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溪看了看,那隻手生的極好,骨節並不寬大,手指頎長,直而有形。


    她半晌沒動,封戎也不急,十分有耐心等著。


    飲溪知道他要做什麽,心底卻是有些不願的。隻是誰也不動,倒顯得她這做長輩的不懂事了。


    過了會兒,終是妥協了,將自己的手掌也遞上去。


    微微嘟著唇,任誰也瞧出了不樂意。


    那隻大手緊接著便合攏,將她的手掌包裹起來,帶著火燒似的暖意。


    封戎不在意她的不滿,恍若不見。


    唇畔笑意加深,目光似水,聲色極盡溫柔:“走吧。”


    寒香等人跟在後頭,將頭湊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些什麽,送膳隻靠飲溪一個自然是不夠的,今日原就輪到她們送太清宮的膳,隻不過想借機生些事。


    宮中的慣例,皇帝一餐要上八十八道膳食,新帝繼位後許多規矩不再沿用,全憑喜好。自打棲鸞宮來了位神秘的娘娘,皇帝的膳食便改為素了。


    葷菜好做,素菜確是最最考驗能耐的,導致禦膳房的禦廚們日日歎息夜不能寐,有些空閑時候全去鑽研了廚藝。


    飲溪拎著食盒走在宮女最前列,再前頭就是禦膳房的掌事太監與嬤嬤。


    太清宮平日裏不許外人進出,便是傳膳,宮人們也隻得將東西送至殿外,且要候在側殿中等主子用完膳方能回去。


    原是她第一日當值,寒香該與她講一講規矩才是,可寒香正盼著她她出岔子,巴不得她在貴人麵前出洋相,好讓她長長記性的。


    因此她一句話也沒說,幾人躲在了最後麵。


    這是皇帝的膳食,誰也不敢怠慢,一路上嚴肅的緊,嬤嬤與公公快步走著,誰也不說話。


    太清宮開門的是個小太監,那小公公一見飲溪,立時瞪了瞪眼,飲溪與他對視,眨巴著眼,真真無辜。


    前頭禦膳房的掌事將手中拂塵一換,十分恭敬的彎著身子:“小陳公公?”


    那小太監方回過神來,眼神也忙從飲溪臉上慌慌忙忙移開:“進、進來吧!”


    飲溪提著籃子走進去,她今日倒是第一次進偏殿,陸續有宮人進來,瞧見她打頭一身宮裝站在前列,眼神個比個的驚詫,驚詫過後,又乖乖低下頭做自己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算昨天的二更,我算了下,寫了八個多小時_(:3」∠)_腦子轉不動了,時間也不早了,所以今天的更新推遲到下午六點(前),希望我可以準時寫完。


    另外,看到上一章的評論了,哈哈哈我知道你們很愛我了!


    第95章


    吻完, 她就這麽淡然靠在他胸膛睡去了,呼吸漸穩, 圈著他脖頸的動作極為自然, 恍然是入了一場好夢。


    封戎盯著她嫩桃般的唇瓣看了片刻,不僅沒有惱,甚至起了一個十分不同尋常的念頭——再吻一次。


    方才還沒有嚐夠, 但是那味道他並不排斥, 所以再吻一次。


    想歸想, 他又頗覺荒唐,很快將念頭壓下去。


    封戎手臂用力,將人輕輕抱起, 一路送回了住處。


    ……


    這一夜飲溪睡的極好。


    她憶不起昨夜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一早在床上醒來, 隻當是昨夜裏喝困了自己回來睡的。


    從前沒嚐過凡人的酒,如今看來倒是很有幾分後勁,能將她灌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飲溪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氣,聞到一股清冽竹香,沁人心脾,頓時身心舒暢。


    今日又是個好天氣。


    照例去外麵用早膳,照例回來照顧那一片竹林與院中的叢花,閑著便晃悠出院子去, 聽外麵的丫鬟們講些女兒家的心事。這段時日她已是和侯府的下人們混熟了,眾人都愛與她閑聊。


    午膳前,又聽太太房裏的丫鬟訴說了一頓對那王護院的情誼, 直說到去年上元節,那王護院是如何英勇神武有如天神從天而降,將她從山下的湖中救起,又是如何溫柔體貼的將衣裳披在她身上,一路護著她回到轎子中。


    飲溪手握一把瓜子,聽的是津津有味,分外想見見那王護院到底生的有多麽英氣俊朗,隻覺在凡間的生活日日都如同生活在話本子中一樣。


    她的日子過得是快活,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令這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仙樂嗬一整日,封戎這裏倒是於平靜中起了些自己都尚未意識到的波瀾。


    被吻後的第一日,封戎在書房看書,一整日,沒見到那膽大包天的丫頭身影。


    他麵無表情,心如止水。


    第二日,依舊不見丫鬟蹤影,封戎尚且沉得住氣。


    第三日,他握著書卷坐在院中樹下的石凳上,不曾見到她的身影。


    第四日頭上,晨起睜眼那一刻,心頭莫名染上幾分煩躁,眼底生著陰鬱,攜冰帶雪。


    明月伺候少爺起床,一進門就看到那人神情,登時便緊張起來。


    諸人皆知這大少爺是個極為冷情之人,不耐煩太多人伺候,平日裏情緒也極少,旁人不曾見他笑,也很少見他怒。


    可他若是帶了怒,闔府上下,上至老侯爺也不敢輕慢。


    明月自伺候少爺以來便沒有見過他動怒,今日乍然一看,心下忍不住緊張,伺候時便有些笨手笨腳,係帶係了三次,險些纏成了死結。


    封戎眉間不耐:“下去。”


    明月誠惶誠恐,趕忙鬆了手便要退出去。走到門口,又聽裏間那人冷聲發問:“渡風院隻剩下你二人伺候了不成?不會就換旁人來,莫非養著你們吃幹飯?”


    明月沒回過神兒,清風卻聽出來了,忙上前道:“少爺,飲溪還不大懂規矩,怕衝撞——”


    封戎回眸,那冰冷黑眸令清風閉了嘴:“不懂規矩,難不成等著我來教?”


    本來少爺晨起便心緒不佳,這種時候說這種話,豈非是往火上澆油?明月忙掃一眼清風,不停使眼色,緊跟著低眉順眼道:“奴才這就叫飲溪來伺候。”


    ……


    明月來時,飲溪正在竹林裏頭聽剛認識的小姐妹們聊閑話,一點兒都不得閑,聽的聚精會神。


    聽說少爺要她伺候,還愣了愣,隻不過不等反應過來,便被明月拉走了。


    這是飲溪來渡風院後第一次入少爺的臥房,一路進到被明月抓緊叮囑了幾句便被推進裏麵,門口站在清風,張張口似乎想說什麽終是沒有說出來。


    四處簾帳還未拉開,裏麵昏暗一片,床前站著那個容貌比得上她兄長清霄帝君的男子,隻穿著白色的中衣,如墨烏發披在身後。


    少了金玉華服,那不可接近的氣勢也跟著減了不少。


    有那麽一個瞬間,飲溪隻將他當成普通男子。不過那念頭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又輕而易舉的消散了。


    心中輕歎一口氣。這是個凡人不假,卻是個不甚好糊弄的凡人。若非彼時被他容貌迷了心竅,屆時再換一個公子,今日那賭約說不準都已贏了。


    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叫一句大少爺,默默上前伺候他穿衣。


    封戎沒說什麽,冷眉冷眼,麵上不帶分毫表情,就這麽垂眸看她。看她那雙手如細嫩如白玉,斷不該是個窮到賣身葬父的女子應有的一雙手。


    她顯然不曾做過這種事,上手便犯難,有些不知如何下手。看著掛在架子上的衣裳,猶豫了好一會兒,伸手取了一件下來,墊腳就要套在他身上。


    封戎不大配合,任她努力的往上穿,手臂也不伸一下。是以她隻好又肥著膽子抓起他的手臂,隻為了將衣袖穿上去。外頭清風明月二人卻看得心頭發顫。


    做著不熟悉的事,自然不會比明月強到哪裏去,好容易係到腰帶,更是手忙腳亂,顧得上這頭,顧不上那頭。係上了又覺不好看,拆掉重新來……


    如此簡單一件事,硬是折騰了一刻鍾。


    封戎該是不耐煩的,可瞧著她認真的模樣,心口漸漸就平緩下來,連帶著晨起時那股無端燥意也停歇了。


    臨走時,輕描淡寫丟下一句:“來書房伺候。”


    飲溪就這麽莫名其妙升遷了,隻因替少爺穿了一次衣裳。


    因此事過於詭異,中午用膳時便瞅著時機湊到清風明月跟前打問,那神情鬼鬼祟祟,還很有幾分同情。


    “少爺長至這麽大,竟還不會自己穿衣裳嗎?”


    明月瞪圓了眼,似是對著這問題感到不可思議。


    飲溪一瞧他神情,便覺自己的猜測沒有錯,登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這世上人無完人,長得好又如何,卻是個連衣裳都不會穿的……”


    一邊念叨著,一邊也不等他二人回話,抱著碗就往廚房去了。


    她心下仍是覺得可惜,隻怪自己是個隻會看臉的,一時貪圖美色,竟選了這麽一個傻少爺,委實虧得慌。可一麵又覺得這樣也好,遇上自己這個心腸軟的仙,當真是他人生一大幸事。既然選了他完成賭約,那勢必也要做出些回報,這些時日便好生伺候著他,若是可以,能幫他長些心智也並非不可。


    是以到了下午,再去書房麵對那冰山臉時,飲溪就多了幾分說不上來的從容。


    封戎特意將清風明月打發走,這屋子裏就剩他們二人。


    他等著瞧她不自在紅了臉,等著瞧她如何解釋那一晚對他做的事,等著瞧她在與他獨處時站臥難安。


    偏偏以上這些,一個都沒有等到。


    不僅如此,還收獲她一整個下午時不時怪異的眼神。


    封戎說奉茶,那茶水便巴巴端到了他唇邊。封戎說研墨,她便接過筆,讓狼毫吸飽了墨汁再遞回來。封戎說天有些熱,她出去端了一盆冰回來,舉著扇子對他扇。


    這看上去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做起事來殷勤備至,雖不甚熟練,卻沒有半分不樂意。


    封戎卻覺得,她不像在伺候少爺,倒像在伺候一個傻子。


    一下午折騰來折騰去,他特意找事要她去做,隻欠將為難二字掛在臉上。


    清風明月在外頭看著,見飲溪跑動的十分頻繁,也有些坐不住。明月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她,清風覺得是少爺瞧她不順眼刻意為難,偏她毫無察覺,甚至有些得趣。


    夜色就這麽不知不覺降下來,又到了該用晚膳的點。


    廚房將封戎的晚膳送來,他看也沒看,唔了一聲,不知是個什麽意思。


    飲溪早就蠢蠢欲動了,她沒伺候過少爺用膳,平日裏這個時候早就蹦蹦跳跳著跑去廚房討東西吃,穩著那食盒裏飄出的飯香,一顆心早已飄了出去。


    封戎不成想自己也有耐心告罄的時候,足等了一日,不見她有分毫表示,心下便又有些煩躁。


    頎長手指扣起,骨節敲了敲桌子。


    抬眸,冷冷淡淡的問:“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飲溪撓了撓頭,一點兒也不猶豫:“少爺用膳嗎?”


    也不知這句話有什麽冒犯可言,總之少爺聽了,眼中冷光大盛。


    “你想說的隻有這個?”


    飲溪扣了扣手,愣了愣,隨後略有些不自在:“我——奴婢中午吃了少爺的點心。”說著豎起一根手指:“隻有一塊,少爺若是不許,下次便不了。”


    封戎眼底結了冰,幹脆問她:“那日輕薄我之事,你就預備這麽蒙混過去不成?”


    清風明月才走到台階上,還不及出聲,恰好就聽到了這麽驚世駭俗的一句,二人身形接連晃了晃,均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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