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慢天果然沒有還手,連躲閃都沒有,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耳光。他的嘴角很快沁出了鮮血,蒼白的右頰上起了五條紅痕。


    他站穩了,不緊不慢地道:“我原先並不是畜生,是你這個當父親的讓我變成了畜生。”


    樂無涯狠狠一拳擊在樂漫天肚子上,將樂漫天打得彎下了腰:“混賬小子!你還敢頂嘴,還敢罵我!”


    樂漫天直起腰,晃了幾晃,嘶聲道:“你打吧。打吧!”


    樂無涯右腿一掃,將樂漫天打翻在地:“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老仆衝了進來,跪在樂漫天身邊,仰麵哀求道:“老爺,老爺別達了!老爺……”


    樂無涯一腳將老仆踢得飛出了房門:“滾開!都是你們這些王八蛋慣壞了他!”


    老仆又撲了進來,抱住了樂無涯的左腿:“老爺,老爺,求求你別打了……”


    樂無涯咆哮道:“鬆手!再不鬆手,我連你一起殺!”


    倒在地上的樂漫天突然跳了起來,飛快地衝出門去。


    樂無涯追趕不及,隻有將怒氣發地在老仆身上。他抬起右腳,正準備踢向老仆的額頭,忽聽得門外有人冷冷哼了一聲。


    樂無涯僵住。


    那個給風淡泊送過飯的斷舌老人出現在門口,冷冷地瞪著樂無涯。


    他已不再顯得那麽猥瑣,他的目光也不再呆滯。


    他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座凶神,他的目光比最銳利的劍還要銳利。


    樂無涯的右腳慢慢放回地上。老仆也鬆開手,艱難地爬了起來,從斷舌老人身邊走了出去。


    “你來幹什麽?”樂無涯森然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斷舍老人自然無法說話。他隻哼了一聲,仍舊瞪著樂無涯。


    樂無涯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隨時可以向你索要報酬。”


    斷舌老人緊緊閉著嘴巴,但樂無涯卻聽到了他的回答。


    “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要救你的命。”


    聲音又啞又悶,有點含糊不清,但的確是有人在說話。


    “腹語術?”樂無涯的臉色更難看了:“真沒想到你還會這一手。”


    腹語術是一種極艱深的功夫,能練成的人可以說極少極少。樂無涯就不會。


    但樂無涯不怕。


    腹語術雖然艱深,卻不能用於攻擊敵人。隻有殘廢之人或想裝神弄鬼的人才有心思學它。對常人來說,腹語術百無一用。


    斷舌老人“說”道:“我不想為難你。我隻想救你一次,大家扯平,兩不虧欠。”


    樂無涯傲慢地道:“你想救我的命?”


    “不錯。”


    “可我並沒有感到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脅。”


    “如果你沒有察覺到危險來自何處,那就說明我要救你是正確的。”


    “是嗎?”


    “是的。”


    “願聞其詳。”


    “柳紅橋本來是為了救風淡泊而來的,柳紅橋領來的人也都是找辛荑要人的。如果蝙蝠塢的人殺了那些被迷住的小夥子,柳紅橋他們就是找你要人了。”


    樂無涯冷冷道:“區區幾個北方侉子,何足道哉?!柳紅橋這會子或許早已進魚肚子了,即使還沒有死,也離死不遠了。”


    斷舌老人“說”道:“你對你那些水上健兒寄的期望太高了。”


    樂無涯道:“不算高。現在他們已經和柳紅橋的船隊碰上了,他們已經鑿沉柳紅橋的那些船了。無論柳紅橋他們武功有多高,在水裏都沒有用。”


    斷舌老人”說”道:“情況或許不像你想像的那麽簡單。”


    樂無涯冷笑道:“是嗎?”


    斷舌老人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是的。我相信柳紅橋他們會有辦法的。”


    樂無涯道。“即使他們能衝破水軍的封鎖截殺,我也不怕。”


    斷舌老人臉上鄙夷之色更盛:“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值不值的問題。他們的目的是對付辛荑,你何苦要橫裏插一腿?一旦和柳紅橋衝突起來,必然是兩敗俱傷,那麽,得到好處的是誰?”


    樂無涯不屑地看了看斷舌老人,慢悠悠地道:“不可能會是兩敗俱傷。勝的一定是我,死的一定是柳紅橋。”


    他昂起頭,大聲道:“即使是兩敗俱傷,也得拚到底!柳紅橋的奸細已經破壞了我八座水寮,殺死我哨兵數十,就憑這一點,我也絕對饒不了他!”


    斷舌老人“說”道:“這就是你決定先製伏辛荑的原因?”


    “不錯。”


    “你認為你製伏得了辛荑嗎?你認為她的那些手下都是吃素的嗎?他們雖然人不多,但實力很強,一旦真打起來,吃虧的必然是蝙蝠塢。”


    “你”


    “你千萬莫要忘了,辛荑既然可以迷住那些小夥子的心神,也就必然可以使他們為她死戰。他們原本都是武林中很出色的年輕高手,他們的武功並不比你差多少。”


    樂無涯森然喝道:“住口!”


    斷舌老人的“口”一直閉得很緊,但他的話並不是從嘴裏說出來的。


    “你更不能忘了,辛荑是個讓人無法對付的女人。一旦她使出‘攝魂術’來,你派去對付她的人說不定都會返過來對付你!”


    樂無涯喝道:“攝魂術再厲害,一次也隻能害一個人。”


    “你當然可以派數十人、上百人同時圍攻她。但是,你忘了她會‘魔音’。一旦她吹起簫來,你怎麽辦?”


    樂無涯叫道:“我還有蝙蝠!”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簫聲。


    *********


    華良雄看著蝙蝠飛近,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若是出手攻擊這些吸血蝙蝠,勢必會馬上暴露目標,馬上就會和蝙蝠塢的人衝突起來。


    他們若是靜坐不動,那就會被這些蝙蝠吸幹血液。


    華良雄看著漸漸飛近的蝙蝠,額上已滿是冷汗。小五等人也都緊張地等他下命令。當蝙蝠離他們還有約摸十丈遠的時候,華良雄低聲喝道:“撤!”


    話音落時,五人已都沒入了爛泥之中。


    蝙蝠飛到葦叢爛泥上,卻發現已失去了目標,但它們並沒有“返航”。


    它們就落在葦叢中,吱吱叫著,等待目標重新出現。


    華良雄他們卻像泥鰍一般溜走了。他們在爛泥中同樣也很自如。


    蝙蝠等了好一會兒,正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它們聽到了簫聲。


    嗚咽低沉的簫聲。


    *********


    天字一號和天字二號兩個人緊緊盯住了阿龍。


    他們知道這個阿龍是那個“賤女人”的首席麵首,知道阿龍是辛荑最得力、最信賴的手下。


    而他們又是樂無涯“老爺”最信任的心腹,最得力的助手。


    所以他們決定要和阿龍好好地較量較量,看看誰更厲害。


    阿龍似乎沒有發現他們的企圖。他隻是小心翼翼地搜索著草叢,很認真地幫蝙蝠塢搜捕奸細。


    天字一號在阿龍的左邊,天字二號在阿龍的右邊。


    天字二號突然驚呼起來,但隻叫出半聲,就消失在草叢中。


    阿龍和天字一號都吃了一驚,衝了過去:“好細在那兒!”


    天字二號當然是因為被奸細暗算了才尖叫的。


    阿龍剛衝到天字二號失蹤的地方,就發覺腳下身後都不對勁。


    草叢中有一柄劍正從左麵掃向他的雙膝,背後有一柄劍正橫斷他右肩。


    阿龍如果上縱,草叢中的劍會削斷他的雙腳,背後的劍會將他劈開。


    阿龍如果左閃,正湊上草叢中的劍。阿龍如果右避,背後的劍會割下他的腦袋。


    阿龍突然後退。疾如閃電。


    草叢中的劍掃空,隻削斷了千百根雜草,背後的劍則蕩了起來。


    因為持劍的人被阿龍撞得仰天後摔。


    阿龍猛一旋身,遠遠落在丈外。


    天字二號從草叢中跳了起來,天字一號穩住了踉蹌的身子,也抓穩了劍。


    他們都又驚又怒地瞪著阿龍,似乎不相信阿龍能如此輕易地躲開他們的合擊。


    阿龍冷笑道:“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天字一號暴叫道:“殺!”身形掠起,如蒼鷹般撲了過來。


    他手中的劍,就是蒼鷹的利爪。”


    天字二號一聲不吭,身形一低,又消失在草叢中。


    他就像是一條蛇。他手中的劍,就是蛇的紅信子。


    阿龍突然轉身,利箭一般射向遠方。


    他並不是想逃跑,並不是因為不敵。他不怕天字一號的“利爪”,也不怕天字二號的“紅信子”。


    他聽到了簫聲。


    *********


    樂漫天忍著劇痛.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小屋,跑到了街上。


    街上除了一些老得不能動的老頭老太太,就是些才五六歲七八歲的男孩女孩。


    老頭老太太們在焦慮地低聲議論著塢中將要麵臨的危險,男孩女孩們則嚴肅地圍在他們的爺爺奶奶身邊聽著,聽得很認真。


    這些人雖然無力抵抗外來的侵略,但義憤之情,溢於言表。


    對於他們來說,蝙蝠塢就是世上最美好、最安樂的地方,是他們的王國。這裏是老人們養老的天堂,也是培養孩子們成長的好地方。


    他們不願意有人破壞他們的平靜和快樂,不願外麵的人幹擾他們的王國。


    他們不願接受外麵的東西--除了錢。


    因為蝙蝠塢裏,他們隻有一個主人——“老爺”,而如果蝙蝠塢被外人侵占了,他們將供奉數不清的老爺——官府、財主、官兵、盜賊,等等等等。


    樂漫天隱在一堵斷垣後麵,聽著他們的交談,感到很迷惑。


    他不知道自己拋棄父親畢生為之奮鬥的事業究竟對不對了。而就在剛才,他還在努力勸父親也放棄呢!


    他以前覺得,蝙蝠塢是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窒息得讓他發瘋。但蝙蝠塢裏的人,卻都活得很舒暢、很快樂。


    是不是他錯了?


    他以前一直認為,蝙蝠塢是世上最黑暗、最汙濁、最可笑的地方。因為這裏的人都在做夢,夢見他們主人的大業已成,夢見他們自己變成了知府知縣、將軍督撫,也因為這裏的一切都是靠金錢堆起來的,這裏的幸福和快樂、寧靜都是金錢買來的。


    但人們做做美夢,又有什麽不可以呢?金錢買來的幸福既然已遍及每一個角落,難道不比被奴役的痛苦好得多嗎?


    是不是他錯了?


    樂漫天苦笑。


    但他的苦笑剛剛形成,就馬上消失了。他飛快地跳起身,跑向大街上哄談不休的人們,大叫道:


    “都塞上耳朵!都塞上耳朵!”


    他聽到了簫聲。


    *********


    風淡泊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誰,但知道自己已能清醒過來,能擺脫辛荑的禁製,是因為有人救了他。


    而最有可能的人是那個“瘋子皇帝”。


    是那個“瘋子”將他帶到地道裏去偷看辛荑和別的男人交歡的。那“瘋子’自然是想拚命刺激他,使他恢複理智。


    送他進蝙蝠籠子的也肯定是那“瘋子”,目的自然也是為了刺激他。結果成功了。


    把他扔到這個爛泥塘邊,並將他的柳葉匕還給他的人,想必也是那個“瘋子”。


    風淡泊可以肯定那人並非“瘋子”。那人之所以裝瘋,或許有什麽目的,或許有什麽苦衷,或許僅僅是為了嚇唬、刺激他。


    結果是風淡泊清醒了。他深深地感激那人。雖然那人在使他清醒的同時,也使他感受到了清醒後的悔恨和痛苦。


    無論如何,風淡泊都感激那個人。


    他決定不去想該怎麽向影兒交代,不去想師父,不去想萬柳山莊。他現在要仔細考慮一下該怎麽從蝙蝠塢脫身,該怎麽找到那個恩人,該怎麽報恩。


    然後,隻要他還活著,他就離開認識他的人,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


    他忍不住想起了華良雄。


    他現在才真正理解了華良雄的心情。


    他慢慢脫下滿是汙泥的衣衫,走到一片清水邊,慢慢洗淨了身體,又慢慢走回來。慢慢穿好幹淨衣衫,慢慢將二十四柄柳葉匕—一放置好。


    風淡泊站直了,挺起了胸脯,昂起了頭。


    他的眼中已不再有那種瘋狂的、獸欲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謙和的、平靜的、仁俠的神采。


    他的臉色雖仍有些蒼白,但已不再憔悴。和以前的風淡泊相比,他隻不過瘦了許多而已。而青年男子瘦一些,更別有一種凜然的陽剛之美。


    至於在他那謙和、平靜、仁俠的神采後麵,是不是還有怨毒、狂躁和邪惡,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風淡泊也聽到了簫聲。


    簫聲似乎很遠很遠,遠得像是來自天邊。簫聲似乎很低很低,低得象一根隨時會斷的絲線。


    但這簫聲在風淡泊聽來,卻不啻晴空霹靂、高山滾石。


    風淡泊眼中的平靜、謙和和仁俠之色刹那間變成了纏綿、煩躁和渴慕之色。


    他不僅想起了辛荑絕美的胴體和稀世的容顏,也想起了他第一次聽到這簫聲時,正和影兒纏在一起玩”過家家”遊戲的情形……


    漸漸地,他又想起了辛荑給予自己的屈辱,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想起了柳依依的話,想起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眼光,就漸漸變得怨毒、淒厲、狂亂了。


    風淡泊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紅。他緊緊咬住了牙齒,攥緊了拳頭,但還是忍不住全身發抖。


    他的目光越來越狂亂。他終於忍不住嘶聲嚎叫起來,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野狼。


    他鬆開拳頭,十指在身上瘋狂地抓了起來。他覺得體內熱血沸騰,簡直使他快要炸開了。


    十指一陣鑽心的劇痛。


    風淡泊痛得大叫一聲,清醒過來了。


    他的兩手抓住了柳葉匕,鋒利的柳葉匕差點削斷了他的指頭。


    趁著痛感正劇時,風淡泊飛快地用柳葉匕割下兩塊濕布,塞進了耳朵裏。


    他虛脫般地坐了下來,渾身大汗淋漓。十指上鮮血不住地湧出。


    他吃力地割下幹淨的衣襟,將傷口包紮好,長長噓了口氣,慶幸自己今天又躲過了一厄。


    但他馬上又皺起了眉頭——辛荑為什麽吹簫?


    聽到簫聲的不會隻有他一個人!


    風淡泊大踏步離開了葦叢爛泥,向簫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他的眼睛,又已湛若秋水。


    *********


    樂漫天在街上來回跑著,讓大家把耳朵塞上。


    他的聲音很大,很刺耳。那微弱的簫聲被掩住了,老頭老太太和男孩女孩們都沒有聽到。


    樂漫天自己一心一意想著提醒大家堵耳朵,那簫聲雖然聽得清清楚楚,他卻沒有一點異樣的感覺。


    心魔不生,外魔不侵。如果他心裏隻想著自己該如何防範“魔音”的話,隻怕也早已和風淡泊一樣著迷了。


    老頭老太太們不無憐憫地看著來回亂跑的“公子”,在心裏為“老爺”難受。


    “老爺”是個好人,可老天幹嗎偏讓“老爺”沒個好報呢?


    男孩女孩們則嬉鬧起來,唱歌般地齊聲尖叫道:“把耳朵塞上!把耳朵——塞上……”


    他們都喜歡跟著樂漫天胡鬧。因為樂漫天雖然“瘋瘋癲癲”的,但對他們很友好。


    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樂漫天聲嘶力竭的警告。因為他們——老人和孩子們——都認為他是瘋子。


    而瘋子說的話,你怎麽能當真呢?


    樂漫天氣極敗壞地見人就吼;“你們為什麽不趕緊塞上耳朵?!你們不想活了嗎?”


    眾人都“敬畏”地衝地笑笑,滿有趣地打量著他。


    樂漫天吼道:“那個賤女人在吹簫!她想用‘魔音’殺你們!你們快塞上耳朵!”


    這越發像瘋話了,什麽賤女人?什麽簫聲?


    “你們不聽我的話,死到臨頭了!”


    樂漫天傷心透了。


    為什麽他的話就沒人肯信呢?


    他說的可都是真話,他是好心好意要救他們的,他們為什麽不聽?


    是不是因為他以前說的“瘋話”太多了?


    說慣瘋話的人,一旦再說真話,又有誰肯信呢?


    更何況這些老人和孩子們根本就沒有聽到簫聲呢?他們的注意力已全都集中在樂漫天身上了。


    樂漫天哭了:“你們聽我一次好不好?我是說真的!”


    老人們互相望望,會心地微笑著。他們都裝模作樣地捂住耳朵,也喝叱孩子們依樣畫葫蘆。


    他們並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雖然他是“老爺”惟一的“公子”,但他同時也是個“瘋子”。


    誰會把瘋子當回事?


    樂漫天現在才知道,裝瘋賣傻的代價有多大!


    可知道了,似乎也就晚了。他再也得不到這些人的信任了。


    他淚流滿麵地住了口,抬起頭,轉身走開。


    迎麵走來了一個年輕人,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


    樂漫天的淚眼一下瞪圓了——


    “風淡泊?!”


    風淡泊看見了瘋子“皇帝”,看見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很奇怪樂漫天為什麽沒有堵上耳朵,很奇怪街上的老人孩子為什麽不堵上耳朵。


    孩子們心地坦白,毫無欲念,他們不怕“魔音”中的誘惑還情有可原。樂漫天和那些老人為什麽也不怕?


    更何況那“魔音”不僅僅會使人癡迷欲狂,而且也可以震碎人的五髒六腑呢?


    他飛快地衝上前去,大叫道:“你們為什麽不塞上耳朵?!”


    樂漫天苦笑道:“我讓他們塞耳朵,他們不相信我的話。”


    風淡泊隱隱聽見了他在說什麽,一時也怔住了:“他們不相信?為什麽不相信?他們沒有聽到簫聲嗎?”


    老人孩子們驚詫地看看這兩個瘋子,渾不知他倆在鬧什麽玄虛。


    樂漫天道:“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說完這句話,樂漫天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勁了,很顯然簫聲已經對他起作用了。


    風淡泊大驚失色,吼叫道:“小心!別聽簫聲!”


    樂漫天豈能不知這簫聲不能聽,但他已無法不聽。就像堤壩已被洪水衝垮一樣,隻能任洪水肆虐。


    風淡泊右手一揚,一柄柳葉匕飛出,紮進了樂漫天的左臂:


    “快塞耳朵!”


    樂漫天一痛而醒,連忙撕衣,用唾沫將碎布潤濕。塞住了雙耳。


    他救了風淡泊一命,風淡泊也救了他一命。


    風淡泊指指那些老人孩子,做了一個點戳的動作,樂漫天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他們飛快地發動了。


    轉眼之間,滿街上百的老人孩子都倒在了地上,都被他們戳中了昏睡穴。


    昏睡中的人,是不在乎什麽魔音的。


    *********


    斷舌老人已經盤膝坐在了地上,看來他正在運氣抵禦簫聲的誘惑。


    樂無涯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雙目也已閉上。


    天字一號和天字二號很快就陷入了癡迷狂亂之中。他們已扔下劍,隨著簫聲翩翩起舞,喉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叫。


    他們的衣衫已扯得破爛不堪,他們還在不停地扯著。


    整個蝙蝠塢裏,不知有多少男人女人此刻和他們一樣,也在不堪入目地扭動著、呻吟著,也在欲仙欲死。


    阿龍在飛奔,奔向簫聲響起的地方。


    對他來說,這簫聲不是“魔音”,而是“命令”,是“敵情”。


    辛荑輕易是不會吹簫的。隻有在遭受敵人圍攻時,她才會吹簫卻敵。


    而一般時候,別人聽到的簫聲,都是阿嬌阿媚吹奏的,雖也委婉嫵媚,卻沒有灌注內力。


    誰在圍攻辛荑?


    柳紅橋的船隊的確已衝破了樂無涯水軍的封鎖和截殺,已經快要到達蝙蝠塢的岸邊了。


    誰也不會想到,破敵的主要功臣,居然會是高郵六枝花和七聖教的四位護法。


    蘇靈霞姐妹都是在高郵湖上長大的.她們在水中比在陸地上還要自在得多,而且也厲害得多。


    當她們發現遠處的二十條小船時,就嘻嘻哈哈地下了水,口中銜著七聖教四位護法給他們的“避毒丹”。


    七聖教的毒藥向來天下聞名。這四位護法身上自然也帶了許多許多,而且都是毒性極烈的毒藥。


    這些毒藥在編幅塢水軍到達的時候,就一古腦兒全投入了水中。


    大量的魚兒很快飄上了水麵,一具一具的屍體也飄的飄、沉的沉。


    當高郵六枝花笑嘻嘻地上船時,所有的人都發出了歡呼。


    她們驕傲地挺著凹凸分明、曲線畢露的胭體,嬌媚地向各條船上的人飛著媚眼兒。


    柳紅橋、王毛仲等人雖然看不慣,但也沒有喝斥、沒有阻止。因為她們是功臣。


    但當船隊開進蝙蝠塢水域時,高郵六枝花就笑不出來了。


    簫聲。


    她們聽到了簫聲。


    柳紅橋暴喝道:“快塞耳朵!”


    所有的人早就聽從柳影兒的勸告,備好了溫棉球,這時便慌忙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簫聲的幹擾頓時減輕多了。但所有的人都不敢鬆懈。


    簫聲雖已很低,但如果你不澄心濾誌,同樣會走火入魔。


    王毛仲冷冷道:“現在上岸,正是好機會。”


    柳紅橋不得不承認,王毛仲的話很對。他們看清,岸上有不少人正在“跳舞”。


    這麽說,辛荑和樂無涯已經開始火並?


    船隊飛快地駛向湖岸。


    圍攻辛荑的人其實並不算很多,而且都已死了。


    他們事先的確都是塞上了耳朵再去圍攻辛荑的。但塞上耳朵,並不能完全避開簫聲。


    他們隻能團團圍住辛荑,團團坐下來,運足內力,與辛荑的簫聲抗衡。


    而從四麵八方趕回辛荑身邊的她的“兄弟”們,自然就充當了屠夫。


    天字三號、四號和十幾個圍攻辛荑的人都被他們輕而易舉地殺死了。


    對於阿龍他們來說,簫聲也是要求他們奮勇殺敵的信號。


    十四個年輕人肅立在辛荑主婢三人四周,身旁己沒有能反抗他們的人。


    但辛荑並沒有停止吹簫——


    編幅來了!


    樂無涯的“無敵戰士”們來了!


    成千上萬的吸血騙幅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如濃濃的烏雲罩住了他們。


    簫聲更急促。


    十四名年輕人無畏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向撲擊的蝙蝠們宣戰。


    劍氣滿天。刀光滿天。飛蝠滿天。


    一隻一隻的蝙蝠被他們斫死,落在地上。他們又踩著蝙蝠的屍體.刺殺著源源不斷的凶惡的蝙蝠們。


    他們就像是武功奇強的白癡,不知疲倦地搏鬥著,護衛著他們的主人,護衛著他們自己。


    他們不能停下。隻要他們停下或是退卻,天上的編幅壓都能把他們壓死。


    辛荑吹著簫,額上已沁出了細細的冷汗。她不敢停下來,隻要她一停下來,他們也都會立刻罷手。


    她知道情況很有些不妙。


    這些編幅都是訓練有素的,而且數量極多,等到殺光這些蝙蝠,她手下的十四“勇士”隻怕也會死傷殆盡。


    那麽,她將如何對付柳紅橋等人和樂無涯父子?


    吹簫卻敵看似輕鬆,其實極耗內力。待到蝙蝠死盡時、她會不會已精疲力竭?


    辛荑後悔自己沒有乘亂逃走。但此時後悔不僅無用,而且有害。


    她不願再多想了,隻是一心一意地吹簫,調動十四名勇士體內的潛力,所有的潛力。


    無論如何,累死總比被蝙蝠吃掉好得多。


    她閉著眼睛,不去看地上已厚達尺許的蝙蝠屍體。她實在害怕自己會發瘋。


    她怕這種動物,從小就怕。但她現在卻不得不坐在偏蠅屍體群中,忍受著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阿嬌阿媚站在她左右,揮劍挑開蝙蝠的屍體,不讓它們落在她附近。


    一聲慘叫。


    是她的一個勇士倒下了。


    辛荑吹得更急了。


    又一聲驚叫……


    又是一聲……


    風淡泊和樂漫天遠遠立著,吃驚地觀看著這慘烈無比的“人蝠大戰”。


    風淡泊著了不一會兒就忍不住嘔吐起來,吐得搜肝刮肺的,差點連苦膽都吐出來了。


    樂漫天默默地看著,臉上已變得很平靜,一點表情也沒有。


    實際上他也會役使這些蝙蝠,他可以讓這些蝙蝠不再進攻辛荑,但他不願意那麽做。


    因為是辛荑先吹簫殺人的。如果他驅開編幅,辛荑的簫聲還會殺死更多人。


    更因為他恨辛荑。


    柳紅橋等人的船已經到岸,但他們卻停在船上沒動。


    他們也看見了就發生在湖邊的奇異的、殘酷的戰鬥。


    如果他們知道正和蝙蝠們浴血“格鬥”,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是他們的親人,他們還會觀望不前嗎?


    可惜,他們不知道。


    但風淡泊知道。


    他突然抓住樂漫天的胳膊,大聲道:“求求你趕開這些蝙蝠!求求你救救他們!”


    樂漫天吃驚地看了看他,也大聲道:“為什麽?”


    風淡泊吼道:“他們和我一樣,都失去了理智!他們本不該死!”


    樂漫天也吼道:“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已無藥可救!他們死了比活著好!”


    “不!”


    “是的!”


    “不!”


    “是的!””快救他們!求求你快救他們!”


    “救了他們,他們又會反過來殺我們!”


    “救救他們!”


    “……我沒學過驅散蝙蝠的功夫!”


    “你會!你救過我!”


    “那不一樣!”


    風淡泊倏地跪下了,嘶叫道;“求求你救他們!”


    樂漫天歎了口氣,將他扯了起來:“我答應你!”


    他們都塞著耳朵,為了讓對方聽清楚,他們都是吼叫著說話的。


    他們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柳紅橋聽見了,王毛仲聽見了,柳影兒也聽見了。


    蘇靈震聽見了,蘇俏也聽見了。


    華良雄也聽見了。


    但他們都沒聽清楚。


    華良雄五人就隱在離風淡泊二人不遠的地方。他雖然沒聽清楚,但卻看清楚了。


    他發現風淡泊並沒有被迷住,也發現樂漫天有點麵熟。


    會不會就是“陳天”?!


    如果是“陳天”的話,他又怎會在蝙蝠塢中出現?


    華良雄隱隱有點明白了。


    送信給他和救柳影兒的人,會不會就是這個“陳天”?


    辛荑聽見了.而且聽得很清楚。


    她不由暗自鬆了口氣,她知道她不會葬身於蝙蝠堆裏了。


    而隻要蝙蝠現在退走,她就不怕有人向她進攻了。


    她還有力氣。她還有戰無不勝的攝魂術。


    她不明白的隻有一件事——為什麽風淡泊解脫了禁製?


    樂無涯和斷舌老人也聽清楚了。


    樂無涯的臉色馬上變了。


    他聽見自己的兒子在高聲喊叫:“辛荑,我是樂漫天。我可以驅走蝙蝠,但你也不許再吹簫。你把簫扔給我。”


    不一會兒,簫聲就停了。蝙蝠的嬌笑聲響了起來:“謝謝你,樂漫天。謝謝你,風淡泊。”


    樂無涯利箭一般射出小屋。


    斷舌老人愣了一下,也跟著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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