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去後,屋子裏再次響起聲聲咆哮。


    前一世也是這樣,當時她整個人懵掉,繼母跪在那兒,沈琴月驚恐地在她父親和族人的麵前痛哭,述說這件事情。


    九個月前,沈從嶼的弟弟去世,按道理說,他的孩子應為叔叔守孝一年,不得嫁娶。更何況發生的是這種事情,他實在氣急了。


    上一世這個時候,族老們早就一起過來了。而這一世,押而不發。


    她們母女倆也許是那個時候就想逼死她。


    隻不過沒有拗過她的父親。


    上一世的最後,永寧侯府去了外地守孝,再無來往。她當時還以為,舅家盧氏被趙冉誣陷,陳氏和二弟她們是借著守孝的名頭,回老家避禍。


    想起當時趙冉提及此事,譏誚的眼神,原來如此。


    以前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群家人,直到今天,才發現自己一向尊敬的繼母竟然存了歹毒心腸。既然她害了自己,那麽父親的事情不好說,但弟弟落水,恐怕也是這個人的手筆。


    一直軟軟地趴在自己身邊撒嬌的沈琴月,原來心裏也是想害她。


    那個一向會說好聽話的二弟,最終在自己母親和姐姐的幫助下,在不知是否知情的情況下,踏著自己親人的骸骨坐上了永寧侯之位。


    現在府裏鬧得特別厲害,她聽到父親一陣一陣的斥責,想著這些陰謀,心裏越來越涼。


    這個被稱作家的地方,原來是會吃人的。


    第6章


    在陳氏的反複跪求下,同前一世一樣,最終沈從嶼同意了沈琴月同紈絝何孟的婚事,算是保住了她一條命。


    婚期定在出了孝期後的十二天。


    既然已經定下了,且婚禮倉促,那就要準備一份禮物。對於這個妹妹,沈瑤月沒有任何心思自己做禮物,隻想著出去隨便買一件回來,糊弄一下。


    帶著彤兒上了街,她坐在馬車上想起前世嫁入太師府後,就沒再自在的出來逛街了。偶爾出一次門,也是陪著婆母一同去其他公卿家,需要細心打理路上的一切,以應對挑剔的婆婆。現下輕鬆,她忍不住掀起一點簾子看外麵街上的景象,還同以前一般一樣。


    眼前一片熙熙攘攘,到處都是熱鬧的聲音。攤販叫賣聲,熟人間閑談的爽朗笑語,不絕於耳。她看著這些,嘴邊泛出笑意。


    停了馬車,是之前常來的一家店,無非是買些簪環首飾,她懶得挑揀,就道:“拿一套上好的簪環並手鐲。”


    夥計認得她,忙擺出來一套,拿給她看。看著成色合適,沈瑤月命人包起來,就要出去。


    “姑娘,咱這就回去了嗎?”彤兒說道。最近府裏的情形太壓抑了,她希望自家姑娘多在外麵逛逛。


    “我們悄悄的,去看一下紫煙,不要讓人知道。”沈瑤月說道。那日婆子去看紫煙,並沒有見到她,隻是見到了她的父母。


    “好。”彤兒點頭。


    主仆二人正要出門,聽到旁邊在那買東西的姑娘道:“哼,那個顧辰飛,不過是仗著他父親祖輩功勳卓著,整日在街上胡混,不然,誰肯正眼瞧他一下?”


    “是啊。別說是趙大公子,他若不是仗著爹娘的光,連一般的公子哥都比不上。”


    “就是。那群人每次提起趙大公子,都會拿顧辰飛作比較,說什麽文有趙冉,武有顧辰飛。哪裏比得上。”姑娘猶自生氣。


    沈瑤月倒是認得這兩人,一個是光祿卿大夫的小女兒李懷月。另一個兀自冷笑的是勇毅侯之女蘇懷瑾,就在前幾天,她還評價自己和顧辰飛很般配。


    聽到這兩人越發抬高趙冉的行徑,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另外這倆姑娘立刻就聽到了。


    “我當是誰呢?”蘇懷瑾說:“原來是那個妹妹突然要成婚的沈大小姐啊。果然妹妹這個不堪樣子,姐姐也沒好到那裏去。”


    這是在嘲諷沈琴月嫁的不明不白了。那日在場的人很多,又是公卿貴族,沈家堵不住他們的口,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被京城有名姓的人家,當做笑話來講。


    夥計怕出事,擔憂道:“兩位姑娘,這……”


    “這什麽這,本姑娘說什麽,你也要管麽?”蘇懷瑾瞪著眼睛道。


    “不敢不敢……”夥計忙道,低頭認真擦拭櫃子。


    蘇懷瑾正要繼續開口,卻聽沈瑤月說:“我不過是聽人說話發笑罷了,蘇姑娘急什麽?”


    “那我說話哪裏好笑了?”她下意識地反問。


    “前日我聽聞家下仆人說,城東的街巷有一三歲小兒掉入護城河,河水湍急,是顧公子正巧路過,伸手搭救。此等義舉,我心中敬佩。而從未聽過趙公子有此義舉,隻因顧公子學識趕不上趙公子,就被蘇姑娘貶的一無是處,實在有些好笑罷了。”沈瑤月說的這件事情,是丫鬟昨日告訴她的,此時正好說出來。在她現在不被前世癡戀蒙住的眼裏,趙冉他哪一點比得上顧辰飛了?


    “既然沈姑娘如此瞧不上趙大公子,之前何必做那等癡狂之態,不堪入目。”蘇懷瑾冷笑道:“莫非是看趙大公子不肯理睬你,因此換了別的招數,準備欲拒還迎了?”


    “蘇姑娘慎言,莫要講些流言蜚語。”沈瑤月那日同趙冉重逢後,回去反思了很長時間。知道現在很多人還以為自己癡戀於他,恐怕會同前世一樣,遇到許多尷尬場景,因而勸自己平靜對待的同時,想了一些對策。


    “你的那些心思,全京城的公子小姐,還有人不知道嗎?”蘇懷瑾說道:“你今日竟然說那些是流言蜚語?”


    “那蘇姑娘可有親眼見過,我做了什麽不堪行徑?”沈瑤月十分平靜,大有一種我從來都是行事規矩之人。


    蘇懷瑾想了想,好像這人做的最過火的事情,不過是同趙冉偶遇搭話。而這件事情,自己也做過,隻不過沒那麽頻繁罷了。


    “雖然你沒做什麽,可你心中……”蘇懷瑾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沈瑤月今日對天發誓,我對趙大公子絕無半點心思,如有謊言,天打雷劈。”沈瑤月並指為誓。她心中明白不應當為了這種事,與人發生口舌之爭,失了大家體統。可是踩顧辰飛來捧趙冉這種行徑,她實在是受不了。及至後麵誓言,也是實在想撇清關係,說完就帶著彤兒走了。


    蘇懷瑾沒想到沈瑤月竟然如此決絕的發了個毒誓,一時愣了。等到反應過來,氣勢沒了,對手已然走了。


    她氣得握緊了拳頭,咬著銀牙說不出話。


    這廂沈瑤月吵架得勝而去,那廂蘇懷瑾氣得什麽都沒買也去了。最後從店裏出來的是顧辰飛和他的兩個好兄弟,擅長畫美人卻不喜讀書的李南思和出來尋找寫詩靈感的吳振林,後麵倆人麵麵相覷,李南思先開了口:“我們兄弟這麽多年,這還是第一個在大庭廣眾維護你的姑娘。”


    “不止姑娘,除了她好像再沒旁人。”吳振林總結道。


    “你說,她是不是對兄弟你,有意思?”李南思試探著開口。


    “滾吧。”顧辰飛說道:“人家正經姑娘,你想什麽呢?”


    “你也差不到哪裏去啊。你家世不是妥妥甩他們家啊,要是喜歡,正好不辜負人家姑娘一片癡心,也不用你娘總催你。”李南思出主意道,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樣子。


    “哎,不對啊,她不是喜歡趙冉的嗎?莫非她被顧兄美色勾引,移情別戀……”吳振林疑惑道。


    “什麽美色勾引,是義舉!沒看她那樣誇讚顧兄的義舉嗎?”李南思說道:“再說你沒聽姑娘剛才發的毒誓嗎?我就知道是謠言,長得那麽好看的姑娘不會喜歡趙冉。”他年幼時因讀書不行,被父母用趙冉鞭策過許多次,故而十分討厭此人。


    “再胡說我動手了啊。”顧辰飛雖然嘴上如此說道,心裏想著的卻是沈瑤月那日對著他哭泣的樣子,疑惑更深。


    “嘖嘖,還害羞了。”李南思自以為點破他心思更是得意,直到看到對方威逼過來的拳頭才老實閉嘴。


    沈瑤月坐著馬車同彤兒一起去了紫煙的家裏,那是一條窄窄的巷子,住了許多戶出賣勞力的人家。她命馬車停在街口,直接進去。


    在彤兒的指引下,七拐八拐的到了紫煙的家門口,扣了門,好一會子,終於有個七八歲的小童出來。


    “你找誰?”


    “紫煙在哪兒?”沈瑤月和善道。


    “三姐姐,有人找你。”小童喊道。


    “來了。”紫煙穿著一身素色,端著一大盆衣服從屋子裏出來,看著沈瑤月和彤兒,眼圈紅了。“姑娘。”


    “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沈瑤月上前幾步道:“如何了?”


    “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姑娘了。”紫煙放下木盆,忍著哽咽說道。


    “這是怎麽說?”沈瑤月忙安慰她。


    “他們說我年紀大了,把我許配給了莊子上的無賴。”紫煙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在家裏過得十分不好。


    “可我先前聽人說,你是因為病得很厲害,所以不回去。”沈瑤月道。


    “他們,他們竟然……”紫煙喃喃道。


    沈瑤月忙安慰說:“別慌,到底是怎麽回事,說清楚些。”前一世,她在祠堂裏被關了好幾天,聽陳氏說紫煙得了急病,很嚴重,回了家裏。她還拜托繼母多給些銀錢,當時陳氏好好地答應了。


    紫煙有些猶豫。


    “是因為太太嗎?”沈瑤月看她似是不敢開口,索性直言。


    “姑娘這是……”


    “你盡管開口,我已經不相信她了。”沈瑤月道,這畢竟是一同待了好幾年的人。


    紫煙眼前一亮,看了看四周,悄聲道:“我思來想去,隻是琢磨到一點事情。我自小就跟隨姑娘,大姑娘兩歲,自然是曉事早些。早年大夫人生了大少爺後體弱,家裏家務都是二夫人照管的。但二夫人又拿不準當年的事情,我明白多少緣故,索性遠遠地把我打發了,任人磋磨。”


    沈瑤月多少明白過去的一些事情。她的祖母老太君因母親沒有生育,逼父親娶了二夫人陳氏。不過後來母親先陳氏生下弟弟,沒過多久卻病逝了。聽著紫煙口風,她問道:“你是說,母親的死,是有緣故的?”


    “是。”紫煙輕輕點頭:“二夫人也很忌諱這件事情。”


    “你的懷疑,可有證據?攀誣主母,可不是好玩的。”沈瑤月嚴肅地問道。


    “奴婢沒有。但姑娘想來,你看大夫人當日用的奴仆,內院還剩幾個?不是去了外院,就是被打發了。”紫煙說道。


    沈瑤月心中一凜,她自小離家,印象不深。依稀記得奶媽提過幾個名字,回來後的確沒怎麽見過這幾個人。她知道紫煙說的都是真的,回過神來問道:“如今陳氏要你嫁給誰?”


    聽到這個問題,紫煙又要哭了。“我也不知道,隻求姑娘讓我脫出這火坑。要知道莊子上那個人年歲已經趕得上我爹,平日裏隻是吃酒賭錢打人。但太太許了不少銀錢,我爹娘就同意了。”


    “什麽時候嫁人,過了定禮不曾?”沈瑤月忙問道。


    “原說是過了年,現在還沒開始預備。”紫煙愁道。


    “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嫁給一個無賴。”沈瑤月道:“不過你得先忍耐一陣子,過些時日,我一定讓你回來。”


    “姑娘當真?”紫煙眼中生出一絲希望。


    “自然。”沈瑤月承諾道:“我絕不騙你。”


    第7章


    前世她一被關丫頭就被攆了,過陣子陳氏就把人嫁了。可這次被關的人不是自己,因著教管不力,沈從嶼在一怒之下,讓自己的那位梅姨娘,也就是沈容月的生母出來管家。


    陳氏自身難保,同女兒一起被禁足,全然顧不上紫煙這茬子事,所以發還賣身契,過定禮這類的事情,什麽都沒有。


    隻是如今梅姨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想找些事情做筏子,拿一些過去陳氏偷懶的錯處。沈瑤月原是想直接讓紫煙回府,這個風頭上倒不好去和梅姨娘說,隻得慢慢謀。


    梅姨娘不是個安分的性子,這個節骨眼上能有機會出頭,府裏說不定沒有清淨日子。這陣子沈容月幫著母親忙些事情,暫且沒時間來這裏學畫畫。她想了想,正好在這個時候實行自己的計劃。


    回了府裏,沈瑤月沒有急著去吃飯,而是去拜見了父親。沈從嶼這幾日臉色都很不好,看著她還是勉強笑了一下。


    “父親該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沈瑤月溫聲道。她上輩子對家裏人忽略良多,因著八字刑克父親一時被送入鄉下,頗有怨念。可上一世父親在族老麵前,回護犯下大錯的她。她才明白這個一直忙於瑣事的刻板父親,其實是關心她的。或者說,關心著他所有的兒女。


    “不用擔心為父。”沈從嶼這幾日煩心極了,還是溫聲道:“你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家裏最近紛亂,我昨夜夢到母親,她說思念我和弟弟。女兒就想著去城郊白柘寺誦經,順便給家裏祈福。”沈瑤月說道。城外白柘寺人人都說十分靈驗,很多富貴人家都去那裏上香磕頭。


    聽到發妻托夢一事,沈從嶼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良久回過神問道:“打算去多久?”


    “一個月。”沈瑤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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