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問一大早就去找張桐,想問問那個神秘的杜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張家的門房撓撓頭,道:“李公子,八公子不在家啊!自從昨天跟李公子出門後,就一直沒回來過。”


    李之問略一思忖,啞然失笑。


    張桐顯然是被留在凹凸館中了。李之問決定去鬧一鬧,湊湊趣。


    凹凸館中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李之問微覺詫異,走到後院一看,昨天的那兩個莽漢也沒見。


    李之問大聲喊道;“有人嗎?有人沒有?”


    話音剛落,他背後就響起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怎麽沒有?灑家不是人?”


    李之問一驚轉身,就看見了“一目了然”了然和尚。


    了然和尚正坐在欄杆上,沒好氣地瞪著李之問,獨眼中凶光灼灼。


    李之問就像碰見了活鬼似地驚叫一聲,扭頭想跑,了然已經一閃身攔住了他,冷笑道:“奶奶的,是你這小子昨天騙了灑家。這回你自己撞到灑家的禪杖下了,可別說俺不客氣了。”


    李之問連忙點頭拱手,賠笑道:“小可怎敢,怎敢!請問大師,張桐張八公子在嗎?”


    了然獨眼一橫:“什麽張八王八的!這裏他奶奶的一根人毛也沒見,正讓灑家著急呢!小子,你來得正好,幫俺各處找找去。奶奶的,也不知道這幫臭婊子窩哪兒去了!”


    李之問嚇得心中亂跳,額上見汗:“人都……都沒了?這……這可是……可是要報官的呀!”


    了然怒道:“報官?報什麽官?灑家素來不怕官!若是什麽狗官敢阻攔,俺一杖砸了他的天靈蓋!你搜這邊,俺搜那邊,快點!”又嘟嚷著道:“要不是那混賬禇不凡,灑家才不受這份罪呢。風小子也不來幫忙,真能氣死人……”


    他罵罵咧咧地進了一個小跨院。


    李之問見機會難得,假意去搜查,待了然的身影不見了,拔腳就往大門口跑。


    他可不願意見官,為這種事見官更不值。


    李之問剛衝出大門,正慶幸了然沒追出來,卻又和華良雄撞了個滿懷。


    華良雄睡意朦朧,看樣子剛從外麵回來。他扶起坐倒在台階上的李之問,笑嘻嘻地問道:“喲,這不是李公子嗎?慌慌張張幹什麽去呀?是不是徐大娘又叫人揍你啦?”


    李之問滿臉驚恐,顧不得計較嘴頭上的得失,低聲道:“老華,快跑,千萬別進去!”


    華良雄一臉的迷惑:“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不成?”


    李之問咬著他耳朵道:“裏麵的人都不知到哪裏去了,隻有昨天那個獨眼和尚在裏麵找人。快走吧,官府要來人,就麻煩了!”


    華良雄奇道:“人都跑光了?”


    李之問點頭。


    華良雄忽然驚叫起來:“壞了!難道楚腰也跑了不成?我得進去看看。”


    李之問也顧不上別人的死活了,一路疾走,惶惶如喪家之犬。


    風淡泊看見李之問走過,不由疑惑起來:“怪了,他好像有什麽心事。”


    影兒冷笑;“你也認識他?”


    風淡泊道;“昨天剛見過。”


    影兒又冷笑:“你可是昨天剛到揚州。”


    風淡泊似乎沒聽見她的話,顧自喃喃道:“昨天是他誆了然去凹凸館,而且他也和華良雄相熟,他是從凹凸館方向來的,又是滿麵驚恐,想必是凹凸館出了什麽事情。”


    影兒笑得更冷:“你是心疼你的小情人了?”


    風淡泊沒理她,轉身追上李之問,在他肩頭輕輕一拍,笑道:“李公子,請借一步說句話,如何?”


    李之問一下僵住,驚恐萬狀地回過頭,顫聲問道:“你……


    怎麽……,知道我……姓李?”


    風淡泊微笑道:“在下認識華良雄,聽說過李公子的大名,……李公子可是從凹凸館中來嗎?在下正想去那裏。”


    李之問慌忙看看四下,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別去了,快跑吧!”


    *********


    華良雄大聲叫道:“楚腰,楚腰!”


    他剛喊了兩聲,了然和尚就沒好氣地從一間房裏鑽了出來,瞪起獨眼,吼道:“你亂喊亂叫什麽?這裏的婊子都改行從良了,你的楚腰也必是有人拐跑了。”


    華良雄笑嘻嘻地道:“楚腰?你是說有人會拐楚腰?就她那個醜樣,除非是和尚道土,一般隻要還是個人,誰也不會要她!”


    了然大怒,看樣子很想掄禪杖。


    華良雄立即轉口問道:“你比我先來,可查到什麽線索沒有?”


    了然氣哼哼地道;“和尚要是查出來了,還問你這個老皮條幹什麽?”


    華良雄笑道:“和尚真可憐,罵人也沒遮攔……楚腰……


    楚腰你在不在?”


    他喊著楚腰的名字,往樓上走。


    了然在他背後怔了半晌,才罵出了聲:“你個老皮條,灑家罵人怎麽也可憐?”


    華良雄轉身笑道:“罵得太直,就沒有韻味,沒有嚼頭……


    楚腰你在哪兒?”


    華良雄沒影兒了,了然還在生悶氣,拿禪杖砸樹玩。


    風淡泊和影兒急匆匆地衝了進來,風淡泊急問道:“大師查出點線索來沒有?華大哥在不在?”


    了然哼哼卿卿地道:“查個屁!你小子竟然趕著老皮條叫大哥,也真虧你臉皮厚,叫得出口,俺都替你臉紅。不用說,這就是你的相好了?風小子,你豔福可不淺啊!”


    影兒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老禿驢,說話幹淨點,要不可別怪姑娘我心狠手辣!”


    了然獨眼一瞪;“和尚禿是禿了些,可不老,也不是驢!和尚要是驢,你個小丫頭片子又是什麽玩意兒?”


    風淡泊怒道:“大師說話幹淨點!”


    影兒的右手突然輕輕抖了一下。


    三道淡藍的寒光,眨眼間就到了了然的麵門。


    風淡泊急叫:“低頭!”


    了然的頭一下子低得離地隻有三尺高。


    三道寒光閃過,直釘入樹幹之中,深沒入柄。


    了然在蹲下的同時,也哀歎似地叫了一聲:


    “柳葉匕!”


    江湖上用飛刀的人很多。


    用飛刀而出名的人,也不算很少。


    可柳家的飛刀,卻和所有其他名家的飛刀不同。


    柳葉匕很小。它真的隻有尋常柳葉那麽大,而且形狀酷肖柳葉。


    柳葉匕乍一看來,就像是富貴人家用來削水果的小刀,精致華美,令人愛不釋手。


    你絕對不會想到它也能用來殺人,而且還殺得很利索。


    柳葉匕飛行神速。


    柳葉匕無堅不摧。


    柳葉匕有二十四把,每一把的大小都不同,形狀也各異,有的形如卷起一半的柳葉,有的則像一片殘破的柳葉。


    每一把柳葉匕,都有其獨特的效用。


    江湖中人,看見這柳葉匕,再狠的主兒也會氣焰頓消。


    他摸摸涼嗖嗖的光頭,回頭看看樹上的刀柄,又看看影兒,佩服道:“原來你是柳家的丫頭,怪不得這麽厲害。灑家若非蹲得快,光頭上早多了三個窟窿了。柳姑娘,灑家服你了,行了吧!”


    影兒嘻嘻一笑,身形閃了兩閃,已從樹上取回柳葉匕,回到了風淡泊身邊:“老和尚,你服了就好。我不過嚇嚇你而已,沒真想要你的命。喂,我大哥哥問你話呢,老老實實回答。”


    她含情脈脈地瞟著風淡泊,麵上居然還有點紅紅的。


    了然摸摸頭,笑道:“灑家今早起來,發現院裏沒人,四處一找,還是沒有,連趙家那兩個雜種和小院裏的男女也不見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風淡泊點點頭:“那麽華大哥現在在哪裏?”


    華良雄聽得院中風淡泊在說話,怔了一下,想下樓去看看,卻又聽到了影兒的聲音,不覺呆住了。


    當他聽到了然口中吐出“柳葉匕”三字時,麵色慘白,輕輕一躍,穿窗而出,落上屋頂,伏在了屋脊上。


    誰會料到一個賴不嘰嘰的皮條老華,居然會有一身上乘的輕功。


    他看見了柳影兒還托在手中的柳葉匕,他也看清了柳影兒的相貌。


    華良雄的雙目突然大張,又倏地閉上,他似乎想嘔吐,但又忍住了。


    他左手輕輕一按屋瓦,身子平平騰起,宛如一隻大鳥,飛進了院後的那片竹林裏。


    還沒站穩身子,便聽到風淡泊的叫聲:“華大哥,你在哪兒?小弟風淡泊!”


    影兒也在叫:“華平,你滾出來,姑奶奶我饒不了你!”


    華良雄足尖一點,身子已跳到了牆外,聽得了然的破鑼嗓門在喊:“老皮條——你還不出來嗎?”


    華良雄心頭悶哼一聲,疾步走向巷口的人流,很快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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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億和一覺醒來,大吃一驚。四下裏又黑又冷,陰濕無比,真如陰曹地府一般。


    他伸手四處摸摸,摸到身下墊的幹草,其餘就隻有又潮又涼的泥地了。


    他發覺自己頭很痛,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來人啦——來人啦——”


    他掙紮著站起來,嘶聲喊叫。


    沒人應。


    他再糊塗,也知道自己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誰叫他是張億和?誰叫他有億萬家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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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之問氣喘籲籲地剛跑進家門,門房就驚喜地喊了起來。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


    李之問沒好氣地喝叱道:“喊什麽喊?”


    門房還是在喊:“少爺,老爺……不見了!”


    李之問吃了一驚:“不見了?什麽不見了?”


    “老爺不見了。”


    李之問突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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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城內四家首富的老爺,居然在一個晚上同時失蹤了。


    消息傳開,整個揚州城頓時沸沸揚揚,有錢的主兒趕緊將金銀珠寶轉入地下,自己也躲了起來。窮人們則奔走相告,看熱鬧取樂。他們自是不怕,因為除了一條命,他們一無所有。


    四棵大樹一倒,商號的生意也幾近垮了,拖一天,可就是上萬兩的生意啊!


    四家的人都快急瘋了。他們到府衙報了案之後,就隻能一籌莫展地回家歎氣,坐立不安,等著“綁匪”索要贖金。


    捕快們在四家穿梭似地往來,明裏是察看現場,暗中大敲竹杠。與此同時,揚州城裏也被捕快翻了個底朝天。


    禍不單行,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開了—一揚州著名的青樓“凹凸館”中所有的人也都失蹤了。


    心思靈活的人,馬上就將這兩件事聯係了起來。


    雖然尚無一人有死訊傳出,但揚州人已經聞到了血腥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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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淡泊焦急地道:“禇老爺子也不知出了什麽事情,到現在還不來,真急死人了。”


    了然喝了一大口酒,滿不在乎地笑道:“你急什麽?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急有個屁用。喂,風小子,你和老禇約了來揚州幹什麽?”


    影兒的目光一下變得尖利起來。


    風淡泊微笑:“一點小事。”


    了然翻翻獨眼:“廢話!既然是約了來,自然是有事的。


    俺問你究竟是什麽事?”


    風淡泊不說話了。


    了然又道:“風小子,你也……”


    影兒冷冷道:“什麽小子小子的,難聽死了。他有大號。”


    了然怪聲道:“怎麽了?灑家今年四十有三,他才不過二十出頭,灑家叫他小子,有何不可?”


    影兒冷笑道:“你要再敢叫他一聲小子,可得仔細著!”


    了然忙賠笑:“好好好,俺以後叫他風公子怎麽樣?要不就叫風大爺,風少爺,或者幹脆叫風姑爺?”


    影兒臉一紅,怒道:“還胡說?”


    了然轉向風淡泊,瞪眼道:“風……老弟,你和老禇到底來幹什麽?”


    風淡泊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幫了禇老爺子一個大忙,他就說一定要幫我一個大忙還情。我恰巧要到天目山辦一件事,請他幫忙,他說揚州是他老巢,讓我上凹凸館等他。至於我去天目山幹什麽,可就不便告訴你了。”


    了然大奇:“什麽?你幫了老禇一個大忙?”


    影兒也吃驚地看著風淡泊。


    風淡泊笑眯眯地道:“兩個月前,我在徐州救了他夫人,怎麽不是大忙?”


    了然更奇怪了:“你救了他老婆?你怎麽會救他老婆?他老婆又出了什麽事非要你去救?”


    風淡泊笑道:“我那天晚上閑著沒事,想出門去吃碗餛飩,不料想發現有條人影掠進了一家莊院,看那人輕功出色,一時好奇,就跟了進去……”


    “采花賊?”了然哈哈大笑起來:“了不起,這個采花賊了不起!”


    影兒啐道:“下三濫的混賬東西,有什麽了不起的!”


    了然笑道:“當然了不起。這人居然敢去采老禇老婆的花,怎麽不是了不起?”


    影兒大啐一口,問風淡泊;“後來呢?”


    風淡泊苦笑道:“後來我就發現那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一扇窗戶下,在窗紙上點了個小洞,又取出了一根管子。我知道他要采花,就大叫一聲。那人一驚,飛上屋頂就跑。我當然不會讓他跑掉,但也一直追到城外,才將他拿住。這家夥功夫很好,我一共發了六把柳葉匕,才有一把擊中他。”


    了然急問道:“老禇呢?”


    風淡泊笑道:“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到,剛到就一腳把那人踢死了,原來那人就是這幾年聲名大振的楊白城。”


    了然叫道:“你等等。我問你,老禇的輕功很不錯,他怎麽會那麽晚才來?再說,老禇這人很警覺,怎會連有人捅破窗紙都不知道。”


    風淡泊微笑:“他當時正在…睡覺。”


    了然仰天大笑起來。


    影兒不明就裏,不滿地瞪了瞪了然,轉頭看著風淡泊。


    風淡泊的眼睛也飛快地垂下。


    影兒咬了一下牙,挨近他,柔聲道:“大哥,禇老爺子的夫人,也該是個老太婆了吧?”


    了然笑道:“這個你就不知道囉!老禇的老婆今年也不過三十才出頭,而且生得極標致。老禇將她當寶貝一般看待,偏那個‘寶貝’待老禇不怎麽樣。老諸有時氣悶,免不了要到揚州各處轉轉走走,尋尋花,問問柳什麽的,這一來他老婆更不怎麽理他了。”


    影兒恨恨地道:“活該!”


    風淡泊心一跳,連忙笑問了然:“禇夫人既是不喜歡禇老爺子,年齡又相差那麽大,當年幹嗎還要嫁給他?”


    了然嘿嘿一笑,得意地摸摸光頭,道:“這件事,灑家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算是問對人了。十五年前,老禇在江裏救了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是遊春時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已經奄奄一息了。老禇醫道不錯,盡力施救,居然還真救活了,可老禇這老東西醫德不好,就……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飯。所以那女孩子隻好嫁給他了。你想想,他老婆能對他好嗎?”


    影兒臉又紅了,啐道:“男人沒好東西!”


    風淡泊努力保持微笑。


    了然擠擠獨眼,怪笑道:“風……風姑爺,你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啦!”


    風淡泊淡淡地道:“大師,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寸。”


    影兒微微哼了一聲,扭過頭看,什麽也沒說。


    了然突然想起什麽似地道:“那個華良雄到底是什麽人?


    聽你的口氣,似乎他做過什麽虧心事,是不是?”


    影兒轉頭瞪著眼,惡狠狠地道;“不該你知道的就別問!”


    了然做個怪臉,端起酒杯堵住了自己的嘴。


    風淡泊後悔不迭:“華大哥一定是聽見了影兒的話,溜開了,咱們再要找他,可就不太容易了。說不定他現在已不在揚州城裏了!唉,怪我沒在昨天見麵時就揭破他,迫他回去,那樣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影兒凝視著他,似已癡了。


    風淡泊還在自責:“這讓我回去,怎麽向師父交待,又怎麽向華老伯交待?而且,也對不起……大小姐!”


    影兒眼圈兒一紅,柔聲道:“你別傷心了好不好?華老伯和我爹、依姐他們若曉得華平還活著,也就好高興了。隻要華平還沒死,咱們就一定能找到他,是不是?大哥哥,不要傷心。”


    了然笑嘻嘻地拎起酒壺,出門而去:“灑家回房去了。有些話,當和尚的還是不聽為好。嘿嘿,嘿嘿嘿嘿。”


    他並沒有忘記把房門帶上。


    *********


    風淡泊低著頭,一聲不吭。


    影兒站在他身邊,悄聲道:“大哥哥,你真的要…離開山莊?”


    風淡泊點點頭。


    影兒幽幽地道;“那……我也想好了,你到哪裏,我也到哪裏,反正我……我不想……離開你……”


    風淡泊低聲道:“我不能帶你走。”


    影兒道:“我已經決定了。”


    風淡泊苦笑:“萬柳山莊還要靠你來繼承,師父還需要你來奉養,你怎麽可以走呢?”


    影兒慢悠悠地道;“既然你都可以不要我,不要師父,我為什麽不可以?”


    風淡泊語塞。


    影兒又道:“你是不是覺得,你要……娶了我,別人會看不起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爹一直很不喜歡你,我姐姐一直討厭你?是不是?”


    風淡泊不答,他的臉已慘白,膝蓋也已在顫抖。


    “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原本是仆人,你即便成了山莊的主人,也抬不起頭來?是不是?”


    風淡泊顫聲道:“是……”


    溫柔的聲音像柳葉匕一樣在紮他的心,如果影兒打他罵他,他反倒會覺得好受些。


    影兒的聲音更輕柔了,簡直是要故意折磨他:


    “跟我說話呀,大哥哥……”


    風淡泊痛楚地道:“影兒,你別這麽對我,求求你。”


    影兒柔聲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風淡泊閉上眼睛,慢吞吞地道:“你十四歲生日那天……”


    影兒拍手嬌笑道:“你送給我一隻毛絨絨的小狗,我記得,我好多天都抱著它睡覺呢!”


    風淡泊苦苦地笑了一下:“那天你姐姐……大小姐差人把我叫了去……”


    影兒的嬌笑一下停止了。


    “……大小姐讓我跪下,過了很久很久才說了五個字——


    ‘少碰我妹妹’,然後把我趕了出來………”


    影兒的小臉已白如初雪,她的牙齒已深深地咬進了下唇。


    豔紅的血,從飽滿的柔唇裏溢出。


    風淡泊淒苦地微笑著,閉目喃喃道;“你十五歲生日那天,大小姐又告訴我說:“‘你要敢碰影兒,我就將你分屍!’去年你十六歲生日那天,大小姐……”


    “夠了!”影兒哆嗑著尖叫起來。


    風淡泊果然住口。


    影兒顫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依姐受的打擊太大?她神智不清,說的話怎麽能當真?”


    風淡泊喃喃道:“她是為你好,我知道。我不過是一個仆人,從一生下地就注定了,無法更改……”


    影兒已有點站不住了:“風談…泊,你………”


    風淡泊睜開眼,一下驚呆了。


    鮮血已染紅了影兒的下頦,也已染紅了她的脖頸和胸衣。


    他突然衝上去,扶住了快要倒地的影兒,急叫道:“影兒,你,,…你別這樣!”


    影兒無力地掙紮著,嘶聲道:“放開我,放開!我不要你扶,你走!”


    風淡泊哀聲道:“影兒,求求你,別這樣!”


    影兒不動了,似已暈厥。


    風淡泊將她抱起,放到床上,手忙腳亂地倒水、擰毛巾,給她拭去血跡。


    影兒閉著眼睛,悄聲道:“大哥哥,是你從小就帶著我玩的,是不是?”


    風淡泊哽咽道:“是。”


    “我那時是不是很淘氣?”


    “影兒…很乖很乖……”


    “我是不是從小就叫你大哥哥?”


    “是”


    “爹和依姐不讓我這麽叫,我就不吃飯……”


    ……


    “大哥哥!”


    “嗯?”


    “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


    就……想嫁給你……”


    “大哥哥!”


    “難道我都……都這麽說了,你還不肯…原諒依姐?你還不肯……像小時候那樣…‘……”


    淚水從她緊閉著的雙眼中溢出,濕了鬢角,濕了柔發,濕了枕頭。


    風淡泊突地忍不住了,他俯下身,輕輕吻住了那含著血絲的柔唇。


    血是鹹的。淚也是威的。和著血和淚的吻,是不是也是鹹的?


    影兒顫抖得很厲害,好像整個身子隨時都會抖散開來。


    她的一雙手本來無力地放在胸口,這時卻伸上來,抱住了他的腰,一下抱得緊緊的。


    風淡泊倒下來,倒在她身邊,影兒的全身都緊緊地貼了過來。


    暮地,了然的聲音在隔壁響了起來:“要親熱先把門閂死,別顧頭不顧腚的!”


    兩人一驚之下,倏地分開。風淡泊怒叫道:“了然,你怎麽……”


    了然在隔壁大笑:“俺馬上就出去,看看老禇到了沒有,總得要一半個時辰才能回來。你們可以放寬心親熱,不會有人打擾的。”


    了然果然走了。風淡泊掛好門,不好意思地看著影兒笑。


    影兒滿臉通紅,恨恨地瞪著他:“你還不……還不……過來?”


    *********


    李之問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老頭子生死不明,一點消息也沒有,家裏哭叫亂成一片,老母親也哭得暈過去好幾回,又須去請醫問藥,直鬧得李之問六神無主,手足失措。中午時,四家的兒子們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李之問現在除了枯等綁匪勒索,別無良策。要是寄希望於捕快,隻怕鬧得不好,四家的“肉票”都得被撕了。


    李之問決定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想從這兩天發生的古怪事情中,找出點蛛絲馬跡來。


    古怪事情還很不少。


    第一件:凹凸館來了個杜若,說是賣藝不賣身,還有“趙氏雙雄”保鏢。


    第二件:張桐破例被杜若請了進去。


    第三件:獨眼的胖大和尚在路上和自己相撞時,說過他也是去凹凸館的,還說了句“老禇鬧什麽玄虛”。


    第四件:揚州哄傳一個姓風的年輕人送給了皮條老華一千兩銀子,求老華帶他去凹凸館。


    第五件:張桐己離開揚州,或者說,也已失蹤。


    第六件:今早惡和尚還在凹凸館中,其後華良雄又闖了進去。


    第七件:四家首富被綁了票,其中有張家。


    李之問不由精神一振,自語道:“這些事情之間一定有很密切的聯係。”


    可張桐已無法找到,凹凸館人去樓空。眼下也許能找到的,隻有三個人——胖大和尚、皮條老華和那個姓風的年輕人。另外,知道姓名的人有“趙氏雙雄”。張桐曾說過他們是濟南趙府的,這條線可以查一查…還有那個姓禇的,也許脫不了幹係。


    或許凹凸館的事與老父被綁票無關,但李之問總是懷疑,這兩者之間一定有某種聯係。


    這些人裏麵,最好找的,應該是華良雄。揚州青樓中,認識華良雄的人極多。他是個很有名氣的老皮條。當然誰也不會特意去記著他。這種人物的悲哀,也正在於此。


    另一個比較好找些的,是那個胖大、獨眼、凶惡的和尚。


    揚州的和尚雖不算太少,可也不太多,那和尚又生具異相,不難認出。


    可又如何去找呢?李之問廢然長歎。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訴別人。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那是萬萬不可能辦到的。


    對方當然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他李之問無拳無勇,又不敢借重官府,貿然出頭,不是找死嗎?


    這種需要提著頭去幹的事,李之問自問無力也無膽。


    *********


    凹凸館前冷冷清清,不少捕快換上便衣,遠遠監視著凹凸館四周。很少有行人路過這裏,誰也不願被官府裏的人找上麻煩。


    黃昏時分,一個老者牽了匹馬,一路吆喝著徑向凹凸館走來。不多的幾個路人紛紛閃避,對這個不怕死的老嫖客深表問情和欽佩。


    眼見那老者快走到凹凸館門前了,捕快們眼中都閃出了驚喜的凶光。


    那老者卻忽然勒住疆繩,停了下來,轉頭向一條小巷口看去,口中大聲叫道:


    “了然,你躲在那裏幹什麽?鬼鬼祟祟的,像什麽樣子?


    又被徐大娘趕出來了?你亂打什麽手勢?讓我別說話?為什麽?……我不是讓你進凹凸館等我嗎?風淡泊來了沒有?你是怎麽了?抽風了?”


    了然見捕快已吹起哨子,向這邊圍了過來,氣得一跺腳,逼近那老者,低聲吼道:“快走!捕快來了,纏上就麻煩了!”


    老者一愣神,轉頭看看那條路上跑來的捕快,訝笑道:


    “嗬,捕房的兒子們要包了凹凸館,吃獨食啊?!”


    有幾名捕快已越奔越近,手中揮著鐵尺鎖鏈,叫道:


    “抓住這兩個凶手!”


    “別放他們跑了!”


    “上啊!”


    其實他們也並不知道這兩人是幹什麽的,隻是上頭催得狠,必須找幾個人頂缸。他們正愁沒人敢來呢,可巧撞上這二人,豈有不拿下之理?


    了然氣急敗壞,出手一杖擊在那匹馬的屁股上,順勢一扯老者的袖口,吼道:“快跑!”


    老者口中怒道:“跑什麽?誰說嫖娼犯法了?”腳下卻比了然還利索,蹭蹭幾下,就溜得沒影兒了。


    聚攏來的十幾個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


    一個年輕公子立在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愣生生地看著那老者和了然的背影消失的地方。


    他就是李之問。


    他看見了了然,也就猜出那個老者是什麽“老禇”,本想下樓去追蹤二人,但二人轉眼間已走得沒影兒了。


    李之問失望之餘,也不免有些慶幸:“這些人鬼精鬼怪的,能飛能跑,若要讓他們發現了我在追蹤,隻怕會要了我的小命!”


    *********


    影兒還賴在風淡泊懷裏,就是不肯起來,渾身就像一根骨頭也沒有了,軟軟柔柔的,一動不動。


    她雖然自己不肯動,卻不肯讓風淡泊不動。


    風淡泊苦笑道:“了然要回來了。”


    影兒閉著眼睛,曼聲道:“他回來回自己的房裏去,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話音剛落,了然已經在門外笑將起來:“你怎麽知道沒有關係?”


    影兒一聲低呼,遊魚一般溜下床,抻抻揉皺的衣衫,瑉抿散亂的鬢發,恨恨地瞟了瞟風淡泊,驀地羞紅了臉,扭頭到了窗邊看風景去了。


    風淡泊故作鎮靜地打開門,一下喜得跳了起來:“禇老爺子,你可來了!”


    禇老爺子嘻嘻一笑,也不回答,隻將目光掃向影兒的背影,順嘴道:“嘖嘖嘖,你小子金屋藏嬌啊!”


    風淡泊臉上有點掛不住,連忙幹笑道:“這是我師妹柳影兒,影兒,你過來一下。”


    影兒紅著臉轉過了頭,惡狠狠地盯著禇老爺子。


    風淡泊道:“影兒,這位便是徽幫的老大禇不凡禇老爺子。”


    影兒撇嘴道:“我瞧他也平常得很,怎敢取這個名字?


    呸!”


    禇不凡怒道:“就是柳紅橋來了,也不敢小瞧老夫。你個小丫頭片子,竟敢拿我名字開玩笑。告訴你,若不是看在風老弟的麵子上,我不拿大耳刮子打你才怪呢!”


    他一生氣,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顯得相當滑稽。影兒忍不住撲哧笑出來,禇不凡也樂了。


    了然低聲道:“你們有完沒完?捕快多半會找來的,咱們還是躲一躲好!這些狗雜種功夫稀鬆,鼻子卻跟狗差不多靈”


    風淡泊吃了一驚,忙問端詳,了然便將方才情況說了。禇不凡滿不在平道:“你們盡管隨我走好了!我老人家在揚州有分舵,好大一座園子。手下的這幫奴才照看得不錯,而且離這裏不遠。走走走………風老弟,你的事情咱們再說,反正也不是特別急。到分舵後,咱們再仔細商量商量。隻是這些奸商失蹤的事還真有點棘手。不過有兩個人是徽幫的,我不能不管。


    唉,真是煩人,煩死人。”


    他一麵走,一麵低聲嘟囔,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影兒笑道;“難怪人家都說,徽幫是天下最最富有的幫會,原來這許多大戶都是你們幫中的。禇老爺子,他們不會武功嗎?”


    禇不凡吟道:“會個屁!要是會武功,怎會被別人綁了票?


    他們隻管賺錢。”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上行人卻仍不見減少。天氣太熱太鬧了,會享受的揚州人可不願呆在屋裏發汗喂蚊子。


    四人行不多時,已到了城東一處大莊園門前,院內古木參天,門口高挑著兩盞燈籠。昏黃的燈光,映著兩個肅立的莊丁。


    四人走上台階,一個年輕些的莊丁警覺地叫了起來:“什麽人?”


    禇不凡冷冷道:“你爺爺。”


    那人一呆,旋即怒道:“你找死?”


    禇不凡笑得更冷:“你爺爺不是找死,是找人。”


    那人雙手一伸,攔住了禇不凡的去路:“滾開,這裏沒你要找的人!”


    禇不凡不動聲色地道:“不會吧?我來找魏紀東。”


    另一個年歲稍大的莊丁突然跪倒,恭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年輕些的莊丁似已嚇呆,怔怔地站著,伸出的手也似已僵硬。


    禇不凡氣咻咻地道:“他媽的!老子也不過才一年多沒來,你們這幫狗雜種就連老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小江,你還乖巧些!這個王八小子是新來的嗎?”


    叫小江的莊丁忙道:“是。他剛來不到半年,還沒福氣麵見幫主,請幫主從寬發落。”又對年輕些的莊丁道:“小丁,還不見過幫主?”


    小丁正要跪下,禇不凡已一甩袖子進了門:“少他媽的在外人麵前丟老子的臉!”


    小丁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消片刻,魏紀東匆匆趕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長相酷似的大漢。


    禇不凡劈麵就是一頓臭罵:“好你個魏紀東!你這狗屁分舵主是幹什麽吃的,嗯?發生了這許多大事,你居然還安安穩穩坐在這裏擺譜,顯威風給老子看!”


    魏紀東囁嚅道:“屬下不敢,不敢。”


    禇不凡怒道:“不敢?我問你,凹凸館的人哪裏去了?”


    魏紀東道:“稟幫主,屬下因此事與本幫無關,故而沒有派人查訪。”


    禇不凡冷笑道:“這倒像是個堂皇的理由啊!那好,我且問你,張億和兩家失蹤,也和本幫無關嗎?”


    魏紀東額上見汗,低聲道:“屬下已派弟兄們去查了,還沒有什麽線索。一旦查到什麽,屬下會立即稟報幫主。請幫主責罰屬下失職之罪。”


    禇不凡點頭道:“究竟是失職,還是監守自盜,咱們還得往後看。我問你,另外兩家,你可派人去問過?”


    魏紀東道:“屬下不敢。出為此事已驚動官府,屬下自認不宜出頭。屬下隻想私下救出幫中的大戶。”


    禇不凡眯起眼睛,慢吞吞道:“你倒想得不壞。也好,你不查,我老人家親自去找他們。還有,本幫失蹤的那兩人家中,真是一點線索也沒嗎?我看,嘿嘿,未必吧?”


    魏紀東已是大汗淋漓:“張…張家……老八張桐……昨天也……也不見了,說是凹凸館中有個什麽叫杜若的女人……


    把他纏住了。”


    禇不凡道:“晤,是張八這小子!他平日裏有什麽狐朋狗友?”


    魏紀東顫聲道:“屬下……屬下不知。”


    禇不凡眼皮往下一搭,冷冷道:“那麽你這個分舵主,總該知道點什麽才對呢?”


    魏紀東兩膝發軟,差點跪倒:“屬……屬下無能……”


    禇不凡怪笑道:“哪裏哪裏,你‘有能’,無能的是我這個當幫主的!比方說,我就根本不知道站在你背後的兩個王八蛋是什麽人,而你魏紀東當然知道,對不對?”


    魏紀東這才想起,自己居然犯了這麽嚴重的錯誤,忙道:


    “這兩位是屬下新近招募的,也都是徽州人,早就想投靠本幫的。”


    兩個大漢雙雙跪倒,齊聲道:“囑下於狂、於放兩兄弟,願為幫主效勞!”


    禇不凡懶洋洋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你們都給老子滾下去!慢著——紀東,將來鷗閣收拾一下,讓風少俠和柳姑娘住。了然大師和我住在一起。”


    影兒惱羞成怒:“胡說八道!我們又沒……,”


    禇不凡笑眯眯地道:“又不是讓你們同床共枕,你害什麽臊?丫頭,早晚你也是他屋裏人。”


    風淡泊連聲喝止,卻是無用。影兒羞急,跺跺腳,恨聲道:


    “我走!”


    禇不凡大笑:“哈哈,惹急了一個!柳姑娘,來鷗閣是客房,閣裏房間多得是,你擔什麽心?再說,你們兩個住一處,有什麽急事,也好互相照應。對不對,風老弟?”


    *********


    風淡泊正要解衣躺下,卻聽到門外影兒的聲音:“大哥哥,開開門。”


    風淡泊心中一動,打開了房門。


    燭影搖曳,影兒已閃進房,拴上了門。風淡泊的心裏有點發慌了。


    影兒可是個敢想敢幹的女孩子,這一點風淡泊知道得十分清楚。


    影兒麵上眼中滿是蜜意柔情,一進門便偎進風淡泊懷裏,輕聲道:“大哥哥,我有些害怕。”


    風淡泊摟著她的細腰,柔聲道:“害怕什麽?”


    影兒道:“害怕這個地方。這裏好像挺古怪的,我總感到心裏不踏實,總好像有人要害你,害我。”


    風淡泊心中一凜,忙安慰地道:“你這丫頭,怎麽也學會疑神疑鬼了?禇老爺子待咱們不是挺好嗎?他要是聽見你如此說話,肯定會不高興的。”


    影兒固執地道:“反正我害怕。閣子太大了,我一個人睡不著。大哥哥,咱們說說話兒,好不好?”


    她這一說,風淡泊也覺得有些害怕起來了


    或許恐懼本就有極強的傳染性,正如傷寒和瘟疫,和謠言一樣。


    可影兒既已害怕,他就不能顯出一絲一毫的害怕來。


    風淡泊柔聲笑道:“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害怕,你隻是想大哥哥抱你親你,對不對?”


    影兒輕捶了他幾下,羞嗔道:“才不是呢,咱們不幹別的,隻說話。”


    風淡泊鬆開手:“好。”


    影兒一下抱住他脖頸:“不好。”


    夏天本就是容易出事的季節。夏天裏男男女女穿得都很少,耳廝鬢磨之際,又怎能保證不越軌呢?


    更何況,影兒香汗淋漓的胴體正在他大手的揉捏下變軟變沉呢?


    風淡泊已快要發瘋了。


    影兒已經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手伸進本已極少的衣衫裏,任由他撫摸對她來說都很陌生的領地。


    她不想拒絕,也不願拒絕。


    該來的總要來,一個女人遲早會有這一天。


    但她對將要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羞臊。


    她忍不住顫抖起來,身子彎成了弓,喉中也已發出了痛苦似的呻吟。


    風淡泊就在這時,忽然抽出了手。


    就在風淡泊快要爆發,快要失去理智的時候,忽然似乎聽到了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三句話:


    “少碰我妹妹!”


    “你要敢碰影兒,我就將你分屍!”


    “你不過是個下賤的仆人!”


    是柳依依的聲音。


    是柳依依在警告他,在千裏之外警告他。


    他還能怎麽樣呢?


    風淡泊抱著頭,緊緊咬住了牙關,他咬得那麽緊,以致於他的全身都已在顫抖。


    影兒緩緩地睜開眼,瞪著他抽搐著的肩頭。


    漸漸地,她眼中出現了怨恨,漸漸地這怨恨又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痛惜、一種深沉的愛憐。


    她慢慢爬起身,溫柔地從背後摟住他,將自己的胸脯緊緊貼在他背上,喃喃道:“大哥哥,影兒是你的,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管以後會怎樣,影兒都不離開你……”


    風淡泊痛苦地道:“影兒,我不能,真的不能。”


    影兒軟軟地將臉兒理進他肩窩裏,小手軟軟地撫著他心口:“你能,能的,大哥哥,噢,大哥哥你能的……”


    風淡泊漸漸地平靜下來了,但還是沒有動,他隻是呆呆地坐著,好像身邊根本沒影兒這個人。


    影兒慢慢地將他扳倒,極其溫柔地親吻他,吻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吻他的胡茬,他的脖頸,吻他的心口……


    影兒的吻,就像一隻柔軟潤濕的小手,在撥動他的心弦。


    風淡泊重新恢複了信心,他感到了一種活潑的力量,正在體內瘋長。


    影兒晤了一聲,不顧一切地吻住了他。


    *********


    影兒睡著了。


    風淡泊癡癡地靠在床上,抱著影兒沉甸甸的身子,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了她。


    影兒隻有在睡著之後,才像個漂亮又乖的好女孩兒。


    風淡泊默默地俯視著她滿是血絲的豐潤的柔唇、淩亂的烏發、裸露著的胸脯和腿,腦中一陣陣迷惘,似乎不知道已發生了什麽。


    可影兒就睡在他懷裏,他又怎麽能否認呢?


    如果柳紅橋知道風淡泊和影兒之間已經發生的事情,他會怎樣呢?暴跳加雷?無奈地默認?還是欣喜?


    風淡泊不知道。


    可風淡泊知道一點,那就是柳依依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他,將他“分屍”。


    而且,如果柳依依分不了他的屍,他就得忍受各種各樣的輕蔑和鄙視。


    他後悔嗎?


    風淡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後悔,是不是應該後悔。


    但他知道,世上根本就沒有治後悔的藥。


    那麽,他該怎麽辦呢?


    影兒動了一下,咂了咂嘴,纏綿不清地道:“大哥哥—一”


    或許她已夢見了他。


    風淡泊心中湧起了一陣酸楚和羞愧:“風淡泊啊風淡泊,世上有影兒這樣的姑娘敬你愛你,而且把一切都給了你,你哪怕就真的為她而死,又有什麽可遺憾的呢?”


    他突然一陣猛搖,將影兒搖醒。


    影兒不滿地努力睜開眼睛,嗔道:“幹什麽嘛!讓我睡,我要睡覺。”


    風淡泊凝視著她的眼睛,喃喃道:“影兒,好影兒,影兒……”


    影兒的眼睛漸漸亮了。


    她猛地將臉兒理進他懷裏,小手狠狠地捶他的肩膀,哭道:“你現在才……現在才喜歡影兒,現在才……”


    風淡泊擁緊她,反複地念道:“影兒,影兒……”


    淚水已不知不覺間流了滿麵。


    門外突然一聲異響。


    影兒的身子一下僵住。風淡泊忙悄聲道:“別害怕,我去看看。”


    可風淡泊無法起身,影兒正壓著他,麵兒相貼,腿兒相纏。


    又一聲異響,似是夜鳥破空之聲。


    影兒輕輕支起身,滑魚一般溜下床,飛快地扯起一條薄毯,裹在了身上。


    風淡泊穿好衣裳,悄悄掩到門後,示意影兒準備好,影兒蒼白著臉,點了點頭。


    風淡泊猛地拉開門,影兒雙手連揚,六柄柳葉匕沒入了門外的黑暗之中。


    風淡泊也已隨著衝出。


    月華如水,小院裏空無一人。


    影兒那間房的門卻開著,在夜風中晃動,一聲聲吱啞。


    影兒偎過來,嬌軀亂抖:“大哥哥,影兒怕……大哥哥抱影兒,影兒怕。”


    風淡泊抱起影兒,回到自己房中,將房門拴好,他的心跳很快。


    人總是怕鬼,雖然鬼未必存在。


    但人害怕孤身一人置身於黑夜,卻是千真萬確的。走夜路的人喜歡唱歌,就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影兒死死抱住他,不住顫抖:“大哥哥,影兒怕……”


    風淡泊當然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其實影兒平日裏膽子很大,可今晚卻似變了個人。


    是不是因為她已找到一個堅實的肩頭?


    是不是每一個女孩子在有一個堅實的肩頭可以依靠後,就會變得更脆弱、更膽怯、更嬌柔呢?


    影兒在他強壯的懷抱裏嗚咽:“大哥哥,欺負影兒呀,。”


    於是他開始“欺負”她,他知道影兒是嚇壞了。


    但他的耳朵一直豎著,聽著外麵的風聲。


    長夜無眠。


    風淡泊擁著影兒,默默靠在床上,等待著黎明。


    影兒嬌弱無力地偎著他,不時用小臉輕輕蹭著他的胡茬,用小手在他心口胡亂畫著什麽,柔唇不時微微顫動著,從胸腔不時發出低得無法聽清的呼喚。


    “大哥哥……噢……大哥哥……”


    風淡泊聽見了,但沒有回答,影兒的呼喚是給她自己聽的,不需要回答。


    風淡泊又感到了那種茫然——就像在野地裏迷了路一樣。


    他的手一直在輕輕緩緩地撫著影兒的秀發、影兒的額頭、眉毛、鼻子、嘴唇、耳朵,撫著影兒的肩頭,……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胴體的溫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胴體的呼喚和響應,也不是沒有感覺到自己如水的柔情在心中蕩漾。


    但他感到茫然。


    他覺得自己是在夢中,而夢中的東西據說都不是真實的。


    影兒雖然正實實在在地貼緊他,他還是覺得,這不是真的。


    影兒就像她的名字那樣,不可琢磨,無法把握,正如你想握一把月色,你握住的卻是你手掌的陰影。


    風淡泊感到一種淡淡的悲涼。他不知道,這時候感到悲涼,是不是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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