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馬提漆黑的雙目緊緊盯著喬若南,他們此刻正坐在斯特爾林區一所嚴密屏蔽的辦公室裏。這間指揮部的設施還不夠完善,畢竟他們在斯特爾林區的勢力目前尚嫌薄弱,但相信不久就會逐漸壯大起來的。


    群眾運動的成長速度著實驚人。三年前,喬若南還是白手起家一無所有,如今其影響力已遍及整個川陀——當然,其勢力的分布尚不均勻,在有些地方更為根深蒂固些。這次運動對外部世界幾乎沒什麽影響。德莫澤爾竭盡所能安撫住了他們,但這也正是他的致命傷。發生在川陀這裏的叛亂才真的要命。在其它地方,叛亂都會被鎮壓。而隻有在這裏,德莫澤爾才會被顛覆。奇怪的是德莫澤爾居然會沒意識到這一點。不過喬若南堅信德莫澤爾隻是虛有其名而已,任何敢於挑戰他的人都會發現他隻不過是具空殼子罷了。一旦發現自己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脅,皇帝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親手把他毀掉。


    至少,迄今為止喬若南的所有預見均已應驗。他目前的政途一帆風順,除了在枝節問題上有些小麻煩,比如這次在斯特爾林大學被這個叫謝頓的家夥給攪散了的集會。


    這或許也是喬若南堅持要見他的原因吧。即便是細末枝節,亦當謹慎從事。喬若南喜歡這種無往不勝的感覺,而納馬提也不得不承認製造無往不勝的前景是獲取無往不勝的最佳手段。人們往往傾向於見風使舵地加入無往不勝的一方,即便政見相左也無所謂。


    難道這次與謝頓會見也是一個勝機?還是這個枝節問題已經上升為主要問題?納馬提不喜歡被拖了去向人低聲下氣地道歉,他也沒看出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現在喬若南就坐在那裏,沉默不語,顯然正沉浸在思考中。他苦苦地咬著大拇指,似乎想從那裏汲取某種精神食糧。


    “喬喬,”納馬提輕聲喚道。他是少數幾個能在私下裏叫喬若南小名的人之一。在公眾場合群眾可以無休無止地高呼那個小名,但那隻是喬若南籠絡人心的諸多手段之一。在私下裏他要求絕對的尊敬,隻有少數幾個在他剛出道時就跟他一起打江山的死黨可以這樣叫他。


    “喬喬,”他再次喚道。


    喬若南抬起頭:“幹嗎,阿甘,叫我什麽事?”他聽上去有些惱火。


    “我們打算怎麽對付這個叫謝頓的家夥,喬喬?”


    “對付?不用著急。他可能不久就會加入我們的行列。”


    “為什麽要等呢?我們可以向他施加壓力。我們可以在大學裏玩點手段搞到他日子難過。”


    “不行不行。迄今為止,德莫澤爾對我們還是放任自流。那個傻瓜現在是過度自信。我們要是在自己尚未準備好之前就把他逼上絕路,那就再傻不過了。毛手毛腳對謝頓采取行動很可能會招致這種後果。我懷疑德莫澤爾極其看重謝頓的價值。”


    “為了那個你們倆所談的心理曆史學?”


    “確實如此。”


    “那是什麽玩意兒?我從沒聽說過。”


    “很少有人聽說過。那是一種用來分析人類社會的數學方法,最終可達到預言未來的目的。”


    納馬提皺了皺眉頭,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回縮了縮。喬若南是不是在開玩笑?他這麽說是不是為了讓他發笑?納馬提從來搞不清楚人們何時以及為何指望他發笑。他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麽好笑。


    他說道:“預言未來?怎麽辦到?”


    “啊哈?我要是知道,我還要謝頓幹嗎?”


    “老實說我根本就不信這一套,喬喬。你怎麽可能預言未來呢?這跟占卜算命有什麽區別?”


    “我知道,但自從這個謝頓驅散了你的小小集會,我就派人調查過他。徹頭徹尾地調查。八年前,他來到川陀,在數學家大會上發表了一篇關於心理曆史學的論文,但此後整件事就沉寂了下來。再也沒人提到過這件事。甚至連謝頓本人都沒提到過。”


    “這麽聽上去這件事似乎毫無進展。”


    “哦,不對,恰恰相反。如果這件事是慢慢消沉下去的,或者是在人們的嘲笑聲中不得已放棄的,那麽我會說確實是毫無進展。但是突然完全被攔腰斬斷,那隻能說明整件事被人深深地凍結了起來。那也正是德莫澤爾對我們放任自流的原因。或許指導他這種行為的並不是其愚蠢的過度自信,而是心理曆史學。心理曆史學很可能預測到了些什麽,可以讓德莫澤爾在關鍵時刻取得優勢。如果確是如此,那麽我們很可能會一敗塗地,除非我們自己也能用上心理曆史學的武器。”


    “可謝頓聲稱心理曆史學並不存在。”


    “換了你是他,你會承認嗎?”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應該對他施加壓力。”


    “那沒用的,阿甘。你聽說過‘維恩之斧’的故事嗎?”


    “沒有。”


    “如果你來自尼夏亞,你就一定會聽說的。那是一個在我家鄉非常有名的民間故事。故事大意是說,有個叫維恩的伐木工,他有一把魔斧,隻要輕輕一揮,就可以砍倒任何大樹。那把斧頭顯然是件奇珍異寶,但維恩從來不必費心珍藏守護——而那把斧頭也從來沒有被人偷掉過。因為除了維恩本人,沒人舉得動那把斧頭。


    “而同樣的,在目前情況下,除了謝頓本人,沒人能操縱得了心理曆史學。如果我們是強迫他加入我們這一邊的,那我們永遠無法確定他的忠誠。他很可能會策劃一些表麵上看來是對我們有利的行動,而實則會在不知不覺中把我們整垮。等到了時候,我們才會發現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這樣顯然不行。他必須自動自願地加入我們,他必須是欣然地為我們工作隻因為他希望我們獲勝。”


    “可我們怎樣才能把他拉過來呢?”


    “謝頓有個兒子。銳奇,我想他是叫這名字。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他?”


    “沒很在意。”


    “阿甘,阿甘。如果你不注意觀察每件事情,你會錯過很多要點。從眼神中可以看出,那個小夥子在全心全意聽我說話。我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點我可以斷言。對如何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是最有把握的了。我很清楚自己何時深深撼動了他人的心靈,何時潛移默化了他人的思想。”


    喬若南露出了笑容。這並不是他的招牌公眾形象中那種虛情假意迷惑人心的笑容。而是此刻真實的笑容——冷冷淡淡,莫測高深,而又暗藏禍心。


    “我們可以見機利用利用銳奇,”他說道,“可能的話,再通過他去影響謝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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