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一件事情來。”沈瑤月收回目光,說道:“你到底是從哪一天,開始沒個正形的?”


    “這是另一件事情了,一天沒吃飯呢,咱先把飯吃了成麽?”顧辰飛道:“你再不吃飯,回頭你的丫頭們要厭煩死我了。”


    “委屈?”


    “不委屈。她們對你這麽忠心,才是好呢。”顧辰飛扶著她從小榻上下來,吩咐人端飯。她進來之前,吩咐過她們半個時辰後來送飯,此時剛剛好。


    一天沒吃,飯食以清淡為主。本就是夏天天熱,突然膩著了,更不好了。


    擺完飯後,顧辰飛忙忙地給人夾菜,一直勸道:“多吃一點,吃了有力氣。”


    “要那麽多力氣做什麽,我又不做苦力。”沈瑤月看著碗裏的菜摞了許多,忙攔道。


    “但你幾天沒吃,一定要吃好了。身材窈窕的事情,過後在考慮。”顧辰飛一頓飯隻是看著沈瑤月,生怕她吃少了。


    “你也沒好生吃吧。”沈瑤月看他殷切望著自己,無奈道:“先自己吃飽了,我們再說話。”


    這幾日的查證和擔心,顧辰飛自然同沈瑤月一樣,寢食難安。但他一向不喜歡示弱,可此刻若說自己好生吃飯,頓頓不落,更是不對,猶豫了半晌,低頭用心吃飯。


    第53章


    等著丫頭們撤了飯菜退出去, 又是新一輪的詢問。


    顧辰飛當下親自倒茶,將一切安頓好,趕著道:“問吧。”


    “你知道自己不是王妃所出, 是你後來行事大變的原因麽?”沈瑤月便問道。


    “算是其中一個原因吧。當時知道這消息, 那種感覺, 真不知道怎麽說。”顧辰飛低聲歎氣:“真的挺茫然的,就不想待在家裏。”


    “其實這般度日蠻愜意的。”沈瑤月涼涼道:“整天在勾欄裏, 環肥燕瘦, 早就樂不思蜀了吧。”


    “沒, 天地良心, 我去那裏, 隻是為了練武。”


    “你窩在那裏,是為了練武?”沈瑤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顧辰飛老實道:“再多一點, 就是和大家學些樂器。”


    “王府不肯給你請教習嗎?”毅王爺就一個孩子,若是想學,文武教習自然是一頂一的好。


    顧辰飛道:“我一開始是習武的,可大病之後, 我娘就一直看得我很緊,生怕我累著。不過我後來練武的事情,要從我的叔叔說起來。”


    想起毅王妃和顧辰飛,都對王爺的弟弟一家, 都無甚好感,沈瑤月一直好奇。見他今日終於直言,她當下不掩情緒, 就道:“快說吧,別繞彎子了。”


    “我和你說過的堂姐顧蓯,就是我二叔家的孩子。你之前有沒有聽說過?”


    “模糊聽聞過一些,似乎是遠嫁了。”沈瑤月知道此人,正是顧芸的同母姐姐。


    “你可知她為何會遠嫁?”顧辰飛眼神有點冷:“當年,堂姐戀上一個武功極好的商戶之子,求二叔同意。二叔並不同意,堂姐就在院中跪了兩天兩夜。那時候還未分家,老爹聽說了,就去勸二叔成全,兒女的幸福比較重要。那俠客人品尚可,家中父親領著皇商,家世富足清白。老爹當時承諾可幫他求個一官半職,名聲上也過得去。但我那二叔比一般人都要在意門戶之見,表麵上應了父親,背地裏卻安排了一門親事,不過遠在蜀地。”


    “可是不嫁那人,也未必要嫁到那麽遠啊。”沈瑤月覺得這件事情過於反常了。“親家是什麽人?”


    “那邊的巡撫次子。”顧辰飛道:“本來沒打算嫁那麽遠,但那家在當地極有權勢,且親朋遍布整個西南。二叔和姑姑兩家人,雖靠我爹幫扶,可對我們家,卻是一點情分都沒有的,隻想著取而代之。故此,寧願將女兒遠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要換最大的利益。”


    “竟是這樣。”沈瑤月明白家中但凡在意一些,都不會將女兒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受了委屈,無人幫襯。


    “那你習武是和他學的?”


    “嗯。一日我出門的時候,見到一個漢子在街上匍匐,受著重傷,卻是仍然在爬,嘴裏念的是堂姐的名字。”顧辰飛道:“我當時雖不明白緣故,順手救下了他。”


    “是那個堂姐傾慕的人?”


    “對,是他。他本來是什麽都不肯說的,是我看見了我二叔的家丁幾乎追到醫館裏來,才明白其中必有隱情,就問了他許多遍,才知道他就是堂姐的心上人。”


    “你二叔竟然命人毆打他?”沈瑤月明白過來。


    “是。二叔為絕後患,約他私下見麵,他以為二叔態度軟化,便去了。可二叔在酒裏下了藥,迷暈了他,並命人將他毒打一頓,扔進溝渠裏。”


    “那傷可醫治好了?”


    “沒有。麵目受損,右腿幾乎斷掉,再也不能練武了。”顧辰飛歎道:“我當時要回去找我二叔對峙,可那位大哥攔住了我,說是不能讓蓯姐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再見蓯姐了。他寧願在蓯姐心中,做一個毀約的負心漢,也不願意見她父女反目,讓她在愧疚中度過下半生。而且,他也不想鬧大,讓家人知道,陷入艱難的複仇漩渦中。”他講這些往事的時候,臉始終繃著,心中滿是憤恨和不平。


    “這也不是你的錯。”沈瑤月歎道。她完全理解顧辰飛為什麽不說,除了考慮堂姐以外,他的二叔恰好在戶部做事,那家人現是皇商,拿捏起來,太容易了。而那家萬不敢告狀,畢竟二叔是毅王爺的親弟弟。


    “可做了惡事的是我二叔,我卻不能將他受到應有的懲罰。”顧辰飛失落道。


    “那位大哥如今在哪?”


    “當時蓯姐在出嫁途中,想法子尋過他,他怕被尋到,便讓我將他安置在風月之地,蓯姐的人肯定想不到。”顧辰飛道:“我時常去看他,他見我資質還算不錯,就將走南闖北學會的功夫,都教給了我。”


    “你說的地方,可是青樓?聽外麵的人說過,你同一家青樓的頭牌姑娘關係流言頗多。”沈瑤月心中將以往聽到的故事關聯了起來。


    顧辰飛不解:“哪個頭牌?”


    “還有很多?”沈瑤月挑眉看他。


    “當然不是。有關於我的流言很多都是假的。因為數量實在有點多,你這樣寬泛,我一時不知道是誰。”顧辰飛說話聲越來越小,直如蚊呐。


    “小鳳娘。”沈瑤月聽到的小鳳娘故事,是說顧辰飛曾為她爭風吃醋,和人打架,甚至還有孩子。


    “她啊,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但她不是青樓的人,是樂坊的。”顧辰飛歎口氣:“我姑姑家的那個表弟,和我差不多大的那個。自小不學無術,搞大了一個賣藝姑娘的肚子。那是個賣藝的,可他因為喜歡,硬是強了她。更可氣的是發現那個姑娘懷孕了,竟然擔心自己受到訛詐,把人從樓梯上推了下來。”


    “竟幹出這等事。”沈瑤月聞言心中厭惡。她知道很多達官顯貴是不把倡優當人的,乍一聽聞真有人做出惡事,還是她見過的人,實在不能適應。


    “那姑娘後來如何呢。”


    “孩子沒了,保住了命。那位姑娘原是苦命人,因著對音律有些天分,自小被買了學琵琶唱曲兒。從小在那等地方長大,去別的地方,都不太適應。我就盤下了一個樂坊,送給了她。本來就是我們家那群人欠她的。”


    “你這麽有錢?”沈瑤月吃了一驚。


    “哦,沒花多少錢。那本來是個酒樓,當時都快倒閉了,不值什麽銀子,我就盤了下來,誰知道她開成樂坊,竟然紅火起來。”


    “堂姐那件事情不能說,這件事,你們家裏人知道麽?”沈瑤月問。


    “知道啊。我回來就說了,去找表弟算賬。姑姑聽說後要對鳳姑娘下手,我直接威脅她,如果她敢動手,我就讓大家一起難看。”


    “然後呢?”


    “當年沒分家,二叔就出來拉偏架,我爹就出來教訓我,正好沒有下人,我便將二叔做的事情一起說出來了。”顧辰飛說道:“我就問我爹,你教我做人明禮辯是非,現在應該怎麽辦?”


    沈瑤月想了想毅王爺那張臉,大約猜出了什麽神情。但她知道結果肯定是偏袒了,便問:“為何王爺那麽向著自己弟妹。”


    “祖父祖母去世極早,是二叔和姑姑的生母照應了全家。她雖同老爹沒有血緣,卻對他極好。後來她也病逝,老爹就襲了王爵,扛起了擔子。長兄如父,又念及恩情,隻要弟弟妹妹不是大逆不道,都不肯懲罰他們。”


    “就這麽完了?”


    “嗯。不過我氣得太厲害,功夫也是越來越好,把二叔表弟嚇得不輕。”顧辰飛歎氣:“當時我正巧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想到人人都說我爹娘夫妻恩愛,可我爹有外室,有孩子,欺騙了我娘,瞞住了世人。而我是那個鳩占鵲巢的。我一直敬仰的父親如此,對我打擊挺大的。他們管我,我壓根不想聽。”


    想想也是。自己尊敬的父親行事不端,一味的偏袒弟妹。顧辰飛本來被培養的過分正直,卻看到親人如此,行事變了也算正常。


    “後來便分家了?”


    “嗯。我爹覺得如此下去家宅不寧,實在不是辦法,就分家讓他們搬走了。”


    “他們甘心?”


    “當然不甘心。”顧辰飛道:“分家時拿走了不少錢財,又把自己家裏人做的一些事情,全編排到了我頭上,見人就說我不尊親長。我無所謂,再加上老頭看我每天混日子,都很生氣,我覺得倒暢快。哪怕每天練完功夫,也不會早回來,索性跟著學點音律。後來認識李南思他們,玩得時間就更久了。”


    “也就是說,那些傳聞裏,你都是被冤枉的?”沈瑤月雖然知道他本性不壞,可還覺得不可思議:“不是編故事哄我吧?”


    “信我!”顧辰飛看見她其實有些鬆動了,就是還沒完全消氣,正要想如何哄。


    “少爺!”明冬跑過來說:“二門上的小廝木生讓我和您說,妙音坊裏的鳳娘讓我來請您過去,說是病了。”


    “病了?”顧辰飛聽到這話有些奇怪,平日裏他們有個頭疼腦熱從來不會喊自己過去,若是大病的話,上次明明看她同另外幾個樂姬打麻將打的很開心。


    “快去罷,你的紅粉佳人病中都還記掛著你。”沈瑤月站起來就要去洗漱睡覺。


    “等等,你和我一同過去。”顧辰飛忙拉住她衣袖。


    “我去做什麽?耽誤你們麽。”沈瑤月嘴上嫌棄,但也沒將他的手甩開。


    “去看看我所言非虛啊。”顧辰飛道:“求你了。”說著想把人拉出去,手上卻並不敢用力,隻是一臉討好。


    “我這個樣子,怎麽過去?”沈瑤月磨不過,隻好同意。她今日委頓在屋裏,穿的是家常衣服。“我先換身衣服。”


    “好好好!”顧辰飛高興地答應,忙指揮說:“明秋,抓緊幫少奶奶換衣服。”


    “我叫明冬……”明冬默默翻了個白眼進去了。


    “哦哦,我記住了。”顧辰飛開心地出去等著,可到了屋外,心中卻擔憂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後天去外地年會,碼字時間大約隻有高鐵上了…………我盡量。。。


    第54章


    等了片刻, 沈瑤月方才收拾好了,讓丫頭給她找能遮臉的帷帽。


    “不用戴那個了,我們悄悄過去, 不惹人耳目的。”顧辰飛半攏著她的肩膀, 將人帶出屋子。


    套了車, 二人一路趕去。時候有些晚了,沈瑤月今夜聽了如此多的事情, 倒是一點不困。更因鮮少夜間出門, 不時撩起簾子看外麵。這個點正是此地最熱鬧的時候, 本朝沒有官員不許狎妓的說法, 不時能看到外麵有幾張認識的麵孔。


    到了地方, 顧辰飛先跳下來,同丫鬟一起扶沈瑤月下來。“慢點, 燈籠靠過來些。”


    看著此處不甚亮堂,沈瑤月問道:“這是哪裏?”


    “樂坊的後門。”顧辰飛解釋道。


    “顧公子,您來了。”一位二十出頭的美婦人走過來,打扮如風月地其她女子一般妖佻, 一看說話形容,便知她是這樂坊的管事,她含笑看向沈瑤月:“這位是令夫人?”


    “對。發生了什麽事情?”顧辰飛一路都在掛念。


    鳳娘臉上的笑意盡皆黯淡,顯出幾分憔悴神情:“魏大哥他, 他從昨日開始昏迷不醒,今日又起了高燒,大夫都說沒法子了。剛才看他好像要醒轉過來, 我就請您過來,看看還有什麽要說的。”


    顧辰飛在路上已經猜到,向身邊人解釋道:“就是我和你說起的那位大哥。”


    “鳳姐姐,魏公子醒了。”


    鳳娘忙轉身過去,顧沈二人跟在後麵。進到房間,躺在床上的男子閉著眼睛,呼吸微弱。他的麵容已經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樣子,臉上還有刀疤劍傷,顯然是受過很多苦楚。饒是三伏天氣,身上依然蓋著棉被,一副病重至極的模樣。


    “魏大哥。”顧辰飛輕輕喚道。


    床上的人方才緩緩睜開眼睛:“多謝你還能來看我。可惜我沒有幾天了,我……”


    “你想見蓯姐對麽?那家人最近進京述職,帶著家眷回來,不日就會回京城。你撐住,我想法子讓她來見你。”顧辰飛忙道。


    “我不能見她。我當年既然選擇不見她,現在要死了,更是不能見了。”重病之人的意識已在彌留之際:“你我兄弟一場,我能教你的功夫,盡數教了。這幾年承你收留,我家中還有親人,你都知道的。我的事情,不必告訴他們。若是日後有事故,還勞煩你照顧他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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