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到沈瑤月梳洗好了,早已做好準備的顧辰飛急急過去。


    “出去。”沈瑤月從銅鏡裏看見他輕手輕腳,本來平複的心境,更是氣了。當下依舊背對著他,冷聲道。


    “哎哎,別趕我。”顧辰飛無視嫌棄,厚著臉皮蹭上來說。


    “也是,這是你顧少爺的家。”沈瑤月冷笑道:“要走也該是我走。你休書準備好了嗎?”


    “別走別走,昨晚是我莽撞了。”顧辰飛忙道歉:“我錯了,求你原諒我。”


    “彤兒,紫煙,收拾包袱。”沈瑤月吩咐說,人走到了外間。


    “你別走,我娘會打斷我的腿的。”顧辰飛忙道,他現在一點都不敢惹自己的那個娘。要知道毅王妃將門虎女,嫁了夫君後,在功勳之家看朝堂風雲迭起,什麽風浪沒有見過?可一向彪悍的她昨日突然心痛哭泣,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我出身微寒,就像你昨日說的,比不上你們毅王府。王妃若是管教兒子,也是她自己的事情,關我何事?”沈瑤月毫不動容。他會說的狠話,她難道不會麽。


    “今天沒有馬車。”顧辰飛道:“壞掉了,我讓他們全都抬去修了。”


    “我還走不回去嗎?”沈瑤月道,她在鄉下那幾年,爬幾座小山都不在話下,雖說現在體力不如以前,可多走幾步路,倒是難不倒自己。


    “別啊,你家到我家十裏地,走回去容易累著你。”顧辰飛討好道。


    “我就算累死,也不能留在這兒,惹你的眼。”沈瑤月道。


    “不惹眼,我特別樂意看到你。”顧辰飛非常真摯地說,讓人感覺下一刻就能把一顆真心呈在心上人眼前。


    沈瑤月吵到這兒,反而是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她真的快沒脾氣了,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麽。


    “別哭呀。”顧辰飛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真的錯了,他不知道姑娘該怎麽哄才能好。看著她傷心成這般模樣,他想,自己昨晚到底為什麽會做那種事。


    沈瑤月轉身回了裏間,顧辰飛正要追上去,彤兒放下門簾,將他擋在外麵。


    “少爺快走吧。”彤兒道:“我們剛勸好姑娘,又被你氣哭了。難道你在這裏,要繼續氣她麽?”


    顧辰飛聞言,覺得有點道理,此時的自己,當真是不討人喜歡。當下思索片刻,便從屋子裏出去了。


    等她先緩緩。若再哭下去,嗓子該啞了。


    其間幾次,顧辰飛想進去,都被拒絕。


    偏生刑部上次那個幫過自己忙的小吏嚴舒要找自己,他又不好將人隨便打發了,隻好囑咐明春。


    明春看他失敗,甕聲甕氣地說道:“少爺有什麽吩咐。”


    “今日若是少奶奶要回娘家,務必攔住了。”


    “可少爺之前趕人回家,少奶奶也當了真。若是換作我說,恐怕是人微言輕,不如少爺的一番話有分量。”明春身為王妃親自挑選的丫頭,說話想譏諷人的時候,倒有幾分功力。


    顧辰飛訕笑道:“就當我求你們了,把昨天的話忘了行嗎?總不能真的讓她回去吧,她那個家……”


    明春最終還是同意了。


    顧辰飛忙去了刑部,等到回來已經是傍晚。發現沈瑤月真的沒有走,他鬆了一口氣。


    “少奶奶今日一直坐在屋裏?”


    “嗯。”明春答道:“少奶奶沒吃東西的,午間王妃過來勸,勉強喝了碗粥。”


    夏天天長,想著她一天沒怎麽吃飯,又因著同自己慪氣,隻待在屋裏不肯出門。顧辰飛琢磨了片刻,知道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身子骨得出大問題。


    “姑娘好歹用點東西吧。這樣幹熬著,怎麽受得住。”紫煙勸道。


    “放那吧,我實在吃不下。”沈瑤月懨懨地說,她早上把顧辰飛攆走了,可見他真走了,又沒回來,心裏一直有點放不下。


    “可……”


    “不好了姑娘。”彤兒緊接著進來說:“姑爺來了,他帶著搓衣板來的。”


    “搓衣板?”紫煙驚訝道:“姑爺不會是要跪這個吧。”


    “理他呢。”沈瑤月冷哼道,他雖不羈,可沒到這份上。


    “姑娘,既然少爺已經軟了態度,要不就給個台階吧。”紫煙也覺得不可能跪,但此時還是需要勸著些。


    “姑娘都說了。”彤兒不同意紫煙的看法,又要關門道:“少奶奶還是不許您進去。”


    明春同明夏交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顧辰飛一手托著搓衣板,一手撐著門道:“好歹讓我勸勸她,都一天沒吃飯了。你們放心,我保準讓她吃飯。”


    彤兒猶自不信,紫煙過來將人拉走了:“先走吧,解鈴還須係鈴人。”


    進了門,顧辰飛看著沈瑤月半靠在窗邊的小榻上,比平日更顯柔弱。他心裏一陣慚愧,試探問:“還生氣嗎?”


    “出去。”沈瑤月連頭都沒回。


    這要再出去,還算是人?顧辰飛氣勢十足,將搓衣板扔在地上,猛地一跪:“娘子,我錯了。”


    “你這是做什麽?”聽到動靜不對,沈瑤月回頭一看,愕然問道。


    “你不能離開我。”顧辰飛死皮賴臉地說道,他跪得地方,既不算近,怕煩到她,又不算遠,恰好能觀察到她的細微變化。


    沈瑤月隻是皺著眉,剛一開口忍不住帶著泣聲:“你也不必如此。高興來哄我,不高興就讓我走。”


    “那天是我太衝動了,我不是人!”顧辰飛痛心疾首。


    沈瑤月看他這樣,心裏一亂,笑不出來,竟是又哭了:“你不用和我扮些沒趣的東西,這裏有沒戲台,你又不是那混飯吃的小生。”


    “我知道你生我氣,但好歹顧慮自己的身子。”他不會安慰人,當下手足無措起來,想了半天跪在搓衣板上來了句:“要不你打我吧,好歹能解解氣。真的,求你了。”


    “誰稀罕打你。”沈瑤月被纏得沒辦法,有點嫌棄地說。


    “為著這事,昨夜我娘想打我來著。”顧辰飛回答說。


    “王妃一向疼你,倒不敢說為著我。”沈瑤月嘴上卻不肯認輸。


    顧辰飛歎道:“你知道我娘為什麽一直待我好,萬事都由著我嗎?”


    沈瑤月對他家中諸事,一直有些好奇,卻是沒有趕著問。


    “我九歲那年,生了一場病,身體一直不好。後來找了名醫,醫治好了以後,她特別擔心我,生怕我有什麽閃失,故而百般寵愛我。我因為一些事情,和我父親關係一直不太和睦。可她從來不覺得,隻是一味的偏袒我,愛護我。我有時候都在想,何德何能,我會有世上最好的娘。”顧辰飛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可後來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她並不是我親娘,我是我爹和另一個人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諾這是男主最後一次摸不著頭腦的操作。


    第52章


    “什麽?”沈瑤月本來看他說些什麽出來, 可聽到這個,也吃驚起來。這些時日,毅王妃對顧辰飛, 當真是無可挑剔。連自己都被愛屋及烏, 在王府裏過得極是稱心。


    “你也驚訝對不對。”顧辰飛歎道:“我十一歲那年重病, 我娘當時忙碌無暇管我,是堂姐顧蓯帶著我去西邊求醫。可有人悄悄說, 我不是她生的, 所以不被管。後來有一次同我爹發生爭執, 提及此事, 我爹告訴我, 我確實是他和別人所生,並令我不許說出去, 怕我娘知道傷心。”


    “懷胎十月,王妃怎麽可能不知道?”沈瑤月覺得不可思議。


    “懷孕是真。可我娘當年懷孕時身體不好,那個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沒了。因著難產,大夫說她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我比那孩子早生了半個月, 便被我爹抱了過來,頂替了他。”


    “這麽多年,王妃真的什麽都不知麽?”


    “我娘當年從邊境來到京城,隻帶了一個嬤嬤。而那個嬤嬤也怕她傷心, 就答應我爹隱瞞真相。可今晚我覺得,她大約是知情的。”顧辰飛苦笑一聲:“也是,自己的孩子, 怎麽可能分辨不出來。不過,我雖和你攤開說了,但她隻要一日不說,我們都要裝作不知道。”


    “我省得。”沈瑤月當下應道。


    “你答應不走了?”顧辰飛很快順杆往上爬。


    沈瑤月不為所動:“你繼續講。”


    “哦。”顧辰飛眼神灰暗下來,方道:“以前我以為生母是因為出身低下,才被我爹隱瞞起來。可最近有人告訴我,我的生母,來曆並不普通。”


    “是何來曆?”沈瑤月已然明白,這才是顧辰飛決意攆走自己的理由。


    “是南詔郡王的女兒。”顧辰飛說道:“四十年前,南詔吉慶郡王出使中原,同一個漢女,有過一段緣分,有了一個女兒,便是我生母。而那位南詔郡王,從沒有管過這對母女,她們便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瑤月明白了。本朝近些年看起來平安無事,實際上有兩個十分強大的敵人,南詔和戎族。四十年前,那位郡王回到南詔國,沒有兩年,便掌控了南詔的實權,同中原起了一場戰事。盡管那場戰事後,南詔國並未再起戰事,但毅王爺同南詔王室之後有這段事情,若是被人獲知,必會引起朝廷疑心。到時候,甚至可以告毅王爺勾連外族,這可是禍及全家的罪名。


    毅王府雖有丹書鐵券,沈瑤月知道,丹書鐵券可保護貪官、佞臣,卻不會維護與外族勾連的奸細。


    而顧辰飛,便是勾連的活證。


    知道他是想在事發之前將自己摘出去,沈瑤月歎道:“你站起來吧。”


    “你不生氣了嗎?”顧辰飛語氣有點飄。


    “你跪著是打算明兒個把膝蓋跪腫了,等著我伺候你嗎?”沈瑤月嫌棄說。


    “不敢不敢。”顧辰飛直直地站起來,實則膝蓋處有點麻,當下假裝無事發生,坐在一旁。


    “是誰告訴你的,當真可靠?”沈瑤月問道。


    “上次在行宮,有個老侍衛一直盯著我,你記得他吧。”


    自然記得。沈瑤月點點頭,終於知道那個老頭為何當時那般反常。


    “他以前是生母的下人,後來生母離世,他武功不錯,便做了巡城侍衛。現在年紀大了,去年被調去行宮做些看崗哨,防備山上野獸的活。”顧辰飛想了想,將自己左手的衣袖向上挽了幾圈,說道:“我胳膊上這幾個紅點,自小便有的,我一直以為是胎記,老侍衛告訴我,這是我當時的奶娘不小心用香灰燙的。前幾日,我特意去找了城東那個擅長治療燒燙傷的,他告訴我,確然是後天燙傷。”


    “除此之外呢?”沈瑤月覺得,雖然顧辰飛的生母的確不是王妃,胎記一事勉強算是證據。隻是如此便認定自己是南詔王室的後代,太草率了。


    “老侍衛給了我生母留下的幾件東西,我比對了一下,上麵有南詔王室的印記。我尋了當年的住址,可宅子早已焚毀於火災。我想辦法查了些卷宗,發現宅院的地契,曾經掌握在一個人手裏。而那個人,常年隱於暗處,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那人是我爹心腹。還有……”顧辰飛當下將老侍衛提供的所有證據,和他一一核實的事情講了一遍。


    沈瑤月仔細聽了,確然如那老頭所說,顧辰飛的母親來自南詔。對照證據後,他必然覺得,毅王府上下,早已脫不了關係,可她若是同毅王府撕破臉麵,這幾年就算是被人嘲笑。可若有一天,身世被揭穿,她能因為被休棄,安生保住一條性命。


    想清楚關竅,沈瑤月忍不住問:“你就不信我能與你共患難?”


    “我相信。”顧辰飛毫不懷疑,那日才執意寫休書。


    “那你還攆我?”她重生一次,不怕與人患難,隻要身邊的人真心相待,就算真的不圓滿也沒什麽。


    顧辰飛看著她,慢慢說道:“可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吃苦的,更不想讓你有性命之憂。瑤兒,我希望你能一世平平安安的。”


    他總是在許多時候,悄悄做事,想要維護自己。兩人對視良久,沈瑤月強壓情緒,繼續問道:


    “你的生母,是因何離世的?那座宅子……”她覺得故事中的毅王爺好像有點不對頭。


    “你不用擔心老頭。我當年問他,他不肯告訴我生母是誰,無非是怕我年紀小,泄露出去。我也不敢追問狠了,畢竟一旦動靜大了,娘會知道。”顧辰飛講了些他們家奇怪的相處之道,最後總結說:“他這個人,一輩子都在做忠臣,對自己的家人不管如何,都是一味護短。他做不出殺母留子的事情,老侍衛也肯定過,生母是病逝。”


    沈瑤月放下心來,問道:“以後你打算如何呢?”


    “我如今想好了,先瞞著,老侍衛說了,此事隻有他自己知道。而他自己,隻是想見見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爹當年做事仔細,將宅子都毀掉了。好端端的,大家不會疑心我的生母是南詔人。既然如此,我就好好混出個名堂,讓毅王府依舊保持屹立不倒。就算真有那麽一天,就讓皇帝想動我們,也動不了。”顧辰飛篤定地說道,第一次對權勢顯露出來野心。


    這才是上輩子他的死因嗎?因為位居高位,身世卻是可疑,當時的皇帝動不了他,便直接找人刺殺了他。


    沈瑤月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你這是嚇到了嗎?我就是說說今天的想法,而我就算要朝著權臣努力,一路上也會聽你的話,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顧辰飛保證道,還以為是自己的野心嚇到了她。


    她想,這輩子,自己要好好活著,省著萬一顧辰飛再去易於埋伏的荒山野嶺給自己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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