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瑞內道比森,就像所有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工作人員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羅特。這是必要的一種回家的感覺,重新補充自己的活力泉源。


    然而,這次道比森卻比預先排定的時間要提早上去(這個用詞通常指從艾利斯羅回到羅特去)。原因是,她接到皮特委員長的召喚。


    她坐在皮特的辦公室裏,經過許多年後再次見到他。當然,即使是在從前,她的工作職務中也很少機會能見到他。


    然而,他的聲音聽來依然那樣堅強,他的目光依然銳利,並且她感受不到對方的意誌因年紀增長而有所減弱。


    皮特說道,我接到你送過來的,關於圓頂觀測站外的事件報告,而且也看過你對一切病情的所做的診斷結論。不過現在,撇開正式的文件,特別是加納的真正狀況如何?這個房間已經做好聲音隔離,你可以自由地說出來。


    道比森不為所動地說道,我恐怕在我的報告當中的一切所有描述,應該就足夠忠實與完整了。我們並不清楚加納主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腦掃瞄沒有顯示變化,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變化,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那些微小變化很容易就會再度反轉,事實上,也真的是如此。


    但是真的有某種事情發生過?


    噢,是的,但就是這點。我們除了稱之為某種事情外再無法多說什麽了。


    或許是,某種和瘟疫有關的事?


    在這件病例中,一點也偵測不到過去曾出現過的症狀。


    但在過去瘟疫爆發的日子裏,大腦掃瞄的技術在相對上還非常粗糙。你們現在可能會偵測到以前未見到的症狀,所以它也有可能是種較為溫和的瘟疫,有沒有可能呢?


    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們無法證實這種效應的真正狀況,無論如何,加納現在已經正常了。


    他好像正常,我想該這麽說,但不能肯定不會有病情複萌的情況。


    也沒有理由認為會病情複發。


    有一抹不耐煩的神色掃過委員長的臉上。你太過輕視這件事了,道比森。你完全知道加納的職位相當重要。圓頂觀測站的情況一直都是不穩定的,因為我們從來無法知道瘟疫是否會再度流行。加納的價值在於他好像對此免疫,不過現在我們不能再做此想法了。發生了某些事情,我們必須要準備撤換他。


    那是你的決定,委員長。我身為醫療人員,無法對人員調職表示意見。


    不過你要嚴密地觀察他,而且我希望你能將這種可能性謹記在心。


    我會將那視做我醫療上的義務。


    很好。既然可能要有人事調動,我也一直在考慮你的狀況。


    考慮我的狀況?在尚未自我抑製之前,她還是不禁露出興奮的神色。


    是的,有何不可呢?人們普遍都知道我對殖民艾利斯羅沒有太大興趣。我一向認為人類應該保有機動的移居能力,而不是再度像奴隸一般,受限於一個巨大的行星。無論如何,如果我們不是為了將行星當作廣大人口的殖民地,而是為了巨大的資源場就像是老太陽係對於月球的方式,我想這種開發方式是相當聰明的。但要是瘟疫陰影懸而不去,我們就無法這樣做,不是嗎?


    不行,我們不能無視於這件事,委員長。


    所以我們的首要工作,就是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從來沒有解決過。過去瘟疫消沉過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們也接受它似乎已經消失的想法但最近的事件表示危險並未解除。無論加納是否隻是受到瘟疫邊際的接觸,他還是遭遇了某種東西,而我要這件事列為優先考量。自然地,你應該是這項計劃領導人的適當人選。


    我很樂意接受這項責任。無論是什麽職位,那仍然是我一直以來在努力的方向,但卻有更大的權力可以放手去研究。對於是否該接受成為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主任,我還是感到有些遲疑。


    正如你所說,那是我的決定。如果任命下達,我想你不會拒絕接受這項職位吧?


    不會,委員長。我會倍感榮幸。


    是的,我確信如此,皮特冷冷說道。另外那個女孩發生了什麽事?


    有那麽一會兒,道比森似乎有些困難地讓自己跟上話題的突然轉變。她結結巴巴地重覆著,那個女孩?


    是的,那個和加納一起步出圓頂觀測站的女孩,那位將她的防護衣脫掉的女孩。


    瑪蕾奴菲舍爾?


    是的,那是她的全名。她發生了什麽事?


    道比森有點遲疑。為什麽提到她,她一點事都沒有,委員長。


    報告上也是這麽寫。但我現在問你。一點都沒有?


    從大腦掃瞄或是其它方麵都看不出異常。


    你的意思是在同一時刻,加納穿著e服裝,突然昏迷不醒,而那個女孩,瑪蕾奴菲舍爾,沒有穿e服裝,卻一點事都沒有?


    道比森聳聳肩。一點都沒有,我隻能說這麽多了。


    你不會感到奇怪嗎?


    她一直都是個奇怪的年輕女士。她的大腦掃瞄


    我知道她的大腦掃瞄。我也知道她的特殊能力。你曾經注意到嗎?


    噢,當然。


    而她的能力如何地讓你大吃一驚?在某種機會下讀出你的內心?


    不,委員長。那是不可能的。精神感應隻不過是幻想傳說的產物。事實上,我倒希望那是讀心術,因為那還不致於那麽危險。因為思考可以受到自己的控製。


    為什麽你認為她比讀心術更加危險?


    很明顯地,她解讀肢體語言,而那並不是我們所能控製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會說話。她有些惱怒地說道,皮特並不會忽略她內在的情緒起伏。


    他說道,你自己曾經曆過這種事情嗎?


    當然有。道比森表情嚴肅。在那年輕女士身邊,經常因她的洞察力習慣,而感到一些不自在。


    是的,發生什麽事呢?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感到厭煩罷了。道比森紅著臉緊閉雙唇,仿佛想起抗拒那位質詢者的回憶。不過隻有一會兒。她幾乎是低聲地說道,在我檢查過了圓頂觀測站主任加納之後,瑪蕾奴問我他怎麽了。我告訴她並不嚴重,應該可以很快地完全複元。


    她回答,你為什麽感到失望?


    我愣了一會兒說道,我並不失望。我很高興。


    她說,但你真的感到失望。非常明顯。你覺得不耐煩。


    這是我第一次受到這樣無禮的話,我隻想要反擊她。為什麽我要覺得不耐煩?什麽原因?


    她用那雙黑沉沉的大眼睛,靜靜地盯著我看。然後她說,好像關於是席爾瓦叔叔


    皮特打斷她的話。席爾瓦叔叔?那是他們的關係嗎?


    不,我想那隻是她的昵稱而已。她說,好像是關於席爾瓦叔叔的事,而我猜你是想取代他圓頂觀測站主任的位置。


    聽她這麽說,我氣得掉頭就走。


    皮特說道,你對她的宣稱感受如何?


    自然地,我十分生氣。


    因為她誹謗你?還是她說中了?


    呃,以某種觀點


    不,不。不要規避,醫師。她說錯了還是說對了?你是否對加納的複元情況表現失望而引起那女孩的注意,或是說這整件事隻是她無聊的幻想?


    道比森的話好像難以出口。她察覺到某些存在的事。她不服氣地看著皮特。我隻是個普通人,也會有些衝動的想法。而你自己現在也可能提供我職位升遷的機會,這意謂你認為我有資格。


    我確定你的心裏遭到了中傷應該就是如此。皮特不帶幽默地說道。不過想想你有這樣一位特別的年輕女士,表現奇異,無論在大腦掃瞄或行為舉止都相當特別另外,她似乎沒有受到瘟疫的影響。很顯然地,在她的神經模式與她的瘟疫抗拒之間,應該具有某種關聯。她有沒有可能用來作為研究瘟疫的工具呢?


    我不敢說。我認為那是值得考慮的。


    該不該試試呢?


    或許吧,不過要怎麽做?


    皮特平靜地說道,就讓她盡可能地曝露在艾利斯羅的影響之下。


    道比森深思地說道,那一直是她想要做的事,而加納主任似乎也同意。


    很好。那麽你就為她做醫療上的協助。


    我了解。而要是這位女士得到瘟疫呢?


    我們必須記住,解決問題本身比起單一個人的福利更為重要。我們可能贏得一個世界,為了這個理由我們可能要付出殘酷但卻必要的代價。


    而如果瑪蕾奴整個人格毀壞,但卻無法幫助我們了解或反擊瘟疫呢?


    皮特說道,我們必須麵對風險。畢竟,也有可能她完全不受感染,而這種不被感染的原因要好好地研究,那可能對瘟疫的研究上是項巨大突破。若是這樣,那麽我們就隻贏不輸了。


    之後當道比森回到她羅特的房間時,皮特自己一人再度獨處,確認自己是瑪蕾奴菲舍爾的敵人。真正的勝利是瑪蕾奴的人格摧毀,而瘟疫問題仍然無解。否則未來某一天,這女孩可能會生下和她一樣麻煩的年輕人;否則大部分的人口將要被束縛在一顆不方便的星球上,就如同地球一樣麻煩。


    64.


    審慎的席爾瓦加納,憂心的尤金妮亞茵席格那,以及不耐的瑪蕾奴菲舍爾,三人坐在圓頂觀測站中。


    茵席格那說道,聽好,瑪蕾奴,絕對不要直接盯著涅米西斯看,我想你應該注意到紅外線,不過那也是因為涅米西斯是個擁有著溫和日焰的恒星。每隔一段時間在它的表麵會突然產生烈爆,並放出白色光輝。它隻會持續一到兩分鍾,不過那就足以傷害你的視網膜,而且,你還無法知道會有什麽事發生。


    加納說道,難道天文學家就不能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嗎?


    至少到現在還辦不到。那是自然界中許多混沌現象之一。我們還無法理出星球表麵擾流的規律,並且有些人認為那些規律永遠無法完全理解。它們太過於複雜了。


    很有趣,加納說道。


    還不得不將這兒的情況歸功於那些日焰。艾利斯羅接受來自於涅米西斯的能量中,有百分之三是由於那些日焰的結果。


    聽來好像不算多。


    事實上,相當多。要是沒有日焰,艾利斯羅會是個冰寒的世界,無法像現在這般容易居住。日焰也同時對羅特造成麻煩,因為它必須相當迅速地調整對於陽光的利用,並增加它粒子吸收場的強度。


    瑪蕾奴看著他們彼此之間一來一往的交談,你們還要聊多久?而我就隻是坐在這裏發呆等待。


    茵席格那慌忙地說道,當你到外頭去時,你會去哪裏?


    隻是在附近轉轉罷了。到那條小溪旁,或是其它一些地方。


    為什麽?


    因為很有趣。看著在開曠的空間中流動的水,你看不到盡頭,不過你知道它又將重新被汲回起點。


    不過,茵席格那說道,那是由於涅米西斯的熱。


    那無所謂。我是指人類並沒有為這些東西做了什麽事。除此之外,我隻是想站在一旁看著。


    不要喝那裏的水,茵席格那嚴厲地說道。


    我沒有這打算。我可以一個小時不喝水。如果我感到餓,口渴或是其它什麽事情我會回來的。你太過於庸人自擾了。


    加納露出微笑。我想你要讓所有圓頂觀測站的一切,都保留在裏頭循環。


    是的,當然。誰不會這麽想呢?


    加納的笑容更加開闊了。他說道,你知道,尤金妮亞,我確定住在殖民地裏已經永遠改變人類的習慣。循環係統的需要已經深固在我們的心中了。在地球上,你隻是將東西丟掉,認為它會自行地遵照大自然的循環,然而,有時候卻非如此。


    加納,尤金妮亞說道,你是個夢想家。很有可能人類是在壓力之下養成好習慣,但當壓力解除後壞習慣又立刻回來了。走下坡遠比走上坡容易。那就像熱力學第二定律,而要是我們真的開發艾利斯羅,我預料到最後我們還是會任意拋棄東西的。


    不,我們不會,瑪蕾奴說道。


    加納禮貌地問道,為什麽不會呢,親愛的?


    而瑪蕾奴卻是略有不耐地說道,因為我們不會。現在我可以出去了嗎?


    加納看看茵席格那後說道,我們可能要讓她去做了,尤金妮亞。我們無法永遠束縛住她。此外更要緊的,剛從羅特回來的瑞內道比森,從瑪蕾奴所有過去的資料分析,她的大腦掃瞄結果一直相當穩定,並認為瑪蕾奴在艾利斯羅上應該可以毫發無傷。


    原本正打算走向氣門的瑪蕾奴,突然回過身來。等一下,席爾瓦叔叔,我幾乎忘記一件事。你必須要小心道比森醫師。


    為什麽?她是位優秀的神經生理學者。


    我不是這意思。上次你到外頭出了狀況時,她感到高興,當你的情況好轉時,她卻感到失望。


    茵席格那訝異地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我知道。


    不過我不了解。席爾瓦,你和道比森相處得不好嗎?


    當然,我們處得很好。從來沒有爭吵過。不過既然瑪蕾奴這麽說


    有沒有可能瑪蕾奴說錯了?


    瑪蕾奴立即接口,但我沒說錯。


    加納說道,我相信你,瑪蕾奴。然後他麵對茵席格那,道比森是個有野心的人。如果我發生什麽事,理所當然地她會是我的繼任人選。她在這兒已經有相當豐富的經驗,而且要是瘟疫再度爆發,她會是處理這些事的最佳負責人。更進一步地,她的年紀比我大,不可能有太多時間能夠浪費了。我不能責怪她急於取代我的位置,就算在我昏迷中她曾有過這股念頭。非常可能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心中的念頭。


    是的,她察覺到了,瑪蕾奴以不祥的語氣說道。她知道得很清楚。你要當心些,席爾瓦叔叔。


    我會的。你準備好了嗎?


    當然準備好了。


    那麽就讓我陪你到氣門去吧。你也和我們一起來,尤金妮亞,還有臉色不要那般憂慮。


    最後,瑪蕾奴終於踏上艾利斯羅的地表,第一次未著防護服裝獨自一人。根據地球時間,這一刻是2237年一月十五日下午九點廿分。根據艾利斯羅的時間,現在是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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