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連個醜婆娘都沒有的地方,竟然還敢叫天仙酒樓!"朱爭氣憤地質問掌櫃:"你憑什麽起這麽好的名字?"


    掌櫃的脾氣居然也不小,歲數雖已能當朱爭的爹,嗓門居然比朱爭還高:"你小子吃錯藥了?老子愛叫什麽叫什麽。它就叫天仙酒樓,你又能咋的?"


    朱爭一拍櫃台,盆裏的醬汁濺了掌櫃的一臉一身:


    "你要是不改字號,老子就砸了你的破招牌!"掌櫃的一側身,拎起一條板凳就砸了過來:"老子先砸死你!"


    他的身手居然很靈活,力氣看來也不小。


    朱爭聽到板凳揮動時發出的鳴鳴聲,伸手就去擋。


    這一擋的結果是:朱爭倒飛出去,碰翻了好幾張桌子,倒在地上,托著左臂,嗷嗷叫痛。


    掌櫃的哈哈大笑起來:"混小子,認識不認識老子這條板凳?"


    板凳還在他手裏舉著,黑黝黝地發亮。


    他的板凳竟然是用精鐵鑄成的。


    梅公子苦笑著走過去,扶起朱爭:"叫你不要逞能,你非要來,攔都攔不住。這下好了,沒砸人家招牌,倒先叫人家砸了你一板凳。"


    朱爭怒道:"我又不曉得他拿的是鐵板凳。"


    梅公子歎氣:"你到天仙酒樓來,就應該先打聽好主人是誰,否則你隻有吃虧的份兒。"


    他看著掌櫃的,微笑道:"這位掌櫃的,姓南名鬥,用的兵器就是隻精鐵鑄成的重九十斤八兩的板凳,走到哪帶到哪兒,所以他的外號也就叫做-鐵板凳。若是你事先知道板凳是鐵的,我想你現在也就不會叫痛了。"掌櫃的大笑:"梅公子可是往老夫臉上帖金了。這位小夥子的功力很不一般啦,震得老夫的虎口現在還麻酥酥的呢!"


    朱爭苦笑著揮動一下左臂:"他媽的,怎麽凡是倒黴的事,總會叫老子碰上?"


    梅公子道:"因為你總是很冒失,沒有多向我請教。"朱爭瞪著他,冷笑道:"你好像認識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認識你。"


    梅公子揚起下頜,冷笑道:"怎麽,妒嫉了?"朱爭笑得更冷,但已很不自在:"鬼才護嫉你!"掌櫃的大笑:"兩位莫要爭了。請到內堂,讓老夫做個東道,算是給梅公子接風,也是向這位小哥兒賠禮。"朱爭還在叫喚:"你這破酒樓為什麽不叫板凳,偏偏要叫天仙?"


    梅公子意味深長地微笑道:"你進去喝一次酒就一切都知道了。"


    "老子不是來喝酒的,隻不過氣他這麽個破酒樓叫天仙!"朱爭嘴裏叫著,腳下已隨梅公子邁開了步子。


    朱爭萬萬沒料到,這酒樓的內堂居然十分雅致,雅致得讓他為自己這身浪子打扮而慚愧。就好像一頭野獸闖進了花園,糟塌了好風景。


    但他麵上卻滿是不屑的神氣:"哼,附庸風雅,其實俗得很。"


    南鬥馬上就點頭,虛心地向他請教:"依朱少俠看,又該怎麽布置,才算得不俗呢?"


    朱爭脹紅了臉。


    梅公子笑著歎氣:"這才真叫問對了人。朱少俠實在是個最懂室內裝飾的人。"


    "老子一點都不懂!"朱爭怒道:"但我就是看著不順眼。"


    南鬥恍然大悟似地拍拍腦袋:"啊——原來朱少俠一點都不懂!不過,"他轉頭誠懇地看著朱爭:"什麽都不懂就敢亂發議論,你的勇氣讓老夫實在佩服。"


    不待朱爭開口,他已經輕輕拍了一下手。一個眉目如畫的丫環微笑著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嬌聲道:"婢子春蘭,聽候老爺的吩咐。"


    朱爭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裏居然還有這麽漂亮的女孩子,而且還僅僅是個小丫環。


    南鬥捋著胡須,咳了一聲,道:"叫小姐出來一下,就說梅公子和一個朋友來了。"


    春蘭含笑瞥了梅公子一眼,柔聲道:"梅公子好。小姐一直在惦著你。她要是曉得梅公子來了,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朱爭瞪著梅公子,心裏突然有些酸溜溜的,好像喝了許多醋。


    梅公子用眼角的餘光瞟著他,口裏卻對春蘭笑道:"那你還不快去叫她?"


    朱爭狠狠瞪了梅公子一眼,裝著欣賞牆上的一幅山水,不再理他。


    不一會兒,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笑:"你這壞家夥,怎麽到今天才來看我?"朱爭隻覺眼前一亮。


    一個明豔照人的二八佳人又嬌又俏地衝了進來,含情的眸子又深又黑,緊緊盯著梅公子。


    梅公子站起來,斯文地拱手微笑:"天仙,我給你介紹一個好朋友:就是坐在那裏看見你眼睛發直的小夥子。"朱爭連忙收回目光,發狠地低吼道:"你少理汰我!"但他的臉早已紅成了一塊紅布。


    梅公子笑道:"這位就是朱爭朱少俠。這位呢,乃是南老爺子的掌上明珠,南天仙南姑娘。你們多親近親近。"南天仙嬌嗔地輕輕打了他一下,紅了臉,瞟瞟尷尬萬分的朱爭,抿嘴一笑,福了一福:"朱少俠好。"朱爭也隻好站起來還禮,但隻拱了拱手,想不出什麽客氣話來,隻好訕訕地坐回椅中,心裏恨死了梅公子。


    梅公子卻像呆在自己家裏那麽隨便,對南天仙解釋道:"我這位好朋友有些靦腆,尤其見了女孩子,更是一句甜蜜的話也不會說。不過,他的內心感情還是十分豐富的。慢慢處久了,你就會知道的。"


    朱爭咬著牙笑,可又對梅公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在南天仙這麽個真正的"天仙"麵前,他也實在不好發火。


    南天仙吃吃笑著,問朱爭:"朱少俠是什麽時候跟梅公子認識的?"


    朱爭想了想,才微笑道:"六天前。"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十分傻,但又無法不微笑,別扭得他背上直冒汗。


    "哦——"南天仙頗有感觸似地歎了口氣:"短短六天,就成了這麽好的朋友?"


    朱爭艱難地微笑道:"實際上朋友之間的情義,並不能以認識時間的長短來衡量。"


    他實在很不想給這個天仙似的女孩子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但一上來,梅公子就把他的信心狠狠打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是沏底砸了,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局麵。


    如此一想,反倒放開了,心情也愉快了許多。


    他現在正在想待會兒用什麽方法整治梅公子,一定要用最巧妙的手段。


    南天仙由衷地點點頭,柔聲道:"朱少俠的話說得真好,我會用心記住的。"


    梅公子笑道:"剛才朱少俠跟你爹打了一架。"朱爭火又上來了,這不是成心拆台嗎?


    南天仙又吃驚又好笑地看著朱爭:"朱少俠,是真的嗎?"


    朱爭哈哈一笑:"是真的。我當時十分氣憤,因為這麽個很不起眼的地方竟敢起-天仙-這麽好的名字。現在麽……"他用溫柔的眼光看著南天仙,好像已經有些入癡入迷了。


    南天仙的聲者已輕柔如水:"現在怎麽樣?"


    朱爭用盡量動聽的嗓音,充滿幻想情調地哺哺道:


    "我現在才知道,這個酒樓實在該叫天仙酒樓……"南天仙嬌媚的聲音更低了:"為什麽?"


    朱爭勇敢地直視著她花一般美麗的麵龐,深情無限地道:"因為-……因為有你這麽一位比天仙還美的女孩子……"


    南天仙的眼睛一下亮了,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那裏麵燃燒。


    朱爭忍不住用勝利的眼光瞟了一下梅公子。


    他得意地發現,梅公子的神色十分難看。


    南鬥正忙著和梅公子討論一幅字的意境,可梅公子的心思顯然並不在字上。


    梅公子一定在豎著耳朵聽他和南天仙的談話,而且聽得一定十分仔細。


    朱爭忍不住想大笑起來,他實在是太得意了。他好像從來沒有如此得意過,因為剛開始和梅公子親熱異常的南天仙,似乎已被自己吸引住了。


    他不禁真的有些飄飄然了,將自己與梅公子一對比,居然發現了自己許多優點。


    梅公子的確很俊美,可稱得上是武林中少有美少年,但梅公子個子不高,顯得也有些單薄。朱爭則是虎背熊腰,身長個大,威風凜凜,更富有陽剛之氣,更能得到女孩子的傾心。梅公子工於心計,朱爭卻是大大咧咧,粗粗拉拉的。可男人麽,還是粗糙一些好……


    朱爭很吃驚自己以前為什麽沒有發現自己比梅公子強這麽多。


    他為自己的新發現而信心大增,同時也不免感到有些對梅公子不起。


    畢竟,奪人之愛,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朱爭不願也不會幹這樣的事。他自認不是這號人。


    但他現在還是要向南天仙獻殷勤,不為別的,就為了好好氣氣梅公子。


    朱爭和南天仙深情款款的談話在繼續著。南天仙不時發出咯咯的嬌笑,好像朱爭說的每句話,都十分有趣。


    梅公子和南鬥幹巴巴地討論也在繼續著。梅公子的神情越來越陰沉,越勉強,南老爺子的笑聲也愈來愈幹。


    朱爭比揀了個大金娃娃還要興奮,他盡量揀所知道的最有趣的故事,選用自以為最俏皮的話,講給南天仙聽。


    終於,南鬥咳了一聲,看看窗外,吃驚地道:"不知不覺的,時間過得真快,吃飯罷。老夫做東,請兩位貴客。"


    梅公子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好轉。


    南天仙意猶未盡地笑道:"朱大哥,什麽時候你再把塞外打獵的情形講得詳細一些。"她無限神往地歎了口氣:


    "我真想到塞外看看大漠風光。"


    朱爭拍著胸脯慨然道:"這很容易,包在我身上。有機會我一定請你去大漠逛逛。"


    "真的呀,太好了!"南天仙跳了起來,拍著小手:


    "味大哥,你真好!"


    朱爭清清楚楚地看見,梅公子的牙齒狠狠咬了一下。


    晚飯吃得很不愉快,雖然有二十年陳釀竹葉青助興,但幾乎沒人說話,梅公子板著臉不說話,南鬥尷尬地不好說話,朱爭得意洋洋地不說話,南天仙想說話可又不敢說話。


    受罪的晚飯撤下之後,梅公子才露出笑容,而且笑得很開心。


    他微笑著對南天仙道:"不知你這些天在幹些什麽,讓我看看好不好?"


    南天仙快活地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梅公子的手:"走,到我房裏去,好久沒跟你談談心了。"


    她走到門口,想起什麽似地回過頭,笑著對張口結舌的朱爭道:"朱大哥,明兒見。"


    朱爭又清楚地看見,梅公子用帶刺的眼光瞥了他一下,樂嗬嗬地對南鬥點點頭,走了。朱爭心裏活像打翻了五味瓶,哭笑不得地看著兩人手拉手離開時的親密背影。


    最後的勝利者,似乎永遠隻可能是梅公子,沒有他朱爭的份兒。


    南鬥幹巴巴地笑笑:"嘿嘿,這丫頭從小沒了娘,被我慣得瘋瘋癲癲的,嘿嘿。"


    他拍拍手,春蘭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朱爭發現,她的笑也有點意味深長的,仿佛早已洞察了朱爭的失敗。


    "送朱少俠到客房休息吧。"南鬥幹巴巴地吩咐著春蘭,根本不朝朱爭看。


    看來人們總是向著勝利者的。


    朱爭憤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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