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哪兒?”孟觀潮問。


    孟寶兒忽閃著大眼睛,認真地想了想,“想去原家找南哥哥,然後,我們再一起去靖王府找天恩。”


    “不用長輩陪你?”


    “不用。”孟寶兒對著母親綻出甜甜的笑,“天氣太熱了,不要娘親和祖母出門。”


    孟觀潮摸了摸他的小腦瓜,笑,“成,我給你安排人手。”


    孟寶兒問:“爹爹幾歲開始學的騎馬?”


    孟觀潮一聽就知道這小子想說什麽,直接道:“你明年再學騎馬,到時候,給你一匹最好的小馬,好麽?”


    “好!”孟寶兒膩在父親懷裏,說起自己的小煩惱,“去南哥哥家裏,有時候會見到很多長輩,那些長輩總會拉著我說話,把我一通誇。”


    孟觀潮輕笑出聲,“你這到底是心煩,還是跟我顯擺呢?”


    孟寶兒也笑,“當然不是顯擺。那些長輩,是原家長輩的親戚,我沒必要記得太清楚,可是,要是再見到,我卻不知道喊什麽的話,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傻?”


    徐幼微忍俊不禁。


    孟觀潮笑道:“這事兒容易,在原府,你南哥哥喚人什麽,你有樣學樣就是了。”


    孟寶兒先是點頭,隨後思索片刻,揚起臉,認真地道:“爹爹說的似乎不大對。”


    “說來聽聽。”


    “就是不對啊。”孟寶兒一本正經地道,“南哥哥喚人什麽,我都可以學,可他要是見到原叔父和嬸嬸,要喚爹娘,那我怎麽能學呢?”


    “這不是抬杠麽?”孟觀潮讓兒子站在自己腿上,雙手輕搖著他的小身子,“你要是喊別人爹娘,那我們不是生了個傻兒子麽?”


    孟寶兒逸出歡快的笑聲,“你剛剛說的話,就是不夠嚴謹。”


    孟觀潮笑著頷首,“也對,挑刺挑的對。”


    徐幼微已經笑得險些連茶盞都端不住。


    林漪笑盈盈地進門來,端著的托盤上,是一盞藥膳。放下托盤,對雙親行禮後,她端著藥膳走到父親身邊。


    孟寶兒溜下地,轉到母親身邊。


    孟觀潮看著藥膳,笑得有些無奈。這幾年,寧夫人一直在給他調理傷病,服過藥丸、湯藥之後,開始讓府裏的人給他做藥膳。


    什麽都是一樣,讓他定時服用的話,總會生出幾分逆反的情緒。


    林漪瞧著父親,“爹爹。”


    孟觀潮無聲地歎氣,“這什麽時候是個頭?”


    “我給您做的。”林漪說。


    孟觀潮立馬不再磨蹭,把藥膳接到手裏,老老實實服用。


    徐幼微打趣他:“也隻有我們林漪治得了你。”


    他笑了笑。這倒是真的。


    .


    這一年秋季,孟府為林漪舉辦了盛大的及笄禮。


    孟觀潮給女兒的生辰禮是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傍晚,父女兩個一起去馬廄看馬。


    林漪從前兩年開始騎馬,騎術不錯,看到那匹漂亮的小馬,大眼睛瀲灩生輝,“真好看。”


    孟觀潮問:“喜歡?”


    “嗯。”林漪用力點頭,“很喜歡。”


    “那就行。”孟觀潮叮囑了她一些照顧馬兒要注意的事,便與她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不知何故,林漪沉默下去,隻是親昵地挽著父親的手臂。


    孟觀潮側目看她,“怎麽了?”


    林漪搖了搖頭,看著腳下的路。


    孟觀潮和聲道:“你這小孩兒,脾氣怎麽跟六月的天氣似的。”


    林漪抬頭看著父親,大眼睛裏有水光,“爹爹。”


    “嗯?”孟觀潮麵上平靜,心裏卻有些發慌。他最怕妻子和女兒哭,根本不知道怎麽哄。


    “謝謝您。”


    孟觀潮抬起手,輕輕地給了她一記鑿栗,“謝什麽?等我老了,還指望著你孝順呢。”


    “我會的。”林漪深深吸氣,努力綻出笑容。


    “女孩子過生辰,都會哭鼻子麽?”


    林漪由衷地笑出來。


    .


    皇帝和林漪大婚的事提上日程之後,孟觀潮著實鬧了一陣脾氣,看什麽都不順眼。


    因是嫁入帝王家,孟府這邊根本不需要準備聘禮,而且宮裏陸續有賞賜送來——尋常來講,什麽門第的東西能比皇室的還好?


    這是最讓孟觀潮生氣的,“以前想過多少回,女兒出嫁的時候,我要給她準備十裏紅妝,眼下這叫個什麽事兒?”


    太夫人和徐幼微聽了,俱是笑得不輕。


    徐幼微寬慰他,“明麵上是不需要籌備什麽,但是,我們還是要選出些物件兒給林漪傍身,回頭開了庫房,我們一起挑選。”停了停,又道,“對了,林漪喜歡你的畫,把存在什刹海的那些都取來,選出一些。”


    孟觀潮這才好過了一點兒。


    夫妻兩個在他的庫房裏挑選擺件兒的時候,他前所未有的犯了挑剔的毛病。


    看中了什麽,就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什麽東西被他端詳一陣,便會被找出諸多瑕疵。


    他漂亮的雙眉越鎖越緊,手勢隨意地拿著翡翠白菜的時候,眼神都有些煩躁了,“我這到底是存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徐幼微快步走到他身邊,板著小臉兒警告他:“娘可是有言在先,你要是敢在庫房摔東西,就罰你跪祠堂。”說話間,小心翼翼地把翡翠白菜拿到手裏,放回原位。


    “讓我跪祠堂?”孟觀潮揚了揚眉,“要做嶽父了,讓我跪祠堂?”


    徐幼微笑著往外推他,“這事兒不用你,回頭我跟娘來挑選。”


    孟觀潮卻不肯動,還在琢磨女兒出嫁的事,“嫁進宮裏,不定猴年馬月才能回趟娘家,所謂的女婿也不會給我們磕頭敬茶,什麽都跟我想的不一樣……”


    徐幼微笑不可支,“私下裏你跟我怎麽抱怨都行,可別讓林漪知道。不然啊,她說不定就不嫁了,一輩子守著我們。”


    “那怎麽行?”


    “這不行那不行的,你到底想怎麽著啊?”徐幼微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地看著他。


    沉默了一會兒,孟觀潮說:“這麽算的話,還是養兒子好。嫁女兒這滋味,實在是不好受。”他抱了抱她,擁著她往外走,“我們到嶽父嶽母那邊蹭飯吃。”


    “好啊。”徐幼微道,“往後,我們也要多陪娘回外祖父外祖母那邊。”


    “嗯。”


    .


    帝後大婚之後的情形證明,孟觀潮之前的擔心全無必要。


    皇帝得空就請太夫人、徐幼微、孟寶兒進宮,至於孟觀潮,更是時常見到女兒,敘談一陣。


    林漪和皇帝給孟寶兒、天恩、南哥兒養了一隻小老虎。早在年少時,小夫妻兩個就特地學了馴獸的技巧,凡是經由他們調/教出來的虎、豹,都沒有獸性。


    “隻是傻乎乎的大貓。”孟觀潮曾這樣說。


    每逢休沐,孟寶兒和天恩、南哥兒就去宮裏,和他們的小老虎嬉鬧大半日。


    .


    宮裏沒有旁的嬪妃,林漪隻需要管理好宮人、理清楚宮廷用度,上手之後,便有了大把的閑暇時間。


    她倒也不覺得悶,繼續潛心苦練琴棋書畫。父親給她的馬兒隨她到了宮裏,每日早間都會策馬馳騁一陣。如此,日子過得很充實。


    皇帝親政之後,不乏忙碌到三更半夜的時候。


    偶爾,他會對林漪歎息:“如今越是繁忙,越覺得對不起嶽父。很多年,他除了處理朝政,還要帶著我,該有多累?”


    林漪深以為然。


    “我們要好好兒孝敬嶽父嶽母。”皇帝說道,“最起碼,要讓嶽父早些過上清閑的時日。”


    “三五年的時間夠不夠?”林漪問他。


    “應該差不多吧。”皇帝沒有底氣,笑,“我到底不是嶽父那樣的天賦異稟,隻能盡力而為。”


    林漪笑道:“有這份兒心又不偷懶的話,爹爹就知足了。”


    皇帝道:“絕不會偷懶。”停一停,問她,“知道嶽父有什麽心願麽?”


    林漪道:“爹爹的心願是在海上過一段日子。不過他自己都說,有些不切實際。”


    “不見得。”皇帝說,“我幫他還不行麽?”說著就泄氣了,“但是,就算我讓他放心了,他怎麽能放得下親人?”


    “就是說啊,除非祖母、娘親和寶兒與他一起出行。”


    “他可豁不出祖母、嶽母和寶兒的安危。”皇帝道,“在海上,變數太多。”


    林漪歎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戳了戳他麵頰,“真是的,說著說著,就從不切實際變成完全行不通了。”


    皇帝笑起來,“你隻管為嶽父不值,但你也得想想,我不也挺可憐的?到如今,連京城都沒走出去過。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和你一起離京巡視。怎麽樣的人,都會有不如人意之處。”


    林漪想想也是,笑了。


    .


    孟寶兒十歲那年,孟府有七個孩子喊他小叔,姐姐也給他添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外甥。


    對於他小小年紀輩分卻大這一點,天恩是非常羨慕的,一次問道:“小你三兩歲的人卻喊你小叔,那是個什麽感覺?”


    孟寶兒十分嘚瑟地道:“沒什麽感覺,誰叫咱地位在那兒擺著呢。”


    天恩給了他一記大大的白眼。


    孟寶兒笑得眯起亮晶晶的大眼睛。


    其實,最初他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次悄悄地跟父親談論這件事,“爹爹小時候,是不是也有好些人喊你小叔?”


    父親就蹙眉,“這不廢話麽?你那些哥哥姐姐可不就從小喊我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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