切開的地方鼓出來,那一部分膜壁也隨之收縮進去了。


    格蘭特又砍了一刀。他並不想殺死它,而且他認為,按他目前的大小,這也是做不到的。但有什麽沒有辦法引起它的注意呢?


    他向遠處漂開一點,隨即異常興奮地注意到,它的膜壁上出現了一個鼓包,一個指向他的鼓包。


    他繼續往遠處漂,這鼓包跟著來了。


    他被它黨察到了。究竟是怎麽黨察到的,他說不上;但這白細胞和它內含的一切,包括《海神號》,是跟在他後麵來了。


    他現在遊得比較快了。白細胞跟在後麵,但是(格蘭特熱望如此)並不太快。格蘭特曾經想到過,它不是按迅速移動的要求而設計的,它是象阿米巴那樣移動的:先讓一部分物質鼓出來,隨後全部縮進這個鼓包。在一般情況下,它同不能活動的物體,也就是同細菌和無生命的異物作戰。為了這個目的,它那阿米巴似的動作已經夠快了。這口它得對付一個能竄開的物體了。


    (格蘭特希望能盡快竄開。)


    他加快了速度向另外那些人遊去,他們還在遲延著,在等待他。


    他喘著氣說:“快遊走,我想它跟來了。”


    “別的白細胞也來了。”杜瓦爾厲聲說道。


    格蘭特朝四周張望著,遠處擠滿了白細胞。一個白細胞覺察到的東西,其它的也都覺察到了。


    “這是怎麽……”


    杜瓦爾說道:“我看到你砍過白細胞。如果你傷害了它,它就會向血流裏釋放出某種化學物質,某種能把鄰近地區所有白細胞都吸引過來的化學物質。”


    “那麽,看在上帝的份上,遊吧!”


    ☆☆☆


    手術小組在賓恩斯頭部周圍集合起來,卡特和裏德在上麵觀看著。卡特滿含怒氣的沮喪情緒隨時在加深。


    一切都完了,白忙了一陣。白忙了一陣。白忙……


    “卡特將軍!長官!”這聲音顯得很緊急,刺耳。這個人的嗓子因為激動,都變得粗聲粗氣了。


    “什麽事?”


    “《海神號》,長官。它在移動。”


    卡特吼叫起來:“停止手術。”


    手術小組每個成員都嚇了一跳,驚詫地抬頭望著。


    裏德扯了扯卡特的衣袖。他說:“這種移動也許不過是潛艇解除微縮過程慢慢加速造成的影響罷了。現在你如果不把他們取出來,他們就有被白細胞吞掉的危險。”


    “什麽樣的移動?”卡特喊道。“朝什麽方向?”


    “沿著視神經移動,長官。”


    卡特氣勢洶洶地轉身對著裏德。“那通向什麽地方?這是什麽意思?”


    裏德麵露喜色。他說:“這意味著我沒有想到的一個緊急出口。他們在向眼球移動,通過淚管出來。他們可能辦得到。他們可能成功。不至出事,頂多傷害一隻眼睛——誰去拿一塊顯微鏡用的玻璃片來——卡特,咱們到下麵去吧。”


    ☆☆☆


    視神經是一束纖維,每一根纖維都象一串臘腸。


    杜瓦爾停下來,用手去摸兩節“臘腸”連結的地方。


    “朗飛氏結。”他驚異地說。“我正摸著它。”


    “別老去摸它了。”格蘭特喘著氣說。“繼續往前遊吧。”


    那些白細胞得通過這個塞得滿滿的網道,而且不象遊泳的人那麽容易過去。它們已經擠出來,進入了組織間隙液,現在在密集的神經纖維之間鼓脹著前進。


    格蘭特焦急地觀察著,好弄清楚那個白細胞是不是還在追趕。就是裏麵包著《海神號》的那一個。他再也看不到《海神號》了。如果它是在靠得最近的白細胞裏。那麽它就已經深深陷入它的物質內部,以致再也看不見了。如果後麵的白細胞不是那個白細胞的話,那麽盡管經過這一切努力,到頭來賓恩斯還是可能要被弄死的。


    頭盔燈光束照射到的每根神經都閃爍著火花,火花一個接一個飛快地向後移動。


    “光脈衝。”杜瓦爾喃喃地說道。“賓恩斯的眼睛沒有完全合上。”


    歐因斯說:“一切都肯定在變得越來越小。你注意到沒有?”


    格蘭特點點頭。他說道:“我當然注意到了。”那個白細胞,剛才還是個碩大無朋的怪物,現在卻縮小了一半,如果還是怪物的話。


    “我們隻剩幾秒鍾了。”杜瓦爾說道。


    科拉說;“我遊不動了。”


    格蘭特向她轉過身來。“你肯定遊得動。我們現在在眼球裏了。我們高安全脫險隻有一滴淚珠之遙了。”他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身,推著她向前遊,隨後又把她的激光器和動力設備接了過來。


    杜瓦爾說;“從這裏穿過去,我們就進入淚管了。”


    他們已經大到幾乎可以把他們在其中遊著的組織間隙填滿了。隨著體積漲大,他們的速度也增加了,那些白細胞也不顯得那麽可怕了。


    杜瓦爾一腳踢開擋在他麵前的膜壁。“穿過去。”他說道。“彼得遜小姐,你先走。”


    格蘭特把她推了過去,自己跟在後麵。然後是歐因斯,最後是杜瓦爾。


    “我們出來了。”杜瓦爾帶著幾分矜持激動地說:“我們從人體內部出來了。”


    “等等。”格蘭特說道。“我要把那個白細胞也弄出來。不然的話……”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激動地叫了起來:“它來了。而且,老天保佑,正是我要的那個。”


    那個白細胞艱難地從杜瓦爾皮靴踢開的缺口滲了出來。透過它內部的物質,能清晰地看到《海神號》,或是它那被那被壓裂了碎片。船早就在擴展,大小幾乎等於白細胞的一半了,這可憐的怪物沒有料到會突然感覺消化不良。


    然而!它還在奮勇地掙紮前進。一旦它被刺激起來跟蹤,它就不會幹別的了。


    這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個液體在上漲的井裏往高處漂去。那白細胞,幾乎都不能動了,也跟著他們漂了上來。


    這光滑的弧形牆壁有一麵是透明的。不是單薄的毛細血管壁那種透明,而是真正透明。這兒看不到細胞核膜。


    杜瓦爾說道:“這是角膜。那邊那扇牆是下眼瞼。我們得走得遠遠的。好充分解除微縮,而不致傷害賓恩斯,而且我們隻剩下幾秒鍾就要解除微縮了。”


    上邊相距好幾英尺遠的地方(根據他們仍然很小的比例)有一道水平裂縫。


    “從那兒穿過去。”杜瓦爾說道。


    ☆☆☆


    “潛艇到了眼球表麵。”傳來了勝利的歡呼聲。


    “好了。”裏德說。“右眼。”


    一位技師俯下身子把玻璃片放在賓恩斯閉著的右眼前。放大鏡也放好了。慢慢地他的下眼瞼被一個包著氈子的鉗子輕輕夾住拉下來了。


    “在那兒。”技師屏聲斂氣地說:“象一粒灰塵。”


    他熟練地把玻璃片靠著眼睛放好,於是一滴眼淚帶著那個小點擠出來掉在片上了。


    大家都向後閃開。


    裏德說道:“大到能看到的東西很快就會變得大得多,散開!”


    那位技師,既要行動敏捷,又要絕對平穩,相當緊張地把玻璃片向地上一放,就一個箭步向後退走了。


    護士們迅速地把手術台從寬闊的雙扇門裏拖了出去。緊接著,玻璃片上的灰粒就以驚人的速度漲大起來,恢複了原來的體積。


    在原來空無一物的地方出現了三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堆磨圓了棱角而且受過腐蝕的金屬碎片。


    裏德喃喃地說:“還有八秒鍾富餘時間。”


    但是卡特問道:“邁克爾斯在哪兒?如果邁克爾斯還在賓恩斯體內……”他向那已經消失了的手術合追去,心頭再次充滿了失敗的感覺。


    格蘭特把頭盔拉下來,揮手招呼他回來。“沒有什麽問題,將軍。那堆東西就是《海神號》的殘骸,在那裏邊什麽地方你能找到邁克爾斯的遺體。也許隻剩下一堆人肉醬和一些骨頭碎屑了。”


    ☆☆☆


    格蘭特對於現實世界仍然感到不習慣。他一連睡了十五小時,雖則中間醒了幾回。醒過來以後,對於這個又明亮又寬廣的世界,不免感到驚奇。


    他是在床上吃的早餐,卡特和裏德坐在他床邊,笑容滿麵。


    格蘭特問道:“其他人員也都享受這種待遇嗎?”


    卡特說道:“隻要是錢能買到的,至少,一段時期是這樣。歐因斯是得到我們的許可離開了的唯一的人員。他想和他的妻子、孩子們團聚,我們就讓他走了。但也隻是在向我們簡略地談了一下當時情況以後才走的——格蘭特,事情很明顯,這次使命的成功大部分要歸功於你。”


    “如果你打算根據幾種事做出判斷,你可能說對了。”格蘭特說道。“如果你打算報請發給我獎章並予提升,我是會接受的。如果你打算報請讓我享受一年帶工資的休假,那我接受獎章和提升的積極性就會更高了。可是,說實在的,我們這些人,那怕隻缺一個,使命也早就失敗了。即便是邁克爾斯,他給我們導航效率也是很高的——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邁克爾斯。”卡特沉思著說道。“你明白,有關他的情況是不予公開發表的。官方報道是以身殉職。把有叛徒打進《cmdf》的事張揚出去,沒有任何好處。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叛徒。”


    裏德說道:“我很了解他,我可以說他不是。在這個詞的通常意義上說不是。”


    格蘭特點點頭。“我同意。他不是小說書上描寫的那種歹徒。他在把歐因斯推出船外之前,擠出時間來給他套上遊泳衣。他滿足於讓白細胞來殺害歐因斯,而他自己下不了手。不——我認為他的確是象他理解的那樣。想要為了人類的利益使無限製微縮技術保持秘密。”


    裏德說道:“他是全力主張和平利用微縮技術的。我也是。但是有什麽好處要……”


    卡特插嘴道:“與你打交道的是那種一遇壓力就喪失理性的頭腦。你瞧,自從發明原子彈以來。一直就存在著這種情況。總是有那麽一些人,他們認為隻要把某種能引起可怕後果的新發明禁止了,就會萬事大吉。不過,當一種發明時機成熟了的時候,你是禁止不了的。如果賓恩斯死了,無限製微縮技術還是會在明年,或是五年、十年以後,被人發明的。不過那時候對方可能先弄到手。”


    “現在我們將先弄到手。”格蘭特說道。“那麽我們將怎麽利用它呢?在最後的戰爭中完蛋。也許邁克爾斯是對的。”


    卡特冷冰地說道:“也許人類的常識會說服雙方。到現在為止,它是起了這個作用的。”


    裏德說道:“有可能做到,特別是因為,一旦情況透露出去,加上新聞媒介對(神號》這次奇異航行故事的宣揚,和平利用微縮的問題就會鬧得萬人矚目,那時我們大家就可以一起來反對軍方對這個技術的控製。而且可能成功。”


    卡特拿出一支雪茄,表情嚴肅,沒有直接答話。他說道,“格蘭特,講一講你是怎樣識破邁克爾斯的?”


    “我並沒有真正識破他。”格蘭特說道“這不過是某種混亂思維的結果而已。將軍,原先,你讓我上船是因為你懷疑杜瓦爾。”


    “哦,這個——等一等。


    “船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用意。可能隻有杜瓦爾除外。這使我起步較快——但方向不對。然而,很明顯,你對於這事並沒有絕對把握,因為事先你什麽話也沒有跟我明說;所以當時我也不準備倉促行事。船上都是些地位高,作用大的人物,我知道如果我掀人搞錯了對象,你就會向後一縮而讓我來代你受過。”


    裏德輕聲笑了,而卡特則漲紅了臉,一個勁兒地吧噠著雪茄煙。


    格蘭特說道:“我這麽說,當然沒有惡意。我的工作本來就包括代人受過——不過也要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才幹。因此在我感到有把握之前,我一直在等待,而我從來都沒有感到真正有把握。


    “我們一路上被一係列意外——或者可能是意外——纏住不放。舉例來說吧,激光器損壞了,可不可能是彼得遜小姐弄壞的呢?可是為什麽用這種笨拙的辦法呢?她知道很多在激光器上搗鬼的辦法,可以使它顯得毫無問題而實際不能好好工作。她可以想辦法,讓杜瓦爾瞄準的時候發生那麽一點點偏差,使他不可避免地要殺死神經,或甚至殺死賓恩斯。激光器被笨手笨腳地弄壞,要麽是偶然事故,要麽是別有用心的人,而不是彼得遜小姐幹的。


    “然後,還有,我在賓恩斯肺裏的時候,救生索鬆了,我因此差一點死掉。杜瓦爾在這一次事件中,是合乎邏輯的可疑分子;但是,也正是他建議使船前燈的光射進縫隙,而這一招把我救了。為什麽企圖殺害我,而又采取行動來救我呢?這是沒有道理的。要麽這也是偶然事故,要麽我的救生索不是杜瓦爾,而是別人鬆開的。


    “我們儲存的空氣漏了,這個小小的不幸事件,當時完全可以設想是歐因斯製造的。但是在我們壓進補充的空氣以後,歐因斯臨時搞成了一個空氣微縮裝置,這東西似乎是創造了奇跡。他完全可以不這麽幹,而我們誰都不能控告他,說他進行破壞。為什麽不嫌麻煩把空氣放掉,然後又拚命去弄回來!要麽這也是偶然事故,要麽破壞空氣供應的不是歐因斯,而是別人。


    “我可以不考慮我自己,因為我知道我沒有搞破壞。這一來就隻剩下邁克爾斯了。”


    卡特說道:“你的想法是他要對這一切事故負責吧。”


    “不,這些事仍然可能是意外事故。我們永遠也弄不清楚了。但是如果這是破壞,那麽邁克爾斯無疑就是最可能的候選人,因為唯有他沒有參加最後一分鍾的搶救,或是因為唯有他可以被認為是可能進行了更為巧妙的破壞的人。因此,現在我們就來考慮邁克爾斯吧。


    “第一個事故是碰到那個動靜脈瘺管。要麽那是個實實在在的不幸事件,要麽是邁克爾斯故意把我們領進去的。如果這是破壞,那麽它不同於其它所有事件:隻有一個可能的罪犯,隻有一個——邁克爾斯。在某一點上他自己也是如實承認了的。隻有他才可能把我們領進去,隻有他可能對賓恩斯的循環係統熟悉到能發現一個細小瘺管的程度,同時首先確定在動脈進針的具體地點的也是他。”


    裏德說:“這仍然可能是個不幸事件,老老實實的錯誤。”


    “對!但是在所有其它的事故中,有關的那些嫌疑分子都曾盡力想辦法共度難關;而邁克爾斯卻在我們進靜脈係統以後,拚命爭辯要求馬上放棄使命。在以後的每次危機中他都是這樣。他是唯一堅持放棄使命的人。但就我所覺察到的而言,真正露馬腳的還不是這個。”


    “那麽,他是怎麽露馬腳的呢?”卡特問道。


    “在我們開始執行任務,被微縮並注射進頸動脈的時候,我害怕了。說得最輕,我們大家都有一點心神不寧;但是邁克爾斯是我們當中最恐懼的。他幾乎都嚇得癱瘓了。那時候我認為這是很自然的。我覺得這沒有什麽可恥的。就象我說過的那樣,我自己就非常害怕。事實上,有他這個難友,我還覺得很高興哩。可是……”


    “可是怎麽樣?”


    “可是在我們穿過動靜脈瘺管以後,邁克爾斯就顯得一點也不害怕了。有幾次我們大家都很緊張,隻有他不。他已經變得堅如磐石了。事實上開始的時候,他對我說了很多話,說自己如何怯懦——來解釋他那種明顯的害怕心情——但是到航行快要結束,杜瓦爾含沙射影說他是膽小鬼的時候,他幾乎氣得發了狂。我對他態度的這種轉變,越來越覺得可疑。


    “在我看來,他起先那麽害怕一定是有原因的。凡是他同大家一起對付危險的時候,他總是顯得勇敢的。那麽,也許,他隻是在遭逢別人沒有意識到的危險的時候,他才害怕。他不能把危險告訴別人,他必須獨自麵對危險,使他變成膽小鬼的就是這個原因。


    “一開頭,除了邁克爾斯,我們大家畢竟都給自己在微縮這件事本身嚇壞了。但是這一關安全度過了。那以後我們大家都期望駛往血塊,動完手術,然後出來,也許總共隻花十分鍾。


    “但是邁克爾斯必定是我們當中知道那是不會實現的唯一的人。唯有他必定知道會出事,而且我們不久就會咕咚掉進旋渦。歐因斯在介紹情況的時候談到了潛艇的脆弱性,邁克爾斯必定料到會犧牲。唯有他必定料到會犧牲。難怪他精神幾乎都崩潰了。


    “在我們從瘺管安全出來以後,他感到寬慰極了,那樣子幾乎都到了發狂的地步。從那以後他確信我們不能完成使命,因此他也輕鬆了。我們每成功地度過一次危機,他就多增加一分忿怒。他已經顧不上怕了,他隻感到憤怒。


    我們一進入耳朵,我就得出了結論:我們要我的人是邁克爾斯,而不是杜瓦爾。我不允許他糾纏著杜瓦爾,讓他事先試驗激光器。我在幫助彼得遜小姐擺脫開抗體的時候,命令他離開她。但是最後我犯了一個錯誤。在實際動手術的時候,我沒有跟他呆在一起,而這就給了他奪船的機會。我頭腦裏還有那麽一點點疑心……


    “疑心歸根到底或許還是杜瓦爾,是嗎?”卡特說道。


    “恐怕是這樣。因此我到船外去看動手術了,盡管當時杜瓦爾即使真是叛徒,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要不是因為最後做了這麽一樁蠢事,我或許能把完整的船,和活著的邁克爾斯帶回來。”


    “好了。”卡特站了起來,他說:“這個代價還是便宜的。賓恩斯還活著,而且在慢慢複原。不過,歐因斯恐怕就不這麽想羅。他舍不得他那條船。”


    “我不怪他。”格蘭特說。“這條船真可愛。呃——聽我說,彼得遜小姐在哪兒,你們知道嗎?”


    裏德說道:“已經起床活動了。顯然,她的精力比你旺盛。”


    “我是說,她是不是在這兒,在《cmdf》的什麽地方?”


    “在。在杜瓦爾辦公室裏,我猜想。”


    “哦。”格蘭特說道,他一下就泄了氣。“好吧。我要洗一洗,刮刮胡子,然後離開這個地方。”


    ☆☆☆


    科拉把文件收拾好了,她說:“那麽,好吧,杜瓦爾大夫,如果這報告可以等過了周末再寫,我想向您請個假。”


    “可以,當然可以。”杜瓦爾說道。“我認為我們全都應該休息幾天。你感覺怎麽樣。”


    “我覺得很好。”


    “這回真是長了見識,是不是?”


    科拉微笑著向門口走去。


    格蘭特把頭稍稍伸進門來問道:“彼得遜小姐嗎?”


    科拉猛吃了一驚,隨即認出是格蘭特,就麵帶笑容向他跑去。她說道:“是血流裏的科拉。”


    “還叫科拉嗎?”


    “當然羅。永遠叫科拉,我希望。”


    格蘭特猶豫了一下。他說道:“你可以叫我,‘查爾斯’。將來某一天,你甚至可以叫我‘善良的老夥伴查理’。”


    “我試試吧,查爾斯。”


    “你什麽時候下班。”


    “我剛剛請了假去過周末。”


    格蘭特想了想,摸了一下刮得幹幹淨淨的下巴,然後朝杜瓦爾的方向點點頭,後者這時在伏案工作。


    “你跟他關係很密切嗎?”他最後問道。


    科拉嚴肅地說道:“我欽佩他的工作。他欽佩我的工作。”說著聳了聳肩。


    格蘭特問道:“我可以欽佩你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淡然笑笑說:“什麽時候你願意都行。隻要你願意。如果——如果我也能偶爾欽佩你。”


    “你什麽時候需要,你就告訴我,我好擺好姿勢。”


    他們兩人一道哈哈笑了起來。杜瓦爾抬起頭來,看到他們在門口,他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可以算是打招呼,也可能是表示再見。


    科拉說道:“我想要換身日常上街穿的衣服,然後去看看賓恩斯。你看行嗎?”


    “他們允許會客嗎?”


    科拉搖搖頭說:“不許。但我們例外。”


    ☆☆☆


    賓恩斯張開了眼睛。他試圖露出笑容。


    一個護士耽心地輕輕說道:“現在隻能呆一分鍾。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因此不要同他談起那件事。”


    “我明白。”格蘭特說。


    然後他小聲地對賓恩斯說;“身體怎麽樣?”


    賓恩斯又試圖微笑。他說道:“我說不準。覺得很疲乏。我頭疼,右眼很難受,但看來我是活下來了。”


    “好嘛!”


    “頭上敲一下,還是打不死一個科學家的。”賓恩斯說道。“那些數學公式把腦袋弄得象岩石那樣堅硬起來了,不是嗎?”


    “這樣我們都很高興。”科拉輕柔地說道。


    “現在我必須回想起我到這兒來,要告訴你們的那些東西。還覺得有點朦朧,但能逐漸想起來。都裝在我頭腦裏,一切材料都在。”這時他真正笑了。


    格蘭特說道:“對你頭腦裏有的東西,你會吃驚的,教授。”


    那個護士把格蘭特和科拉送出門外。他們兩人隨即手拉著手離開了,走進一個世界,那裏,對他們來說,似乎一切恐怖都消除了,而隻存在著那期待已久的巨大歡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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