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牽著諾寶站在loft門外,手舉起來、放下去,舉起來、放下去,後來是諾寶都看不下去,攥著小拳頭往門上咚咚咚敲幾聲。


    紀有初莫名鬆了口氣,聽到門內有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心情更是鬆快不少——直到她看見來開門的是個生臉。


    紀有初怔住,急忙擋開那人往裏麵看,家裏陳設完全變了,她們以前精心搜羅的小沙發、梳妝台等等全都不見,樓上擺設也完全變了。


    紀有初腦子一片空白,歐陽宜把這裏退租了?


    開門的女孩子猛地看見一位帶孩子的女人也挺意外的,要不是她雪白纖細的胳膊上套著個一看就貴到死的鉑金包,她肯定早就把她當壞人給趕跑了。


    “你來有什麽事嗎?”女孩子脆生生地提問,又招手喊來了男朋友。


    紀有初回神過來,說:“不好意思,我朋友原本住這兒的,怎麽突然就換了人了。請問你知道她現在去哪了嗎?”


    她那男朋友將紀有初上下打量:“不知道啊,我們也是通過中介過來的,不清楚這裏之前住過什麽人。”


    紀有初點頭:“這樣啊。”她很不好意思地向著兩人點了點頭,說抱歉,向著諾寶聳了聳肩後,手牽手往電梯走了。


    男孩子倒還忍不住看他背影,小女朋友狠狠踩了他一腳,抱怨:“男人怎麽都這樣啊。”


    歐陽宜就像是人間蒸發,連個影子都找不到。紀有初急得什麽都幹不了,一遍遍想著到底怎麽才能知道她近況。


    鍾嶼還在出差,她不想拿這種事去打擾他。鍾岐那邊她之前敲打過,顧及不會再多搭理她。想來想去,她隻能把電話撥給了艾麗。


    艾麗那邊簡直有點怕了她了,撒著嬌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了。”


    紀有初厚著臉皮,想問問她還知不知道有哪些歐陽宜相熟的同事,就聽那邊有個聲音明顯成熟一點的女人在說:“紀有初?把電話給我。”


    紀有初很快聽到艾綺聲音。


    艾綺端著架子道:“紀小姐,麻煩你別總來電話打擾我妹妹好不好,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紀有初一聽見艾綺聲音,就知道這事八成談不了了。艾綺那麽煩她,就算是知道什麽,肯定也不會跟她說的。


    紀有初垂著眼睛:“好的,那我掛了。”


    “哎,等一下。”艾綺喊住她,吊人胃口地說:“我妹妹天真爛漫的,什麽都不知道,可我這個姐姐是老江湖了。”


    紀有初猛地抓緊手機:“你知道?”


    艾綺:“嗯,求我,我再告訴你。”


    紀有初深吸口氣:“麻煩你開一開金口,艾小姐,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艾綺還是那副懶散語氣:“把鍾嶼還給我,我就告訴你。”


    “……”紀有初說:“那還是算了吧,我看艾小姐本來就沒想過告訴我,我自己再找辦法好了。”


    “小氣。”艾綺哼聲:“我才是要算了,心不在我這兒的男人,要了又有什麽用。一會兒我發你地址,你自己過去。”


    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紀有初隨後收到信息,她不敢相信地接連看了兩次,這才確定艾綺發來的確實是市裏一家私立醫院的地址。


    紀有初自此心跳就沒平緩過,陪諾寶吃過午飯,哄他睡了午覺,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喊司機把她送到目的地。


    紀有初進病房前,特地在護士站問了歐陽宜情況,她是藥流沒幹淨送來刮宮的,中途還因為自殘割破過手腕。


    紀有初兩條腿都軟了,撐著桌子站了會才勉強讓自己定了定神,眼前卻還是不停晃過一幅接著一幅的血腥畫麵。


    走到病房,正好有醫生來給歐陽宜查房。歐陽宜倚在一邊,目光呆滯地任憑旁人擺弄她胳膊,問她什麽,她也隻是木木地哼一兩聲。


    醫生護士們魚貫而出,看到靠在門框上滿臉震驚的陌生女人,問了句“是來看人的嗎”時,紀有初這才在眾人注視裏走了進去。


    不過一個多月沒見,歐陽宜居然瘦得臉都凹陷下去,原本神氣活現的一個人變得死氣沉沉,要不是發現紀有初進來才讓她臉上多了幾分光彩,紀有初幾乎覺得她就是個死人。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有交匯中的眼神在劇烈碰撞。


    紀有初深而長的呼吸著,把水果放在一邊後,向她張了張手。歐陽宜就像是找到家的孩子似的,用力抱了過來。


    歐陽宜隨後把這一個多月的遭遇向紀有初緩緩道來。


    歐陽宜在跟紀有初鬧崩後,跟鍾岐那邊也吵得厲害。鍾岐怪她不應該向自己朋友炫耀,惹得她過來示威。歐陽宜則拿紀有初的話戳他,你既然想要離婚,這次不是最好的機會?


    平日裏一天恨不得十來個電話的鍾岐突然就把她晾在一邊,一連幾天都沒找她。歐陽宜則正好一個人冷靜下來想了想,越想越覺得紀有初的話如鯁在喉。


    她趕緊打起精神換了身衣服,去鍾岐平時愛去的會所等他。也是巧了,那天他正好帶著柳霽過去,兩個人果然像紀有初說過的一樣舉止親熱,絲毫沒有分居夫妻的隔閡。


    歐陽宜也真是昏了頭了,當即滿臉是淚地衝出去質問鍾岐。


    鍾岐都嚇傻了,直擺手說不認識她。柳霽多聰明啊,三言兩語就認定歐陽宜跟鍾岐之間有齟齬,但卻沒哭也沒喊,更沒像電視劇裏暴打第三者的原配那樣歇斯底裏。


    柳霽找了個僻靜地方讓歐陽宜訴苦,而後平靜告訴她,她跟鍾岐的感情確實已經破滅,兩人在一起的唯一動機就是孩子。她還讓她別太激動,多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


    歐陽宜當時其實是有為柳霽過分淡定的態度奇怪過,可她真的太在乎鍾岐了,又滿心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有結果。


    陡然有人為這份感情做佐證,她根本想都不想就往坑裏跳了。


    柳霽一開始對她很友善,不僅從沒怪過她,還給她送了很多補品。後來柳霽更是讓她住進了鍾岐的一套房子,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又以安胎做借口讓她辭去了工作。


    兩人還一起去了趟香港,柳霽用產檢的名義讓她在一家非常豪華的私人診所裏留了血樣,也是在那裏,她第一次聽見孩子的心跳。


    歐陽宜是個頭腦很簡單的人,別人對她好,她就對別人好。柳霽給了她一點恩惠,她立刻就視她為姐妹。


    她甚至有一種很愧疚的想法,覺得是她破壞了她的家庭,像她這麽好的女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柳霽那時候還反過來安慰她呢,說鍾岐那種男人就是丟了也不心疼。


    歐陽宜當時不以為然,直到偶然發現鍾岐整天響個不停的手機裏滿是各種女人發來的照片,原來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被他說辭打動的女人。


    歐陽宜跟鍾岐大吵一架,頭一次用分手相逼,鍾岐卻是不以為然地向著她笑,挑著眉反問她跟他是什麽關係:“分手這兩個字,你也配?”


    而真正摧毀她的還在後麵,香港那邊發來了檢查結果,她懷得不是兒子是女兒。此前又無故消失幾天的鍾岐此刻終於露了麵,笑著跟她說的卻不是她想聽的。


    鍾岐讓歐陽宜把孩子打了,並且威脅她如果執意生下來的話,自己除了負擔一點贍養費外,不會給她和孩子任何的好處。


    柳霽全程坐在旁邊,還是那副膩死人的笑容,隻是在他說完同時搖了搖頭,老生常談般感慨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


    鍾岐這種男人,就是丟了也不心疼。當時歐陽宜隻覺得柳霽是棄婦心態,現在才知道她沒有一個字是騙她的。


    柳霽之所以肯跟他這麽久,或許是因為孩子,或許是因為錢,總之利益交織,現實裏有種種羈絆約束。


    可她跟他是為了什麽?是她蠢,是她賤。


    歐陽宜那時一時衝動,抓著桌上的藥就吞了下去。鍾岐隨後一臉饜足離開,柳霽則煞有介事地等了會,看她在地上哭成一團。


    原本那個隻會傻乎乎笑的女人終於露出真實麵目,柳霽不留情麵地奚落她辱罵她,還要求她在孩子流幹淨後,立刻從她這裏滾出去。


    精神和肉體飽受摧殘的歐陽宜當時就不想活了,可是沒人告訴她割`靜脈根本死不了人,血隻淌了一會兒,她的傷口就凝住了。


    後來是艾綺看到她,帶她來的這裏。


    紀有初聽完就覺得被什麽死死拽著心髒,她是又覺得痛苦又覺得憤怒。歐陽宜固然是有錯的,但這樣的下場,是不是也太慘烈了一點。


    紀有初這一晚沒有回家,一直留在醫院裏陪歐陽宜。歐陽宜夜裏很難入睡,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過一會兒就會抽泣幾聲。


    接近天亮的時候,她突然坐了起來,雙眼驚恐地盯著對麵白牆,先是嘰裏咕嚕般的自言自語,緊跟著突然罵了起來,最後整個人都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


    紀有初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按鈴。護士們魚貫而入,將她壓回床上,歐陽宜就像是被踩著脖子似的大喊大叫,惶恐無比地向著紀有初喊救命。


    紀有初驚得牙齒打顫,哆嗦著去抓歐陽宜的手。歐陽宜突然屈手掐住她胳膊,在她手臂上留下長長一道指甲印。


    病房裏亂成一團,最後是醫生過來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世界方才安靜下來。


    紀有初確認歐陽宜睡了過去,才跑出去去找她的主治醫生詢問狀況。醫生告訴她歐陽宜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但在情緒調節上出現了較大的障礙。


    “昨天我們讓這方麵的專家給她會診過,對方給出的診斷是她有精神分裂的症狀,我們已經通知了她的家人帶她轉院。”


    這兩天裏,紀有初受到的刺激一個大過一個,她呆立原地好一會兒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是四顧一看,醫生早就走了。


    紀有初在當天下午見到了歐陽宜的父母,兩個人個子不高,滿麵風霜,身板瘦弱但硬挺,身上的衣服都很樸素,一看就是從農村來的。


    歐陽宜家鄉貧苦,老兩口一輩子窩在山裏鄉下,陡然來到條件這麽好的醫院,兩隻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裏。


    這個點的歐陽宜還很清醒,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點滴。陡然看見自己父母進來,還會像個沒事人似的說一句:“你們怎麽來了?”


    話音剛落,她大顆大顆的眼淚就砸下來,嗚咽著往媽媽的懷裏鑽。


    父母飽經風霜,細膩的情感早就在日複一日的耕作裏被碾得鈍木了起來。媽媽輕輕地抱怨她越大越不懂事,長滿老繭的手卻將她抱得很緊。


    父親像是個被飽滿穗子壓彎脊梁的麥稈,背已經很駝了,嘴裏咬著半根掐了火的煙,一說起話來就忍不住要咳嗽似的突突往外冒吐沫星子:“哭什麽哭,還有臉哭。”


    明明並不算多有衝突的畫麵,紀有初卻看得滿臉是淚,她整個人都被愧疚灌滿了,沉重到稍微晃一晃就能被壓得垮下來。


    歐陽宜媽媽還一直向她感謝,感謝她給歐陽宜這麽好的住院條件,又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小捆用報紙紮著的錢,每一張都是皺巴巴的。


    紀有初實在是受不了,找了個借口跑出去,狠狠哭了一會兒。


    兜裏的手機一共響了五六次,都是鍾嶼打過來,她無一例外都給掐了。


    也不知道怎麽的,她現在對他情緒複雜,一方麵很想靠在他懷裏大哭一場,一方麵又因為他是鍾岐弟弟的身份忍不住遷怒於他。


    雖然她也知道鍾岐自己做的孽,怎麽都怪罪不到鍾嶼頭上。可人的情感就是這麽奇怪,厭惡一個人就連跟他相關的也一起厭惡,就像她夜裏做了噩夢心裏窩火就會起來踹他兩腳一樣。


    紀有初又一次把鍾嶼電話按掉的時候,剛剛停在她麵前的一個影子忽然晃坐到她身邊,女人細柔的聲音傳過來:“幹嘛不接啊。”


    紀有初一怔,趕緊低頭抹了抹臉。艾綺在旁邊低聲笑起來,說:“怪不得鍾嶼喜歡你,哭得眼睛紅紅鼻子紅紅的樣子也這麽好看。”


    她語氣裏總是帶著帶著一種淡淡的譏誚,再怎麽誇人的句子到了她這裏,也像是帶著針似的那麽難聽。


    紀有初對她這種語氣已經習以為常,等自己平靜下來不再抽泣後,向著她輕輕說了句:“謝謝你,艾小姐。”


    艾綺聳一聳肩,揚著尾調:“謝什麽?”


    紀有初說:“謝謝你幫我找到了歐陽,要不是你及時把她送進醫院,我都不知道她還會遭受什麽。”


    艾綺絲毫不跟她客氣:“這事你確實要好好謝謝我,要不是我跟柳霽那麽熟,把她幾個地址都摸得透透的,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找到你朋友。”


    “不過,”她話鋒一轉:“你就不覺得奇怪嘛,我跟你這個朋友就隻是見過一麵,我幹嘛非要把她從柳霽那邊撈出來啊?”


    紀有初其實早就想過這個問題,艾綺跟歐陽宜完全算不上熟,她為什麽要多管這個閑事。她之前的想法是艾綺找柳霽玩時,恰好遇見的歐陽宜,可照她的說法又完全不是。


    紀有初抬頭直直看著她,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會那麽中聽:“為什麽?”


    艾綺說:“當然是因為鍾嶼咯,他知道你這個朋友被鍾岐帶走了,怕鍾岐惹出什麽簍子,所以特地要我幫忙找一找……還真被他猜中了。”


    紀有初眸光一顫,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麽?”


    艾綺因為她這副樣子很是得意,說:“你也想不到吧,一遇到什麽事情,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卻不是你,你說這意味著什麽?”


    紀有初眼神失焦,囁嚅著:“他原來知道歐陽的事,他不告訴我。”


    兩個人的話題明顯不在同一個頻道。艾綺納悶了會兒,而後更加得意:“你倆平時是不交流嗎,這種事都不拿出來討論的?”


    艾綺抿唇想了想,點著頭:“也是,畢竟那個人是他兄長,他幫忙打個掩護也是正常的。男人嘛,誰不想三妻四妾,對這種事的包容度總是很大的。”


    紀有初立馬站起來,抓著手機風一般地往外走。留下艾綺一個人在那叭叭叭,還有一肚子的小論文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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